第22章 喜提皇城根帶池塘大豪宅一套
小太監(jiān)不像全公公那么重要,自然也不像他那么忙,他在田莊上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才帶著顧慶之出的新預(yù)報回了京城。
到了中午,四處告示欄就分別立好了。
午門西側(cè)門那塊暫時還沒人看,這地方是供早朝官員進出用的,大魏朝三日一朝,而且早朝時間也過了,再說誰沒事兒往午門溜達呢。
不過欽天監(jiān)門口那塊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了。
欽天監(jiān)的位置不算好,他們跟太醫(yī)院合用一個院子,當(dāng)然中間是隔開了的,而且地方還沒太醫(yī)院大。
“真的假的?”
“欽天監(jiān)什么時候有這等能人了?”
“明天就天晴,而且七天之內(nèi)都無雨?”這人一邊說,一邊看了看天,“云還挺厚的,風(fēng)也挺冷的,我怎么覺得該下雪了呢?”
正說著話,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張大人出來了。
張大人跟幾個熟識的官員打了招呼,立即就有人問道:“這又是如何算出來的?還是欽天監(jiān)又有了能人?”
這告示欄雖然是太監(jiān)立的,東西也是宮里拿出來的,不過作為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張大人還是知道一點內(nèi)幕的。
他道:“說是皇帝田莊上的人,忽然就有了這個本事,皇帝試了他許久,分毫不帶差的,這人如今已經(jīng)是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副了,不過人我還沒見過。”
“這若是真的,倒也挺管用的。”人群里已經(jīng)有人跟身邊同伴小聲議論上了。
“后日早朝,若是不下雨,也不必那么匆忙了。”
“是極,十三日是個晴天,正好那日我休沐,不如去致古齋看看有沒有什么新鮮字畫。”
“不刮風(fēng)還是晴天,這可真好。大冬天的,就是官服里套個狗皮襖子,那也還是冷。”
“幸虧經(jīng)筵寒暑都停了,我記得上個月最后一次經(jīng)筵,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楊大人主講的,那風(fēng)吹的,楊大人直接休了半月的病假,如今還在咳嗽呢。要是真有人能算這個,楊大人那天怎么也得多穿一件。”
“這監(jiān)副是個有本事的人,回頭等他來了,我得來認認。”
聽見這等議論,欽天監(jiān)的張大人面上笑嘻嘻,心里已經(jīng)酸得要滴醋了。
他如今算是知道小曲兒里唱的“不見舊人哭”是什么意思了。
他監(jiān)正的位置怕是不穩(wěn)。
欽天監(jiān)跟太醫(yī)院似的,專業(yè)性極強,只能本部升遷,根本不存在外遷的可能。
總之升到監(jiān)正之后,就剩下一條干到死了。
張大人嘆了口氣,以后他八成就是榮養(yǎng),什么都不管,就掛個虛職了。
但欽天監(jiān)如果真要被皇帝心腹接管了,大家一起水漲船高,也不能算是壞事。
初九早上,全公公的干兒子衛(wèi)德惠來接顧慶之,兩人一路坐著馬車回到了京城,直奔王府而去。
顧慶之行李不多,就是這兩日做的新衣裳三套,還有一雙靴子,另就是這兩日看的書,還有把他寫過東西的紙張全帶走了。
跟皇莊上一比,他越發(fā)覺得榮國府扭曲了。
本來他也沒什么要在奴仆身上顯示權(quán)威的意思,就算是封建社會,對下人動輒打罵的人也是極少數(shù),大家正常相處不好嗎?
榮國府的人就給人一種“無論如何我都看不起你,無論如何我都要先把你壓下去的”氣勢,仿佛一個巨大的養(yǎng)蠱地。
“陛下當(dāng)年是封了黎王,王府就在正陽門東南邊,距離皇宮很近。”
顧慶之便問道:“榮國府在哪兒?”
衛(wèi)公公道:“在詹事府東邊,距離皇宮也不算遠。”衛(wèi)公公笑了一聲,道:“你別看他們同屬四王八公,都住得挺遠的。”
“一個不服一個。”顧慶之肯定的說。
“不過如今卻是抱團了。”衛(wèi)公公補充道。
“那還怪慘的,離這么遠,怕是要透風(fēng)。”顧慶之陰陽怪氣來了一句,“俗話說得好,牛羊成群,野獸獨行。”
衛(wèi)公公既然能給皇帝心腹總管太監(jiān)當(dāng)干兒子,自然方方面面都是出色的,他仔細品味了這句話,半晌才出聲。
才下過雨,空氣很是清新,衛(wèi)公公一路給顧慶之介紹些風(fēng)土人情,說話間就到了王府。
馬車剛停下來,全公公就從門口班房出來,笑瞇瞇道:“顧大人到了。”
顧慶之拱手叫了聲:“全公公。”
等幾人打過招呼,全公公他身子一側(cè),“顧大人請。”
一行幾人進了王府,前頭還有王府的留守人員帶路。
全公公笑道:“咱們大魏朝的王府都有統(tǒng)一的制式,仿皇宮的,除了前門那塊牌子不一樣,里頭哪個門哪個院,都是一樣的名字。”
顧慶之道:“這樣工匠倒是省事兒了。”
全公公帶著他往里,“前殿如今供著陛下生母夏太妃的靈位,后頭是沒人住了,您這邊請。”
幾人一路往東到了一處兩進的院落,顧慶之看見上頭三個大字:世子府。
“您先住這兒。”
這……皇帝對他是真的好啊。
顧慶之便又對皇宮行了禮,“陛下恩寵,臣永不敢忘。”
這表態(tài)表得大家都很安心,這次全公公就不在前頭帶路了,而是叫顧慶之第一個邁進了世子府的大門。
世子府一共兩進,前院正房三間,后院正房五間,每個院子又各有廂房兩排,一邊四間。
院子挺大,里頭還種著些錯落有致的樹,雖然現(xiàn)在樹葉都落了,不過從枝丫就能看出來,到了春天必定是枝繁葉茂。
院子中間還有造景假山,進門處的影壁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黑色的石材,陽光照下來還有星星點點的反光。
幾人進了前院的正堂,全公公又拿了桌上的堪輿圖給顧慶之看,“陛下還有一處宅邸賞你,不知你喜歡哪一處?”
皇帝十五歲出宮,到十八歲回去當(dāng)皇帝,期間三年也在京城置辦了些房產(chǎn),加上出宮時太上皇賞賜的,京城東南西北都有。
顧慶之便道:“首先得離皇宮近。”
全公公點了點頭。
顧慶之一笑,“其次雖然是皇帝賞的,不過我想什么官兒住什么屋子,也不能太過逾制。”
現(xiàn)在這官職肯定不是他的終點,他還有求雨這個大殺器呢,不封個爵位說不過去的,所以稍微超出去一點可以,也別超得太過。
全公公又點了點頭。
皇帝喜歡他,還賞了他御前行走的牌子,將來必定還是要升的,所以超出規(guī)格問題不大,問就是皇帝特意賞的。
“最后,我家里還想有個水景。我生在江南,如今雖然要在京城定居了,不過京城過于干燥,若是家里有水就最好了。”
全公公笑著點頭,給他指了皇城根東南角處的一套宅院。
“就在太液池南邊,中路是個五進的大院子,兩邊各有一個跨院,后頭還有個挺大的池塘,水是太液池出來的暗渠。”
有全公公幫著挑,顧慶之自然是滿意的,他當(dāng)下便道:“如此甚好,煩勞全公公替我操心了。”
全公公道:“走,咱們?nèi)タ纯础R郧斑@宅子是皇帝的,里頭放了什么都不逾制,若是你看上了,我差人來修整。”
三人再次上了馬車。
不過皇帝給的東西還遠遠不止于此。
“京郊的田莊一個,大約五百來畝地,靠近玉泉山,玉泉山的水好,宮里的水就是玉泉山的,玉泉山周圍這一圈的地,不是皇親國戚的,就是權(quán)貴的。”
“前門外大街的商鋪一間,賣南北雜貨的,還有崇文門里的酒樓一間。回頭叫衛(wèi)德惠陪你去看,地契身契也叫他拿給你。”
顧慶之都想喊一句陛下大氣了。
“我原想說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的,只是我粉身碎骨了,比陛下也沒什么用,我得好好活著,好好為陛下效力。”
全公公也是第一次聽說這說法,仔細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他暗暗記在心里,當(dāng)然還是要稟告皇帝的,他就是想遇上好時機,他也能變個說法來一遍。
不管是王府,還是皇帝賞顧慶之的宅子,都在皇城根腳下這一圈,平民百姓是進不來的,路上人也不多,況且他們這馬車,嚴格來說是給皇帝辦事兒的,規(guī)格極高,誰見了都得停下來讓路,所以很快就到了地方。
三人下來馬車,衛(wèi)公公前去叩門,全公公跟顧慶之道:“瞧見沒有,前頭那道城墻就是西苑的,這地兒又清凈又安全,每三丈還有禁軍守著,旁邊——”
全公公左右瞧瞧,指了指街口立著的三人,“還有便裝的錦衣衛(wèi)。”
“這也不像便裝。”顧慶之道:“不過這地兒,誰站在那兒都知道有問題。”
全公公笑了笑,“這一片,但凡來個生人,禁軍比你都緊張。”
那邊衛(wèi)公公已經(jīng)叩開了門,門房幾個人全都出來了,還有人進去叫守院子的人。
全公公帶他進去,也給他講得很是詳細。
“這么大的院子,差不多要一百人才能照顧得過來。另外你還得預(yù)備上馬車,馬車也是有講究的,你看咱們一路過來就很是順利,內(nèi)城區(qū),敢坐馬車出行的,拉車的還是四匹馬,至少也是皇親國戚。這些你都不用擔(dān)心,陛下吩咐過了,都給你預(yù)備好。”
“一般來說,東邊住的是小輩,你如今還沒成親,就可以把東跨院用作書房客房等等。”
“西邊是長輩住的,也可以先供奉上靈位,未來等有了專門的祠堂,也可以安排女眷住。”
“這邊樹要修剪了,長得太高了。”全公公一邊吩咐,一邊又跟顧慶之道:“窗前種樹,看著是好,只是一到陰雨天,屋里就分外的潮,而且也擋陽光。”
大概半個多時辰,顧慶之把宅院看了個遍,里頭的確是有不少要修整的地方,另外像帳幔簾子被褥等等都得重新做,還有一百多下人,也得挑,估計真住進來了,怎么也得兩三個月,這會兒又是冬天,工期還得再長一點。
但是他高興啊,自己家逛一圈要半個時辰,這誰能不高興?
“后頭的事兒就是衛(wèi)德惠辦。”兩人站在后花園的池塘邊上,全公公道:“你初來乍到的,身邊也沒個人,又要跟宮里打交道,陛下體恤,派幾個太監(jiān)給你管事兒,我思前想后——衛(wèi)德惠,你過來。”
顧慶之覺得全公公看起來有點忐忑,是怕他不高興?
可是有太監(jiān)幫他管事,那不要太舒服哦。
顧慶之笑道:“多謝陛下。”他又問全公公:“ 會不會耽誤衛(wèi)公公的前途?”
都是人精,全公公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暗示,衛(wèi)德惠是全公公的干兒子,全公公是皇帝的總管太監(jiān),未來全公公肯定是要高升的,那衛(wèi)公公一樣是水漲船高。
如果跟著他,就沒法在宮里謀求前途的,這就是問:“他是一直跟著我,還是就待一陣子。”
“以后他就跟著你了。”全公公回應(yīng)道,“陛下二十出頭,我今年三十有余,衛(wèi)德惠大概是二十左右。官場上有父子避諱的說法,太監(jiān)真要認了干爹,那也一樣。”
衛(wèi)德惠上前一步,給顧慶之行了個大禮,“顧大人放心,我也是內(nèi)書堂出來的人,宮里待了十幾年,京城各家權(quán)貴也都認識,保管把府上整理的好好的。”
顧慶之順勢點點頭,“是不是得先選個合適的門房?”
全公公這會兒就不說話了,衛(wèi)德惠道:“顧大人說得是,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雖然是說宰相府門人地位高,但未嘗沒有門房重要的意思,這得選個見多識廣而且穩(wěn)重的才行。”
等衛(wèi)德惠說完,全公公一笑,道:“房子看完,我就該回宮了,以后有什么事兒就叫他去辦。這兩日陛下會宣你入宮,先別出城。”
從新鮮出爐的顧府出來,全公公坐著四匹馬拉的馬車回皇宮,顧慶之則跟衛(wèi)德惠上了黎王府的馬車,一樣是四匹馬。
這一早上行程還挺滿的,回到黎王府就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
黎王府雖然也有個膳房,不過顧慶之的飯是宮里送來的。
“這是陛下專門問了太醫(yī)院,給您準備的老鴨芡實湯,您前頭虧了身子,這湯補中益氣,又能緩解疲勞,最是合適了。”
顧慶之如今可以說身無分文,他看看衛(wèi)德惠也沒有提醒他要打賞的意思,等宮里的人走了,他問道:“宮里人送東西來,可要打賞。”
不得不說,在榮國府住的那一個月,就算他三觀都定型了,還是給他既不幼小更加不脆弱的心靈留下了不少陰影。
衛(wèi)德惠道:“不用。”他稍微頓了頓,想起前頭全公公囑咐他的話:
……顧慶之深得陛下寵信,已經(jīng)是一飛沖天了,未來更不會差,你既然認了我做干爹,我自然是要為你打算的……
……皇帝必定是不會叫你我二人都同處高位的……
……與其在宮里勾心斗角,不如外頭尋一好主子……
……又或者等上十幾年,等陛下的皇子或者公主出宮……
……如今這個已經(jīng)飛起來了……
衛(wèi)公公說的非常直白,“您是陛下身邊的紅人,能被陛下派出來給您送東西的,那都是親信,真要說起來,為了爭這么個差事,他們說不定還得花些銀子,欠些人情。”
都說到這兒了,衛(wèi)公公又總結(jié)道:“到了這一步,人情體面、能不能被陛下記住才是最重要的,銀子算什么?狠勁兒撈銀子的,都是升不上去的。”
顧慶之嘆氣:“榮國府真是害人不淺。”
等一下——顧慶之上下打量衛(wèi)公公,道:“我猜陛下給我那些產(chǎn)業(yè),是足夠我維持的?”
衛(wèi)公公點頭,“上好的水田,又不用交稅,一年下來能有一千兩。那間南北雜貨,說是雜貨,其實賣的都是貢品,比方太醫(yī)院換下來的人參,這東西只有達官貴人能正經(jīng)買,小小一根就得二十兩。”
“酒館在崇文門里頭,全京城人最多的地方,雖然是給販夫走卒開的,一年下來也有快一千兩了。”
顧慶之驚了,陛下對他是真的好,而且不是有一千萬給他一萬的好,而是有十萬給他一萬的好。
“不過手頭確實緊,我還想在京城里逛逛呢。”顧慶之笑了。
“其實陛下也給大人準備了。”衛(wèi)德惠從旁邊的多寶盒上拿下來一個匣子,打開一看,里頭明晃晃都是小金錁子,“上頭還有一箱銀的,干爹說還有一箱銀票的。”
“……還是去榮國府找點銀子。”
衛(wèi)德惠不明就里,顧慶之繼續(xù)道:“榮國府不是有個孫女在皇后娘娘宮里當(dāng)女史嗎?你裝成小太監(jiān),幫她傳個話,榮國府手松,上回送我去宮里,給北安門外頭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塞了不少紅封呢,咱們也去找一點。”
顧慶之吧嗒一聲,把木匣子合上了,嚴肅正經(jīng)地說:“這是御賜的東西,我要供著。”
衛(wèi)德惠眼睛亮了,這事兒他會啊!
“雖然世人對太監(jiān)多有誤會。”衛(wèi)德惠語氣里都帶著得意,“雖然上回劉翰林說我若是科舉,至少也能考個舉人出來,但我們太監(jiān),除了伺候人,最擅長的其實是斂財啊。”
衛(wèi)德惠興奮地說:“今兒不行了,時間太晚,宮里小太監(jiān)出來辦事,都是宮門一開就出來,也要幫人帶著東西的,明天一早——我想想換個什么品級的官服。”
皇帝行得正,就算派太監(jiān)出去斂財,那也都是走的正經(jīng)路子,像這種仗勢欺人哄騙錢財?shù)氖虑椋l(wèi)德惠是沒做過的。
但是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太監(jiān),他對仗勢欺人還是有點“心生向往”的。
顧慶之又提醒了一句,“你想想賈女史在宮里的日子,想叫賈家信你,你可不能說她過得好。”
衛(wèi)德惠點頭,“顧大人您放心,這事兒我保管辦得漂漂亮亮的!我再去找一條宮女用的舊手帕出來,不由得賈家不相信。”
第23章 榮國府這會兒還挺有錢的
初十一大早,顧慶之跟衛(wèi)公公坐了個只用一匹馬拉的馬車,到了榮國府后門。
衛(wèi)公公穿著內(nèi)侍青帖里,頭上帶著圓頂官帽,全身上下干干凈凈,連個玉佩都沒掛。
“這是小太監(jiān)的常服,有了品級就是紅帖里,我干爹的紅帖里上還有補子。我這么穿,就是宮里最最尋常的小太監(jiān)。”
衛(wèi)公公略有幾分得意,像是很滿意自己裝扮的細節(jié)。
“賈女史在宮里過得不好,她這個出身的女官,能在宮里待半年都多,她如今都二十三四了,想必榮國府也該知道她沒能出頭。她這樣的身份,縱使能有幾個關(guān)系親密的宮女太監(jiān),自然也不會是有前途的,我這樣的剛好,年紀二十出頭,還是個小太監(jiān),落魄著呢。您瞧我這袖口,都有點掉色了,找這么件衣服,不容易。”
顧慶之面帶微笑,“不錯,去吧。等銀子到了,咱們?nèi)デ伴T大街逛一逛。”
衛(wèi)德惠清了清嗓子,面色嚴肅下了馬車。
他一路到了榮國府后門,左右看看就要往里走。
再怎么夜里喝酒聚賭,只知道撈銀子,大白天還是有人看著的。
“干什么的?”
“這是榮國府!”
有人出聲就好辦,衛(wèi)德惠走上前去,壓低聲音道:“我是跟元姑娘一處當(dāng)差的人,元姑娘托我給周瑞家的帶兩句話——”
衛(wèi)德惠頓了頓,那兩人上下打量他,有一人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看出來他是個太監(jiān)了,還有一人一臉的警惕,衛(wèi)德惠跺跺腳,“罷罷罷,你們?nèi)ネ▊鳎疫有差事要辦,等未時二刻我再來。”
衛(wèi)德惠掉頭就走,這兩人對視兩眼,其中一人道:“元姑娘?周瑞家的?這是宮里的太監(jiān)啊!你去攔著他,我去叫周瑞家的!”
這人拔腿就跑,另一人剛要抬腳,忽又覺得不對,要真是太監(jiān),他攔得住?他索性沒動,看著衛(wèi)德惠上了馬車走了。
衛(wèi)德惠上來就跟顧慶之道,“差不多了,下午再來一趟,小太監(jiān)辦事,申時初刻是必定要回宮消牌子的,我說我未時二刻再來,叫她們著急一天,這樣能多給些銀子。”
顧慶之是很相信專業(yè)人士的,當(dāng)下也不多說,依舊按照原本的計劃,去京城轉(zhuǎn)一轉(zhuǎn),順便看看他的酒樓跟雜貨鋪子。
“京城想淘好東西,就是往前門外大街去,前門就是正陽門,一直到大明門這一段。大明門進去就是各家衙門,除了刑部衙門不在這邊。”
衛(wèi)德惠給他指了指已經(jīng)姓顧的南北雜貨鋪子,“欽天監(jiān)出來東南角,有上林苑監(jiān)跟會同南館,上林苑監(jiān)管著家禽家畜,還有果木花樹等等,上好的進宮了,有時候也有不少東西能流出來。您院子里的樹木,還有屋里的鮮花等等,都是從他們那兒拿的。”
“會同南館就更不用說了,南邊來的番邦使節(jié)都住這兒,那邊奇奇怪怪的東西也不少,也是好的進貢,多余的就地就賣了。”
顧慶之下了馬車去瞧了瞧,還真是賣什么的都有,他的雜貨鋪子左邊是一家首飾鋪子,里頭東西精美極了,尤其是有一組絨花,造型別致,色彩過度自然,非常好看。
衛(wèi)公公小聲在顧慶之耳邊道:“這也是貢品,江南織造府下頭的絨花房上進的。”
顧慶之這個年齡這個打扮,再加上衛(wèi)公公太監(jiān)的裝束也很明顯,擺明了就是貴客。
掌柜的笑瞇瞇迎了上來,道:“小公子,這東西已經(jīng)訂出去了,若是您喜歡,不妨隔上三五日再來,還有新鮮的。”
顧慶之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又出了首飾鋪子,出來就跟個年輕的女孩子打了個照面。
兩撥人擦肩而過,上了馬車,衛(wèi)公公道:“是廉郡王的女兒。前些年太子被廢,也牽連到了廉郡王,那會兒他還是王爺。自打那以后,他就被降成了郡王,家人還能出來,他是不能出府的。”
顧慶之對這個也關(guān)心,畢竟這算是敵我劃分指南了,不過他最關(guān)心的是,廉郡王的女兒是可以自己出門的,當(dāng)然她還帶了丫鬟婆子和侍衛(wèi)。
有了這個念頭,再看路上的人就不一樣了,男女老少都有,并沒有那么嚴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而且這路上不少人打扮都很是貴氣,顯然都家室不俗。
興許以后能帶林黛玉出來逛逛?至少這條路上是能逛的。
顧慶之左右看看,忽然就有了興趣,“走,先去崇文門看看酒樓,這里日后再來逛。”
到時候跟林黛玉一起,每間鋪子進去都有新鮮感。
這么一想,他又覺得榮國府八成又是打著什么好算盤呢。
薛寶琴也是去過不少地方的,等于說若是有父兄帶著,女子一樣能出門,還能出遠門,賈府養(yǎng)姑娘,還真就養(yǎng)在深閨不見人了。
再一想賈寶玉到處飲酒作樂,聽曲兒跟戲子解悶,林黛玉只能窩在榮國府連門都出不去。賈寶玉不配。
賈家姑娘還能去去王家,林黛玉呢?
顧慶之帶頭上了馬車,他道:“回頭我得把京里逛個遍,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我都得去看看。”
馬車一路往崇文門去,街上販夫走卒也多了起來。
“崇文門是京城九門之一,前頭不遠就是大通橋碼頭。”
“我來京城的時候,好像就是從這兒下的船?”顧慶之也記得不太清楚了,那會兒還是第一次來,看什么都是新鮮的。
“應(yīng)該是這兒下的船。”衛(wèi)公公繼續(xù)道:“船運來的東西都是崇文門這邊進城,這邊收的稅,比其他八個門的稅加起來都多。不過前頭說的會同南館,他們的貨就不用上稅。”
衛(wèi)公公呸了一聲,道:“好些個南蠻子,說是使節(jié),跟貨郎也沒什么區(qū)別了,住會同館好吃好喝伺候著,還不掏銀子,帶的東西再高價賣出去,擱這兒賺銀子呢。”
快到崇文門,人太多,馬車牛車騾車遍地,還有挑著貨物的挑工,馬車就不太好走了。
衛(wèi)公公給他指了指,“就是前頭那個酒樓,藍色布幡的那個。”
顧慶之順著他的指向一看,酒樓里頭看不清,外頭一圈桌子已經(jīng)坐滿了人,很顯然,生意非常好。
“陛下知遇之恩……我定要好好報答才是。”
這一上午,除了京郊的田莊還沒看,商鋪跟酒樓都看過了,當(dāng)下顧慶之又坐著馬車回到了黎王府,眼瞅著到了午時,宮里送飯的人又來了。
今兒吃的蟲草排骨燉干鮑,爛的一嗦就化,鮮得顧慶之超常發(fā)揮吃了三大碗飯。
顧慶之胃口大開的時候,王夫人吃不下飯了。
“你說那人真是宮里出來的?真是元春派來的?”
兩個門房是見不到王夫人的,全靠周瑞家的當(dāng)中傳話。
周瑞家的道:“的確是這樣,他們說那人穿了宮中內(nèi)侍的衣服,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我仔細問了,說是衣服顏色不太鮮亮,怕不是什么得寵的人,身上也無半點掛飾,腰帶是素的,應(yīng)該也無品級。”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都給她捏得皺吧了,“我的兒……進宮這都快十年了,總算是有消息了。”
她眼圈一紅,“我都怕再聽見,是她——”王夫人一頓,沒說出什么不吉利的話來,“怎么沒把人留住!”
周瑞家的一臉為難,“太太,畢竟是宮里的人,他還說有差事要辦,如何留得住?也不敢留啊。”
王夫人緊緊抿著唇,忽得站起身來,“去找老太太,元春的事兒,我一人也做不了主。當(dāng)初也不是我要送她進宮的。”
這會兒剛吃過午飯,屋里只有林黛玉跟賈寶玉在,王夫人進來都顧不得跟林黛玉坐在一處說話的賈寶玉,也完全沒搭理跟她行禮的兩人,直接就到了賈母面前,禮行得都有點倉促,不等賈母說話就站起身子,附在她耳邊小聲道:“元春差人來了。”
賈母眼睛立即就有神了。
林黛玉見她們這個樣子,如何不知道有話要緊話說,當(dāng)下便直接跟賈母道:“外祖母,我回去歇一會兒。”
賈寶玉還要說話,被林黛玉直接拉走了。
賈寶玉被人扯著袖子,還要回頭道:“老祖宗,我一會兒再來陪你解悶。”
“舅母跟外祖母有話要說,你平日里什么都能看出來,怎么今兒就要故意?”
“我怕她們著急,這才想拿話岔開的。”
林黛玉頓時就有點不想理他,不過才往廂房走了兩步,就見雪雁從后門過來,腳步凌亂,神色驚恐。
“這又怎么了?后頭有狗攆你不成?”
雪雁慌張道:“前兒伺候顧小哥兒的那個紅燕,她哥哥生了疫病,他們一家子都被遷到外頭莊子上了。他們正拿了艾草等物熏房子,還說要去抓些消疫敗毒的草藥預(yù)備著。”
“你慌什么,這些人平日里又不往咱們院子里來,跟咱們又無交集,就是染病也輪不到你。”
林黛玉話音剛落,就聽賈寶玉道:“趕緊回房吧,你身子本來就弱,萬一染上了呢?雖然不缺藥,更有御醫(yī)能來看病,可生病也不是鬧著玩的。”
賈寶玉一邊說,一邊又往賈母院子后門去,“我去囑咐她們兩句,看門也緊些。”
雪雁跟著林黛玉回房,林黛玉輕輕嘆了口氣,夜里喝酒賭錢,真要有疫病,誰都逃不過。
賈母屋里,她緊緊抓著王夫人的手,“真的?真是元春的人?”
王夫人道:“老祖宗,我就是不敢肯定,才來問您的。”她眼神一使,身后周瑞家的上前兩步,把話又說了一遍。
賈母也沒想著把門口兩人叫來,周瑞家的說什么,她就信了。
她皺著眉頭沉思,王夫人也不打攪她,半晌,賈母道:“這人……下午備些銀子,再聽聽他說什么。”
“啊?”王夫人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老祖宗的意思,不一定是真的?
“若是跟元春交好,要他幫忙來傳話,那是最好。”賈母一邊想一邊說,慢吞吞的。
“元春……宮里的處境怕是不太好,宮里人都是高捧低踩的,她只能找到這些同樣不如意的小太監(jiān),也是對的。”
王夫人狠的又把手帕捏緊了些,老太太的女兒,且不說婚后如何,婚前到成婚這一段,就沒人能比。
嫁的探花郎,嫁妝無比豐厚,恨不得把整個榮國府給她陪嫁去。
到她的女兒呢,一樣是榮國府的人,縱然身份不及她那沒福氣的小姑子,但也不至于淪落到伺候人的地步。
她女兒處境為什么不好?若不是進宮,她孩子怕都生了兩個了。
人人都覺得她不喜歡林黛玉,她憑什么要喜歡林黛玉。
王夫人看著賈母的目光,不由得帶了幾分恨意。
賈母道:“上回鳳哥兒說了——”賈母及時打住了,顧小哥兒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還在私塾讀書呢,沒進宮,更加沒給守門的太監(jiān)侍衛(wèi)每人又送了五百兩銀子。
賈母吩咐周瑞家的,“去準備銀票,五百兩銀子一個封。聽聽他說什么,他要是說元春在宮里過得好,那必定是假的,給他五百兩就成,若是他說元春過得不好……”
賈母頓住了,閉上眼睛,略顯沉痛道:“給他兩千兩銀子,叫他幫襯一二,有什么只管來要。鴛鴦,去拿對牌,在公中支銀子。”
聽見這話,王夫人心都揪起來了。
她站起身來,“老祖宗,我先回去了。”
王夫人腳步沉重出了賈母屋子,立即就看見門口站著的賈寶玉。
“太太。”賈寶玉關(guān)切的叫了一聲,王夫人拉著他的手,“你好好的。”
“太太。”賈寶玉又叫了一聲,“方才聽他們說,后頭有個丫鬟的哥哥得了疫病,太太也要小心才是。”
王夫人一驚,道:“你別出門了,老實在屋里待著。”
又囑咐兩句,王夫人這才離開。
回到自己屋里,周瑞家的去支銀子,又去打聽消息,很快就回來了。
“是后頭一個粗使的丫鬟的哥哥,還沒派差事的,先前分給姓顧的就是她。不過我看鴛鴦一切如舊,倒是……怕這里頭還有別的事兒。”
王夫人松了口氣,“你也去尋些艾草來熏一熏,別招老太太忌諱。”
未時剛過,周瑞家的就等在后門口了,到了未時二刻,果然有個馬車停在路邊,上頭下來個年輕的太監(jiān),正是衛(wèi)德惠。
周瑞家的迎了上去,衛(wèi)德惠上下打量她兩眼,“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叫了聲公公,又行了禮,把個紅封直接塞到了衛(wèi)德惠手里。
衛(wèi)德惠捏了捏,又從懷里掏出一塊半新不舊的手帕來遞給周瑞家的,“賈女史……她雖然叫我告訴你們,她一切都挺好,不過她的確過得不太好。”
周瑞家的神色一緊,心想真的應(yīng)了老太君的說法,當(dāng)下又是一個五百兩遞過去。
衛(wèi)德惠不動聲色收了紅封,嘆氣道:“我也沒什么可幫她的,我出宮這一趟也是個巧宗兒,下次出宮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我也能看出來,賈女史是不想家里人過于擔(dān)心她。”
周瑞家的又遞了一個紅封過去,“煩勞您照看一二,若是有什么,只管來榮國府要。”
衛(wèi)德惠自嘲的笑了一聲,“想往宮里帶東西可不容易,尤其我們這些小太監(jiān),你給的這些,守門的要分去一些,頭上管事的還要孝敬大頭。”
“行了,我回去了。回去我也跟賈女史說家里一切都好,父母身體健康,要她照顧好自己,莫要掛念。”
周瑞家的嘆氣,又往門口送了送衛(wèi)德惠,“您走好。”
衛(wèi)德惠上了馬車,把手里紅封遞給顧慶之,笑道:“顧大人,幸不辱命。”
顧慶之拆開紅封一看,“一千五百兩。”他當(dāng)即便抽了五百兩給衛(wèi)德惠,“你的。”
衛(wèi)德惠笑道:“謝顧大人賞。”
如今還沒蓋省親別墅,榮國府還挺有錢的,他仿佛記得后頭太監(jiān)再來打秋風(fēng)的時候,一次就只有兩三百兩了。
不過兩三百兩也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他五品的錦衣衛(wèi)千戶,六品的欽天監(jiān)監(jiān)副,每月俸祿還有各種補貼福利加起來,還不到三百兩。
周瑞家的目送馬車離開,回去就在夾道口看見了王夫人,“太太,仔細風(fēng)大。”
“怎么樣?”王夫人急忙問道。
周瑞家的道:“都給了,兩千兩都給他了。”她抹了抹眼淚,又拿了那手帕出來,“這是大姑娘的手帕。他說回去也告訴咱們大姑娘,家里一切都好。”
王夫人攥著那半新不舊的手帕,眼圈立即就紅了,“走,去給老太太說一聲。”
等顧慶之回去王府,晚飯依舊是宮里送了主菜,當(dāng)歸生姜燉羊肉,雖然有著淡淡的藥味,不過依舊很好吃。
吃過晚飯,顧慶之想起林黛玉來,就算暫時沒法帶她出來,怎么也得想個法子叫她的生活別那么沉悶才是。
他回憶著在林府時候聽見的林黛玉的愛好來,她會彈古琴,也常出門,每年都要放風(fēng)箏,投壺是一把好手,還喜歡精致的花燈,不喜歡吃蔥姜,這一條被賈府扭過來了,臨來賈府的時候正學(xué)打香篆。
吃的不好送,風(fēng)箏不在季節(jié),花燈似乎過于親密了,古琴太貴重,別的不說,榮國府那地方,但凡出格一點,就又是各種風(fēng)刀霜劍,所以……不如送些香?
顧慶之又叫了衛(wèi)德惠來,道:“你說我若是假借林大人同年的名義,給林姑娘送些東西去可好?送她一套打香篆的器具?”
衛(wèi)德惠為難道:“送禮是必要回的,就是人不在京城,至少也得寫封信,而且林大人當(dāng)年是探花,跟他有交際的同年,再不濟也升到知府了。”
回禮肯定是賈府去回的,一回禮就得穿幫,顧慶之嘆了口氣,如果這樣不靠譜,還能想什么法子呢?
“鹽稅到了沒有?我記得來的時候,林大人說河道被給太上皇送賀禮的船占了,今年的錢糧還有煤炭都得推后,不如就借林大人的名義,我想想,送一包清茶過去,這總沒問題了吧。”
第24章 誰會為了天氣預(yù)報失眠啊摔!
“大人既要借著林大人的名義,自然是想送什么都行了,上午看的那個絨花,宮里有更好的,不如送那個?”
顧慶之感慨道:“林大人待我極好,林姑娘在賈家過得事事不如意,我送她東西,是想叫她知道家里人一直記掛著她,想叫她開心,不是想叫我自己覺得我是個好人。”
“若是送她些貴重的東西,我倒是開心了,可林姑娘呢?榮國府那個地方,送好東西他們要嫉妒要說酸話,送不太好的東西,他們要笑話還要說閑話,不如送一包清茶,叫她看見心意便是。”
說到榮國府,他們的各種操作在宮里也是很出名的,衛(wèi)德惠也想嘆氣了,他道:“我這就去打聽鹽稅。江南還是糧倉,若是運糧的船到了,也能借他們的名義。”
衛(wèi)德惠是全公公的干兒子,消息自然是靈通的,而且錢糧又不是什么隱秘,不管是從碼頭上,還是從戶部,又或者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那里,哪怕去錦衣衛(wèi)問,都能得到消息。
到了中午吃飯,消息就回來了。
“鹽稅是在太上皇壽宴前到的,如今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人怕是已經(jīng)回揚州了,運糧的船是這個月初五到的,人應(yīng)該還在。”
能出頭的太監(jiān),想的是非常周全的,他打聽到的不止這點消息。
“冬天大運河可能會上凍,從十一月底到來年一月,差不多兩個半月的時間,錢糧是不運的,下一次鹽稅再來,要到二月中了。”
“還有這個。”衛(wèi)公公又拿了個木匣子出來,“這是今年景德鎮(zhèn)上進的茶葉罐子,您看看哪個合適。”
長條形的木匣子里頭四個圓筒大肚收口的茶葉罐子,蓋子是木頭的,上頭還卡了個小銀勺,罐子不大,充其量能放一兩半茶葉。
顧慶之把罐子拿出來看了看,一眼就瞧中了一個畫著柿子圖案的茶葉罐子。
“這是柿柿如意吧?倒是挺喜慶的。”
衛(wèi)公公回應(yīng)道:“正是,這一套是秋天上進的,您瞧這圓柿子,顏色又鮮艷,宮里人人都喜歡。”
除了這個,顧慶之還挑了一個玲瓏瓷的罐子,這罐子胎體極薄,再配上半透明的花瓣樣式的小孔,里頭放的什么東西,都看得七七八八。
“這東西極其難得,一年也燒不出十幾個來。”衛(wèi)公公很是驕傲,“宮里嬪以下的娘娘,都沒分到。”
顧慶之就把這個罐子放下了,換了個畫著花鳥圖案的罐子,“用這兩個吧。江南的茶……就是龍井,林姑娘祖籍蘇州,再來些虎丘茶。”
衛(wèi)公公應(yīng)下了,想了想又道:“龍井是春天的茶,不如換成桂花窨制的龍井,桂花秋天才開,這就是新茶了。”
顧慶之越發(fā)覺得這公公跟著自己算是屈才了,又覺得雖然人人都罵太監(jiān)是鷹犬,只會拍馬屁,靠著蠅營狗茍上位,可真體會了到了太監(jiān)是多么的會辦事兒之后,顧慶之覺得太監(jiān)是真的好用。
這權(quán)活該人家奪去,這銀子活該人家賺去。
太監(jiān)說話超甜超好聽的,人也超會辦事的。
“那就這兩樣吧。”顧慶之下了最后結(jié)論。
太監(jiān)辦事是真的又快又好,到了下午,衛(wèi)公公就吩咐王府的婆子拿著收拾好的茶葉罐子去榮國府了。
這婆子坐了兩匹馬拉的車子,停在了榮國府的后門。
兩匹馬拉的車子,大小是個官,而且馬又貴又難養(yǎng),能用的起馬車的,肯定還是個有錢的官,更別提這馬還是潛龍府邸的高頭大馬,皮毛都發(fā)亮的。
這么多年銀子撈下來,榮國府的人眼神很是毒辣,這婆子剛下馬車,立即就有五個人圍了上來,“這位媽媽,我是榮國府的管事,您可是要尋什么人?”
黎王府的婆子,背后站著的就是皇帝,神態(tài)語氣自然也是能唬住人的。
“我家大人跟林大人是同僚,借著運糧的機會,林大人托付我家大人給林姑娘帶些東西過來,鴛鴦姑娘可在?”
鴛鴦的名字都出來了,這些人不疑有他,忙去里頭叫人了。
鴛鴦聽見這話,忙又去回了賈母,又在屋里拿了個五兩的銀錁子,這才急匆匆往后門去了。
茶葉罐子裝在木匣子里,交到了鴛鴦手上,婆子拿著銀錁子上車,跟衛(wèi)公公道:“東西送到了。”
衛(wèi)公公笑道:“您也辛苦了,咱們順路再去顧大人的宅子看一眼,然后再回府。”
鴛鴦拿著東西回去,先給賈母看了,賈母聞了聞里頭茶葉,笑道:“是桂花龍井和蘇州虎丘茶,都是江南的茶。”
接著她又把罐子拿在手里仔細端詳,半晌才道:“這是景德鎮(zhèn)的手藝,通體一個黑點也沒有,摸在手上跟玉似的,是上進的好東西,拿去給黛玉吧。”
鴛鴦出去,賈母眼角耷拉下來,她苦命的女兒怎么就去的這么早?
她這好女婿在江南這一片吃的極開,而且連太監(jiān)也跟他交好,不然不能有上進的東西。
賈母嘆了口氣,忽然又有點后悔,若是當(dāng)年把國公爺?shù)氖粢粋,陪著敏兒一起出嫁就好了,如今正好扶正,也不至于兩頭為難。
林黛玉很快收到了顧慶之借林如海名義送的兩小罐子茶葉,她嘴角不住的上翹,道:“許久不曾喝桂花茶了,去泡一壺來,水別太熱。”
只是到了晚上,那兩個小茶葉罐子是上進的貢品的消息傳開來,林黛玉就不怎么高興了。
“要說還是顰丫頭最有福氣,竟然能得這么好的貢品。”
林黛玉下午才喝了父親帶來的茶,全身上下都暖暖的,而且底氣分外的足,她懟了回去,“寶姐姐不必過分客氣,你家里是皇商,宮里的時興東西你們隨便用的。”
探春兩邊看看,她能看出來王夫人不喜歡林黛玉,只是今日王夫人昨兒受了風(fēng)寒,一直在屋里靜養(yǎng)沒過來。
再者她也不喜歡薛寶釵處處裝長輩的性子,況且她家里要是真能有宮里時興的東西,那關(guān)系必定牢靠,她怎么連個宮女都選不上呢?
探春索性兩不相幫,只在一邊聽著。
倒是惜春,很是喜歡那個柿子圖案的茶罐,“這是怎么調(diào)的顏料,燒完了還有這等鮮艷的顏色,我平日里作畫的顏料,放上半年就發(fā)灰了。”
薛寶釵笑道:“你好好問問你林姐姐,興許她發(fā)發(fā)善心,就幫你去信問了。”
林黛玉瞥她一眼,也玩笑道:“寶姐姐素日里什么都知道,怎么今日裝傻了?燒瓷器歸工匠管,工匠歸百工坊管,百工坊歸工部管,那工部是必定有方子的,若是想知道,去問我二舅舅便是。何必舍近求遠,要我去信問我父親呢?”
林黛玉扯了賈政出來,幾個姑娘一瞬間都安靜了。
薛寶釵跟賈政就沒見過面,惜春 也就是逢年過節(jié)能見一見,探春倒是天天請安,不過賈政在他們面前都是嚴肅正經(jīng)的模樣,再加上每次請安,賈政都要訓(xùn)斥賈寶玉兩句,真算起來,探春反而是所有人里頭最害怕他的一個。
半晌還是薛寶釵先反應(yīng)過來,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只是才張開嘴,就被林黛玉打斷了,她故意模仿薛寶釵的語氣,“這個顰兒,真是叫人無話可說。”
這話說得賈母先笑了起來,她看著薛姨媽,眼神里滿足極了,“這些姑娘們,一個比一個活潑。”
這是活潑?薛姨媽再無奈,也得附和道:“女孩子還是多笑笑好,不過不能像鳳姐兒,她笑得太多了。若不是老太太體恤她,尋常家里可容不下她這樣,還是老太太開明。”
雖然是恭維,可一提到王熙鳳,賈母立即就想起她為了攆人出去,聯(lián)合賈璉搞了個時疫出來,雖然是假的,但是不吉利啊。
她年紀大了,聽一點壞消息就要難受好幾天。
賈母笑容立即就假了三分,“王家的姑娘好,就像你姐姐跟鳳姐兒,嫁進賈家來,不知道省了我多少事。”
這次輪到薛姨媽無話可說了。
等陪賈母解過悶,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倒是不想往常那樣憂愁了,她道:“把茶葉好好收著,明早泡虎丘來喝。”
她坐在鏡子前頭等小丫鬟給她梳頭,不由得就偏過頭去多寶閣上頭那兩個小小的罐子,總共不到三兩茶,差不多三個月的量,開春就喝完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時候送,又會送什么來。
正想著,賈寶玉進來了,他一進來就自己搬了圓凳,坐在林黛玉身邊,小聲勸道:“你方才那樣說,不太好。”
林黛玉沒理他。
賈寶玉又道:“寶姐姐沒那個意思,你別多心,上次送宮花——”
林黛玉打斷了他,“我有一事想不明白,還請寶二爺解惑。每次她說我,你總要勸我生氣,她不是那個意思,如今我說她,你怎么還要勸我別多心,她依舊不是那個意思。怎么,你是寶姐姐肚里的蛔蟲不成?”
賈寶玉稍微愣了愣,才道:“寶姐姐是客人,咱們兩個更好,自然是——”
一聲冷笑,林黛玉偏過頭去,“我才是客人,我有家有父親的,我不是避禍,我是正經(jīng)來外祖母家里走親戚的。”
賈寶玉正要回話,襲人又來了,不等她開口,林黛玉就是一笑,“寶二爺,這大晚上的,您趕緊回去吧。”
襲人呆了兩息,隨即面露喜色,道:“正是,您看林姑娘都要歇息了,二爺,您也該歇息了。”
襲人上來拉賈寶玉,賈寶玉方才被林黛玉一陣搶白,又覺得她誤會自己辜負自己的心意,一時間心灰意冷,也沒掙扎,就這么跟著襲人走了。
顧慶之雖然不知道他借林如海的名義送去的這一點點小禮物,叫林黛玉生出了多大的底氣,不過他確實如林黛玉所想,開始計劃起下回送什么了。
“茶葉是要有的,正好能送新茶,再加點什么呢?風(fēng)箏?衛(wèi)公公,京里誰的風(fēng)箏做得好?”
十二日是冬至,算是比較重要的節(jié)日了,一大早宮里就來人宣了顧慶之進宮,直奔皇帝御書房去。
顧慶之跟皇帝行過禮,感激的道:“陛下的恩賜,臣必定要好好報答。”
皇帝笑了一聲,道:“朕聽全福仁說了,你說要活得久久的,好為朕效力,朕也希望你能長命百歲。”
皇帝說話間就打了個哈欠,又端起桌上參茶喝了一口。
怎么大清早起來就犯困的嗎?這屋里雖燒著地龍,不過溫度也沒熱到讓人昏昏欲睡的地步。
顧慶之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念頭,隨即就被皇帝的話打散了。
“朕打算先不下明旨給你封官。”
啊?
皇帝八成是故意的,他看見顧慶之驚訝的表情笑了笑,道:“這也是全公公提醒朕的。”
顧慶之下意識就往站在皇帝旁邊的全公公身上掃了一眼。
“你還不曾舉行過冠禮。”
顧慶之松了口氣,腦海里立即又冒出個念頭來,“及冠不是二十歲?”他還得等五年?
皇帝先是笑了一聲,隨即又嘆氣道:“可見你是小時候是真的讀過書的,不過卻沒讀多少。冠禮之后,人就能當(dāng)家做主了,跟年紀關(guān)系不大。皇子是十五歲出宮,一般出宮那年的春天行冠禮。”
皇帝臉色沉了沉,“北靜郡王重病的時候,世子不到十五歲就行冠禮了,高祖皇帝立太子的時候,太上皇是九歲行的冠禮。”
顧慶之看出來皇帝討厭北靜王,還挺明顯的,不過這會兒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道:“若是家里父母都在,也不曾考中做官,還沒成親,才會在二十歲行冠禮?”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皇帝點頭,“不讀書的百姓家里,也沒什么冠禮的說法。”
明白了,士大夫出仕的專屬儀式。
皇帝道:“宮里每年臘月二十三封筆,正月十三開筆,朕想開筆第一道圣旨,就是封你做官。”
顧慶之是真的震驚了,皇帝這也太好了吧,他真的會飄的。
他深深的彎下腰去,“陛下知遇之恩,臣永世不忘。”
皇帝把他扶了起來,笑道:“正月十二,叫忠順王給你行冠禮。”
還能說什么呢?
“多謝陛下。”
皇帝繞回大桌子后頭坐下,又跟顧慶之道:“你也坐。”
話音剛落,外頭又有太監(jiān)來通傳,“忠順王到了。”
“宣。”
隨著略顯得分量的腳步聲,顧慶之看見了忠順王,年紀四十出頭,相貌跟年紀相符,不過人看起來有點憔悴,似乎是沒睡好。
這兩日在王府,空閑時間衛(wèi)公公也給顧慶之惡補了各種親信該有的常識,比方皇親國戚穿什么,勛貴穿什么,官服又是什么樣子,還有皇帝的心腹、親信都有誰,以及皇帝繼位的整個經(jīng)過等等。
忠順王過得雖然荒唐,但這是人家的生活方式,他還是皇帝一派的,所以顧慶之客客氣氣的行禮,道:“王爺可好?”
忠順王笑了起來,“看著倒是像十二三歲的。”
這人是皇帝皇帝的心腹,衛(wèi)公公也說過的,四塊御前行走的牌子,就有一塊在忠順王手里。
所以顧慶之順著他的話,繼續(xù)道:“鞋子里墊高了的,您再捏捏我肩膀,里頭是棉花,這還是全公公教的呢。”
忠順王大笑,“我如今信你有十四五歲了。”說話間忠順王又打了個哈欠,嘆道:“年紀大了,熬不得夜了。”
顧慶之不明就里,皇帝又笑了兩聲,只見忠順王指了指御書房里立在皇帝桌邊的那個告示欄,上頭是十二時辰版詳細天氣預(yù)報。
“昨兒我來跟陛下商量事情,看見這個了,說是今夜丑時初刻有風(fēng),寅時三刻云遮月。我一晚上沒睡,就等著看了。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還真有人為了驗證天氣預(yù)報熬夜啊,所以前頭皇帝打哈欠,也是一晚上沒怎么睡?
顧慶之笑了兩聲,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皇帝道:“尹恩立跟潘勇八成也沒好好睡。”
這兩人顧慶之也知道,一樣是御前行走牌子持有者,皇帝心腹。
尹恩立是皇帝的奶兄,他的錦衣衛(wèi)千戶就掛在尹恩立名下。
潘勇則是京營節(jié)度使,接替王子騰管著京城防務(wù)的。
忠順王坐在顧慶之邊上,道:“回頭去我府上,我府上的戲子是一絕,全京城都知道的。”
“多謝王爺,我肯定是要去的。”
皇帝輕咳了兩聲,“四哥,他年紀還輕。”
忠順王道:“就是請他聽聽?wèi)颉!闭f完他就換了個話題,“既然及冠,可想好字了?名字是長輩起的,自己沒法選,字想個自己喜歡的。”
顧慶之一瞬間就覺得忠順王很對他胃口。
“其實我這名字,慶之就很像字。”他又解釋了這名字的來由,道:“我倒是挺喜歡這個字的,不如改成名字叫顧慶,字就是慶之了。”
“也行。”忠順王念了兩遍慶之,“的確很是順耳。”
顧慶之便道:“我樣貌沒變,名字其實也沒變,我等著將來站在榮國府還有戴權(quán)面前,看他們臉色呢。”
“你這人,小小年紀——”忠順王故意一頓,“倒是挺會打算。”
顧慶之面帶笑容,道:“不知道王爺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如果一個人年紀輕輕就貪圖享樂,那么到老他就會發(fā)現(xiàn),他沒有遺憾了。”
忠順王愣了片刻,隨即大笑起來,“一會兒就去我府上,下回太上皇再罵我荒唐,我就跟他說這個!”
皇帝苦笑兩聲,不過也沒說什么。
這時候外頭又有兩人結(jié)伴而來,不用說肯定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尹恩立和京營節(jié)度使潘勇。
尹恩立是皇帝奶兄,那年紀不會很大,看著年長些的,就該是管著京城守衛(wèi)的武將潘勇了。
顧慶之站起身來,先跟潘勇行了禮,“潘大人。”
御書房里又響起了笑聲,“潘大人”無奈道:“在下尹恩立。”?顧慶之頓時就摸不到頭腦了。
所以這個絡(luò)腮胡,滿臉滄桑,五大三粗結(jié)實有力,看著怎么也四十了的人其實是才二十四五的尹恩立?
而一邊那個娃娃臉狐貍眼,怎么看都很鷹犬風(fēng),還是白皙皮膚看著甚至比皇帝還小的,其實是管著京城守衛(wèi)的武將潘勇?
果然這名字起錯了。
潘勇對上顧慶之的視線,笑道:“沒錯,我才是潘勇。”
屋里幾人都笑了起來,皇帝道:“一會兒在宮里吃午飯,御膳房準備了六種餡兒的餃子。”
尹恩立道:“為了等云等風(fēng),我?guī)缀跻灰箾]睡,先來杯茶,我提提神。”
“誰不是呢?”潘勇也道,他又看了顧慶之一眼,“昨晚上熬夜的怕不止我們兩個。陛下這塊牌子,在御書房里了好幾天了。”
皇帝高深莫測的笑了笑,沒說話。
初七那場大雨過后,他借口陰冷潮濕停了早朝,一切政事都是宣人在御書房解決的,這塊詳細天氣預(yù)報的牌子,可以說四品以上的官員,差不多都親眼看見了。
至于四品以下的,只要沒臥病在床不能見人的,那肯定也親耳聽見了。
不遠處的大明宮里,太上皇打了個哈欠,沒好氣跟戴權(quán)道:“有這等能人,為何不在朕宮里?”
戴權(quán)苦哈哈道:“上皇,那人是皇帝田莊上的,以前名聲不顯,如今住在黎王府里,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第25章 造謠試辟謠
辰時二刻,賈政醒了。
為了驗證晚上究竟有沒有風(fēng)有沒有云,他昨兒是歇在外書房的,挺晚剛醒來難免有些迷糊,賈政打了個哈欠,簾子一掀,看見外頭已經(jīng)陽光明媚了,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來,“什么時辰了?”
小廝忙進來,道:“辰時二刻了。”
糟糕,晚了。
今日他休沐,不然昨天也不會睡得那么晚,若是按照往日休沐的慣例,他早上該是先去王夫人屋里,等幾個子女請過安,再同王夫人一起往賈母處請安。
可如今這個時辰,王夫人怕是都從賈母處回來了。
賈政忙叫了人給他梳洗,連早飯也顧不得吃,急匆匆往賈母處去了。
果不其然,賈母屋里沒有旁人,她正端著參茶慢慢抿,下頭琥珀給她捶腿,旁邊還有個識字的丫鬟正給她讀話本。
見賈政進來,幾個丫鬟忙起身行禮,然后悄無聲息出去了。
“母親。”賈政恭敬行禮。
賈母冷哼一聲,“你倒是起來的早。”
賈政道:“昨日衙門里有事,歇在外書房,睡得晚了。”
跟完全不成器,正事一件不會的賈赦比,賈母喜歡的還是這個二兒子,她放緩了語氣,道:“你年紀也大了,別學(xué)你哥哥,過得那么荒唐,也要好好保養(yǎng)才是。”
“煩勞母親掛心,兒萬死難辭其咎。”
鴛鴦端了參茶進來,賈政喝了兩口,仔細想想有什么新鮮事,笑道:“說起來欽天監(jiān)新來了個監(jiān)副,是皇莊出身的,還沒人見過呢。不過人人都說他能掐會算,連夜里起風(fēng),幾時有云都能算出來。”
欽天監(jiān),能掐會算,賈母立即就想起顧慶之來,她皺起眉頭,不過賈政并沒看她,完全沒察覺。
“除夕祭祖雖然是定日子,不過幾時開祠堂,什么時辰主祭,倒是能叫他算一算。”
“行了。”賈母沒好氣道:“瞧你那樣子,早飯還沒吃吧,趕緊去吃飯。回頭又叫人說我苛待你,你哥哥還要怪我偏心。”
賈政雖然不明白賈母怎么了,不過他一直不是那種會多想的人,當(dāng)下便站起身來,告辭道:“母親好生修養(yǎng)。”
京城這個地方,官員多,勛貴也多,加上皇帝推波助瀾,昨天夜里沒睡覺的人比睡覺的人都多。顧慶之這個“罪魁禍首”,被人提起的頻率,是指數(shù)級增加。
有人覺得有這么個人是大魏朝的福氣,有人各方打聽顧慶之的情況,還有人直接就堵在欽天監(jiān)門口。
“張大人,上回你還說這是欽天監(jiān)新來的監(jiān)副,這都幾天了,怎么還不見人?你別是把人藏起來了吧?”
張監(jiān)正也是消息靈通的人,知道昨天晚上要起風(fēng)要有云,他苦笑一聲,道:“牌子剛立起來的時候,陛下提過這人是要來欽天監(jiān)的,前兩日我也問了每日來送預(yù)報的內(nèi)侍官,說是等陛下安排。”
“人不會不來了吧?臨近年底,不管做什么都得擇吉,張大人不再去問問?”
張監(jiān)正道:“也不好去催陛下,錢大人,你是御史,見陛下的機會更多,不如你去問問?”
張監(jiān)正跟各種同僚打哈哈快到中午,這才又回到衙門喝了杯熱水,放下水杯,他長嘆一聲,他也苦啊。
京城里擇日子很卷的。
寺廟、尼姑庵,又或者道觀都比別處多得多,和尚道士尼姑道姑都數(shù)不過來。
沒在僧錄司跟道錄司掛名的就更多了,比方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出來沒有正統(tǒng)師門,只說自己做個夢或摔一跤就被某神仙點醒的幸運兒,還有各種出馬仙,連邪教都比別地兒多。
他們欽天監(jiān)算是稍微有點優(yōu)勢的,至少京城這一畝三分田的勛貴們擇吉,欽天監(jiān)肯定是排在頭三位的。
沒錯,不像別的地兒,擇吉找一家就行,京城勛貴連擇吉,都能找四五家,更別說那些家里有廟又有庵的了。
上回他還聽說,南安太妃光點長明燈,就點了一共八盞,其中三盞都點在大佛寺,分別供在三位不同的佛祖身前。
這可都是銀子,他們欽天監(jiān)幫人擇吉,也是要收錢的,一次三五百兩不等呢,算是重要收入來源呢。
眼看著就要紅火起來,人卻還沒到,這誰能不愁呢?
張監(jiān)正又嘆了口氣,端著他的大茶缸子走回了大書房,這里是多數(shù)人辦公的地方,見監(jiān)正進來,就有人問道:“張大人,咱們欽天監(jiān)的新人,什么時候來?”
跟自己人就不用裝了,張監(jiān)正翻了個白眼道:“我也想讓他早點來,我剛出去,他們都恨不得把銀票塞我手里了。這我也不敢收啊。”
“您沒叫他們堵黎王府去?”
張監(jiān)正沒好氣道:“他們不敢!”
旁邊有人笑道:“他若是來了,咱們合八字、擇吉選日子就能多收些銀子了。”
“誰說不是?年初的時候,我被人鼓動著養(yǎng)了一匹馬,馬九十兩銀子,蓋馬廄、專門一個照顧馬的小廝,再加上草料等物,這還沒到一年呢,又是六十多兩銀子出去了,這誰受得了?看著是風(fēng)光了,比養(yǎng)四個轎夫還費勁。我區(qū)區(qū)一個七品官,我不配騎馬。”
這一番吐槽,叫屋里人都笑了起來,“再說養(yǎng)馬是無底洞,若是銀子夠,我也是要養(yǎng)馬的。京城里達官貴人太多了,勛貴不少都是超品的,別說你七品,我六品都得見人讓,騎馬還是快。”
眾人一陣說笑,越發(fā)的期待顧慶之早點來了。
“走,今兒去新鮮館吃,他家的餃子香。尤其那醋,也不知道怎么釀的。”
這時候顧慶之也在吃餃子,御膳房包的,一共六種餡料,還有一個芝麻糖餡兒的。
皇宮冬天是有新鮮菜的,不過顧慶之覺得最好吃的,是豆角干豬肉和蘿卜干豬肉的。
尤其是蘿卜干豬肉的,沾點油辣子別說多香了。
他正處于半大小子的階段,又在加緊補前頭的虧空,餃子是一盤接一盤的吃,完全不帶停的。
首先懷疑人生的是忠順王,他四十出頭,食量已經(jīng)開始下降了,加上昨晚上沒睡好,平日里好東西也沒少吃,一種餃子意思意思吃了一個,就差不多飽了。
不過看到顧慶之這吃相,他頓時又可以了,只是餃子夾起來,剛咬了半個,他又覺得他不可以了。
“嗯……真羨慕胃口好的。”
“您少喝些酒,平日里早起早睡,每天早上起來騎馬射箭練練武,胃口自然就好了。”
忠順王失笑,“你方才還說,早點享受,老了才沒有遺憾。”
顧慶之又挑了一盤羊肉大蔥餡兒的餃子,道:“要有質(zhì)量的享受。”
雖然被反駁了,不過忠順王也不在意,好壞他還是分得清的,況且這人又是皇帝心腹,他們是一伙的。
一盤餃子六個,顧慶之面前已經(jīng)堆了八個盤子了。
“好家伙,你這飯量快趕上我了。”尹恩立驚呼道,“你將來定能長得高高大大的。”
“借尹大人吉言,我也想長高一點。”
說實話,顧慶之今天的確是吃的有點多,往常他是吃到七八分飽,今天是奔著十二分往有點撐去的。
一來餃子的確是好吃,再者皇帝設(shè)宴招待,怎么說感謝,都不如用實際行動多吃一點能更讓皇帝高興。
皇帝也的確高興,笑瞇瞇看著他,“還有山楂苞米粥。”
顧慶之也不客氣,“原湯化原食,餃子湯就行。”
一頓飯吃得十分滿足,等吃過飯歇了片刻,皇帝嘆道:“一會兒還要去給太上皇請安。”
忠順王也跟著嘆氣,“礙于孝道,無奈啊。每次去,太上皇總要訓(xùn)斥我,我不去吧,他也要訓(xùn)斥我。”
這兩人明顯都不太愿意的意思。
潘勇勸道:“陛下再忍忍吧。”
尹恩立道:“戴權(quán)的事兒還在查,屬下回去就再催催他們。”
人家都提了意見了,顧慶之便道:“那……不如吃個味兒沖的東西去給太上皇請安?”
屋里幾人愣了一下,皇帝無奈的笑笑,倒是忠順王道:“再給我來兩個羊肉大蔥餡兒的餃子,大蒜也來兩瓣。一會兒陛下您坐著,我站在太上皇邊上說話。”
忠順王一邊說一邊看顧慶之,顧慶之便道:“出來等漱口了,還能去太醫(yī)院逛逛,就說太上皇嗅覺有誤,是不是身體出什么問題了?”
顧慶之這也是跟商戰(zhàn)范例學(xué)的,什么開水澆發(fā)財樹,撈人金龍魚,擱古代咒人身體不好,就還挺合適的。
再說關(guān)心太上皇身體,也是身為子女應(yīng)該做的嘛。
忠順王嘻嘻笑了起來。
消食茶喝完,顧慶之、潘勇還有尹恩立三人告辭出了御書房往宮門口走。
顧慶之便問潘勇,“您手下可有人能教教我武藝的?想學(xué)個傍身的本領(lǐng)。出門肯定是要帶人的,可萬一自己連跑都跑不動,那就真的該死了。”
潘勇笑道:“這有何難,等你屋子修整好了,我給你一隊護院,都上過戰(zhàn)場的,關(guān)鍵時刻也敢動手,武藝更是不必多說。”
“多謝潘大人。”
潘勇拍了拍他肩膀,“客氣了不是?”順便還捏了捏他肩膀,“你骨架子是有的,不用擔(dān)心。你住那地兒也安全,算是給這些人也找個好去處。”
三人繼續(xù)往外頭走,尹恩立也道:“陛下叫給你二十人使喚,我先給你一個小旗,再五個力士。”
顧慶之了然的點點頭,“吃空餉?”
尹恩立跟潘勇都笑了起來,尹恩立拍了他一下,道:“你先熟悉熟悉,別回頭真要辦事,自己手下能干什么都不知道。”
顧慶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好啊。你們要讓我辦什么事兒,說就是。”
顧慶之琢磨著,等給陛下求一次雨之后,也能給自家同僚們搞一搞風(fēng)和日麗了,至少叫他們的田地里都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不是。
中午吃的有點多,顧慶之上了馬車就昏昏欲睡了,回到王府,一覺醒來已經(jīng)快到申時了,吃是不太吃的下了,顧慶之出去沿著抄手游廊狠狠走了半個時辰,又喝了碗粥吃了兩個清爽的小菜,晚飯算是打發(fā)過去了。
賈家這個時候剛開始吃晚飯,因為是冬至,搞得還挺隆重。
掐金絲的琺瑯盤子上擺著精致的餃子,不僅有煮出來的,也有蒸的。
雖然賈母因為顧慶之有些煩躁,不過她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尤其是不能讓聰慧的外孫女看出異常來,她依舊是笑得看不出褶子來,又道:“這樣熱鬧我很是喜歡,今兒的餃子也不錯,給她們一人一個銀錁子,再給幫廚的小丫鬟們一吊錢。”
一家人吃完飯,圍坐在賈母屋里,照例每日的捧哏工作。
賈母沒說別的,一上來就問王熙鳳,“給顧小哥兒的餃子送去沒有。”
王熙鳳笑道:“老祖宗放心,一早就送去了,送的是沒煮的餃子,好幾個餡呢,現(xiàn)煮的好吃,保管他吃得好好的。”
賈母嗯了一聲,“沒多送些去?他初來乍到的,也得跟同窗分些的。”
“滿滿兩大盒呢,肯定夠。”
“你辦事我是放心的。”賈母夸了一句,又囑咐道:“明日再叫璉兒去問問,他學(xué)的怎么樣了。”
賈母一邊說,一邊又拉住了林黛玉的手,輕拍兩下道,“當(dāng)日你父親來信,說要十一月中送他進宮,如今也差不多時候了,若是可以,就這兩天吧。”
林黛玉輕聲道:“外祖母費心了。”
“都是一家人,原該如此的,哪里要費心呢?”
王熙鳳臉上看不出一點異樣來,笑嘻嘻的又跟李紈聊上了。
賈寶玉才跟林黛玉慪了一次氣,又覺得她誤會自己,糟蹋自己的心意,借著這話題便道:“今兒我出去,倒是發(fā)現(xiàn)一件新奇事兒。”
賈寶玉原本就是寶貝疙瘩,又在賈母屋里,當(dāng)下便沒人說話了,所有人都看著他。
“正陽門外頭立了一塊牌子,上頭寫著未來七日的天氣。我聽人說立了好幾天了,一天不帶差的。”
賈母松了口氣,也跟著笑道:“今日你父親早上請安還說了,宮里也有,還說今年開祠堂選日子要用他呢。說這人是皇莊出身的,是皇帝的心腹呢。”
“那顧小哥兒怎么辦?”王熙鳳立即就問。
賈母嘆道:“他年紀尚輕,若是有機會跟在這等人身邊,自然也能多學(xué)一點。你叫璉兒上點心,若是能行,一定把顧小哥兒安排在這人手下。”
王熙鳳應(yīng)了聲,“那人是皇帝的人,想必不太好辦,少不得要找些關(guān)系了。”
“那就去找。”賈母演的挺開心,瞪眼也很真摯,“還沒辦你就先哭難不成?”
“不過是想借機叫老祖宗多疼疼我們罷了。”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來,李紈在一邊輕輕推了王熙鳳一下,“你是什么話都敢說呀。”
王熙鳳毫不在意,又跟林黛玉笑,“我這兒先恭喜妹妹了。”
林黛玉抬起眼睛來,聽見王熙鳳道:“前兒聽說陛下給林大人賞了東西,想必林姑父不日就要高升了。”
這消息也是王家傳來的,王熙鳳也有點遺憾,雖然沒叫姓顧的進宮,可皇上的心思,旁人也干預(yù)不了。
林黛玉眼睛亮了起來,“我父親要回京?”
“恭喜妹妹。”薛寶釵依舊是第一個道賀的,這次她是真心誠意的,畢竟一個還能升的三品高官的獨女,跟一個沒前途的從五品官的次子,還是不走正途的次子……除非入贅,否則這親事是做不成的。
林黛玉雖然沉浸在要跟父親團聚的喜悅中,不過也聽出來薛寶釵對她的稱呼換了。
只是眼下顧不得這個,她想起身回去收拾東西,可手被賈母拉著,賈母道:“這都要年底了,就是進京,也得明年了。”
王熙鳳這消息說出來,第一個不高興的就是賈母,下來就是賈寶玉了。
他紅了眼圈,隔著賈母定睛凝視林黛玉,“妹妹……”
林黛玉完全沒搭理他,笑道:“我先給父親寫封信吧。”
過了沒兩日,潘勇先給顧慶之送來了個教他武藝的老兵,這人在軍營里待了快二十年,一直都是負責(zé)新兵教學(xué)的,后來年紀大了,這才退了下來。
他手腳雖然不如以前靈活了,給顧慶之這個純新手教教基本功還是沒問題的。
最重要的是他經(jīng)驗豐富,不管有什么問題,都知道該怎么解決。
接著尹恩立又給他送了一名小旗外加五位力士,還是親自送來的。
“前頭那屋原先是我住的。”尹恩立一臉的懷念,“那會陛下剛出宮,驟然沒人管了,天天都胡鬧。”
人既然送來了,兩人順便還一起吃了個午飯,兩杯米酒下肚,尹恩立開始悲風(fēng)傷秋了。
“想住就回來住兩天,我想陛下也不會不同意的。”顧慶之笑嘻嘻的提議道。
尹恩立白他一眼,“太上皇不是好相與的,我這兩日聽探子來報,太上皇想把你要過去。”
古代吧,對上太上皇的確是沒什么人權(quán)的。
但是他可以給太上皇找點麻煩呀。
顧慶之便道:“上回我聽說要查戴權(quán),查到什么沒有?還有上次吃餃子,說要熏一熏太上皇,事成了沒有?”
尹恩立又喝了杯酒,“戴權(quán)做事很是小心,他犯得那點事兒,在太監(jiān)來說是無關(guān)緊要的。”
顧慶之想了想,“他在外頭有外宅?還養(yǎng)了女人?”
尹恩立點點頭,“內(nèi)城區(qū)的宅子,旁邊也都是官員,還有護院。”
顧慶之一拍尹恩立的大腿,“這不就結(jié)了,你找個幾個人在他回去的路上套他麻袋打他一頓,再去捏捏他,然后大喊:‘沒卵蛋還要搶老子女人,你擺著看嗎?你要看那么多嗎?’”
尹恩立呆了三秒,隨即笑了起來,“不能在夜里,得尋個人多的時候,叫他徹底沒臉。”
顧慶之帶著敬意看著他,“不愧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什么?我也是錦衣衛(wèi)?咱們繼續(xù)。”
顧慶之又道:“男女之事總歸是傳得最快的,沖著他臉打,太上皇問起來就實話實說——太上皇還能行嗎?”
尹恩立已經(jīng)跟上了思路,“太上皇早就不行了,生八皇子的時候就開始吃藥了,后頭的皇子公主生的都不怎么順利,陛下生母難產(chǎn),中間還有三四個月小產(chǎn)的,還有生下來就是死胎的,十三皇子一歲多就病死了,十四皇子是個傻子,后頭就再生不出來了。”
他又總結(jié)道:“太上皇不行,他看亂搞男女關(guān)系的戴權(quán)必定就不順眼。太上皇宮里也有不少人盯著戴權(quán)的位置呢,有人想拉他下來,再加上戴權(quán)報復(fù),有些事兒藏得就沒那么好了。你……已經(jīng)是我錦衣衛(wèi)的人了。”
顧慶之道:“這還沒完呢,咱們還得給太上皇也找點麻煩。”
尹恩立笑道:“可以給太上皇選妃。”
“佩服!”顧慶之鼓起掌來。
尹恩立挺直了胸膛,補充道:“倒也不用真選,露出點端倪來,聲勢搞得大一點,總是要有老臣子上書反對的,陛下也可以勸一勸太上皇修身養(yǎng)性,最好還能吵起來。你想的是什么主意?可跟我一樣?”
顧慶之道:“我這一招,叫做造謠式辟謠,正好跟你的選妃配合著用。”
感謝資訊發(fā)達的時代,這招是粉圈常用招數(shù),哪怕不混粉圈的,難免也會被這等大招波及到。
這招想在古代起效,基礎(chǔ)是散播謠言的人多,錦衣衛(wèi)正好滿足這個條件。
聽見這個名字,尹恩立已經(jīng)笑了。
顧慶之詳細解釋道:“可以叫錦衣衛(wèi)抓人進來拷問,也可以直接去人多的地方,比方酒樓茶館集市問:你是從哪里聽見太上皇要選妃的消息的?”
“再進一步:你是聽誰說太上皇要靠著采補延年益壽的?”
尹恩立也補充了一條,“說!你怎么知道太上皇要用女子紅丸來煉藥的!”
尹恩立夾了一筷子菜吃了,又道:“選妃選的都是良家子,不僅官員要亂,連勛貴們也得擔(dān)心,御史臺也要忙起來了。”
顧慶之道:“這么一來,太上皇必定自顧不暇,哪里還有閑工夫找事兒呢?”
尹恩立感慨道:“太上皇身體不好人盡皆知,他想延年益壽也是人之常情,這事兒,它很合理啊!”
“以后沒事兒,咱們多聚聚。”尹恩立看著顧慶之,鄭重其事道。
顧慶之自然是點頭應(yīng)下了,又道:“我那院子就在西苑邊上,上回去還看見三個錦衣衛(wèi)的人呢,回頭我在門房給他們留出一間來,至少太冷太熱下大雨的時候,有個地方落腳。”
尹恩立一拱手,“那我先替他們謝謝你,喝酒!”
第26章 薅一把太上皇的羊毛
冬至過去,天氣越發(fā)的冷了。
這天早上,顧慶之應(yīng)忠順王的邀請,去王府做客。
大魏朝的王府雖然都是一個制式,不過嚴格算起來并不算很好,就像顧慶之住在黎王府內(nèi)的世子府,名頭挺響,一共就兩進的院子,滿打滿算二十四間屋子,丫鬟婆子大半都得住在別處,別說孩子了,多兩個妾都不夠用。
“看著還沒榮國府大?”顧慶之疑惑的問了一句,“總不能王爺?shù)拇鲞沒國公好吧?”
忠順王哼哼了兩聲,道:“榮國公是開國的四王八公,太祖皇帝對他們挺好的,后來生了兒子才發(fā)現(xiàn),要是按照這個規(guī)格辦,那京城的地肯定是不夠的。”
他引著顧慶之去了東跨院,“后來王爺們想要擴一擴院子,皇帝也就不怎么管了,我后頭有個花園,東西也都擴出去了。”
東跨院是忠順王享樂的地方,前頭是露天的大戲臺子,中間是兩排錯落有致的屋舍,后頭是個室內(nèi)的戲臺子,再往后還有個小花園。
“王爺是真愛聽?wèi)虬 !鳖檻c之靠在舒舒服服的大椅子上,嘆息道。
“也沒別的能做的。”忠順王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下去,“我是太上皇第四子,出宮建府的時候,太上皇還是春秋鼎盛之時,不荒唐一點,就要招了他的忌諱了。”
“是啊,日漸衰老的父親,跟逐漸走向壯年的兒子,就是擱尋常百姓家里,也都要猜忌一二的。”顧慶之從邊上小桌子摸了一疊點心來放在胸口,一邊吃一邊聽?wèi)颉?br />
忠順王瞧他一眼,笑了,“你倒是挺會享受,我也請不少人來看過戲,多數(shù)人都是坐立難安,就是有幾個敢躺的,也板板正正的,看起來比坐著都難受。”
顧慶之笑了幾聲,“躺著舒服。再給我拿個墊子來,頭有點低。”他可是個為了躺著舒服,還買過奶瓶喝水的人。
“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吧。”忠順王又往下順著說了一句,“當(dāng)年太子謀反,一共牽扯了六個皇子進去,別人不好說,我覺得老六是無辜的。”
“廉郡王?”顧慶之問道:“我倒是見過他女兒一次,在前門大街。”
“就是他。”忠順王道:“廉郡王當(dāng)年很是出眾,還當(dāng)面反駁過皇帝,朝臣也有不少覺得他有才有德的,又一心為了百姓辦事,可惜……”
“太上皇可真狠心啊。”顧慶之換了個姿勢,這下連脖子都不用用力了,“不過也能看出來,他壓著皇帝,不就是貪戀權(quán)勢不肯放手嗎。”
忠順王忽得笑了一聲,“太上皇也挺后悔的,當(dāng)年太子謀反,他胳膊都摔斷了,還氣得吐血,原本以為命不久矣,這才傳位下來,哪知道傳位以后他又好了。”
“這是德不配位啊。”顧慶之道:“老天爺在告誡他呢。”
“太上皇都快七十了。”忠順王嘆氣道:“就是可惜周太醫(yī)了,當(dāng)時就是他給太上皇看的,看好了太上皇就把他趕出去了。”
“倒也正常,要是沒看好,太上皇也沒法趕太醫(yī)啊。”
忠順王為這里頭“太上皇死了”的邏輯笑了好幾聲,“說起來自打上次聽了你的高質(zhì)量享受,我這兩日每天都稍微練練,至少餃子能吃三盤了。”
臺上鑼鼓節(jié)奏忽然變了,忠順王坐起身來,聲音略顯得興奮,“前頭是暖場,下頭是正戲了,這是我府上最好的戲子琪官兒,全京城都有名的。”
顧慶之立即就想起這是哪位了。
真要說起來,忠順王人還怪好的。
就像琪官兒,北靜王送了他褲腰帶,他又跟賈寶玉交換褲腰帶,最后還逃跑,結(jié)果忠順王也沒把他怎么樣。
而且琪官兒的交際圈如此豐富,就證明其實忠順王完全沒限制他的自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同樣是唱戲,賈家的那一群小戲子可就太慘了。
顧慶之沒說話,仔細陪忠順王聽過這一段。
等琪官兒下場,顧慶之唏噓一聲,道:“我雖然是個外行,不過聽他聲音高亢嘹亮,吐字清晰,不看詞兒也能聽清他唱什么,還很有感染力,的確是百年難得一見。”
這么夸下來,忠順王還挺開心的,“其實戲子也不容易,等再大一些,聲音自然就要變粗了,再聽兩年就聽不到嘍。”
聽過戲,兩人去前院吃飯,忠順王道:“你的冠禮就在前頭承運殿,你是不知道,這兩日你算是名聲鵲起了,據(jù)說欽天監(jiān)都被人堵了,我得好好想想請哪些賓客。”
顧慶之便又問道:“說起來,我有一事煩勞王爺。”
“這么客氣做什么?你說就是,我能辦的給你辦,我辦不了的,也能告訴你去找誰。”
“我想找個先生讀讀書,我不用科舉的,就是講講四書五經(jīng)和史書,有些地方,自己的確是看不懂。”
顧慶之盤算過自己認識的人,這事兒還真的只能請教忠順王。
下來就是要求了,“別太老,別太古板,別太嚴厲,也不用天天來,每隔……三天吧,講上一上午就行。最好字寫得好看一點,我還得練字。”
忠順王沉思片刻,道:“你這樣的要求,舉人不行,舉人都能做官了,若是真有舉人來,八成也是想走你的路子,補個肥缺。”
“我府上倒是有教書先生,不過我的兒子讀書的要求比你還低,他們也讀不進去,這樣——”
忠順王忽然來了主意,“京城按照皇城中軸線,東邊是大興縣,西邊是宛平縣,這個你知道吧?”
顧慶之點頭,東城區(qū)跟西城區(qū)嘛。
“你去大興宛平縣衙,本縣的教諭那兒有秀才的名單,秀才里優(yōu)秀的就是廩生,縣衙每月是要給廩生發(fā)錢糧的,你讓他給你推薦幾個廩生。”
“幾個?”
“四書是人人都要學(xué),五經(jīng)只學(xué)一門就行,沒人能把五經(jīng)都學(xué)精。你稍稍暗示縣令,有事兒你能幫上忙,再把你的御前行走的牌子跟錦衣衛(wèi)的牌子給他一看,他肯定給你好好推薦,再說你隔三差五的上課,也不耽誤他們學(xué)業(yè)。”
原主記憶里是沒這些內(nèi)容的,顧慶之聽得津津有味,“這……不算威脅嗎?不會有人參我吧?縣令也太慘了吧。”
忠順王唏噓一聲,“誰說不是呢?宛平大興縣令,是大魏朝最慘的兩家縣令了。表面上看起來是正六品,比別家七品的縣令都強,可這是在京城啊,誰敢說自己是父母官?就是當(dāng)兒子也得看人家收不收你。”
京城勛貴多,這么一想,顧慶之的表情也微妙起來,“說起來錦衣衛(wèi)千戶就是正五品,公主的兒子一生下來,長子封千戶,其余諸子都是百戶。”
忠順王點頭,“別的縣衙,這家牛沒看好跑去另一家吃了莊稼,真鬧得狠了,縣令敢各打五十大板,耕牛充公。擱京城會怎么樣呢?我記得前兩年儀郡王的牛吃了慶陽公的草——”
顧慶之已經(jīng)開始笑了。
“吵了小半個月,縣令無奈,說他給兩家賠,兩家還是誰都不服氣,最后鬧開了到了大理寺,結(jié)果牛去了皇莊,兩家各罰俸一年,縣令換了一個。”
“就為一頭牛兩把草。”顧慶之笑了兩聲,“這可真不容易,有事兒能幫的我一定幫他。”
忠順王也跟著笑,“別的我不知道,自打我出宮建府,大興宛平兩縣縣令換了都十七八個了,真算起來,任期能超過一年的都沒五個。”
第二天一早,顧慶之就收拾了自己的兩塊牌子,本想自己去的,不過被衛(wèi)公公勸住了,“這點小事兒不能親自上門,您要嚇到縣令的,奴婢帶兩個錦衣衛(wèi)去就行。”
顧慶之又仔細吩咐他不能嚇唬人,不能威脅人,一定好好說,另外又參照京城請西席的價格,再參考先生跟學(xué)生的官職地位,教的內(nèi)容,當(dāng)然他這三四天才上半天課的,自然就不用包住了,顧慶之就又加了一條車接車送,定了一年十兩銀子的束脩。
顧慶之不由得又嘆了一聲,“這還沒在賈家當(dāng)丫鬟賺得多。”
衛(wèi)公公笑道:“真要算起來,您請先生的銀子,還是賈家?guī)湍龅摹!?br />
“那要么漲到十五兩?”
過了兩天,宛平縣跟大興縣的人就分別上門了,還都是縣令的師爺帶著來的。
師爺這行當(dāng),顧慶之也知道的,縣令親自掏腰包雇,都是親信。
宛平縣推薦了三個人,大興縣是四個人,顧慶之分別都問了問他們擅長什么,治什么經(jīng),最后選了個精通《禮記》的。
五經(jīng)里頭,《尚書》跟《春秋》算是史,《詩經(jīng)》是詩歌,《周易》是占卜,《禮記》講的是各種禮儀和制度,考慮到他沒兩個月就要出仕,是該先好好惡補一下官場及士大夫常用禮儀和儀式。
自打這以后,顧慶之的生活規(guī)律了起來。
早上起來先打一套拳,然后讀書寫字,中午吃過飯,下午或者去看看自己的房子裝的怎么樣了,也提兩個要求,或者去京城的景點逛一逛,看看自己的產(chǎn)業(yè),再者就是訪友了。
還挺充實的。
這天中午,宮里又賞賜了午飯的大菜,這倒是挺常見的,不過今兒跟著過來的是全公公,這就不常見了。
顧慶之起來迎了迎他。
全公公笑瞇瞇的,不知道遇見什么喜事,道:“宮里要準備過年的大宴了,陛下喜歡吃燒鵝,您也嘗嘗味兒。今兒還有新上進的嫩薺菜,做了水晶餃。”
這可是皇帝的大總管,正四品的太監(jiān),顧慶之是不敢讓他伺候自己吃午飯的,“咱們一起吃?”
全公公搖頭道:“今兒是出宮給陛下辦事的,我這就走了。”
說罷他給顧慶之作了個揖,“多謝顧大人。”全公公也沒賣關(guān)子,道:“戴權(quán)叫人給打了,我瞧見他一臉青紫還得宮里當(dāng)差,心里別提多痛快了。他也有今日!”
“太上皇可訓(xùn)斥他了?”這么一說,顧慶之就知道是為了什么了,“若是你情我愿也就罷了,他平白搶人家女人,也太不像話了。”
“訓(xùn)了。”全公公笑得也很微妙,“據(jù)說太上皇還踢了他一腳,不過……”
全公公稍微頓了頓,“我們這些當(dāng)太監(jiān)的吧,就相當(dāng)于主子的家奴,在外頭欺壓別人,主子生氣歸生氣,氣完了也就過去了,縱然是丟了兩面,卻不會傷根基,除非主子吩咐的事情,他辦砸了。”
顧慶之瞧見全公公遺憾的樣子,指了指自己,“公公,您看看我,我就是戴權(quán)辦砸了的差事,我可是賈家獻給太上皇的壽禮。”
全公公回過味兒來,“太上皇八成都不知道當(dāng)日有你這么個人,要是掀開來他真的能被氣死。我在大明宮也是有些眼線的,太上皇想要拉攏你,這事兒必須交給戴權(quán)辦!”
全公公興沖沖走了。
臘八節(jié)過去幾天,顧慶之去視察他的產(chǎn)業(yè)了,順便再給各家掌柜的還有下頭辦事兒的人發(fā)些銀錢,叫他們也過個好年。
雜貨鋪子跟酒樓都在城里,一天就辦完了,顧慶之又選了個沒多少風(fēng)還有大太陽的日子,往城外的田莊去了。
田莊在玉泉山下,距離京城大約四十里路出頭,馬車真要跑起來,也就是一個時辰出頭的事兒,不過京城人多,又到了年底,馬車是絕對跑不起來的。
就光出京這七八里路,就走了半個時辰。
出了城,又往西走了小半個時辰,顧慶之瞧見路邊有個茶水鋪子,便道:“下來歇歇,骨頭都坐僵了。”
顧慶之出門也是跟著不少人的,作為一個謹慎的成年人,他連車夫都帶了兩個。
茶水鋪子不算很大,他們這一行人進去,大堂差不多占了一半。
顧慶之尋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了,坐他隔壁桌子的人看了他一眼,極其輕微的點了點頭。
沒錯,這人是尹恩立給他的小旗,叫做崔頤鳴。顧慶之說要出城,這人提前把路都踩了一遍,謹慎是真的謹慎,但顧慶之覺得還挺舒服的。
年底劫道的多,保不齊就有人把他當(dāng)肥羊了。
顧慶之這邊坐下,崔頤鳴站起身來往外走,兩人交錯的時候,崔頤鳴道:“后頭有戴權(quán)的人跟著。”
顧慶之頓時來了精神,擄他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是皇帝的人,無非就是威逼利誘他投靠太上皇,這可是要花銀子的。
當(dāng)初他借宮里的元姑娘的名義給賈家?guī)Я司湓挘纸o了一塊手帕,假的都能有一千五百兩,太上皇想叫他投誠,不能一點利益不給吧?
太上皇手里可還捏著皇家祖?zhèn)鞯膬?nèi)庫呢。
顧慶之這兩日也聽說了,這內(nèi)庫里不僅有田地商鋪酒樓,還有礦產(chǎn)工坊,鑄幣權(quán)也在皇家手里捏著。
下來是各地上進的貢品,當(dāng)然這一部分,現(xiàn)在要被皇帝分去不少。
接下來還有抄家的收入,如果是勛貴,那就是全歸內(nèi)庫,如果是官員,內(nèi)庫最多占三成,剩下的歸國庫。
總之皇家祖?zhèn)鞯倪@份產(chǎn)業(yè),每年能帶來兩百萬兩銀子左右的收益,他也不敢多想,想要招攬他,至少得給他十萬兩的安家費吧?
尤其是這第一次嘗試性的接觸,不拿錢把他砸暈,后頭就不好辦了。
各種念頭過了一圈,顧慶之嘗了嘗店家的茶,雖然不好喝,但是勝在夠熱,暖身子也是好的。
一杯茶喝了一半,店里又進來三個人。
顧慶之忙把頭低下,店里原本的五個人是他名下的錦衣衛(wèi),跟他進來的還有十個人,如今這仨,有點像是進入我方勢力的紅名怪啊。
不過人這么多,他們不好找機會跟自己接觸,戴權(quán)事情做不好,也是要被太上皇責(zé)罰的。
顧慶之自認是個體貼的人,當(dāng)下便站起身來,低聲道:“我去更衣,不用跟著了。”
他去了后頭茅房,果然不多時,有個年輕的小廝模樣的太監(jiān)進來。
怎么分辨太監(jiān),尤其是年輕的沒到留胡子年紀的太監(jiān),衛(wèi)公公也詳細給顧慶之講過的。
太監(jiān)要凈身,割得好的,能自己控制,身上沒什么味,就能貼身伺候主子。
割得不好的,就是整天淋漓,這么一淋漓,身上或多或少帶點味,他得帶著香囊遮味道,而且沒法貼身伺候主子,只能做些粗活。
這一位聞起來就像是洗手間點了熏香的味道,是個太監(jiān)無疑了。
“顧大人,奴婢是戴權(quán)戴公公的人,戴公公是大明宮太上皇的總管太監(jiān)。”
瞧這一句介紹的,顧慶之直接問道:“你想要招攬我?”
小太監(jiān)松了口氣,道:“太上皇宮里正缺您這么個能人。況且陛下才封了您做千戶,左右不過是個欽天監(jiān)監(jiān)副,太上皇能給您封爵的。”
顧慶之笑了笑,“皇帝畢竟年輕。”
小太監(jiān)又道:“大權(quán)還是在太上皇手里握著的。”
來更衣能用多長時間呢?小太監(jiān)也覺得時間不夠,語速快了幾分,“您是皇帝莊上出身,原本該是心腹的,只是陛下畢竟不是正統(tǒng)太子出身,做事難免不夠大方,您若是跟了太上皇,前途不可限量。”
“你要我背離舊主,不能光靠說,官職、爵位、產(chǎn)業(yè)、銀錢,都得有個說法。”
小太監(jiān)自信的笑了笑,從懷里掏出幾張銀票來,“您請看。”
戴權(quán)仔細想過的,單看皇帝給他的幾份產(chǎn)業(yè),差不多是每年兩千五百兩左右的收益,按照這個比例,給他的現(xiàn)銀差不多就該是五百到一千兩。
小太監(jiān)拿出來的是三千兩的銀票,作為頭一次接觸,戴權(quán)自認為很可以了。
顧慶之卻有點失望,假的元春都能叫榮國府掏一千五百兩呢,他就頂兩個元春?
顧慶之也從懷里掏了一摞銀票出來,足足一千兩。
不過這銀子不全都是他的,一百兩是一會兒要給莊子上的獎勵,還有一百兩是他隨時帶在身上,打算遇見什么好東西就買的,最后八百兩是尹恩立叫他帶給那邊錦衣衛(wèi)的活動經(jīng)費,加起來一共一千兩。
小太監(jiān)頓時就有些失神。
顧慶之把銀票抽了過來,道:“我收下了,只是這個誠意不夠。我背離舊主,太上皇還需給我找個靠山才是。不然太上皇一旦賓天,皇帝處置我怎么辦?”
顧慶之是覺得沒什么靠山,太上皇活到周歲能排序的兒子一共十四位,去掉死了的,牽扯到謀逆案的,就剩下五位了,還包括皇帝本人。
四王爺,也就是忠順王,跟皇帝是一派的。
八王爺病懨懨的,隨時可能會死。
十王爺沉溺女色不可自拔。
十四王爺是個傻子,不是說這人情商低,是他生理上就有缺陷,是個正經(jīng)傻子。
說不定太上皇能給他點驚喜呢,能釣一條大魚上來。
“你先出去,別叫人看出端倪來。”
小太監(jiān)皺著眉頭出去,銀子雖然遞出去了,人家也的確收了,不過這個走向跟戴公公說的不太一樣。
這時候后頭草編的板子被推開了,崔頤鳴從里頭出來,顧慶之晃了晃手里的銀票,“才三千兩,戴權(quán)這是多看不起我。不過沒關(guān)系,我也看不起他。”
說著顧慶之又嘆了一聲,“不知道下次能給我多少,幾次才能把他榨干。”
后半程路就很順利了,快到中午的時候,馬車到了田莊上。
顧慶之吃了一頓很是有農(nóng)家樂風(fēng)味的午飯,還有烤得香噴噴的羔羊肉,尤其是帶著肥肉的那部分,脆得流油,一進嘴里就化了。
午飯過后,則是兩壺茶,用玉泉山上的水沏的,一壺龍井,一壺普洱。
“這水沏綠茶更香些,不過中午吃得油膩,用普洱更解膩些。”
“好像是比別的水香一些?”顧慶之道。
莊子上的管事笑道:“這是京城附近最好的水了,宮里的水就是玉泉山的,別人不能用山頂上的,只能用流下去的,咱們也是占了皇莊的便利,才能用上頭的水沏茶。”
顧慶之又嘗了龍井,“不錯,龍井的確是更好喝些。”顧慶之笑道:“等明年春天,我要來莊子上住上一個月。”
榮國府里,也正在喝茶,是下頭人新近送來的普洱茶,適合冬天喝的。
“這一壺是雪水泡的,這一壺是井水。”鴛鴦一一介紹著。
幾個姑娘各自拿了小茶杯,也不敢多喝,生怕晚上睡不著,也就倒了小半杯。
“我覺得用雨水泡的好喝。”賈寶玉道。
“我還是喜歡井水。”探春道:“雨水的總有股土腥味。”
迎春沒怎么說話,不過又倒了一杯用往年雪水泡的茶。
“少喝些吧,按理來說——”
薛寶釵才開了個頭,就被林黛玉打斷了。
“寶姐姐應(yīng)該都喝過吧?我記得你那冷香丸,不是要一年四季的水?雨水的雨,白露的露,霜降的霜,小雪的雪,只是只是這么多混在一起,還要加蜂蜜,不知道出來是個什么味道。”
“好你個顰丫頭。”薛寶釵笑得眼睛都給擠彎了,撲上去就要掐她臉,“今兒我非治治你不可。”
林黛玉兩步就到了賈母身后,薛寶釵又笑著跺腳,咬著牙齒又要放緩語氣,“你給我出來。”
賈母看著一屋子人熱熱鬧鬧的很是滿意。
“其實最好喝的,不是井水,不是雪水,而是玉泉山上的水。當(dāng)年國公爺還在的時候,偶爾也能得太上皇賞賜的玉泉山泉水,沏了茶很是甘甜呢。可惜你們沒趕上好時候。”
正說著話,外頭進來一個婆子,表情很是嚴肅,道:“老祖宗,林家來人了,說林姑爺病重,要接林姑娘回去。”
“父親!”林黛玉手里的杯子立即就落在地上摔碎了。
屋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林黛玉身上。
薛寶釵暗暗松了口氣,立即又道:“林大人吉人天相,肯定能好的。”
第27章 太上皇叫你陪葬!
晚上戌時,賈璉回來了。
王熙鳳斜靠在床上打哈欠,見他回來,先埋怨一句,“怎么回來這么晚?”
說罷,她接過平兒手里的雞毛撣子給賈璉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吩咐道:“去端熱水來給你二爺洗漱。”
一套忙完,賈璉換了家居的寬松襖子,攤在椅子上,道:“年底本來就忙,興陽齋的掌柜忽然說不想干了,我勸了兩天他也沒回轉(zhuǎn),大過年的,我還得找人仔細查賬。”
“別是攀上什么高枝兒了?還是撈夠銀子了?”王熙鳳接過丫鬟端來的參茶,親自奉給賈璉,手一揮,叫人都下去了。
“這誰知道?不過他家里兒子女婿沒有提前走的,店里伙計也都留著,我就當(dāng)他是真年紀大了不想做,橫豎也沒礙著我什么事兒。”
王熙鳳原本想嘲諷他心慈手軟的,不過想起還有正事兒,便忍了下去,嘆道:“今兒林家來了信,說林姑父重病,要接林妹妹回去。”
“哦?”賈璉就這么一聲,明擺著不怎么關(guān)心來著,這叫王熙鳳不太滿意。
她又嘆了口氣,“當(dāng)時我不在,聽說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晚飯都沒吃。”
賈璉嘆了一聲,道:“若是沒了父親……隔壁東府的薔哥兒,父親死了,他被從寧國府趕了出來,就是咱們府上,你看看蘭哥兒過得什么日子?他還是二房的嫡長孫呢。”
“林妹妹原本就生得柔弱。”王熙鳳皺著眉頭,一臉的同情,“咱們府上人人都能看出來我那好姑媽不喜歡林妹妹,林姑父這般年紀,一病不起也是常有的事兒,別說林家沒什么人,縱然是有人,老太太也能把林妹妹搶過來養(yǎng)。”
賈璉半閉著眼睛養(yǎng)神,聽她說著,并不搭話。
“原先周瑞家的欺負她,她敢給人家沒臉,若是林姑父真的死了,她沒個靠山……老太太是必定要把她配給寶玉的,婆母不喜歡她,周瑞家的還憋著口氣,明里暗里的還不知道要怎么擠兌她呢,將來她可怎么過啊。況且我瞧著老太太也沒那么喜歡她。”
“這話怎么說?”賈璉睜開了眼睛,關(guān)切的問。
別人不知道,他管著家里庶務(wù),那是清清楚楚,榮國府如今是表面上看著風(fēng)光,內(nèi)里早就耗干凈了,除了賈母手里還有不少錢,別房都要開始縮減開支了。
再加上前頭賈母生生把人家舉薦做官的搞成了進獻給太上皇的祥瑞,所以一說到賈母,賈璉的警惕心就起來了。
王熙鳳要的就是這個目的,她道:“你想,咱們偌大一個榮國府,肯定是不能叫林妹妹一個人回揚州的,也丟不起那個臉。萬一林姑父真的去了,還得幫料理喪事。就算是加上隔壁寧國府,所有男丁加起來,只能是你去。”
賈璉點點頭,他是榮國府繼承爵位的人,出去說話是有分量的。
“信是中午吃過飯那會兒送到的。縱然是這會兒大運河上凍,走不了船,要等明年開春才能走,可為了表示重視,也該叫你回來商量商量才是。她就這么放著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我還去看了她,就她那個眼圈紅腫的模樣,我看了都心疼。”
這話說得簡直太有道理了,賈璉道:“非但沒直接叫我回來,到現(xiàn)在也沒人傳話叫我去。”
王熙鳳點頭,“原先我那好姑媽,顧忌著林姑父的面子,還有老太太的好惡,這才是偶爾擠兌一下,等她真反應(yīng)過來,琢磨出來老太太不管,那就是明著擠兌了。”
賈璉微微皺了皺眉頭,道:“遇見老太太的事兒,是該多想想,不然——”不然怎么他沒說出來,夫妻兩個對視一眼,賈璉換了個話題,道:“你說林家究竟有多少家產(chǎn)?他可是當(dāng)了六年巡鹽御史。”
“不知道。”王熙鳳搖頭笑道:“人家還沒死呢,你這就惦記上人家家產(chǎn)了?林妹妹就是進門,家產(chǎn)也是便宜二房,跟咱們兩個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那可不一定。”賈璉轉(zhuǎn)著手上扳指,顯得很是自信,“送林妹妹回揚州的可是我,料理林姑父后事的也是我。有本事,叫寶玉跟著一起去。”
王熙鳳笑了一聲,“就算他真去了不過就是添一雙筷子吃飯,他屋里隨便找一個丫鬟都比他能扛事兒。不過說起來,我還在家里的時候,倒是聽我那好姑媽說過一次,據(jù)說榮國府當(dāng)年嫁女兒,陪嫁光銀子就不下二十萬兩,更別提旁的珠寶首飾古董字畫了。”
“倒也不算太多。”賈璉點頭,“要是這么算,林家的銀子也少不了,那會兒家里還鼎盛呢,國公爺?shù)呐畠海趺匆膊荒芗藿o寒酸人家。他們祖上雖不如咱們,可也是開國的侯位,也傳了四代呢,光說四代主母的嫁妝,就不知有多少呢,又一直是單傳。”
夫妻兩個盤算了一通林家的財產(chǎn),賈璉打了個哈欠,道:“安置吧,明日還要去巡查鋪子呢。”
王熙鳳推了他一下,埋怨道:“我白跟你說這么多了?你明日先去老太太哪兒問問,看要不要你做什么,別叫人催,萬一老太太覺得你不懂事兒,給你也下個套兒。”
“知道了。”賈璉應(yīng)承道:“明兒一早就去。”
這日中午吃過飯,賈母叫鴛鴦和琥珀攙扶著,到了林黛玉屋里。
賈母愁了兩日,她不想叫林黛玉回去,只是林如海生病,硬留人家女兒說不過去。
她甚至還有點擔(dān)心,萬一林如海是想借機把黛玉要回去呢?
她雖然覺得自己前頭那事兒做得隱秘,可紙包不住火,說不定什么地方就泄露了,雖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林如海真的知道了,是必定要誤會她的。
又或者……萬一林如海真的死了,黛玉年紀還小,賈家是必定要幫著料理喪事的。
她想了兩日,比方后頭該怎么處理,這封信又該怎么給林如海寫,怎么讓他放心的把林黛玉交給自己,還有林家的家產(chǎn)該怎么安排。
直到今天早上寶玉提醒她,她才反應(yīng)過來,她這外孫女兒要傷心過度了。
賈母慌忙來看林黛玉。
林黛玉斜歪在床上,沒精打采的,屋里紫鵑和雪雁陪著,紫鵑做針線活兒,雪雁正收拾書柜。
“老太太來了。”紫鵑迎了上去,“您坐,我去給您沏茶。”
雪雁反應(yīng)稍慢,跟著放下手里東西,也朝賈母行了禮。
賈母揮揮手,道:“我跟你們姑娘說說話,不喝茶,你們?nèi)ッΠ桑槐嘏阒恕!?br />
這就是叫人走的意思,兩人跟著鴛鴦兩人到了外間。
“外祖母。”林黛玉坐直了身子,頭還低著,因為這兩日哭得多了,又擔(dān)心父親吃不好睡不好,嗓子也比往常啞了。
“唉……我知道你傷心。”賈母嘆道。
“叫外祖母擔(dān)心了。”林黛玉小聲道。
賈母拍了拍她,“我同你鏈二哥商量過了,等開春大運河一解凍,就叫他送你回去。咱們這邊的大運河是凍上了,那邊一直都是通的,等咱們這邊解凍——我也叫人去問了,最晚正月十五,肯定是能走的。”
“我擔(dān)心父親,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回去。”
“我都知道。”賈母安慰道:“只是你也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萬一你先病了,你又叫我怎么辦?沒兩天就過年了,過完年河道就解凍,船上又清苦,你得養(yǎng)養(yǎng)才好走遠路。”
“我知道了。這兩日沒好好吃飯,我也有些餓了。”
賈母笑著拍了拍她,“你跟你母親一樣懂事,看見你,我就想起你母親來,唉……若是她還活著該有多好。”
賈母說完就起身,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想叫林黛玉陪著她一起傷心的樣子。
林黛玉也沒順著往下說,而是起身送她出去,賈母站在門口,又道:“你別送我了,外頭冷,你好好歇著,晚上好好吃飯,我叫她們準備了你愛吃的菜。”
林黛玉嗯了一聲,目送賈母離開之后才回到屋里,吩咐雪雁道:“收拾些東西,過完年就走。”
一聽這話,紫鵑有點著急,道:“姑娘!我陪著姑娘走。”
林黛玉搖了搖頭,道:“南邊跟北邊的氣候不一樣,若是秋天回去,我肯定帶你,這樣經(jīng)過一冬,到春天自然就適應(yīng)了,如今是開春回去,我擔(dān)心你 水土不服,萬一生了疫病又怎么辦?”
紫鵑委屈道:“姑娘說得是,我先幫著收拾收拾東西吧。”
“也不用帶什么。”林黛玉輕聲道,輕到毫無波瀾,“等父親好了,還要回來呢。”
紫鵑這才笑了,她重重說了聲好,又道:“平常姑娘解悶的那幾本書,都帶上吧。”
對面廂房里,賈寶玉瞧見賈母出來,大大的松了口氣,道:“有老祖宗勸她,妹妹這下該好了。”
襲人過來給他換了杯熱茶,道:“二爺,你也該好好讀書了,從十一月起,到現(xiàn)在馬上兩個月,你去私塾的日子,滿打滿算不超過十天。要我說,老爺是該好好管一管你了。”
“我才不去學(xué)那些熱衷功名的國賊祿鬼,我好好過我的清凈日子。”賈寶玉推她,“你趕緊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我這兒讀書呢。”
襲人無奈極了,“我是你的丫鬟,我就是照顧你的。”襲人想了想,又拿林黛玉勸他,“縱然是不讀書,也該像璉二爺那樣,結(jié)交些朋友,在庶務(wù)上用些功夫,不然這次陪林姑娘回去,你也能陪著一起。”
賈寶玉面色頓時就不好看了,半晌才嘆氣道:“林妹妹怎么就要走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來,我與她又有多久不得相見了。”
“癡病又犯了。”晴雯沒好氣道:“林姑娘父親病得快死了,人家著急得茶飯不思,你卻想著不能陪你了。寶二爺,你縱然有這念頭,也別在林姑娘面前露出來。”
賈寶玉就又嘆了口氣,晴雯道:“都快過年了,我們這兒收拾東西呢,進進出出的也不方便,寶二爺不如別處讀書去?”
“究竟誰才是主子。”賈寶玉氣得罵了一句,不過還是換了厚襖子出去了,“我找秦鐘去。”
不遠處王夫人的院子里,薛姨媽陪自己姐姐閑聊,薛寶釵則在后頭屋里跟三春閑聊。
“顰兒也不知道傷心成什么樣了。”薛寶釵嘆道,“只是這事兒又不好勸她。”
“你若想知道她傷心成什么樣,你去她屋里陪陪她。你跟我們說也不管用。”
薛寶釵愣了一下,“我——我父親當(dāng)年過世,我就是擔(dān)心她。”
探春懊惱自己沒管住嘴,當(dāng)下去拿了籃子來,道:“過年給祖母孝敬的抹額還沒做好。”
她是真的有點煩了,迎春是個木頭,原就不愛說話,說一句,她最多搭理你三個字兒:“知道了。”
惜春年紀還小,薛寶釵跟她也說不到一出去,就剩下就自己,但就為這點事兒,都說了幾回了?真就沒別的可說了?
屋里徹底安靜了下來。
眼瞅著到了小年夜,皇帝正式封筆,宮里處處都掛著紅燈籠,宮人們也都換了喜慶的紅衣服,過年的氣氛很是濃厚。
這天下午,尹恩立來看顧慶之,順便帶了新給他做的大紅蟒衣飛魚補服。
這是錦衣衛(wèi)重要場合的禮服,顧慶之很快就換好了。
尹恩立道:“你長得可真夠快的,我想著提前預(yù)備好,結(jié)果還沒等用,直接就短了。”
顧慶之剛加入錦衣衛(wèi)的時候,就得了兩身平日的常服,還有兩身禮服,官服一般是往正合身做的,畢竟官服不合身,暗指這官兒做的不穩(wěn)當(dāng),本身就不吉利。
結(jié)果皇帝打算叫他明年再入仕,常服倒是還穿了兩次,禮服徹底是一次沒穿過。
“要不怎么說龍氣兒養(yǎng)人呢?”顧慶之又晃了晃腳上的鞋子,“這鞋也是新作的,原先的都小了。”
尹恩立今天來,送衣服什么的都在其次,衣服誰不能送?值得他錦衣衛(wèi)指揮使,皇帝奶兄親自來?
他今天來,主要是跟顧慶之分享上回“造謠式辟謠”的階段性成果的。
“聞閣老把太上皇罵了一頓。”尹恩立一邊說一邊笑,“聞閣老是當(dāng)年太上皇還是太子時的詹事,是太上皇的老師,一路輔佐他的,雖然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了,不過威望極高,他罵太上皇為老不尊,德行敗壞,太上皇根本不敢還嘴,還得站著聽。”
顧慶之從這里頭聽出什么來了呢?
大明宮里也有錦衣衛(wèi)的人。
“太上皇年紀大了,這就是他最比不過陛下的地方。”顧慶之道:“聞閣老年紀不小吧?我聽說太上皇當(dāng)年是九、十歲當(dāng)?shù)奶樱俊?br />
“老爺子都快九十了。”尹恩立點頭,“顫顫巍巍的路都走不好,不過罵人倒是中氣十足。”
尹恩立在顧慶之面前也沒怎么掩飾,大明宮里的確是有錦衣衛(wèi)的人。
“希望聞閣老多活幾年。”顧慶之獻上了衷心的祝福。
尹恩立嘆氣,“若是他在大明宮里有個三長兩短,太上皇就麻煩了。”
“太上皇如今也麻煩!”顧慶之道:“俗話說: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無德。當(dāng)年太子謀反,太上皇真的就一點錯兒都沒有?”
這梗稍微有點超前,不過尹恩立還是努力跟上了顧慶之的思路,“真要說起來,太子當(dāng)年的確都四十多了,孫子都有了,還被太上皇壓著。”
不過顧慶之想說的不是“四十年的太子”,他道:“太子謀反的時候,太上皇活著的兒子還有十一位,去掉是個傻子的十四皇子,六位都牽扯到了謀逆案里,太上皇問題大了。”
“這的確能拿來做做文章。”尹恩立沉思道,“不過這次不能用造謠式辟謠,一來下頭百姓不關(guān)心這個,二來這事兒也有損皇家臉面。而且我覺得這招也不能常用,不然效果就不好了。”
顧慶之點頭表示了贊同,又道:“損的是太上皇臉面。”咱們把太上皇當(dāng)一家人,太上皇把咱們當(dāng)一家人了嗎?沒有的。再說了,太子謀反反的是太上皇,他反的又不是皇帝。”
這種切割啊,自我啊的說法,尹恩立是第一次聽說,雖然仔細想想總覺得哪里不對,但真的有點道理。
“那……”尹恩立猶豫了一下,顧慶之補充道:“過年的時候把廉郡王接出來嘛,給太上皇拜個年,人多熱鬧。”
尹恩立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就你鬼主意多。不過廉郡王的確是有點冤,謀反那會兒我還是個閑人,后來我當(dāng)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偷偷查了查,廉郡王九成九是被太上皇騙進宮里去的。”
“沒想到太上皇連自己兒子都不放過去,虎毒不食子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尹恩立又道:“其實當(dāng)年謀反……真的不好說,太子肯定是有反心的,后頭幾個皇子難保沒有想撿漏的意思,不過……”
他壓低了聲音,“錦衣衛(wèi)在宮里的侍衛(wèi)一共一千五,京營五大營,從外城到內(nèi)城侍衛(wèi)一共兩千五。親王府兵最多一百人。而且宮里有宮門,有護城河,總之這事兒里頭有貓膩。”
釣魚執(zhí)法唄,顧慶之道:“只能是太上皇自己放進來的。不過據(jù)說他當(dāng)年被氣到了,可能是某個他沒想到的皇子也謀反了?還是試出來太子真想要他的命?”
“這誰知道?”尹恩立站起身來,“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請示皇帝,廉郡王這事兒,我估計問題不大。”
“記得藏好了,別叫別人知道。”顧慶之又強調(diào)一句,“要讓廉郡王突如其來出現(xiàn)在太上皇面前。你說太上皇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開不開心?”
尹恩立笑得止不住,“我必須好好安排,這次我一定要親眼看見!”
笑了兩聲他又嘆道:“你方才提醒了我了,太上皇也沒幾個兒子了……能用的,只有陛下一個。”
除夕早上,是多數(shù)人家祭祖的日子,皇家也不例外。
顧慶之這會兒還沒正經(jīng)出仕,而是跟在錦衣衛(wèi)的隊伍里當(dāng)背景板。
但他這個背景板也非常非常的醒目。
再說古代人比現(xiàn)代人矮,錦衣衛(wèi)的儀仗隊里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高個,雖然自打穿越之后,顧慶之差不多就是以一個月將近兩厘米的速度在長,但是半年多的時間,他也長不到一米八。
別說一米八了,他現(xiàn)在也就一米五。
所以是個人,掃過他一眼,然后就得掃第二眼,到第三眼之后,就會跟身邊人說一句,“這就是那位還沒上任的欽天監(jiān)顧大人?”
“看著的確是與眾不同啊,很是有神仙氣概。”
“聽說欽天監(jiān)連房子都重新整理了,給他騰了好大一間。”
“張大人是怕他不來,皇帝當(dāng)日雖說了是欽天監(jiān)的人,不過這都快兩個月了,人還沒到,張大人著急了。”
“著急?上回我還聽他說他嘴角的燎泡是因為貪嘴羊肉吃多了。”
皇帝給他的第一波造勢很成功,第二波依舊很成功。
等皇家祭過祖,吃過晚飯,下午是朝臣跟誥命朝賀。
皇帝跟太上皇一處,等著朝臣,皇后則跟太后一處,等誥命朝賀。
朝賀都是在室內(nèi),就沒錦衣衛(wèi)什么事兒了,顧慶之跟尹恩立歇在乾清宮偏殿,也沒人打攪。
顧慶之便跟尹恩立小聲道:“人常說天無二主,太上皇著實不應(yīng)該。”
尹恩立等著晚上看好戲呢,眼下很是有些坐立不安,“天怎么還不黑?”
太上皇也在盼著天黑,晚上是家宴,到時候就能親眼見一見這位兩個月預(yù)報天氣分毫不見差的神仙了。
戴權(quán)說這神仙略有些貪戀權(quán)勢也貪戀銀子,雖然收了銀子,但是態(tài)度曖昧,不過太上皇覺得這不是什么問題,真要什么都不要,他還怎么拉攏?
說是朝賀,皇帝這邊速度快了很多。
因為誥命不僅要封官員的妻子,還要封官員的母親,所以大體來說,皇后跟太后這邊請安的人是皇帝那邊的兩倍。
到了申時,有小太監(jiān)跑來請尹恩立和顧慶之,“轎輦已經(jīng)往太明宮去了。”
從乾清宮往大明宮去,比從皇極殿要快一點,顧慶之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看見太上皇跟皇帝的轎輦過來。
下來就是行禮下轎,跟著一起往里走。
顧慶之還跟戴權(quán)打了個照面,雙方特征都挺明顯的,沒有認錯的可能。
戴權(quán)沖他笑了笑,顧慶之也回應(yīng)了一個微笑。
進到大殿,今兒來的人有點多,不過太上皇沒在意,太后那邊還沒完,還得稍微等一等。
太上皇坐定,正要開口問顧慶之,皇帝先一步開口了。
“父皇……您年紀也大了。”
皇帝一臉為難的樣子,都不敢正眼看皇帝,用顧慶之最熟悉的語言說,就是能摳出三層別墅的尷尬。
“也別總想著年輕小姑娘了。和尚道士……紅丸煉丹,采陰補陽,那都是假的,正經(jīng)得道——”
太上皇年紀大了,接受百官朝賀,心理上雖然滿足,但是身體是不太受得了的,他這會兒反應(yīng)有點慢,但是反應(yīng)再慢,聽到這兒也明白他想說什么了。
“胡說八道!”太上皇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咣當(dāng)響,茶杯蓋掉了下來,茶水四濺。
“父皇您別生氣,您說沒有就沒有吧。那明年……真不用給您選妃?”
皇帝這表情,惶恐加了一點期待,驚慌中又有一點好奇,總之是無比精彩。
顧慶之都想鼓掌了,這些日子皇帝也進化不少,再不是當(dāng)初那個會因為沒參加太上皇壽宴而傷心失望的正經(jīng)皇帝了。
想必他是徹底想明白了,太上皇的兒子,去掉死了的,圈禁的,傻子和身體過于不好的,就剩下忠順王和皇帝自己了。
那這個時候,稍微放肆一點,也不會出什么問題。
兒子氣父親嘛,也算是傳統(tǒng)美德了。
太上皇氣得胸口憋悶,心咚咚咚跳個不停,皇帝又開口了。
“父皇,兒臣登基也有五年了,原本該是要選妃了,只是朕才放了風(fēng)出去,下頭人就來問,真的是陛下要選妃,不是太上皇假借您的名義選妃?父皇,兒臣——”
太上皇抓著茶杯就扔了過去,“你給朕滾!”
皇帝嘆氣,“父皇,朕能滾到哪兒去呢?朕還得陪您過年呢。再說不叫朕陪著,您還能叫誰陪著呢?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十四弟還是個傻子。”
“朕寧可把他們都放出來,也不叫你陪著!”
太上皇話音剛落,背景人群里就有個人飛出來了,他直接撲到了太上皇腳下,大聲而凄厲的叫道:“父皇!”
雖然五年沒見面,雖然廉郡王如今頭發(fā)白了大半,雖然他看起來比忠順親王還要老,可既然叫了父皇,用排除法也能猜出來這個是幾兒子。
太上皇終于明白皇帝為什么帶了這么多人來了,是為了掩藏人群里的廉郡王!
看到這兒,顧慶之不由得偏頭跟尹恩立小聲道:“竟然這么久才認出自己兒子來,太上皇真渣啊……”
“好啊!好啊!”太上皇嘴皮子都哆嗦了,“你算計朕!你們幾個算計朕!”
廉郡王抱住了太上皇的腿,“父皇!是您親口允諾,要放兒子出來的!”
太上皇年紀大了,廉郡王抱的又緊,根本掙脫不開。
場面一時間僵持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戴權(quán),他跳出來指著顧慶之便道,“你既然收了太上皇銀子,你可愿在太上皇身邊做事!你提的條件,太上皇全都答應(yīng)!”
戴權(quán)想得很明白,就算一時間不能叫他投誠,也必須叫他跟皇帝生出罅隙來!
顧慶之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給太上皇行了個禮,“上皇,你我有緣無分啊。我原本是榮國府獻給上皇的壽禮,榮國府還專門走了戴公公的路子,銀子也沒少給,可惜我當(dāng)日在大明宮苦等一日,也不得見上皇天顏。”
顧慶之從懷里掏出那三千兩銀票放在桌上,“我收了戴公公的銀票,就是想有個能面見太上皇的機會。有緣無分便是孽緣,今日我親手斬斷這孽緣,只盼與上皇從此天各一邊,各自安好,兩不相欠。”
雖然最后這段話是顧慶之不知道從記憶里哪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來的,很有可能是仙俠虐戀劇看多了的結(jié)果,不過效果顯然非常棒。
太上皇的臉瞬間就成了醬紅色,他抬起手來,先是指著顧慶之,不過很快就轉(zhuǎn)向了戴權(quán)。
“戴權(quán)!朕——”
太上皇晃了兩下,直接暈了過去。
全公公充分顯示了他宮內(nèi)大總管臨危不亂的素質(zhì),“按住戴權(quán),太上皇指定他陪葬!”
第28章 我們打戴公公,戴公公打榮國府
太上皇只是暈了,并不是死了,所以還是得請?zhí)t(yī)的。
不過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太醫(yī)還沒到,太上皇先醒了。
他通紅的眼睛仇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不過因為頭暈并且身體不太舒服,氣喘得挺急,而且說話也輕飄飄的沒什么底氣。
“你們竟敢這樣對朕!朕饒不了你們!朕絕對饒不了你們!”
全是氣聲,沒一點力道,顧慶之也是連蒙帶猜才解讀出這個意思的。
皇帝根本沒理他這茬,而是極其不走心的大喊:“太醫(yī)呢!太醫(yī)怎么還沒到!趕緊去催!”
聲音雖然大,不過語調(diào)毫無起伏,顯然也沒什么感情。
程序性催完太醫(yī)之后,皇帝柔聲細語的安慰太上皇,“父皇您別生氣,也別激動,方才都暈過去了呢。兒子不知道有多擔(dān)心呢。”
顧慶之覺得句末的語氣助詞是點睛之筆,還有點哄人的嫌疑,太上皇明顯更生氣了,眼睛都恨不能瞪出來。
只是太上皇頭突突跳得疼,熱血翻涌,偏又毫無力氣,他也曾聽說過有人被氣死,他更怕自己被氣死,當(dāng)下不再說話,努力平復(fù)呼吸,都不怎么敢想日后如何報復(fù),生怕又激動起來。
很快,兩個頭發(fā)花白的太醫(yī)背著藥箱,氣喘吁吁的小跑進來。
“趕緊給太上皇號脈!”皇帝大聲道。
全公公恰到好處壓低了聲音,但是又沒有小到讓在場任何人聽不清,“陛下,得叫太醫(yī)先喘勻了。”
皇帝嗯了一聲,背過手去,不說話了。
太醫(yī)也跟著太上皇一起,努力平復(fù)呼吸了。
約莫過去一盅茶的功夫,兩個太醫(yī)分別上前給太上皇號脈,然后又到角落里小聲商量脈象去了。
片刻,兩人再次上前給皇帝行禮,開口道:“陛下,太上皇脈象細數(shù),氣血不足又有虛熱,恐是服食過多補藥而致,臣等開些清熱瀉火的方子,只是太上皇年事已高,用藥需得溫和漸進,起效較慢。”
皇帝點點頭,“太醫(yī)只管開方子便是。”
一人前去寫方子,一人又稍微多說了兩句,“雖然是過節(jié),宴會多,慶典也多,還望太上皇保重身體,莫要太過勞累,多多靜養(yǎng)才是。”
顧慶之頓時就覺得太醫(yī)也是個人才了。
皇帝夸獎兩句太醫(yī),又說除夕佳節(jié),煩勞兩位輪值,一人賞了二十兩銀子。
太醫(yī)感恩戴德的離開了。
皇帝左右看看,道:“既然父皇要靜養(yǎng),你們……跟朕一起走吧。”
說罷他又看了看被人摁著跪在地上的戴權(quán),嘆道:“畢竟是父皇的太監(jiān),又伺候父皇多年,父皇既然醒來了,還是留給父皇處置吧。萬一父皇還想讓他伺候呢?”
顧慶之跟在皇帝后頭,烏泱泱一大片人一起出了大明宮。
走出宮殿的那一瞬,顧慶之分明聽見前頭皇帝輕笑了一聲。
朝宮門口走了沒幾步,顧慶之瞧見前頭又有轎輦過來,是太后跟皇后。
轎子停了下來,太后很有威嚴的讓兩個宮女?dāng)v扶著下來。皇后那邊的宮女是看見太后下轎,這才給皇后掀了轎簾子。
這還是顧慶之第一次看見太后,總之太上皇跟太后這一對夫妻,排場的確是挺足的。
顧慶之夾雜在人群里,跟著皇帝上前一起給太后行過禮,皇帝微微皺著眉頭,道:“太醫(yī)方才給父皇號過脈了,說父皇勞累過度,需要靜養(yǎng),兒臣這就回去了,母后也別多打攪父皇才是。”
這話按理來說是有點冒犯的,不過誰叫太后跟太上皇也不對付呢?
單從住的地方就能看出來,從慈寧宮到大明宮,直線距離兩里地,誰家夫妻這么住?
聽見這話,太后一點沒猶豫,別說虛假的關(guān)心太上皇了,都沒跟皇帝演一下母慈子孝,一句話沒說直接上了轎輦又走了。
這里頭其實還有故事,顧慶之這些日子也聽御前行走四人組的成員們給他講了不少明面不能說,但是實際上有關(guān)系的人都知道的隱秘。
比方太子是太后唯一的孩子,當(dāng)年太子謀反,太上皇先是廢太子,接著又給他封了義忠親王,然后義忠親王上吊了。
雖然不是背后身中八刀這么離譜的自殺方法,但是義忠親王脖子上那個勒痕,沒卡在下巴上,而是在脖子當(dāng)中一圈,更別提他身上還有被人用力按住造成的青紫了,這明顯就是被人勒死的。
送走太后,皇帝上前捏了捏皇后的手,“你也先回去吧,朕吩咐幾句,一會兒就來。”
皇后嗯了一聲,也上了轎輦走了。
皇帝回頭看看他這一幫心腹們,道:“明天就是至安五年了……都回家吧。六哥好生歇息,過兩日我再接你進宮。慶之,你先別走,朕有兩句話要跟你說。”
雖然都是心腹,不過一瞬間,顧慶之還是感受到了灼熱的溫度。
他隨著皇帝走到了大明宮的側(cè)宮門,當(dāng)日他就是在這里見到了皇帝,然后一路青云直上。
皇帝顯然也想起了這一點,他忽然又笑了一聲,道:“太上皇一直告訴朕,要以孝治國,朕最近才明白為什么。”
皇帝停了下來,看著顧慶之,那這明顯是要他接話了,顧慶之道:“孝是對長輩,是對父母,陛下的長輩就是太上皇,只有陛下孝順聽話了,太上皇才能過得好。”
“不錯。”皇帝語氣很是輕松,“只有朕聽太上皇的話,太上皇才能管住朕。”
“明天晚上大明門外放煙火,記得來看。”
顧慶之很是期待這種非遺項目,他問道:“可以上大明門上看嗎?”
皇帝點頭,“當(dāng)然可以,上去大明門看得才清楚。”說完這一句,皇帝忽又想起什么,感慨道:“朕最近才明白的。朕要對付太上皇,不能像以前那么畢恭畢敬的孝順,朕得先露個意圖出來,下頭人才知道該怎么辦。朕想叫人沖鋒陷陣,朕至少得明確的暗示出來。”
能跟顧慶之感慨這個,肯定是因為前頭那個辟謠了,顧慶之頓時就有點心疼皇帝,他道:“陛下登基時年歲尚淺,又是倉促間登基,能穩(wěn)住局勢已是不易。況且太上皇壓根就沒想把大魏朝好好交到您手里,他當(dāng)了多年皇帝,想騙您還是很容易的。”
皇帝唏噓一聲,道:“朕記得登基的第一年,國號還沒改,太上皇說朕初登大寶,動作不宜大,一年只能辦一件大事,朕那年換了王子騰,讓潘勇去做了京營節(jié)度使。”
顧慶之冷笑,“太上皇動作倒是不大。他逼得五位皇子謀反,還誣賴六王爺。”
“朕當(dāng)初的確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嘆氣,“朕才德不顯,不如太子從小熟讀圣賢書,不如六哥有才干,哪怕是沉溺女色的十哥,作詩也極有靈氣。”
懂了,皇帝這是頭一次反抗太上皇成功,加上又是過年,難免生出一肚子離愁別虛來。
顧慶之肚子里有毒雞湯,但是也有鮮美的熱雞湯啊。
“陛下,臣覺得您是個好皇帝。您體恤下屬,也不魚肉百姓,知人善用,臣以為這才是當(dāng)皇帝最適合的品德。書讀得好的也有可能是老學(xué)究,能干的只適合沖鋒陷陣,作詩……科考都不注重詩詞了。”
“況且……您看看太上皇看重的皇子們,都是什么下場,他根本不會教兒子。幸虧他沒教您。”
皇帝被他逗笑了,情緒也好了許多,“走吧。”
顧慶之跟著皇帝往外走,沒走幾步,皇帝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小聲道:“朕前頭暗示過聞閣老,等他死后,謚號是必有一個文字的。”
皇帝可太會了,顧慶之點頭表示稱贊,“族譜單開一頁的誘惑,誰能抵擋呢。”
“除了聞閣老,朕就只同你說了,你別告訴別人。”
“那是當(dāng)然。”顧慶之肯定道。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笑了,一起往人群中走去。
不過還沒出宮門,里頭就又出來兩個人。
一個垂頭喪氣步履蹣跚的是戴權(quán),另一個太監(jiān)緊緊張張,一路小跑過來,“陛、陛下。”
他還有點結(jié)巴。
皇帝哦了一聲,這太監(jiān)眼睛一閉,緊張到聲音又抖又顫,“太上皇說,除非他死了,否則絕對不會把內(nèi)庫交出來的!”
皇帝不能說一點不在意,不過他的反應(yīng)是:“他也就能拿這點東西威脅朕了,他留著內(nèi)庫做什么呢?跟他陪葬嗎?”
顧慶之順勢就接了上去,“別忘了,太上皇的葬禮可是要陛下辦的,我想太上皇也不希望陪葬的金器變成銅器吧,或者棺材夾板從上好的金絲楠木換成鉛板?”
在場眾人順勢就驚了個目瞪口呆,全公公劇烈的咳嗽,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不能明著說!”
顧慶之一腦門的小問號,你們還真想過?是我狹隘了。
不過既然你們都想過,就不能坦率一點?
他輕咳一聲,強力挽尊道,“鉛板隔風(fēng)水,若是有人跟祖墳八字相沖,但是又不得不埋進去,就得用鉛板。”
有了神仙名號做保證,在場眾人不管是心里信不信,面上都表示了贊同:你是神仙,你說得對。
太監(jiān)反正是不敢動了,就在一邊立著,被這兩句話一耽誤,再走到門口的時候,顧慶之就見戴權(quán)跪在大門口,頭低著,肩膀都彎了,顯得很是落魄。
仇敵落難,正常人肯定是要踩一腳的,顧慶之便道:“誒呦喂,這不戴公公嗎?怎么擱這地兒跪上了?膝蓋疼不疼?風(fēng)冷不冷?”
全公公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他板正臉,沖著大明宮值房那些太監(jiān)大聲訓(xùn)斥道:“你們這些人,就知道看熱鬧,都不知道替戴公公拿兩個屏風(fēng)過來擋擋風(fēng)!”
幾個太監(jiān)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動。
這明顯就是太上皇的吩咐,誰敢啊?
“太上皇是叫他罰跪,又沒叫他跪死,這么冷的天,萬一人真出個三長兩短,你們不得陪葬?”全公公催促道:“趕緊拿屏風(fēng)擋著!萬一他還能起來呢?你們就不怕他事后報復(fù)?”
戴權(quán)惡狠狠抬頭看了一眼全公公。
全公公笑瞇瞇的不說話了。
小太監(jiān)很快搬了屏風(fēng)過來,把戴權(quán)圍住了。
顧慶之一開始還覺得奇怪,屏風(fēng)是一扇一扇的,要說擋風(fēng),效果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是跟亭子區(qū)別不大,直到這屏風(fēng)擺好,他又往外走了一段,再回頭看了一眼,他才知道全公公是什么意思。
戴權(quán)跪在那里,等天再黑一點,基本上就是融入夜色,看不太出來了。
可屏風(fēng)這么一圍,簡直就是自帶高光,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
顧慶之沖全公公豎了大拇指,全公公嘻嘻一笑。
大家陪著皇帝一起走到了乾清宮的門口,皇帝進去,剩下人也就該散了,全公公又把顧慶之一拉,一邊說話去了。
顧慶之先道賀,“恭喜全公公,從今往后,您就是正經(jīng)的內(nèi)相了。”
“這都在其次呢。”全公公名為謙虛,實則炫耀的笑了起來,“主要當(dāng)年他欺負我來著。我也是內(nèi)書堂出來的,原本該是去司禮監(jiān)批紅擬票的,可他覺得我是個威脅,處處打壓我不說,還栽贓陷害我。后來陛下繼位,他越發(fā)的變本加厲了,唉……”
全公公說著就搖頭嘆氣。
這還不是炫耀?
顧慶之嚴肅道:“那您多少得謝謝戴公公。”
全公公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誰說不是呢?不過謝歸謝,他當(dāng)年做過的事情,可沒那么容易過去。”說完又自嘲般解釋一句,“我們太監(jiān)是這樣的,睚眥必報。”
這又是一個要安慰的。
顧慶之道:“此言差矣。正常人都得報復(fù)回去,您是不是聽那些人說什么宰相肚里能撐船,大人有大量?那他們當(dāng)大人的時候也沒大量啊,他們當(dāng)宰相的時候也沒撐船啊。他們做下這種事情,自然是準備好了日后被報復(fù)。”
這話好像沒怎么打動全公公,那這個時候果斷就拉人下水,比較出優(yōu)越感了。
顧慶之又道:“您這不算什么的,讀書人報復(fù)起來更狠。”
這下全公公是真的好奇了,“這話怎么說。”
“我最近在看大魏律,里頭有一條,犯官女眷充教坊司。”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稍微這么一想,全公公立即目瞪口呆了。
顧慶之點頭,“沒錯,您想想有多少人是因為政黨之爭下去的?他們要叫同僚的妻女陪他們喝酒給他們唱曲兒解悶,說不定還要嗯嗯,全公公,您只是想要戴公公的命,可真是太善良了。”
全公公帶著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走了。
顧慶之也往宮門外去了。
不遠處的大明宮,因為已經(jīng)有了屏風(fēng)擋著,再說戴權(quán)也的確是太上皇心腹,經(jīng)營多年下來,不管是忠心還是威脅,下屬總歸還是有不少的。
這會兒就有人拿了裘皮的襖子給他送了過去,襖子里頭還包著個手爐。
“您穿上吧,太上皇吃了藥已經(jīng)睡下了。沒人敢多嘴的,大明宮還是您說了算。”
戴權(quán)年紀也不小,衣服穿在身上,手爐抱在懷里,總歸是暖和了些,他又道:“再去給我拿兩個墊子來,許久沒跪過了,這才多久,就撐不住了。”
那人忙去一邊值房拿了兩個墊子過來,又道:“姓全的要屏風(fēng)縱然是引人注目,不過里頭也沒人能看見,您不如坐著,我們在一邊守著便是。”
戴權(quán)嗯了一聲,換了個姿勢總算是舒服些了,“你去北門,跑去!朝賀的人是走著出宮的,多半還在路上,榮國府叫我丟這么個大 臉,我定饒不了他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收拾他們一頓!快去!”
這太監(jiān)被戴權(quán)一頓吼,忙跑起來往北門去了。
只是跑著跑著,他腳步慢了下來。
當(dāng)面訓(xùn)斥他們是不行的,榮國府的國公夫人還沒死呢,況且除夕朝賀,也是不少人交際的場合,就算人沒走,北門那邊也必定是人潮涌動,而且還都是勛貴的家眷,被人看見難免留下話柄。
況且戴公公……連太上皇都栽了,更別說戴公公了。
但是戴公公交待下來的差事也不能不做,戴公公收拾不了全公公,難道還收拾不了他?
這人跑到北門,尋了個眼熟的、也投靠戴公公的太監(jiān),拉過來問道:“榮國府的馬車在哪兒?”
勛貴的馬車停放都是有規(guī)矩的,榮國公雖然死了,他們家也沒什么有能力的人,不過賈母還沒死,表面上榮國府還是頭一份的勛貴,他們家的馬車就在位置最好的地方。
太監(jiān)給他一指,這人就看見了榮國府的馬車,上頭還有牌子,倒是不難找。
為難人嘛,就是從古至今經(jīng)久不衰的老一套:碰瓷。
他走到榮國府馬車跟前,故意腳一偏,往車轅上一倒。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爺爺是什么人!往你爹身上扔石子兒解悶?你也敢!”
榮國府的下人,平日里敢欺男霸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在宮門口可不敢,這人直接從車上撲下來跪在地上,“爺爺,饒了小的。小的是榮國府的車夫,素日里從不做壞事的,小的是老實人。許是旁人扔的,陷害小的呢。”
這人一邊說,一邊就從懷里掏了銀票出來想往人手里塞。
這銀票也是臨出門從公中支取的,畢竟是來皇宮,總得多備點銀子,萬一用的上呢。
太監(jiān)看都不看,直接把銀票撕了,一拳打在車夫臉上。
“好你個刁奴!還敢誣賴別人?還敢拿榮國府來壓咱家!榮國府那是太祖皇帝親封的國公,哪里能養(yǎng)出來你這種瞎了狗眼的刁奴!”
太監(jiān)拳打腳踢把車夫打倒在地,車夫又不敢還手,只抱著頭縮在地上,就是后頭牛車上的榮國府小廝跟婆子,也沒一個敢出氣兒的。
太監(jiān)越踢越來勁兒,很快就來了一腳狠的,直接跳起來把這人腿踩斷了。
“呸!這次就饒了你!”
太監(jiān)轉(zhuǎn)頭走回北門,一溜煙就不見了。
車夫疼的連打滾都不敢,只在地上呻吟。
榮國府的下人忙下來看他,只是誰也沒經(jīng)過這種事情,完全不知道該干什么,其余各家的車夫下人,更是屏息靜氣只敢用眼神交流。
……是榮國府啊……
……這是得罪宮里誰了……
過了不久,賈母由尤氏和邢夫人兩個攙扶著,走出了北門。
賈母在宮里是沒資格坐轎子的,她平常又不出門,更別提鍛煉了。
尤其是冬天,有人伺候連房門都不用出,每天能走五百步都是動得多了。
這一路走過來,大半路程都是被人架著的,把尤氏跟邢夫人累得夠嗆。
眼見已經(jīng)出了北門,賈母嘆道:“總算是出來了,年紀大了,是不方便。”
尤氏搖搖頭,邢夫人也完全說不出話來。
只是再往前走走,看見自家車夫地上躺著,下人周圍圍著,見賈母過來,為首的婆子叫了聲“老祖宗”,眼淚嘩嘩的就流了下來。
“這是怎么了!”賈母氣得渾身發(fā)抖。
“不知道。”婆子正要開口,好歹想起這事兒蹊蹺,兩步湊近賈母,貼在她耳邊小聲道:“是宮里的太監(jiān),非說戴五拿石子扔他,過來一頓打,把戴五的腿打折了。”
賈母的腿軟了,她一咬牙,“把他拖進馬車,留一個人下來看著,咱們先坐牛車回去,再叫人來接他!趕緊走!不能叫人看見!”
賈母帶頭,賈家的三位命婦上了平日里連看都不看的牛車,一個個都是眉頭緊鎖不知道該說什么,就這么擠在一起,一路回到了寧榮街。
車子停在榮國府側(cè)門,雖然有人扶著,不過賈母一站起來就覺得腿腳無力,直接從車上摔了下去。
下頭的婆子情急之下拿身子給她墊著,才沒叫賈母摔壞了。
“抬轎子去!多拿幾個墊子給老太太撐著腰!”
尤氏一下來直接就近拉了個小廝,“去叫珍大爺來!趕緊來!”
三人臉色慘白坐著轎子到了賈母院子里,家里女眷都在屋里坐著,等著賈母回來歇歇,就要去寧府祠堂祭祖的。只是看她們?nèi)诉@模樣,嚇得都站起身來。
王夫人驚道:“這是怎么了!”
王熙鳳直接掀了簾子沖外頭喊:“趕緊找大夫來!”
姑娘們跟賈寶玉也都嚇紅了眼睛,祖母外祖母叫個不停。
賈母被放到了平日坐臥的羅漢床上,她壓了壓手,聲音嘶啞道:“無妨,給我拿兩片老參來含著。”
鴛鴦忙去拿東西了,賈母先跟三春林黛玉還有賈寶玉道:“我沒事兒,你們先回去歇著,還要過年呢。”
幾人對視一眼,齊齊福了福身子,“老祖宗保重身體。”然后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把大老爺、二老爺,還有璉兒都叫來,再請賈珍過來。”
下人輕輕應(yīng)了聲是。
這時候鴛鴦拿了野山參過來,賈母喊了兩片在舌下,過了一盅茶的功夫,才覺得好多了。
她睜開眼睛,看見家里子子孫孫都圍在周圍,心下稍安,道:“先去把咱們家馬車拉回來。”
賈璉應(yīng)了一聲,出去吩咐人了。
賈母等他回來,又叫當(dāng)時在場的婆子小廝說了事情經(jīng)過,問:“你們怎么看?”
賈赦道:“您宮里請安……沒說什么吧?”
賈母氣得拍桌子,“別人不知道,你們還能不知道?我連跟宮里主子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你們都沒資格進宮朝賀了,她們兩個能陪我去,還是因為我年紀大了走不動路,要人攙扶!我能說什么?我根本沒機會說話!總不能是我跪的姿勢冒犯了主子吧!”
“那……”賈珍沉吟道:“這擺明了是有人報復(fù)……可咱們家里能得罪誰呢?咱們家里還跟戴公公有關(guān)系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會不會是認錯人了?”賈政道。
賈赦呵了一聲,“那太監(jiān)都點出榮國府的名字了,就是沖著咱們榮國府來的。”
賈政不說話了,邢夫人忽然道:“咱們宮里就一個元春,總不能是元春差事沒辦好,宮里主子叫人來敲打咱們吧。”
王夫人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不可能!元春一向知書達理,她怎么可能辦砸了差事!”
屋里幾人把各種合理不合理的理由想了個遍,也沒理出頭緒來。
賈母忽然來了一句,“璉兒!你當(dāng)日給了戴公公多少銀子!”
賈璉一驚,立即便道:“三千兩。守門的太監(jiān)侍衛(wèi)各五百兩。”
這話說完,他心里分外的感謝王熙鳳,要不是她說老太太心眼多眼線也多,三令五申的強調(diào)不能說漏嘴,又試過他好幾次,他今日八成是要露餡的。
賈母嘆氣,“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呢?戴公公跟咱們是老關(guān)系了,誰會不給戴公公面子?”
賈珍道:“就是個太監(jiān),宮里太監(jiān)兩千多人呢,說不定是打賭打輸了,賭注就是打斷外頭車夫的腿。”
這話也沒人信,但好歹是個能說得過去、而且能安慰自己的理由,賈母嘆了一聲,道:“這兩日小心些,少喝些酒,都收斂著!”
這個年,對榮國府來說是史無前例的,別說喜慶了,連祭祖都是草草了事,主子臉上愁云慘淡,下人連錢都不敢撈多少了。
相反的,顧慶之的年過得很不錯,宮里賞賜不斷,御膳房大師傅的手藝又有進步。
字練得也很可以,雖然還談不上風(fēng)骨,但是楷體已經(jīng)整整齊齊了,騎馬射箭也都按部就班的在學(xué),皇帝還約了他開春去西苑騎馬游湖,順便還憧憬了一下秋獵。
這日子太有奔頭了。
第29章 歸心似箭
初一晚上,顧慶之陪皇帝看了煙火。
這東西需得天黑透才能放,而且他雖能在大明門上頭看,不與人群擠在一起,但是他又不住宮里,回去那路是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顧慶之等到快二更才下了大明門。
第二日一早,自然就比平日起的晚些。
剛洗漱完,全公公就來了,一臉的喜氣洋洋,這笑容,縱然是喜歡過年,也有點太高興了。
顧慶之挑眉,“太上皇處理戴權(quán)了?”
“你是會猜的。”全公公也不賣關(guān)子了,“太上皇幾乎睡了一天,到下午才起來的,起來就找了戴權(quán)大罵,又收了他出宮的腰牌,還叫人去東南西北四個門的守衛(wèi)軍處傳了消息,以后誰敢放戴權(quán)出宮,太上皇要誅他九族。”
顧慶之驚訝的看了全公公一眼,道:“我仿佛記得……皇城守衛(wèi)軍里,很多勛貴和皇親國戚。”
“所以說太上皇氣狠了,公主兒子就在守衛(wèi)軍里,別說九族了,跟太上皇都沒出五服。”
“戴權(quán)這次是真栽了。”顧慶之嘆道,“而且太上皇都六十九了,就算戴權(quán)能小心謹慎再服侍幾年……得,該陪著一起下葬了。”
“正是。樹倒猢猻散,這兩日不少戴權(quán)的手下來我這兒搭話,人人都能看明白這一點,戴權(quán)的心氣兒也散了,更是管不住手下。”
瞧見往日不可一世的大明宮內(nèi)相倒得如此之快,全公公很是感慨,唏噓了好幾聲。
顧慶之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全公公也得小心謹慎才是,引以為戒才是。”
全公公驚訝的看他一眼,眼神里似有感激,忽得又沖著顧慶之鞠了一躬,“戴權(quán)倒了,宮里所有人都祝我高升,只有你叫我小心,誰人能深交,今日才算知道。”
“公公客氣了,公公也沒把我當(dāng)旁人。”
全公公就又說了一個消息,“宮里兩千多太監(jiān),陛下覺得太多了,宮里就這么多活兒,人閑了就要生事——”
顧慶之對這一點是深有感觸,道:“榮國府就是如此,他們家的銜玉公子,身邊伺候人的不下四十。整個榮國府光男丁就有快四百,這么算下來,榮國府的下人怕是有一千三四了。”
“王府都沒他們家人多,更別說還有田莊和鋪子。”全公公罵道:“這么多下人,看著排場是大了,可哪兒能管得過來呢,只要有一個偷雞摸狗的沒發(fā)現(xiàn),剩下人有學(xué)有樣,后頭就徹底管不住了。”
兩人說了兩句榮國府,又轉(zhuǎn)回正題。
“陛下的意思,這兩年宮里就不進太監(jiān)了,多的人要放去皇陵。宮里的太監(jiān)人數(shù)要縮減到一千五。”
“陛下仁慈。”顧慶之嘆了一句,他跟全公公關(guān)系很好,身邊又有衛(wèi)公公,對太監(jiān)能做什么,還是挺了解的,當(dāng)下便問,“織造府、瓷器廠、礦場還有軍中都不放?”
這說的不是產(chǎn)貢品的地方,就是皇家名下的產(chǎn)業(yè),太監(jiān)去監(jiān)軍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全公公搖頭,“陛下覺得太監(jiān)斂財太過,尤其是軍中,仗著自己的皇帝身邊人,指手畫腳耀武揚威,以后每地兒就放一兩個太監(jiān),還要輪換,再加上錦衣衛(wèi)就夠了。以后就是能上秘奏,但是不能干涉地方政務(wù)。”
顧慶之又勸了一句,“陛下明顯不喜歡太監(jiān)生事,公公一定謹慎行事。”
“是啊……所以我把誰來找我,誰送了什么,誰又說了什么隱秘,全告訴皇帝了。太監(jiān)的根就在宮里,就在皇帝身邊,我得牢牢記住這一點。我打算再勸皇帝放些宮女出去,橫豎也用不了這么多。”
“不如把賈女史也放出去。”顧慶之立即就出了個主意,“留在宮里也礙皇后的眼。趁著還年輕,早點出去,畢竟是國公之女,哪兒能真叫她在宮里待一輩子呢。”
全公公笑了兩聲,“去年我還聽陛下說話,實在不行他就把太上皇跟太后塞進他后宮的這些探子們?nèi)樟耍眠能從這些人家里斂一筆財。”
原來是這樣……顧慶之猶豫道:“是打算省親?然后賣他們土石木材還有絲綢等物?”
全公公笑著點頭,又道:“不過如今戴權(quán)倒了,皇帝又打算縮減內(nèi)侍,與其同這些人糾纏,還不如好好處理朝政。”
“這還真是個好消息。有這樣的皇帝,是大家的福氣。”
榮國府不這么覺得。
“自打新帝登基,太上皇去大明宮頤養(yǎng)天年,咱們同宮里是越來越疏遠了。”
賈母吃了安神的藥,昏昏沉沉睡了三天,如今總算是清醒了,忙又叫了賈家?guī)卓谀卸碜h事。
“是啊……”賈赦也道:“太上皇在位時,我還進過幾次宮,如今這位是從來不宣我。”
賈母瞥了他一眼,心想雖然是自己兒子,但他過于自不量力了,她眉頭微皺道:“新帝也不是全然不體恤老臣的。”她示意賈政,又道:“你弟弟的官職,也從主事升到了員外郎。”
賈赦嗤笑一聲,“正六品到從五品,正五才能上朝。”
賈母瞪他,“這都什么時候了!你說這些又有什么意思。”
賈赦不說話了,賈珍接了上來,道:“新帝的確是看我們不順眼,像四王八公,原先陪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到新帝這里竟然一點體面也沒有,除了當(dāng)初北靜王是太祖皇帝堂叔,王位是世襲罔替的,剩下的三王八公再傳兩代就要沒了,新帝竟是一點恩典也無。我聽說就連北靜郡王的王位,新帝也不想給了。新帝如此苛待老臣,又有誰敢替他效力?”
賈政猶豫道:“北靜郡王性情謙和,又知書達理,無人不夸的,新帝為何連他也容不下?”
屋里還有賈璉,不過他輩分小,索性一邊聽著,一句話不說。
眼見話題就要偏,賈母一邊暗罵這些人不爭氣,只知道抱怨,完全想不出主意來,一邊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我是這個意思,咱們就只在戴公公那里有些體面了,如今還是要加緊聯(lián)系才是,璉兒——”
賈璉站起身來,恭恭敬敬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你去賬上支五千兩銀子,送去戴公公外宅,就說……我想想,原該初一就送年禮的,只是想著宮里忙,您又是大總管,脫不開身的,這才拖到了現(xiàn)在,還請公公莫要怪罪。等他收了銀子,再問問那車夫的事兒,請戴公公中間幫忙說和,就說賈府下人無眼,我們給那公公賠罪。”
賈璉點頭應(yīng)了,賈珍道:“既是給戴公公送禮,也是為了賈家,我們寧府也不好置身事外的。這樣,我們出一半,一會兒就差人送來。”
賈母點頭笑道:“正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的。”
賈府完全沒有消息來源,等于是抹黑瞎琢磨,等說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是沒什么可說的了。當(dāng)下賈母就叫眾人散了,又吩咐賈璉小心謹慎,仔細觀察等等。
賈璉回到自己屋里,剛過完年,家里又出了這等事情,完全沒人有心思慶祝的,王熙鳳難得不忙,也在家里休息。
賈璉一掀簾子,就聽見里頭王熙鳳一邊打哈欠,一邊道:“真是奇了怪了,往常忙得二更才能睡,每天倒是精神,如今不忙了還能等天亮再起,這哈欠反倒打個沒完。”
“你就是個忙碌命。”
平兒沖賈璉福了福身子,又跟王熙鳳道:“我去看看廚房有什么,撿兩樣二爺愛吃的叫她們做。”
“去吧。”王熙鳳揮揮手,又問賈璉,“老太太說什么了?”
“別提了。”賈璉往椅子上一靠,拿了茶杯來,剛撇了兩下茶葉,又不耐煩把茶杯放在桌上,有點發(fā)泄的意思,咣當(dāng)一聲還挺響。
“原想臨出遠門前能叫我安生歇息兩日,又叫我去裝孫子了。”
這一聽就是要去找戴公公,王熙鳳便道:“橫豎有銀子能拿,二爺忍忍吧。”
賈璉道:“能拿幾個銀子?老太太一共就給五千兩。出了這等事,我也不敢多留,最多也就是留一千兩。還要送林妹妹去揚州,這一路花錢的地方多了。”
王熙鳳道:“出門老太太也是必定要給銀子的,況且去了揚州,林姑父也得給,萬一……那二爺幫著變賣家產(chǎn),得的就更多了。”
這算是安慰到了賈璉心上,賈璉笑了兩聲,過來摸摸王熙鳳的臉,道:“我給你留兩個人,旁的無所謂,你幫著盯好那幾個賺錢的鋪子。”
王熙鳳點頭應(yīng)了,“二爺放心,您還不知道我了?”
賈璉淺笑,隨即又有點愁,“咱們家里的下人,一個比一個貪,偏生老祖宗還要我們寬待他們,你那好姑媽又吃齋念佛的,生怕下人受苦,可就苦了我們。”
“都是裝的。”王熙鳳冷笑,“王家人我還不知道了?再說老太太,林家送來那個人怎么不見她寬待?紅燕、黃嬤嬤,還有小廚房的廚娘,怎么不見她寬待?全都是裝的!”
賈璉嘆了一聲,道:“說正經(jīng)的,我這一路過去,光路上來回就得快三個月,萬一林姑父真的死了,辦喪事,再扶靈回蘇州,還得變賣林家家產(chǎn),萬一林姑父多撐些時日,我回來怕是得明年了。”
這么一算,王熙鳳也有點擔(dān)心,她眉毛一豎眼睛一瞪,道:“你一個人在外頭,又是去江南,你得小心點,別什么不干不凈的都往屋里拉!”
賈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得把家里看好了,那些鋪子不能出大問題,別叫人插手進去,不能等我回來,被人頂替了。”
王熙鳳毫不在意,她把頭一揚,“你也太看得起你們家賈家人了,誰能替你?大老爺整日只知飲酒作樂,就是老祖宗想叫他去管,他都沒那個心思,他受不了那個苦!”
“二老爺就更不行了。”王熙鳳手一攤,“他可是朝廷命官,他每月休沐,都是帶著清客作詩,別說管鋪子了,他都不跟同僚出去應(yīng)酬。”
“再下來就是寶玉了。”王熙鳳嘲笑道:“他雖說年紀也不小了,可他那個性子……你信不信,林妹妹走了以后,他每日必定是長吁短嘆,別說讀書了,他八成是茶飯不思。再說了,他連自己屋里的丫鬟都認不全,還指望他管鋪子,指屁吹燈!”
“你倒是會說。”賈璉笑道:“我也就是囑咐你幾句,我這兩日跟他們都說了,他們在我這里還有幾分臉面,若是鬧得大了,叫榮國府換了人來管,可就沒這么舒服了。”
王熙鳳還要說什么,外頭平兒道:“二爺,東府來人了,說給你送東西。”
賈璉站起身來,笑道:“送銀子的到了。”
過完年天氣一直都是晴的,尤其是下午,暖得人皮襖子都穿不住了,林黛玉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走了。
不過她不打算帶紫鵑的消息,也漸漸傳開了。
這天下午,賈寶玉跟她一起去三春屋里玩,賈母趁機就叫了紫鵑過來。
“你是不是哪里伺候的不好了?姑娘怎么不帶你去?”
紫鵑把林黛玉說的話重復(fù)了一遍,賈母神色果然好了許多,聲音里也帶了笑,“我不如她思慮周全,既然這樣,你好好替你們姑娘看著屋子。鴛鴦,吩咐下頭給她做兩身新衣服。”
賈母打量打量她,又道:“正好開春了,做一身粉的再一身淺綠色。”
鴛鴦?wù)f了聲好,紫鵑又道謝,賈母笑道:“早年在我屋里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出眾,辦事也妥帖,不然不會把你給了黛玉。你雖然是個丫鬟,人卻聰明伶俐,家里還有什么人?都在哪里當(dāng)差?”
紫鵑一一說了,賈母這才讓鴛鴦把她帶走了。
快到申時,王夫人帶著這一群姑娘少爺們一起來賈母屋里吃飯,才到門口,就跟喜氣洋洋的黃嬤嬤打了個照面。
“太太好、寶二爺好、二姑娘好、三姑娘好、四姑娘好、林姑娘好。”黃嬤嬤一一行過禮,王夫人笑道:“煩勞嬤嬤記掛,我一切都好。”
賈寶玉就又問了一句,“瞧您高興的樣子,可是有什么喜事兒?”
黃嬤嬤笑道:“老太太想叫我回去金陵老家看房子。說是那邊人手不足,老一輩的人年紀大了管不了事兒了,得再派信任的人回去,又說我伺候她這許多年,勞苦功高,不如回去老家也享享福。”
看房子是個大大的好差事加肥缺兒,上頭沒有主子,錢也不少賺,膽子小的敢把房子租出去,膽子大的連家具帶房產(chǎn)能直接給賣了。
“那先給嬤嬤道聲喜,什么時候走?”
黃嬤嬤道:“老太太叫跟著林姑娘的船一起走,一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
“那感情好。”賈寶玉又道:“有您看著妹妹,我也不用擔(dān)心了。你路上辛苦,我先道聲謝。”
說罷,他還拱手鞠了一躬。
黃嬤嬤高興的跟什么似的,“當(dāng)不得當(dāng)不得!折煞老奴了。”
王夫人便把賈寶玉拉住,笑道:“我們先去你屋里,叫黃嬤嬤跟老祖宗辭別。”
黃嬤嬤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先走,便道:“您先請。”
王夫人等人進了賈寶玉的屋子,林黛玉借口回去換身衣服往自己屋里去了。
沒了人,黃嬤嬤嘆道:“原先就聽說林姑娘刁鉆刻薄,瞧不起我們這些下人,以前我還不信,如今一看竟是真的。老太太叫我護送她回揚州,她不說謝謝也就罷了,連句話也沒有。林家送來那人也不怎么樣,還說在林家學(xué)了規(guī)矩。這就是林家的規(guī)矩?”
黃嬤嬤呸了一聲,“親爹都快死了,也不知道積積陰德,牛氣個什么勁兒。”
黃嬤嬤扭頭往賈母屋里去了,臉上又堆滿了笑容。
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只有雪雁在,“紫鵑呢?”
雪雁道:“老太太說她辛苦,又見她身上衣裳舊了,叫鴛鴦姐姐陪著她去做衣裳了。”
林黛玉坐下,歸期將近,她如今是做什么都覺得著急,又擔(dān)心父親的病,恨不得一天就飛回去,就是有人陪著,也覺得煩,更是不想跟人說話。
雪雁拿了手爐過來,又換了熱茶,道:“我聽說老太太屋子后頭要新修個大花廳,連小廚房也要改,修在花廳后頭,以后就只管老太太的飯,等咱們回來,估計就大變樣了。”
“那幾個廚娘呢?”林黛玉垂下眼簾,輕聲問道:“她們還回來嗎?”
雪雁頓了一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回來做什么呢?她們做飯也一直沒出什么錯兒,味道也好。不過老太太說了,她們這幾年也辛苦,叫她們趁這幾個月好好歇歇。”
林黛玉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紅燕、黃嬤嬤,還有小廚房的廚娘們,顧慶之……如今真的在皇宮里嗎?
顧慶之還真的在皇宮里。
有了御前行走的牌子,他什么時候來都行。
今天來就是特地感謝皇帝的,明天就是他的冠禮,后天就正式當(dāng)官了。
顧慶之給皇帝行禮,再次道謝,鋪墊了這么久,皇帝看他也笑瞇瞇的,道:“你來的正好,全福仁有東西要給你。”
立在一邊的全公公拿了個小木匣子給他。
顧慶之打開一看,里頭是銀票,飛快一數(shù)總共八百兩。
“這是賀禮不成?”
皇帝笑了一聲,全公公搖頭道:“是賈府送來的。送去戴權(quán)外宅的。”
戴權(quán)倒了之后,全公公特意去警告過,不許把消息傳到宮外,當(dāng)然消息靈通的人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
之后全公公跟尹恩立派人去那宅子假扮下人,想看看戴權(quán)手究竟伸得有多長,私下里又有多少關(guān)系。
“他們這是想通過戴權(quán)打聽消息?”顧慶之問道。
全公公點頭,“送來了四千兩銀子,六成給了陛下的金庫,我跟尹恩立要派人手,一人拿一成,剩下兩成給你。”
等全公公說完,皇帝笑道:“賈家是你招惹來的,銀子給你兩成,別的關(guān)系送來的銀子,你就沒份了。”
“這已經(jīng)很可以了。”顧慶之笑道:“我倒是很喜歡金庫這個名字,比內(nèi)庫好多了。皇帝穿明黃,那自然是要跟金庫才相配。什么私庫,內(nèi)庫,這些名字總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橫豎都是藏錢的,不如金庫來得直白。”
皇帝笑了,“我也聽全公公說過兩次,你性子倒是坦蕩蕩的,倒是挺招人喜歡的。”
顧慶之笑了兩聲,又有太監(jiān)端茶點進來。
皇帝囑咐道:“一會兒回去好好洗漱,明天客人雖然多,不過有忠順王在……”皇帝猶豫了一下,“王府長史官是個妥帖人,出不了問題的。”
可見忠順王不靠譜的名聲深入人心了。
顧慶之幫他分辨了一句,“我跟王爺相處極好,況且做事都是下頭人,王爺不會出問題的。”
等陪皇帝吃了飯,顧慶之回到了黎王府,收拾收拾,就又往忠順王府去了。
在黎王府舉行冠禮是不可能的,畢竟是潛龍府邸,新房子也還沒修整好,所以只能挪到忠順王府了。
一到王府,忠順王就忙忙叨叨先催他去洗漱,出來又換了明日冠禮的禮服,流程也走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催促道:“趕緊去休息,明日定要精精神神的行冠禮。”
長史官陪著顧慶之一起往東院的客房去,又給顧慶之解釋道:“當(dāng)日世子的冠禮,那會兒太上皇很是嫌棄王爺,都沒讓王爺插手,這是王爺?shù)谝淮沃鞒止诙Y。”
第二日一早,到了欽天監(jiān)擇的吉時,冠禮正式開始了。
流程都是差不多的,不過是地位高的冠禮就繁瑣,器具多是金銀或玉,地位低的就簡單辦,用的器物也有木頭的。
三次加冠之后,顧慶之從社會意義上正式成年了。
他給跟觀禮的賓客敬酒,忠順王倒是一直都很靠譜,道:“三杯足矣,你們也不許多說,他還得進宮拜謝皇帝。”
顧慶之雖然進宮,不過賓客一直都很熱鬧。
尤其是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張大人,他捋著精心保養(yǎng)的胡須,道:“兩年了,到叫我好等。”
周圍人笑話他道:“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月,怎么就兩年了。”
張大人眼睛一瞪,“至安五年到至安六年,怎么就不是兩年?”
這一日忙到天黑,顧慶之才終于有了點空閑,松了頭發(fā),換了寬松的家居衣服,他坐在書桌前,給林如海寫信了。
他如今是正經(jīng)欽天監(jiān)的人了,林如海當(dāng)日的設(shè)想,也算是實現(xiàn)了。
顧慶之面帶微笑,先列了個草稿。他這字跟林如海比,完全是拿不出手,所以得先有個稿子,才好專注的寫字。
第一,他終于當(dāng)了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了。
顧慶之一邊想一邊笑,也不知道林大人會不會覺得他是騙子。
第二,賈府不是個東西。
第三,林姑娘過得不太好,我想帶她出來逛逛。
尤其是第三條,他跟林姑娘非親非故的,得有人家父親同意,才好帶人出來,不然總是對人名聲有礙的。
一封信寫了兩天,到了正月十四才算完成。
顧慶之叫了衛(wèi)公公來問,“我想把信寄給揚州的巡鹽御史林大人,該怎么辦?”
衛(wèi)公公道:“若是走朝廷快馬加鞭的專送,換馬不換人,最多三天。”
顧慶之忙搖頭,這條他知道,一封信送過去,馬得死好幾匹,人也得去半條命。
“好你個衛(wèi)德惠,消遣我不是?”
衛(wèi)公公笑道,“有三條路子。第一就是走錦衣衛(wèi)送信的路子,第二叫太監(jiān)送,還跟著朝廷送公文的船一起走,都是十天到半個月能送到。”
顧慶之便把信給了他,道:“那你看誰家的船先走,就叫誰家送去。”
衛(wèi)公公接了信去辦事兒,賈璉手上也拿著一封信,道:“明日就要走了,老太太親自給林姑父寫的信。”
信封封了口,不僅用了漿糊,上頭還有火漆蓋了印章。
“老太太防咱們跟防賊似的。”王熙鳳扒了釵下來,“這有何難?用熱毛巾捂一捂,保管沒有痕跡。”
“不用。”賈璉直接就把信撕開了,“我管著榮國府庶務(wù),拿個榮國府的信封有什么難得?印信也是我隨便用的,更何況這次去——”
賈璉一邊說一邊看,只是沒說兩句就頓住了,臉上輕松的笑容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么了,叫我看看。”王熙鳳就想去搶信。
賈璉一擋,“你又看不懂。”他煩躁地說,“老 太太真是打的好算盤。她說二房嫡長孫賈蘭身子不好,而且還沒滿六歲也不好說,若是將來賈蘭長成了,二房有人繼嗣,就叫寶玉入贅林家,又說如果賈蘭死了,那寶玉就是兼祧,可以娶兩個夫人,但林姑娘一定是先娶的那個。”
王熙鳳罵道:“平日就覺得蘭哥兒可憐,沒人搭理的,我那好姑媽不喜歡他,老太太有什么也想不起來他。沒想老太太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她也不怕犯忌諱!”
“還沒完呢。”賈璉冷笑,“還有咱們呢。”
賈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真話,“老太太是這么說我的。”
他越想越生氣,一字一頓道:“長房嫡子有隱疾,成親七年,只有正妻生了一女,其余妾室一無所出,若是他將來無子,老太太跟林如海保證,繼承榮國府的一定是林姑娘的血脈。”
賈璉氣得臉都紅了,王熙鳳一邊偷瞄信,一邊安慰道:“二爺也別太放在心上,老太太不這么說,如何叫林姑父把林妹妹放心交到她手上?又如何能騙到林家的財產(chǎn)?林家只是沒什么人,又不是沒宗族,林姑父官場上也有同年也有座師的,不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林妹妹到不了榮國府。”
賈璉哼了一聲,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我再去支兩千兩銀子,順便把信封和印信拿來。”
王熙鳳接過信,一頁頁對齊折好。
賈家人人都以為她不識字,殊不知是當(dāng)初她大伯跟她父親定下的計策,如今看來效果挺好。
她怎么可能不識字?她知道王家所有的關(guān)系,連朝政也有所涉及,她不識字?
賈家也真敢信。
王熙鳳把信折好就放在一邊,心想什么時候要尋個機會再回王家一趟,把消息傳給大伯父,順便再打聽打聽宮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賈璉上回說雖然沒見到戴公公的人,不過銀子送了過去,過了兩天也的確有消息,說是找不到人,可能是宮里的小太監(jiān)捉弄人玩。
賈家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們雖然信了,不過王熙鳳不信,她總覺得這里頭還有事兒。
第30章 我不會算卦我也不會占卜
正月十七早上,林黛玉上了小轎子,如她來時那樣,離開了榮國府。
賈母送她到了院子門口,姐妹們送她到了二門,賈寶玉一直跟到了大門口。
她來的時候心情忐忑,滿是對未知生活的惶恐,走的時候也沒有變好多少。
只是腳踩上甲板之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氣,至少人是輕松了許多。
畢竟這是回家的路。
不過船艙里坐了快半個時辰了,還不見船開,她不免有些著急,“雪雁,去問問黃嬤嬤,怎么船還不開?”
船雖不大,不過依舊是規(guī)矩很多,林黛玉住在最頭間的一間小套艙房,往外兩間是黃嬤嬤和她家里女人,住在最外頭的則是賈璉。
男仆們多在甲板下頭住著。
黃嬤嬤送她上船的時候也說了,“船上閑雜人等多,姑娘好好待著,嬤嬤我守在外頭,就算是二門了。”
雪雁依言往前頭一間找了黃嬤嬤,問道:“姑娘問船怎么還不開?”
黃嬤嬤笑得滿臉都是褶子,道:“請姑娘別著急,我這就去問問。”
賈璉正站在船頭,看著跟隨他多年的仆人昭兒跟管碼頭的人交涉。
“別說你是國公府了,就是王府來了,這會兒也得等等。”
這人指著前頭幾艘船,“這兩艘是朝廷運送奏折的,你敢叫他們給你讓路?”
“這個是織造府的船,送今年新上的貢品,正卸貨。”
“前頭那個看著不起眼,卻是錦衣衛(wèi)的船。錦衣衛(wèi)悄無聲息的出門,你猜他們是干嘛去的?我就算讓你先走,你敢嗎?不等到通州,你們就得被趕回去。”
昭兒不說話了,抬頭看了賈璉一眼,賈璉聽了個仔細,他煩悶的擺擺手,道:“等著吧!”
“如今真是落魄了!”
昭兒下頭等著,賈璉回到艙房,臨出門,他昨天夜里自然是折騰到三更才睡的,早上天不亮就得起,他困得要死,正想等開船了先去睡一覺呢。
這時候黃嬤嬤來了,她道:“二爺,林姑娘等的不耐煩,催開船呢。”
賈璉一下子就火了,尤其是一聽見林字,他就想起昨晚看的信。
……榮國府將來叫林黛玉的子嗣繼承……
就算王熙鳳再安慰他,這是老太太的計策,想從林姑父手里騙來林黛玉的計策,他也沒那么容易過去。
“叫她好好等著!”賈璉不耐煩道:“一天到晚哪來那么事!”
話音剛落,他就跟出來提熱水的雪雁打了個照面。
賈璉一驚,心里立即就生了三分后悔出來。
他是去給林如海辦喪事的,林黛玉只要說他一句不好,就能給他找天大的麻煩。
賈璉一把推開黃嬤嬤,跟著到了林黛玉房門口。
船不大,船艙就更小了,站在門口說話聽得一清二楚,就是稍微遠一點,也不是全然聽不見的。
賈璉先叫了聲妹妹,然后道:“外頭還有送奏折和運送貢品的船排著,莫要著急。”
林黛玉回應(yīng)道:“鏈二哥辛苦,既然如此,咱們慢慢等著便是。”
賈璉這才放下心來,回頭瞪了一眼雪雁,示意她不要亂說話,再看黃嬤嬤就更不順眼了。
他是榮國府土生土長的,下人怎么挑事兒,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況且這人也沒兩天好日子了。
先頭的紅燕,說是哥哥得了時疫,一家人被送到莊子上養(yǎng)病,實際上全家都給發(fā)賣了,還是分開賣的。
小廚房的廚娘們也不必多說,修整廚房這兩個月,必定是一個接一個出意外。
這位黃嬤嬤也一樣,老家看房子管理老太太財產(chǎn)的是鴛鴦一家,想整治她豈不是易如反掌?
結(jié)局可想而知。
賈璉皮笑肉不笑道:“嬤嬤伺候了老太太一輩子,自然是知道該怎么說話的,我就不多囑咐嬤嬤了。”
黃嬤嬤心頭亂跳,小心應(yīng)了聲是,賈璉這才轉(zhuǎn)身走了。
林黛玉辰時上船,等船駛離碼頭,已經(jīng)是巳時了。船一開,林黛玉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雪雁,我去歪一歪,你也歇著吧。”
這個時候,顧慶之剛走進欽天監(jiān)的大門,監(jiān)正張大人陪著,不管手里有事兒沒事兒的,都出來迎了迎。
張大人揮揮手,“行了,都回去吧,見過就行。”
他一邊說,一邊給顧慶之看了給他準備的單間。
房間不大不小,差不多十個平米出頭,窗戶兩邊各一座書架,架子高低錯落有致,顯然還能放些擺件。如今上頭基本還是空的,只有幾本書。
粗粗一看,都是周易、擇吉和黃歷等等跟占卜歷法相關(guān)的書籍。
窗戶下頭,則是個大大的紅木書桌,陪著一把寬大的太師椅。
最后就是靠門處,兩把靠椅和一個圓幾,算是個小會客區(qū)。
“張大人坐。”顧慶之招呼人坐下,坦誠布公先開口了,“欽天監(jiān)還是張大人管。張大人若是有事叫我做,只管吩咐。”
這也太客氣了,張大人心頭頓時就涌出前所未有的驚喜來。
“您只管天氣預(yù)報,別的一概不用管。”
最重要的事情說完,下來就是更重要的事情了,銀子。
張大人小心道:“朝廷發(fā)的俸銀是不太夠的,各個衙門都有些別的收入。”
這個顧慶之是知道的,他一個五品一個六品,加起來月收入能有兩百八十五兩,但是實際上,這里頭真正屬于俸銀的,只有三十五兩,剩下就都是福利了。
三十五兩不能說少,但是對官員來說,尤其是生活在京城的官員,那是遠遠不夠的。
再想想賈府是怎么花銀子的,雖然他們的確是奢靡,但也能不太貼切的反應(yīng)京城的物價了。
顧慶之道:“像冬天的炭敬,夏天的冰敬?”
“不不不!”張大人忙擺手,“這兩樣是沒有的!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兩樣。”
明白了,這兩樣是灰色收入,雖然不合法,但是人人都有,也不能算是違法。
張大人也不敢賣關(guān)子了,心想這位是皇莊出身,對官場還是一知半解,他道:“主要是有些潤筆費,還有就是火耗,不過火耗是收銀子的衙門才有的,咱們不收銀子,就只有些潤筆費了。”
這個顧慶之也知道一些,欽天監(jiān)的額外收入,就是幫人合八字擇吉日。
顧慶之點點頭,“愿聽其詳。”
“咱們欽天監(jiān),主要就是記錄天象,推算節(jié)氣,還有黃歷。”張大人拿了旁邊的黃歷給顧慶之看,“這黃歷,每年除了給宮里還有皇親國戚,以及各個衙門的,多余的賣出去,每本大概一錢銀子。”
十本就是一兩,但是這錢也不是全進欽天監(jiān)的。
張大人繼續(xù),“剩下就是幫人合八字選日子了。皇親國戚和勛貴來擇日子,也就是給些賞錢。官員倒是要按照品級給潤筆費,不過《周易》本就是五經(jīng)之一,就算不精通,但是科舉上來的官員們多少也知道一些,很少有來算的。來的最多的就是京中的富商們了。”
“合八字第一次三百兩銀子,第二次五十兩。”
顧慶之眉毛一挑,“這要怎么分次數(shù)?”
張大人捋了捋胡子,笑道:“頭一次合八字,基本都是私下來的,不僅要算男女雙方的八字,還要算女方跟男方家人的八字合不合,講究的人家,連陪房的丫鬟都要算一算。”
顧慶之點頭,“這倒也合情合理。”
“所以啊,第一次收的貴,第二次就是走三書六禮的時候,正經(jīng)要出個紅貼的,因為前頭都好好算過了,這一次就一張百年好合的紅紙就行。”
顧慶之笑得有點微妙。
“下來就是紅白喜事了,白事?lián)袢兆觾砂賰桑t事是一百兩。白事是要算到時辰的,紅事嘛,到天就行。只是咱們都有正事要做,這些潤筆也不會有很多。”
這么一聽還是很合理,顧慶之便道:“張大人管得極好,我沒什么可問的了。”
“下來就是分潤了。”張大人壓低聲音,忽得又有點忐忑,“欽天監(jiān)一共五十七人,二十人有品級。你我都是監(jiān)正,你三成我兩成,剩下五成下頭人分。”
這監(jiān)正是個厚道人啊。
顧慶之頓時就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忐忑了,這銀子分的不符合主流價值觀啊。
前些日子,榮國府送給戴權(quán)的銀子,也給他分了些,事后全公公就跟他感慨過皇帝仁厚。
為什么?一般分到下頭的銀子,能有三成就算不錯了,多數(shù)情況下是兩成,也符合財富的二八論。
這位監(jiān)正把一半都分了下去,他又怕自己不滿意,這才忐忑。
“我初來乍到,什么都沒做,就分銀子——”顧慶之說到一半就打住了,他怕這監(jiān)正覺得這是反話啊。
“這點銀子分起來也沒意思。”顧慶之換了個說法,“等我回去想想還能做點什么,又不影響衙門運行,回頭咱們再商量。”
這句話倒不是純寒暄,他的確有點想法,不過還是要等到給皇帝求一次雨再說。
這么一說,張大人松了口氣,笑道:“其實大人往那兒一坐,就是活招牌了,咱們這個月起,擇日子合八字,各漲一百兩。”
“那感情好。”顧慶之也跟著笑了一聲,道:“咱們衙門可有精通周易的?閑來得空,也教教我。”
省得他去找秀才教了,要說周易,那肯定是欽天監(jiān)的人更精通,而且也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
因為顧慶之沒朝著銀子分配發(fā)難,張大人很是輕松,他笑道:“有,都有。不僅有精通周易的,還有紫微斗數(shù)、六爻、小六壬、梅花易數(shù)等等。我原先是專攻紫微斗數(shù)的,如今空閑還研究研究大六壬,只是這派別年代比周易還要久遠,研究起來很是不容易,如今也沒大成。”
說到專業(yè),張大人難免有些興奮,這叫顧慶之忽然想起原先看過的一張玄學(xué)圈鄙視鏈來,他問道:“可有會奇門遁甲的。”
這四個字就跟按了暫停鍵一樣,叫張大人噎住了,他半晌才道,“真要說奇門遁甲……您的天氣預(yù)報才是。”
糟糕,大佬竟是我自己。
顧慶之失笑,站起來道:“走,今天中午我請客,聽說正陽門外頭有好幾個不錯的館子,叫上所有人,咱們?nèi)L嘗。”
沒錯,榮國府掏錢!
從正月十八開始,顧慶之的工作生涯正式開始了。
早上去欽天監(jiān)寫天氣預(yù)報。
詳細的由太監(jiān)直接送去御書房,下來送去午門跟前門大街的,則正式由欽天監(jiān)代勞了。
隔三差五的,還有欽天監(jiān)的專業(yè)人士給顧慶之講一講易經(jīng),日子過得非常充實。
因為這個名聲,加上皇帝心腹,還經(jīng)常去宮里陪皇帝吃午飯,顧慶之身邊全都是好人,笑得也超暖的。根本沒人給他沒臉,更加不會有人用他立威。
這天中午,顧慶之剛進皇宮,就正好遇到了下朝的官員們。
官員下朝也是要論資排輩的,走在前頭的永遠都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而且首輔永遠要比其他人靠前半步。
顧慶之朝那邊拱了拱手,笑道:“白閣老。”
內(nèi)閣首輔白景善也沖顧慶之拱了拱手,臉上笑容充分展示了首輔過人的親和力,“顧大人,這是要去見陛下?”
顧慶之點頭道:“正是。”
“陛下方才留下了大興宛平兩縣縣令,這會兒估計還沒說完。”
大興宛平就是京城的東城跟西城,這兩縣的縣令是大魏朝唯一有資格上朝的兩位縣令。
“多謝白閣老。”
白景善就又笑了一聲,道:“我方才還同他們說,有了天氣預(yù)報有多方便,尤其是能提前這么些日子知道,生活也方便了許多。”
白景善拉著顧慶之尬聊了一陣子,因為剛好在午門前頭,其他人也不好走。
好容易等白景善說完了,顧慶之忙往內(nèi)書房去,正好跟兩位縣令打了個照面。
這兩人都給顧慶之送過秀才教他功課的,顧慶之客客氣氣打了招呼,這才往里頭去。
午時剛過,御膳房的人已經(jīng)送了飯食過來,皇帝起身活動活動,又招呼顧慶之,“坐。”
顧慶之先給皇帝行禮,然后坐到了皇帝下首。
他已經(jīng)陪皇帝吃過好幾次飯了,總體來說,皇帝身上一點封建王朝統(tǒng)治的刻板印象都沒有。
他每頓不過八個菜,沒有特別的喜好,也不挑食,偏好時令鮮蔬,總體口味偏淡,別的就沒了。
等吃完飯,皇帝問道:“宅子收拾好了?”
顧慶之點頭道:“差不多了,就剩下里頭的幔布簾子屏風(fēng)等物,臥室書房里的東西我得自己挑,衛(wèi)公公正安排下人,再有一個月就能住進去。匾也在做了,去找了禮部的人,請專門寫匾的孟大人寫的字。”
“回頭朕再給你些東西,讓衛(wèi)德惠來找全福仁交接。”
皇帝停頓了片刻,忽然站了起來,顧慶之也跟著站了起來。
“慶之……你可能祈雨?”皇帝猶猶豫豫問。
“大概……其實從當(dāng)日接了陛下圣旨同官印之后,我心里隱隱約約就有了點念頭,似乎是能的,只是要多花些日時日,不能當(dāng)日就下雨。”
皇帝長長舒了口氣,道:“京城周邊的確如你所言,一冬都未曾下雨,可如今早就到了春天,春分不曾下雨,雨水也是半滴雨也無,后日便是驚蟄了,天上是一絲云也無。”
他急切的從桌子后頭繞了出來,“慶之,京城確實是不缺糧的,朕方才宣了宛平大興兩縣縣令過來,田里還是有大概五六成收成的。京城富足,縱然是顆粒未收,百姓一兩年總是撐得過去的,縱然是能減免賦稅,不過……朕是不想他們?nèi)兆舆^得太苦。”
“陛下仁心,是百姓的福氣。”顧慶之其實也是稍微查探過的。
在河邊的田莊自然是不用愁,他的那個在玉泉山下的莊子,也是有水的,基本沒什么影響。
至于沒在河邊的地,減產(chǎn)會稍多些,但正如皇帝說的,京城周邊百姓的生活總是要比別處好一些的。
京城達官貴人多,皇親國戚更多,一年到頭總有人要刷一刷名聲,搞一搞慈善,百姓也得了不少實惠。
不然他也不會一直等著了。
聽顧慶之夸他,皇帝嘆了口氣,道:“皇莊在各處總共有兩百多萬畝地,朕懇請?zhí)匣史判┘Z食出來,太上皇竟然一口回絕,還說那些低賤的百姓,死了就死了。”
“慶之,朕也請人看過了,若是近期能有雨,至少還能挽回兩成的收成。”
顧慶之沉思片刻,道:“陛下,臣回去先齋戒沐浴,等溝通天地之后,再回報陛下可好?”
皇帝點了點頭,目光殷切送顧慶之出了御書房。
說齋戒沐浴,顧慶之是一點不帶打折的。
求雨歸求雨,儀式感是很重要的,他不能說下雨就下雨,他得按照古代人的刻板印象求雨,不然就過于驚世駭俗了。
顧慶之三天都沒出門,連天氣預(yù)報都是叫人送過去的。欽天監(jiān)的人有點慌,張大人還特意來看了看他,顧慶之也沒見人,只叫衛(wèi)公公出去回復(fù)了,“我們家大人正溝通天地。”
張大人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三天之后,顧慶之又去見皇帝了,“可以。”
皇帝眼睛都亮了起來。
顧慶之又道:“要準備祭臺,另外——”
他還沒說完,就被皇帝打斷了,“全福仁!趕緊安排!搭成什么樣的?”
“陛下,就在太廟前搭一高臺便可。”
皇帝明顯不明就里,顧慶之繼續(xù)道:“陛下的列祖列宗都已歸天有了神位,臣祈雨也是求陛下的列祖列宗保佑,所以在太廟求雨,也方便先祖皇帝們垂憐。”
這話說得皇帝臉色好了些。
“——所以最后一炷香是要陛下上的。”
皇帝一下子就愣住了,顧慶之覺得他瞳孔都放大了,這明顯是明白自己什么意思了。
“你是說……朕一炷香上去,雨立即就能下來?”
顧慶之點了點頭,又道:“另外就是看好太上皇,別叫他打攪儀式。”
皇帝依舊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不過按照前頭的套路,顧慶之跟太上皇已經(jīng)快不死不休了,他輕松的看著顧慶之,“這又是何意?”
“陛下,太上皇……第一不是皇帝,第二他沒神位,他還不是列祖列宗,保佑不了陛下,更保佑不了百姓。”
全公公差點沒給自己噎死,他是真的敢說,這是嫌棄太上皇還沒賓天啊。
皇帝沉吟片刻,道:“叫尹恩立來,從今日起,就叫人私下宣傳求雨——”
皇帝定睛看著顧慶之,目光熠熠,顧慶之道:“二月十一,必定有雨!”
“好!”皇帝用力的拍著顧慶之的肩膀,“朕信你!全公公,送顧大人,賜他轎輦!”
顧慶之立即搖頭了,“陛下,先別張揚,等雨真下來了也不遲。也別叫太上皇看出什么來。”
皇帝笑了笑,道:“那便如你所言。不過真要下來了,朕另有賞賜,宮里能坐轎子可不算賞賜。”
全公公送了顧慶之出來,看著顧慶之的眼神帶了點猶豫和敬佩,半晌只嘆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那就我說了?”顧慶之笑道:“全公公可以幫著陛下點香——”
迎上全公公暫時還沒摸著頭腦的眼神,顧慶之道:“我是主祭,而且總不能叫陛下自己點香吧。”
這自信叫全公公肅然起敬,“顧大人慢走。”
顧慶之如今還暫住世子府,回去院里,他先叫了衛(wèi)公公來,道:“上回叫你尋的風(fēng)箏如何了?”
衛(wèi)公公道:“上回您說要南邊風(fēng)格的風(fēng)箏,最好有巧手方家的手藝,奴婢去百工坊一一問過了,有兩個人能做,這兩日挑了樣子,已經(jīng)做了幾個風(fēng)箏,大人可要過目?”
顧慶之跟著一起去看了看,乍一看風(fēng)箏各個都精美異常,只是仔細挑挑,哪個都有毛病。
“這個會不會重了點?”顧慶之詢問道:“給女孩子放的,會不會叫人太累?”
“蝴蝶呀,總覺得寓意不太好。”
“這個線箍不好,萬一劃傷手了呢?”
看了一圈,顧慶之選了個中規(guī)中矩的燕子風(fēng)箏,嘆道:“也就這個了,雖然傳統(tǒng)一點沒什么新意,不過既然是傳統(tǒng),能傳這么久,總是有他的道理的。”
衛(wèi)公公拿了木匣子,把風(fēng)箏收好,顧慶之又吩咐,“我不日就要去太廟祭祀了,中間不會出來,等二月十二,你叫人把東西送去榮國府給林姑娘,還有上回說好的新茶,還是借林大人的名義。
衛(wèi)公公點頭應(yīng)是,“大人,真的能下雨?”
“也就十來天,你等等看不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顧慶之收拾收拾東西,就去了太廟。
太廟里供奉的是皇帝的列祖列宗,在午門出來之后的東邊,西邊則是社稷壇,都是用來祭祀的地方,常年香火不斷,住宿的地方也不缺。
里頭的小房間也給顧慶之收拾好了,未來一段時間,他就住這兒了。
太廟前頭的大廣場上,祭祀用的高臺已經(jīng)搭好了,顧慶之換了正式的禮服,上前先上了一炷香。
他是這么打算的,求雨這種事情,肯定是不能來得太輕易,所以未來十天,他不打算正經(jīng)吃飯了,每天就是米湯度日,考慮到他半大小子正瘋狂長身體的年紀,十天下來怎么也能瘦個十斤,再熬兩天夜,能叫所有人看見他憔悴了。
于此同時,尹恩立也開始了轟轟烈烈的造勢活動。
跟皇帝一開始說的直接宣揚求雨不同,尹恩立的造勢,是個很有鷹犬風(fēng)格的連環(huán)計。
運作的好,至少能把皇莊要出來。
第一步,就是皇帝帶頭,先逼迫太上皇交出皇莊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