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處理好箭傷之后,裴折又央著金陵九帶他去了鄴城城墻,風聽雨的事還沒有完全解決,他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待在城中休息。
金陵九拒絕無果,只好抱著他上了城墻。
對于這個姿勢,裴折極為不滿,但無奈他現在有傷在身,根本沒辦法阻止金陵九,便只能接受。
金陵九看著瘦削,但常年練武,臂力很強,抱著裴折絲毫不吃力,一鼓作氣,直接上了城墻,中途都未停止過。
一上城墻,遇到的熟人越來越多,裴折被各種目光看得臉熱,將頭埋在金陵九肩上。
金陵九挑了挑眉,當著眾人的面,往上顛了兩下,陡然而來的騰空感嚇得裴折連忙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頸。
周遭眾人發出一陣驚呼,裴折后知后覺,瞪了金陵九一眼:“你是故意的!”
金陵九承認得十分爽快:“沒錯。”
裴折:“……”
云無恙和君白璧跟在后面,君白璧拿著扇子擋住自己的臉,一直躲躲閃閃的,還拉著云無恙做遮擋。
“這倆人之間看起來不太簡單,在白華城里都發生了什么?”君白璧戳戳云無恙的背,“快給我講講!”
云無恙皺著眉頭:“我不知道。”
君白璧詫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跟他們一起去了白華城嗎?”
云無恙暗暗在心里腹誹,他是跟著一起去了白華城,但那倆人直接把他給拋下了,只有離開的時候,他才和他家公子獨處了一下午。
君白璧問不出答案不罷休,云無恙被他煩得不輕,側身一躲:“君公子好奇的話,就去問我家公子吧。”
說完他利落地甩開君白璧,追著裴折和金陵九上了城墻。
“誒,誒……”君白璧招了招手,見喊不住人,只好停下腳步。
走了一段距離,眼看著就要到城墻上了,裴折讓金陵九將他放下:“不遠了,我自己能走。”
金陵九不依他:“能走也不行,剛才醫師說過了,你得好好休息。”
“……”裴折轉過頭,看到傅傾流與君疏辭站在一處,撲騰了兩下,“我,我老師……”
金陵九動作一頓,視線落在傅傾流身上:“我竟沒想到,太傅大人會是裴郎的老師。”
他的人調查了這么久,就差把裴折的事翻了個底朝天了,卻沒有發現裴折與傅傾流之間還有一層師生關系。
裴折聞言一挑眉,笑了:“還能事事都叫你看出來不成?”
“怎么不成?”金陵九收緊胳膊,將人扣進自己懷中,“既是關于你的事,我自然得都知曉才是。”
兩人的額頭差點撞上,裴折連忙穩住身子,唏噓:“從前可不見你這般霸道。”
金陵九低下頭,在他額上碰了碰:“從前你我何等關系,如今又是何等關系?”
裴折不作聲,眼底的笑意溢出來,混著臉側的薄紅,調出桃花的粉。
云無恙過來時,正好看到他們的動作,心下一驚:“公子!”
金陵九意猶未盡地抬起頭,剛剛氣氛正好,還想著在裴折臉上咬一口的,可惜了。
裴折懶懶地應了聲:“不是說過了嗎,別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
云無恙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公子又像什么樣子?”
金陵九微低下頭,附在裴折耳邊,將剛讀到的唇語念出。
裴折瞪了他一眼,臉上的紅意更甚:“行了,云無恙過來扶我。”
“當真要拋棄我了?”金陵九故作哀愁,“得到了,果然就不珍惜了。”
裴折被他臊得不行,見四周沒人看過來,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你可消停點吧!”
金陵九眼底笑意濃烈,放在他腰上的手輕輕捏了一下:“都聽裴郎的。”
云無恙過來的時候,金陵九正好將裴折放下,裴折后肩上了藥,用紗布包扎起來了,他沒受傷的手放在腰上,輕輕按了按。
他沒想到,金陵九竟然會上手。
將裴折送到傅傾流旁邊后,金陵九就退開了一段距離。
裴折急匆匆趕過來,定然是有事要與傅傾流和君疏辭商議,他若跟著,不太合適。
金陵九望著城下交戰的兩方大軍,目光沉晦,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具體的畫面,只聽得喊聲與馬嘶聲響作一團。
這不是他促成的,但也和他脫不了干系。
傅傾流不贊同地看著裴折:“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了嗎?”
裴折看了看城下交戰的大軍:“事態危急,我怎能放下心休息。”
傅傾流知道他的性子,只沉沉地嘆了口氣:“你之前說有事要告訴我,是何事?”
裴折看了看君疏辭,忽然道:“來時看到了君白璧,他正往這邊來,商隊的人都受了傷,都聚集在城門處,他一個人,恐怕躲閃不及。”
這是個牽強的理由,君疏辭心領神會,當即道:“太傅大人,舍弟年幼,疏辭實在不放心,恐他礙事,暫去安置他一番。”
傅傾流頷首:“無妨,你去吧。”
待君疏辭離開后,傅傾流方看向裴折:“說吧,是什么要緊事,連他都要支開。”
裴折沉默了兩秒,道:“老師可知我在白華城見到了誰?”
傅傾流不明所以:“誰?”
裴折咬了咬牙,壓低聲音:“蕭澄明,他住在風聽雨府上。”
傅傾流:“什么?!”
裴折向來是守禮的,即使身為太子少師,也很少直呼太子大名。
傅傾流表情難看:“你可看清了?”
裴折苦笑:“老師,學生還不至于認不出自己的學生。”
他當然也希望自己是眼瞎認錯了,但蕭澄明不僅僅是出現在他面前,還威脅了他一番,他怎能認錯。
傅傾流的手搭在城墻上,握成拳頭:“今日之事,可與他有關系?”
他聲音很沉,其中怒火難掩。
裴折嘆了口氣:“老師,他所做的,遠遠不止如此。”
他說的是在營帳中看到的事,那些慘死的幼女,被封存腐爛的尸體,都昭示著蕭澄明不是一個單純老實的人。
傅傾流沉吟片刻,問道:“此事與金陵九有什么關系?”
他還記得裴折之前說過的話,說金陵九一事并未只為自己,現下提及蕭澄明,他有預感,二者之間應該脫不了干系。
裴折原本并不打算這么早就將事情告訴傅傾流,一來是他還未完全確定自己的猜測,二來是此事牽扯太廣,事關他的秘密,不便透露。
傅傾流是裴折的老師,何等心性,裴折的反應已經給了他答案。
“尚未確定?”傅傾流瞇著眼思索了一番,“我離京時,圣上曾提點過,讓我全力配合你,我思索良久,不得其中之意,還曾想過,是否是圣上在敲打你我二人,現下看來,恐怕內情就在你所言之事上。”
裴折正想著怎么措辭,猝不及防聽到傅傾流這話,一臉呆滯:“老師你……”
傅傾流笑了笑:“我猜對了?”
裴折啞然:“……”
您這何止是猜對了,您這簡直就是要把我藏著的事都揭出來了。
“此前天下第一樓勢大,圣上力排眾議,默認了金陵九的存在,也不怕告訴你,我曾諫言,想讓圣上盡早除去天下第一樓,但被圣上拒絕,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傅傾流目光渺遠,不知在透過他看向誰,“而今將所有事情聯想到一處,終于有一點明白了。”
裴折不知該說些什么,肩上的傷突然疼起來,他皺了下眉。
傅傾流抬起手:“你放心,既然是圣上要保金陵九,那我自然不會傷他。”
衛鐸和齊逍看到他的手勢,迅速帶著人變換陣型,退開一些,不再與狼師們交戰。
裴折下意識喊道:“老師……”
傅傾流轉過頭,目光慈愛:“不必擔憂,我對金陵九并沒有意見,加之當年的事……”
他頓了頓,眼底有無法磨滅的沉傷:“當年的事啊,也該水落石出了。”
十多年了,為了朝廷局勢的安穩,他們盡力裝作若無其事,看著污黑與腐爛在這個國家的根基上蔓延。
枉死的冤魂們,替彌留世間的人背著這份本不該由他們承受的罪孽,而今也應當昭雪了。
兩軍交戰,打到中途的時候,傅傾流突然命令齊逍等人停手。
裴折阻攔不了,他下了城墻,一步步走出鄴城的城門。
身著官服的男人步履款款,即使行走在戰場上,他亦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
在傅傾流身后,早前埋伏在鄴城四周的番邦弓箭手都被綁了起來,他遠遠望著手拿長刀的風聽雨,抬了抬下巴:“風將軍,你是要與鄴城魚死網破,還是要帶走你的族人?”
風聽雨目眥盡裂:“你威脅我!”
被捆住的弓箭手是狼師中的一個小隊,整個狼師都是他手下最精銳的部隊,縱使他舍得,若他當著大家的面做出選擇,定會令身后的兄弟們寒心。
傅傾流淡淡一笑:“聽聞風將軍性情豪爽,不拘禮節,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怎能叫威脅呢,這明明就是一樁交易,端看這群人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如何。”
風聽雨:“……”
他總覺得傅傾流意有所指,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金陵九揚了揚眉:“不愧是你的老師,師承一脈的伶牙俐齒。”
“有嗎?”裴折扶著受傷的胳膊,往金陵九身上挨了挨,“疼,你借我靠靠。”
金陵九張開雙臂,將他擁入懷中:“現在不怕讓別人看見了?”
裴折臉貼在他胸膛上,深吸了一口氣:“以前也沒怕過。”
這舉動像小貓似的,撓得金陵九心尖發軟:“好聞嗎?”
“好聞,那傷藥一股子味兒,熏得我頭疼。”裴折抱怨道。
金陵九好笑地低下頭,下巴在他頭頂碰了下:“既然不喜歡,那以后就別受傷了。”
裴折低低地笑:“心疼我了?”
金陵九沒答,裴折不依不饒地催他:“快回我,我想聽你說心里話。”
金陵九嘆了口氣:“裴折。”
整個人都是你的了,整顆心里頭都是你,心里話也只有兩個字。
裴折一開始沒明白,反應過來后,臉騰地一下紅了:“你……”
原本對峙的雙方突然又動起手來,突如其來的動亂聲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與此同時,幾個鐵爪鉤帥到城墻上,黑影抓著爪鉤垂下的繩索,飛速躍上城墻。
這一隊人是偷偷繞過來的,身手利落,并未被身后的人追上。
一上城墻,他們就拿著武器沖過來。
裴折身體緊繃,正準備從金陵九懷里出來,就被一只手摁了回去:“別怕。”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卷大綱捋完了,接下來開始日更。
第92章
裴折知道金陵九是強勢的,但他的這份強勢卻鮮少對著自己。
按在頭頂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溫熱,貼在頭皮上,即使知道對面形勢嚴峻,有敵人虎視眈眈,但裴折心里總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金陵九沉聲道:“你們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話音剛落,那幾人便拿著武器撲過來。
金陵九攬著裴折的腰,帶著他轉了一圈,躲開襲來的攻擊,同時手在腰間摸索了一下,抽出一把細長的軟劍。
裴折想抬起頭,剛一動作,就被金陵九發現了:“別亂動。”
劍刃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尖銳刮擦聲,裴折偏了偏頭,埋在金陵九胸前。
敵人不多,五六個,都戴著面具,招式路數與之前的蒙面人差別很大,不知是誰派來的。
城墻之上沒有其他人,就連跟著他們的云無恙都不見了蹤跡。
金陵九以一敵眾并不落下風,但要騰出一只手來,護著受傷的裴折,就有些吃力了。
幾番動作之間,有幾招過于刁鉆,金陵九被逼得退后了幾步,帶著裴折抵在城墻上。
城墻之下,傅傾流和風聽雨還在交涉,暫時沒有人先動手。
裴折環視四周,目光嚴峻:“誰派你們來的?”
其中一人道:“有人買金陵九的性命,識相的,趕緊離開,我們饒你一命。”
裴折側過身,擋在金陵九面前:“要傷他,除非踏過我的尸體!”
裴折鮮少說這樣的話,過于直白露骨,他骨子里刻著讀書人的驕矜守禮,即使跳脫放蕩,也不屑于用這樣的話來表達心意。
他該是春風得意,連傾慕都帶著獨特的驕傲,一經給出,便要得到相同的情感回報。
金陵九握著劍的手緊了緊,靜靜地看著他:“裴折……”
許是傷口太疼,裴折表情不太自然:“你放心,我不會留你一個人。”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吻了吻裴折的眼皮:“好。”
他答應得這么快,以至于裴折還有些發怔,在他吻上來的時候,下意識閉上眼。
金陵九體寒,手常常是涼的,但他的嘴唇卻是熱的,帶著近乎灼燙的溫度,燙得裴折眼皮顫抖。
那點溫熱在他眼皮上輕碾,裴折心里一慌,攥緊了金陵九的衣袖。
“金陵九……”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金陵九將裴折壓在懷里,順著他的眼皮往下,留下一串燒燙的痕跡。
到腮邊的時候,他微微張開口,在裴折臉側咬了一口:“不乖。”
和之前的輕吻相比,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氣,在裴折臉上留下一個明顯的牙印。
裴折鼻尖一酸,強忍著才能掉下眼淚:“金陵九,你不能留我一個人,不能……”
他聲音微啞,帶著壓抑的低沉,聽起來十分傷心一般。
金陵九卻是笑了,在他唇上舔了一下:“哭什么,我不是答應你了嗎?”
劍鋒碰撞,在最后關頭,金陵九突然收了力,將橫在胸前的軟劍撤開。
他眉心醞釀著沉黑的風暴,冷冷地注視著執劍攻過來的人,寸步未移。
劍鋒閃著寒光,帶來一股冷冽的氣息,金陵九輕蔑地掀起眼皮,他太冷靜了,仿佛要被刺一劍的并不是自己。
“師兄!”
“九爺!”
穆嬌與左屏快速朝著這邊趕來,但仍然不及那劍刺過來的速度。
金陵九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喝道:“別過來。”
他移開視線,看著旁邊的裴折,很輕地笑了一下。
當那把劍即將刺過來的時候,裴折突然動了,他撲到了金陵九懷里,死死地抱著金陵九的腰。
金陵九目眥盡裂,來不及帶著他躲開,那柄劍就刺在裴折后心,劍入三分。
“九哥哥,對不起……”
金陵九接住裴折的身體,顧不得那些逃走的刺客:“裴折!”
裴折臉色煞白,血從傷口中滲出,將他剛換上的衣服染透。
他抬起手,撫在金陵九的眉心上,眼底情緒復雜,痛苦之中似乎還帶著一絲絲了然與欣喜:“對不起,我是故意的……”
金陵九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他恨不得將懷里的人撕扯嚼碎,拆吞入腹,融到自己骨血之中。
仿佛這樣才能確定,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不是虛無縹緲,不是一碰就碎。
“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裴折是故意的,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從來都瞞不住彼此。
喉間涌上一股腥甜的血氣,金陵九抿緊了唇,強行壓下身體的不適:“為什么要這樣做?”
是因為傅傾流的逼迫嗎?
朝廷終究容不下天下第一樓,派人來殺他,事到臨頭,裴折不忍他受傷,才生生挨了這一劍?
金陵九原本是這樣想的,但裴折剛才的話打消了他的念頭。
裴折身上有秘密,金陵九一直知道,他們之間不僅僅有對于彼此的傾慕之情,還有棋逢對手的試探過招,如今這種局面,他只能確定一件事:裴折是故意的,并且謀劃已久。
穆嬌與左屏已經來到了他身邊,沒有忽略剛才裴折為金陵九擋了一劍的事。
“究竟是什么人?”穆嬌一掌拍在城墻上,“膽敢做出這樣的事,我定要將他們碎尸萬段!”
左屏拿出隨身的各種傷藥:“九爺,給他用哪種?”
裴折往金陵九懷里縮了縮:“都不要!”
他皺著眉頭,失了血色的唇染上一點紫黑,看起來怪異又恐怖。
金陵九從眾多瓷瓶中挑出一個:“解毒的,劍上有毒。”
裴折還想拒絕,金陵九冷冷地盯著他,漆黑的眼底醞釀著風暴,他渾身一抖,將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乖乖吞下了解毒丸。
云無恙急匆匆地沖過來:“公子,你怎么樣了?!”
金陵九臉色難看,他不敢上前,縮著脖子看了看裴折的傷口:“毒性很強,得找柳先生來看了。”
穆嬌忙道:“柳先生是誰?”
裴折因為受傷太重,已經暈了過去。
金陵九調整了一下姿勢,將他整個抱在懷里,瞥了云無恙一眼:“備好馬車了吧,走。”
云無恙張著嘴巴,呆愣了兩秒,指指城下:“……在城下。”
金陵九冷著臉,打橫抱著裴折,快速帶他往馬車方向去。
穆嬌還沒回過神來,整個人有些迷茫:“他們要去哪里?”
左屏平靜道:“去找柳先生吧。”
“柳先生是誰?”穆嬌回憶了一下云無恙說的話,“能幫裴探花解毒?”
左屏將瓷瓶收起:“不知道。”
穆嬌想不明白,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為什么師兄不帶裴探花回天下第一樓,明明樓里有專門解毒的醫師,再拖下去,萬一裴折毒發了怎么辦?”
左屏語氣篤定:“不會毒發的。”
穆嬌遲疑:“你怎么知道?那解毒丸能解他中的毒?”
左屏搖搖頭:“不知道。”
穆嬌:“……那你怎么知道不會毒發?”
“因為九爺不會讓他死。”左屏沒有多說,望著走遠的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走吧。”
穆嬌跟在他身后,走了兩步,突然問道:“左屏,你和師兄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她不是蠢鈍的人,又熟悉金陵九和左屏的個性,自然能夠看出他們的不對勁。
左屏停下步伐,回過身,定定地看著她:“九爺不會傷害你的。”
穆嬌明白他的意思。
這一句話看似與她的問題毫不相干,但卻是用另一種方式做了回答,左屏是在告訴她,是有隱瞞,且隱瞞之事或許與她相關。
但他們并不會傷害她。
穆嬌心里一緊:“是和我——”
“穆嬌!”左屏打斷她的話,沒讓她說出那個稱呼,“你只需要知道,九爺永遠不會傷害你。”
他頓了頓,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我也是。”
穆嬌并沒有聽到這句話,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心里隱隱有些慌亂,左屏的反應令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一些細枝末節浮上心頭。
原來一切早就有預示,只是一直以來,都被她刻意忽略了。
金陵九抱著裴折來到馬車,旁邊君疏辭和君白璧神色驚詫:“裴折怎么了?”
云無恙搶先開口:“有刺客襲擊,公子受了傷,我與九公子帶公子去療傷,此事耽擱不得,還請君大人代為轉達太傅大人。”
裴折的臉埋在金陵九胸口,君家兄弟只看到他身上的血跡,并未想到他還中了毒,君白璧問道:“用不用我陪你們一起去?”
不等君疏辭阻攔,金陵九先拒絕了:“我與云無恙就夠了。”
他說完就帶著裴折上了馬車,再未多言。
云無恙和君疏辭二人告了辭,駕著馬車離去。
左屏與穆嬌很快追上來,金陵九讓云無恙進了馬車:“他的毒解了之后,對身體還會有損害嗎?”
解毒丸已經喂下去了,但裴折的臉色絲毫沒有好轉,可見他所中之毒并非解毒丸能夠解除的。金陵九沒辦法不懷疑,這種毒對身體的損害程度,若是能夠及時解除,會否留下后遺癥。
云無恙視線游移:“我不知道,要等見了柳先生才能——”
“夠了。”金陵九掀起眼皮,眼底的冷色幾乎要凝成冰刃,“你以為我會看不出這一切是誰安排的嗎?”
云無恙眉心狠狠一跳。
“這筆賬,我自會和他算,現在將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我,包括那個柳先生。” 金陵九斂了眸底的狠意,嗓音發啞,“我很好奇,那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讓他不惜將自己傷得這般重,也要逼我去見。”
第93章
云無恙心道不好,公子只告訴了他大概的計劃,他沒想到金陵九能猜到這種程度。
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金陵九心中已有了數:“他是怎么安排的?”
云無恙撓了撓頭:“……我,我不知道,等公子醒來,九公子還是親自問他吧。”
裴折被金陵九抱在懷里,仔細照料著,云無恙看了幾眼,自家公子被照顧得很好,也慢慢放下心來。
金陵九避開傷口,讓裴折俯在他身上:“你不想說,我不逼你,但我有件事要確認一下。”
不用再被逼問,云無恙頓時松了一口氣,金陵九的壓迫感真不是他能抵抗的。
“什么事?”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將裴折臉側滑落的發絲撫到耳后:“他會沒事嗎?”
明明已經猜到了一切都是裴折的安排,但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放心,尤其是看到懷里的人一直了無生氣,心底焦躁不安。
云無恙抿了抿唇:“會的,只要見到柳先生,公子就會沒事的。”
在離開車廂的時候,云無恙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金陵九微低下頭,珍而重之的在他家公子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他忽然攥緊了車簾,有種想哭的沖動。
他家公子和金陵九不是一路人,當裴折說出這個計劃的時候,他一直十分反對,他怕裴折出事。
云無恙不理解,為什么裴折會為金陵九做到這種地步,在他看來,金陵九根本當不起裴折的這份情。
劍捅在身上,該有多疼?
萬一毒不能及時解除,代價就是自己的命。
裴折沒有解釋,他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從白華城回來之后,云無恙就品出味兒來了,知道他家公子與金陵九之間有些情意。
他跟在裴折身邊,看得到裴折的深情,自然而然覺得金陵九沒有付出什么,他懷疑金陵九對裴折是不是真心實意。
但直到剛才,他才認識到自己錯了。
穆嬌往左屏那邊讓了讓,拉著云無恙坐下:“別擔心了,你家公子一定不會出事的。”
云無恙還是悶悶不樂的,穆嬌以為他仍在憂心,又開解了幾句。
左屏默默地趕著車,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說什么,只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
“穆姐姐,我,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穆嬌性格開朗,云無恙對她很有好感。
穆嬌比云無恙大幾歲,從小行走江湖,看上去更有一股俠氣,她揉了揉云無恙的頭,大大方方道:“問吧。”
云無恙抱著膝蓋:“兩情相悅就能在一起嗎?”
左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想問我師兄和裴探花能不能在一起?”穆嬌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世事無定數,未來難免有波折,但情愛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對他們而言,在不在一起或許并不是最重要的。”
云無恙從前沒想過這種事,此時聽來不甚明白:“相愛之人若不能在一起,那該有多痛苦?”
穆嬌笑了笑:“世間風霜雨露,處處皆是好風光,你年紀尚輕,見的人和事少,往后行遍大江南北,就能明了,這世上還有更多比兒女私情更重要的東西。”
云無恙揪著車簾上的穗子,一臉若有所思。
左屏握著馬鞭的手緊了緊,看向穆嬌,緩緩地垂下眼簾。
趕了一夜的路,幾乎沒有休息,等到天亮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淮州城附近了。
路過一個小村莊,金陵九讓左屏停止趕車,找到村里的人,換了一點口糧。
離開的時候太趕,沒有準備吃的,根據云無恙的說法,還要再趕一天的路,才能到柳先生所在的地方。
裴折中途醒過來一次,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身上的劍傷和箭傷經過處理,好了一些,但臉色越來越差。
金陵九又心疼又生氣,放輕了抱著他的動作,低頭蹭了蹭他的額頭,輕聲道:“小騙子。”
穆嬌掀開車簾:“師兄,有燒餅,你要不要吃點?”
金陵九搖搖頭:“你們吃吧,我吃不下。”
他一看到裴折現在的樣子,就吃不下任何東西。
“從昨天開始,你就沒有吃過東西了,還要趕一天的路,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穆嬌將燒餅遞過來,“多少吃一點,你要是倒下了,誰來安排裴探花的事?”
金陵九抿著唇不作聲,最后還是接過了她遞來的燒餅。
穆嬌松了口氣:“師兄,你別擔心,裴探花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
“他當然會沒事。”金陵九半垂著眼皮,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小騙子謀劃這么多,怎么可能會讓自己出事。”
穆嬌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騙子指的是誰。
金陵九的嘆息聲散在馬車之中:“他舍不得我的。”
他舍不得我,舍不得離開我,所以不會讓自己出事。
柳先生居住在霧隱山,霧隱山位于南地附近,山上人煙稀少,十分冷清。
山路陡峭,不能駕車,需要徒步上去。
云無恙本來想把他家公子接過來,但一看見金陵九的表情,立馬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山上寒涼,金陵九抱著裴折,將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將他整個人裹了起來。
“那什么柳先生,就住在這地方?”穆嬌眺望山上,小聲嘀咕,“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怎么從來沒聽過這里有什么隱士高人?”
怕她不信,云無恙連忙道:“真的是這里,柳先生從來不換地方,一直住在這里。”
金陵九抱著裴折,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都已經到了,勢必要看一看的,走吧。”
穆嬌嘆了口氣:“我這不是怕云無恙記錯地方嗎,這山頭看起來真不像有隱士高人的樣子,比我爹爹住的地方差遠了。”
“錯不了。”金陵九沖著云無恙一笑,聞聲道,“要是錯了,你和這山上的人,都得給你家公子陪葬。”
云無恙:“……”
救命!公子你看上了個什么人,這是閻羅王吧?!
到了山上,并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屋舍,幾人面面相覷,穆嬌語氣微妙:“云無恙,你確定是這里?”
云無恙:“確定,趕緊進去吧!”
穆嬌拉住了他:“那柳先生是女子?”
“不是啊。”云無恙連連搖頭,“柳先生是男子,先生先生,怎么會是女子?”
穆嬌不贊同:“女子怎么不可以稱作先生,這些你家公子沒教過你嗎?”
云無恙急了:“公子他……”
見他們討論的話題越來越偏,左屏不得不開口提醒:“別吵了。”
兩個人沒一個聽他的,最后還是金陵九阻止了他們繼續吵下去:“爭論這個有意思嗎?進去吧。”
穆嬌揉了揉眉心:“師兄,你確定嗎?這可是尼姑庵啊!”
在他們面前的,赫然是一座破敗的尼姑庵,小門緊閉,看不清里面的情況。
金陵九一哂:“尼姑庵有何進不得,我倒要看看,這柳先生是何方神圣。”
幾人走到門口,并未聽見人聲,不等金陵九發話,云無恙就搶先推開門:“這里只有柳先生一個人住,他喜靜,大家隨我來就好。”
進了尼姑庵后,才發現里面和外面并不一樣,從外面看著破敗,好像沒有人住一樣,里面卻十分干凈,地上沒有雜草。
云無恙熟門熟路,帶著他們穿過前院,順著一徑小路來到后院。
后院有一間臥房,門關得很嚴實,窗戶開著,桌上放著一個花瓶,里頭插著幾枝開得正盛的花。
云無恙趴在窗口,敲了敲窗戶:“柳先生!”
從窗口看進去,能看到屋里的擺設,床上隆起一個大大的鼓包,正有人在睡著。
云無恙的聲音不算小,但床上的人半點動靜都沒有,云無恙可能不會多想,但金陵九幾人看得出來,那人擺明了是在裝睡。
金陵九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怎么不敲門?”
一個大男人睡在尼姑庵里,本就十分古怪,再看云無恙的行為,沒有直接敲門,更加引人生疑。
“不能敲門,這是柳先生的規矩。”云無恙又敲了敲窗戶,小聲解釋道,“柳先生有很多怪癖,只有公子能和他聊上來,我不太清楚其中緣由,但公子囑咐過我,千萬不要惹惱他。”
能叫裴折這般忌憚,定然不是小人物,金陵九起了幾分興趣。
他抱著裴折,在他腰上蹭了蹭,心里冒出一個主意。
裴折不惜以身做餌,千方百計引他來此,為的應該是叫柳先生給他看病,一番好意,但他沒辦法不調查就接受。
金陵九是謹慎的,他相信裴折,但更相信自己。
他低頭附在裴折耳邊,輕聲道:“小騙子,你算計我之前,應該想到我會怎么做了吧,既然你有了心理準備,那我就不客氣了。”
云無恙還在敲窗戶,金陵九給左屏去了個眼神,同時高聲喊道:“既然閣下不愿相見,那就別怪在下動手了。”
左屏立馬行動起來,手中長劍直接插進房門,他手腕一翻一轉,將那扇門削下大片來。
穆嬌默默躲遠了一些,她能看得出來,她師兄現在心情很不爽。
她已經弄明白了,城墻上的突然襲擊,和裴折脫不了干系。
金陵九憋了一路,偏偏始作俑者是自己放在懷里疼著寵著的,舍不得,也狠不下心去傷,別提多惱火了。
現在又碰上個故意給他們吃閉門羹的人,拖一分一秒,都會讓裴折多受罪,金陵九心里那股氣如何能順,必須得發泄出來。
房間破敗的門被左屏一腳踹開,他沒有進去,而是又朝著旁邊的窗戶下手,長劍削鐵如泥,直接砍斷了支著窗戶的一根木頭。
云無恙完全被眼前發生的事給嚇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們在干什么,快住手啊!不行,別……”
他嚷嚷著,要去阻止左屏,卻被穆嬌拽到一旁:“我勸你別摻和進來。”
云無恙還想說什么,穆嬌朝金陵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師兄現在心情不太好,他可能想拆了這尼姑庵,你現在過去就是送死。”
云無恙:“……”
叫嚷聲慢慢停下,云無恙估摸了一下自己和金陵九對上會有幾分勝算,默默收了手,識時務者為俊杰,愛咋咋地吧,他一無關人員,硬要摻和進去,沒必要。
他安靜了沒一會兒,屋子里裝睡的人就忍不住了,吼道:“小子欺人太甚!還不快快停手!”
那人將被子一掀,直接從床上跳了下來,沖到了被砍得破破爛爛的窗戶前:“小子,有你這樣求人的嗎?!”
花瓶里的花受到牽連,被劍風掃到,花瓣落了一桌子,看起來好不凄慘。
金陵九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人,笑意融融:“先生睡得太沉,我等只不過是叫你一下,有何不妥?”
云無恙驚喜地喊了聲:“柳先生!”
“不妥,不妥極了!”柳先生瞥了眼云無恙,“裴折怎么教的,你小子就不知道攔一下他們嗎?”
云無恙小聲嘟噥:“那我也得能攔得住啊。”
柳先生年紀稍長,四十歲左右,胡子拉碴,有些不修邊幅,頭發扎成一根歪歪扭扭的辮子,耷拉在腦后。
金陵九不想繼續耽擱下去,抱著裴折往前走了兩步:“方才多有冒犯,還望柳先生理解,煩請您幫忙看一下裴折的傷,他中了毒。”
從剛才的話來看,裴折應該已經將事情告訴這個柳先生了,金陵九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表明了來意。
柳先生皺緊了眉頭:“不看!”
金陵九并不意外,平靜道:“左屏,繼續。”
左屏得到指示,又開始剛才的動作,他動作太快,柳先生還沒反應過來,劍就到了眼前。
寒光閃過,柳先生不會武功,嚇得瞪大了眼睛,他慢慢低下頭,看到自己手里光禿禿的枝條,花朵掉在桌上,像一滴濺開的血。
“你,你這是威脅……”
“我只是給柳先生一個選擇。”金陵九表情平靜,“端看你是選皆大歡喜,還是選尸首分離。”
柳先生憋了半天,從屋子里出來:“你就不怕我不救裴折嗎?你就不怕我答應了救他,卻偷偷要了他的命嗎?”
金陵九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很給面子地彎了彎唇:“雖然你們私交不錯,但我覺得,你應該不會想陪他死。”
話里有話,不僅僅是威脅,還是在暗示。
柳先生叫苦不迭,裴折這家伙究竟是從哪里找來這么尊大佛,雖然長得俊俏,但脾氣忒大,玩笑都開不得,陰險狡詐又腹黑!
金陵九已經猜到了他和裴折的關系,柳先生自覺沒有繼續裝下去的必要了,認命地來到金陵九身前:“讓我看看他現在的狀態。”
金陵九將裴折放到地上,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在自己懷里,掀開了大氅。
柳先生只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他娘的,裴折是瘋了嗎,竟然敢用這種毒?!”
他說完之后抬起頭,打量了一下金陵九:“長得俊,配裴折足夠,看來他對你是認真的了。”
金陵九心尖一顫,擁著裴折的胳膊緊了緊:“幫他解毒需要多長時間?”
雖然從柳先生的態度來看,裴折的毒定然是能解的,但金陵九依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生怕出什么岔子,唯有裴折真正好起來,他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柳先生略有些驕傲,抬了抬下巴,伸出一根手指頭:“一天。”
事不宜遲,金陵九當即催著柳先生幫裴折解毒。
在喂裴折吃下解毒的藥后,柳先生又帶著他們來到了尼姑庵里的浴房:“這毒不是普通的毒,名為「慢憂」,毒性蔓延緩慢,但余毒極難拔除,解藥并不能完全清除身體中的毒素,還需配合其他方法。”
“我已經準備好了外用的草藥,這里有洗浴用的木桶,灌滿熱水后,將草藥放入,然后將裴折放進去,泡滿一個時辰后將他撈出,放到隔壁的竹床上,床底有火炭,會慢慢加熱,等到他排出的汗水不再是黑色時,他身體中的余毒才算完全清除。”
柳先生囑咐道:“安置竹床的房間溫度很高,清理余毒的過程中,他會很不舒服。你得陪著他,在徹底清理完之前,切記不能讓他離開竹床,不然余毒無法拔除,屆時就回天乏術了。”
金陵九頷首,表情嚴肅:“我知道了。”
“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也不難,總之裴折就交給你了。”柳先生轉身往外走,邊走邊感慨,“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非禍福,諸事難料,難料啊……”
木桶里早已備好了草藥,云無恙和左屏等人一同去燒水,很快就將木桶灌滿了。
房間里只留一人就行,金陵九將他們都趕了出去,然后快速脫下裴折的衣服,將他放進木桶中。
吃下解藥之后,裴折的唇色變淡了一些,不像之前那般青紫,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感覺。
木桶水汽繚繞,裴折端坐在其中,靠金陵九的手臂支撐,才能保持姿勢。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脫光了,受了傷的地方已經結痂,并不會產生影響。
金陵九在木桶旁邊坐了一會兒,百無聊賴,梳理起裴折的頭發,給他編了兩個小辮子。
碎發被辮子攏起來,露出光潔的肩頭,金陵九看著留有箭傷的那一側,目光幽深。
那是為了他留下的。
金陵九伸出手,慢慢撫上去,傷口已經結痂了,四周還留有傷藥的痕跡,比皮膚的顏色要深一些,十分明顯。
金陵九坐在他身后,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湊近些許,將唇貼在那處傷口上。
他很輕地啄吻著裴折肩頭的一小塊皮膚,動作溫柔又繾綣,像是在對待易碎的美玉,稍一用力,就能將玉石碰碎一般。
發辮綁的不夠緊,沒多久就散落下來,鋪開在后肩,有幾縷滑落在金陵九臉上,帶著一陣很輕的癢意。
低下頭,就能看到裴折被頭發擋住的身體,金陵九呼吸一緊,閉了閉眼。
之前一起泡溫泉的時候,身體貼在一起,他的反應也沒有這般強烈,如今心境不同了,那一句心悅說出口之后,裴折對他來說,吸引力增加了幾百倍。
還要扶著裴折坐穩,不能動作太大,金陵九低下頭,額頭抵著裴折的肩膀,輕輕喘了口氣:“小騙子,你要折磨死我了。”
一個時辰下來,金陵九身上出了好多汗,他身心俱疲,若不是服侍的人是他放心里疼著的小騙子,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本以為這樣已經夠耗費心力了,但直到一個時辰后,金陵九抱著裴折進入隔壁的房間,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折磨。
房間門緊緊關著,溫度已經升上來了,一進門,金陵九額頭上就滲出汗珠。
將裴折扶到竹床上后,聽從柳先生之前的囑托,金陵九也脫了衣服,跟著上去了。
竹床很大,兩個人相擁坐在一起,只占用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金陵九扶著裴折往溫度高的地方挪了挪,當務之急是盡快幫他排出余毒。
一開始還好好的,隨著溫度越來越高,裴折卻越來越不安穩,在金陵九懷里掙扎起來:“好熱……”
金陵九緊了緊胳膊,將他直接抱到自己懷里,壓制住他胡亂飛舞的動作:“別亂動!”
失去意識的裴折很乖,金陵九剛發話,他就安穩下來,不再掙扎。
只是嘴里依舊念叨沒完,亂七八糟的。
“熱……”
“小哥哥,師父,你們在哪里?”
“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這里有壞人,他們要殺了小哥哥,不可以,不可以!”
“小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金陵九摟著他的手臂一僵,眸底閃過一絲錯愕,他掰過裴折的臉,緊緊盯著閉著眼胡亂念叨的人。
裴折眼尾還殘留著濕痕,淚水緩慢流出,慢慢滑進他鬢發之中。
鬼使神差的,金陵九伸出舌頭,舔了下。
遇到裴折后,他的潔癖底線就開始慢慢發生變化了,一直在往后退,不僅會陪著裴折進這種地方,還做了一些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
眼淚是咸的,化在舌尖上,留下淡淡的苦味。
金陵九眸底黑潮翻涌,幾乎要吞噬所有的光,他的胳膊收緊,將裴折整個人箍在自己懷里,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縫隙。
惶恐,嫉妒,憤怒……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令金陵九沒辦法保持冷靜。
“你在叫誰?”他咬著牙,聲音中帶著一絲狠厲,“‘小哥哥’是誰,你為什么要為他哭?”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了,抱歉抱歉,今天還有二更。
第94章
裴折意識混亂,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顯然不可能回答他。
金陵九肺腑中滿是酸意,將人抱在自己懷里,憤憤地咬了咬裴折的耳朵:“你是我的,不管你還惦記著誰,你們都沒有可能,你是我的……”
竹床底下埋了火炭,房間里的溫度越來越高,兩人被熱得出了一身汗。
根據柳先生的囑咐,為了更好的發汗,將余毒清理干凈,裴折身上的衣物都除去了。
金陵九只穿著一層薄薄的里衣,此時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幾近透明。
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金陵九沒怎么遲疑,將里衣除去了。
兩人挨在一起,中間沒有任何阻礙,彼此身體上的熱度逐漸同步。
金陵九心里的醋意慢慢平息,被灼熱的感覺取代,他臉上浮起一片紅意,摟在裴折腰腹的胳膊越來越僵硬。
他早就知道自己對裴折有欲念,無論是他的情感,還是他的理智,都渴望著懷里的人。這種渴望有如無法熄滅的火,從心里燒到四肢百骸,將他的理智燒成灰燼。
往上會觸碰到不該觸碰的地方,往下也會蹭到不該碰的地方,金陵九眼底泛起一點猩紅,他感覺自己用了畢生的忍耐力,才勉強克制住了心底的蠢蠢欲動。
裴折是讀書人,一個大戶人家出來的讀書人,雖然吃穿用度不似旁的公子少爺那般講究,但也是不差的,算得上是嬌生慣養。
一身光滑細膩的皮膚,不比女子的柔軟,因為習武的緣故,他身上有一層薄薄的肌肉,摸起來手感很好,有種柔韌的力量感。
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摒除內心的雜念,貼在裴折腹部的手用力,將人更緊地按在自己懷里。
如果裴折現在是醒著的,他肯定會忍不住將人摁在身下,好好欺負個遍。
但現在不行。
金陵九將裴折額前的頭發撥開,因為發汗的緣故,發梢帶著濡濕的水漬,他弄了半天才弄好。
小騙子只有這種時候才會乖乖的任他擺布,平常跟狐貍似的,精明得不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身體上的痛苦拉長了對時間的感知,似乎過去了很長時間,但從窗戶中透進來的光亮來看,此時應當還未到傍晚。
金陵九皺著眉頭,有些糾結,他不是重欲之人,但也絕非柳下惠,懷抱著心愛之人,自然會生出些旖旎的心思。
“裴折……”
胸口中熱烈的感情隨著呼喚聲釋放出來,金陵九低下頭,埋在裴折肩窩,慢慢平復著自己的呼吸。
兩人一直在竹床上待到入夜,柳先生安排云無恙點了幾盞燭燈,送進屋內。
屏風阻擋了視線,只能看到竹床上有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好不親昵。
云無恙尷尬不已,連忙低下頭:“九公子,我將燭燈放在屏風旁邊,柳先生托我告訴你,等公子的臉色恢復正常,唇色不再青紫,就證明余毒徹底清除了。”
屋門開啟又關上,微弱的風沖進來,將燭燈的火焰吹得搖曳起來。
借著昏黃的光亮,金陵九仔細端詳了一下裴折的臉色,稍稍安了心。
雖然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但看上去比進來之時好了不知多少倍,不再透著奄奄一息的死氣了。
他拿起旁邊的帕子,擦了擦裴折臉上的汗,將人往懷里抱了抱。
身上的黏膩很不舒服,在今日之前,金陵九從未想過,他會做這種事,還是心甘情愿做的。
他的潔癖很嚴重,裴折現在的狀態,已經沒辦法用一個“臟”字來形容了,但他卻絲毫沒有嫌棄,反而很樂意緊緊擁著裴折。
金陵九暗自腹誹,裴折這廝就是他的克星。
又過了約摸一個時辰,裴折完全恢復正常,金陵九就抱著他離開了竹床所在的房間。
兩個人渾身是汗,仿佛剛從水里面撈出來一樣,濕漉漉的。
草藥和汗味交織在一起,融成一種古怪的氣味,熏得金陵九不停皺眉。
之前沐浴的房間里,已經備好了熱水,金陵九抱著裴折進了房間,將他放進去,然后自己也跟著進入木桶。
木桶有些小,坐不開兩個人,金陵九將裴折抱在懷里,給他沖洗擦身。
經過白天的折磨,他現在已經能夠做到心無旁騖了,很快將裴折洗干凈,然后又把自己收拾好。
等到要離開房間的時候,金陵九突然發現,旁邊的木桶不是空的,里面也灌滿了熱水,顯然是給他們兩個準備的,一人一桶。
金陵九看著那桶熱水,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揉揉眉,笑了。
那木桶放兩個人如此費勁,陰差陽錯,竟洗了個鴛鴦浴。
兩人都換上了新衣服,柳先生已經在外面等候多時了,門一開,他就迎了上來。
裴折體內的余毒已經清除,但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依舊昏睡著。
柳先生給他把了把脈,確認沒有大礙后,又對金陵九伸出手:“來吧。”
金陵九掀起眼皮:“這是何意?”
柳先生哼了兩聲,朝裴折抬了抬下巴:“裝什么糊涂,這家伙折騰來折騰去,不就是想讓我幫你看病嗎?”
準備的衣服有些單薄,剛洗過澡,出了房間后,受不住夜里的涼,裴折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往熱的地方貼去。
金陵九挑了挑眉,看著不停往自己懷里拱的人,心里又好笑又滿足。
“他冷,我先帶他去休息。”這幾日下來,金陵九抱裴折愈發順手了,抄著腿彎就將人攔腰抱起,“勞煩柳先生指個路,何處是客房?”
他沒提看病的事,從始至終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柳先生,只專注地看著懷里的人。
柳先生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沒好氣地指了指旁邊的院子:“那是裴折以前住的房間,你住在……誒,你怎么不聽我說完?”
任柳先生怎么招呼,金陵九都沒回頭,直接抱著裴折進了客房。
打也打不過,只能忍著,柳先生無奈,站在院子門口,準備等金陵九出來,再給他指指住處。
夜上三更,他打了個哈欠:“小子真沒禮貌,和裴折那家伙一模一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等了半晌也不見金陵九出來,柳先生正納悶著,穆嬌端著準備好的食物走過來:“先生還未休息?”
金陵九和左屏主仆倆不愛搭理人,穆嬌行走江湖,卻是個熱絡的性子,柳先生和她能說上幾句:“你師兄送裴折去客房了,我在等他出來,給他指指住處。”
穆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您回去歇著吧,不用等了。”
說完她就端著吃食進了院子。
柳先生聽到房門打開,金陵九和穆嬌說了兩句話,然后房門又關上,他恍惚間明白過來,穆嬌究竟是什么意思。
穆嬌送完吃食,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柳先生離開,邊走邊罵:“這倆人簡直,簡直……”
房間里。
金陵九將托盤放在桌上,倒了杯水,來到床前。
裴折還在睡著,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特別乖。
金陵九彎了彎眼眸,俯身將他扶起,給他喂了點水。兩三天沒吃東西了,白天又出了那么多汗,得補補水分。
裴折大抵也渴了,喂起來不麻煩,他喝得很快,將一杯水都喝光了。唇上沾了水光,又潤又亮,在燭燈的照耀下,顯出一種誘人的潤澤。
金陵九舔了舔唇,心緒紛亂,他不得不承認,裴折對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總有一天,他會從根源上攫取這份吸引力,讓這個人徹底為自己所有。
相信距離那一天,已經不久了。
金陵九不打算去別的房間休息,將杯子放下,他就脫了外衣,挨著裴折躺在床上。
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但這一次心境明顯不同,不久之前,他們剛表明了心跡。
柳先生說過,裴折身體已經無恙,最遲明天早上就會醒過來。
金陵九眸底幽光流轉,此番來見柳先生,他雖然心甘情愿被裴折算計,但對裴折的行為到底是有不滿的。
尤其是裴折狠下心將自己弄傷一事,金陵九每每想起,都控制不住內心的戾氣。
若是不算計回來,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金陵九瞇著眼思索了半天,突然坐起身,將身上的衣物都除去,然后將裴折如法炮制。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夜里氣溫稍低,兩個人靠在一起,汲取彼此身上的熱量,有一種同甘共苦的親密感。
房間里的燭燈燃至枯竭,火焰慢慢熄滅,金陵九抬起手在自己頸側捏了捏,直到捏得紅中帶紫,才停下動作,將裴折往懷里一攬,沉沉睡去。
第95章
裴折睡了幾天,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有些迷茫,半晌才從迷蒙的睡夢中抽身,找回自己的意識。
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傷口還有些疼,裴折皺著眉頭感受了一下,整個人如遭雷劈,登時僵在原地。
身后傳來溫熱的觸感,并不像是被子,更像是人的皮膚,并且中間沒有任何間隔。
裴折一口氣梗在胸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果不其然,身上光溜溜的,褲子都沒穿。
在短暫的時間里,他想了很多種做法,包括但不限于將和自己睡在一起的人打到失憶,轉過身后,才終于松了口氣。
金陵九還在睡,側枕著,臉正好朝著他。
裴折眨了下眼睛,心里生出一股了然的輕松感,是金陵九,也對,怎么可能會有別人。
金陵九睡著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乖順味道,那雙鋒芒畢露的眼睛闔上,容貌的驚人秾艷更加突出。
裴折無法克制的湊近了些許,和他枕在一個枕頭上,默不作聲地注視著處于睡夢中的美人。
金陵九容貌出眾,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被金陵九吸引了,上元夜宴的畫舫上,驚鴻一瞥,自那之后,這個人這張臉,就悄悄潛進了他心里。
裴折從不吝于承認自己為美色所誘,金陵九一開始吸引他的,就是這張臉。
同樣的,他也相信,金陵九對他產生興趣,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也與他的容貌有關。
裴折伸出手,指尖沿著金陵九的眉梢往下,輕輕劃過,最后落在微抿的薄唇上。
他嘗過這里的滋味,知道吻上去是柔軟的,溫熱的。
視線正欲往下游走的時候,裴折突然表情一變,目光凝在金陵九的頸側。
肩頸曲線流暢,皮膚白皙,可惜在鎖骨之上,出現了一抹異色。
——一塊紫紅的痕跡。
裴折眉頭緊蹙,金陵九何等的武功,怎么可能會被人傷到這里,除非是他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這種痕跡是怎么回事,可想而知。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熱,使得沉睡中的金陵九感知到些許不對勁,慢慢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兩人眼底最深處迸發出一點火花,一秒,兩秒……星火燎原,燒出一片暗色。
說不清是誰先動手的,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緊緊抱在了一起。
這個吻或許不應當被稱為吻,更像是一場爭奪主動權的斗爭,他們啃咬著對方的唇瓣,吸吮舌根,渴望用唇舌征服對方。
勢均力敵的爭奪更能激起彼此的征服欲,兩個人都不甘示弱,最后金陵九稍勝一籌,將裴折按在床榻上,吻了個徹底。
“服不服?”他舔咬著裴折的下唇,笑意中帶著一絲挑釁。
裴折微微張開口,瞇著眼任他侵入,喘息道:“不服,有本事你等我傷好了再來比一比。”
金陵九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高了些,更方便吻下去:“你便是沒受傷,也打不過我的。”
裴折勾著他的舌尖,哼了聲:“放屁!”
兩人在床上廝混了一通,消耗了很多體力,沒一會兒肚子就叫起來。
幾天沒吃飯了,裴折餓得不行,主動要求休戰:“起床起床!”
金陵九從善如流,將他拉起來:“暫且放過你一次。”
“呵。”裴折手撐在身后,睨了他一眼,“還不知道是誰放過誰呢。”
金陵九不置可否,將衣服遞給他。
裴折身上的傷好了很多,可以自己穿衣服,他接過來,順勢抓住了金陵九的胳膊:“差點忘了一件事。”
金陵九:“什么事?”
裴折勾著他的脖頸,將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碰了碰他頸側的痕跡:“這是怎么回事?”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金陵九一般。
有些癢。
金陵九輕輕抖了一下,垂著眼皮,遮住眼底的濃濃笑意:“你忘了?”
裴折意味不明地挑挑眉:“我該記得嗎?”
“怎么不該?”金陵九拉過他的手,俯身靠近,將頸側的痕跡展現在他面前,“你留下來的痕跡,不該記得嗎?”
裴折一噎:“我留下來的?”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后頸:“不然還能有誰?”
裴折不太相信,瞪著眼睛看他:“你想誆我。”
“究竟是我在誆你,還是你在推卸責任?”金陵九一哂,“昨兒個幫你清理余毒,你鬧騰得很,又是說夢話,又是逮謝我啃咬,怎么,現在不認賬了?”
裴折臉色發黑,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等事:“我說夢話?我咬你?”
金陵九一本正經:“沒錯!”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咬能咬出這種痕跡?”
“怎么不能?”金陵九低下頭,在他頸窩舔了下,十足輕佻,“要不要我咬給你看看?”
裴折:“……”
裴折渾身都繃緊了,額角青筋直跳。
金陵九懶散地笑了笑:“你若相信,我就不用——”
“咬!”裴折咬緊了牙,手按住金陵九的頭,往下用了幾分力,“讓你咬,你要是咬不出相同的痕跡,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金陵九舔了舔唇,低頭在他頸窩蹭了蹭:“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我要是咬出來了,你得對我負責。”
金陵九的發絲垂下來,搔在身上癢癢的,裴折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你要咬的話,就趕緊的,別浪費時間!”
金陵九喑啞的笑意順著頸側爬到耳廓,帶著一股惑人心魄的勾引意味:“裴郎莫要心急,我又不會跑了。”
“……”
裴折氣得在心里罵了幾句,他只是想拆穿金陵九的謊話,如今弄得倒像是他多么急不可耐似的。
金陵九的動作很溫柔,像一個合格的戀人,在做著親昵的舉動。
但在裴折看來,過分溫柔反而是最磨人的,他的精神始終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金陵九這一口就像是一把刀,一直懸在他脖子上。
只不過這把刀是不見血的溫柔刀,他心里既有一絲惶恐,又有一絲期待。
“額,嗯……”
混亂的思維被打破,裴折還沒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就被咬住了脖頸。
金陵九一手按著他的后頸,一手攬著他的腰,封死了他的全部退路。
裴折只能抓著他的肩膀,借以緩解心中的戰栗與不安。
“裴折,你是我的。”金陵九稍稍松了口,笑容溫和,說完這句話后,他又低下頭,咬上剛剛下嘴的地方。
裴折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輕呼聲脫口而出:“嘶……”
他娘的,疼死了,金陵九是屬狗的吧!
剛解毒,身體還虛弱,裴折根本推不開金陵九,只能任他在自己頸窩中啃咬。
等到金陵九停下動作的時候,裴折的腦袋已經懵了,眼底有霧氣漫上來。
金陵九眸子一亮:“疼哭了?”
裴折一巴掌拍在他胸口:“你他娘的才會哭,老子這是正常反應,嘶,疼死了。”
他偏頭去看,看不到頸側被咬成什么樣子,摸了摸,只覺得又熱又漲:“你存了心想咬死我吧?”
金陵九笑了笑:“報仇嘛,怎么可能不用力。”
裴折翻了個白眼:“報仇個屁,我看你是存了心想弄死我!”
金陵九拉住他的手:“別亂碰,沒輕沒重的,弄出血來怎么辦?”
“……”裴折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究竟是誰沒輕沒重?”
金陵九絲毫不覺得理虧,朝著自己咬出來的痕跡吹了口氣:“裴郎這是玩不起了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裴折縮了縮脖子:“你是點燈嗎,你這才是放火吧!”
“放火的話,也是正當放火。”金陵九給他穿上衣服,看著他一臉不服氣的表情,笑了,“怎么,還不相信我的話?要不要我將你說過的夢話說一遍?”
裴折不相信他能說出來:“你說,我倒要看看,我說了什么了不得的夢話!”
他不信金陵九連這個都能編出來。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
他語氣很沉,和剛才玩笑的時候有很大差別,裴折莫名有些慌。
難不成自己真的說了夢話?
金陵九先幫裴折穿好衣服,然后才開始穿自己的衣服,等兩人都收拾好后,他一伸胳膊,直接將裴折撈進懷里。
清醒的時候被抱在懷里,裴折不太能夠接受:“金陵九,你松開我!”
“別亂動。”金陵九抓住了他的兩只手,“你咬我,我其實并不介意,但你說的那些夢話,我很介意,所以你最好乖一點,免得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裴折:“……你這還不算出格嗎?”
他脖子現在還隱隱作痛,金陵九下了多重的口,可想而知。
恣意的笑聲傳進耳朵里,金陵九有一絲天真的疑惑:“我的裴郎原來這般純情的嗎,這在你眼里就算出格了?”
裴折:“……”
他總覺得金陵九在耍流氓。
裴折很有先見之明,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行了,趕緊說正事,說完之后我還要吃飯。”
他真的快餓死了,餓得沒有力氣,都打不過金陵九了,只能被抱在懷里。
金陵九揉了揉他的肚子:“乖點,等下就帶你去吃東西,現在別惹我再生氣了。”
裴折:“……”
天已經亮了,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撒下一片金黃的暖意。
兩個人靠在床上,緊緊擁抱在一起。
裴折磨了磨牙:“你這副樣子,不像是我說了夢話,倒像是我拋棄你另尋新歡了。”
金陵九很輕地笑了聲:“胡說,什么尋新歡,你不過就是像現在這樣坐在我的懷里,一件衣服都沒穿,叫著其他男人罷了。”
第96章
金陵九笑意散漫,明明沒表現得太過激動,卻令裴折心里一緊,莫名不寒而栗。
他深知金陵九是什么狗脾氣,嘴上反駁不是尋新歡,但那曖昧的描述,分明就是往這方面想了。
裴折荒唐迷惑之余,又有一點欣喜,由此可見,九公子是真真把他放到了心里。
“想起來了嗎?”金陵九下巴抵在裴折肩窩,吐息很涼,“那個你做夢都念著的野男人。”
裴折:“……”
暫且不說金陵九所言是真是假,但就背后那股似有若無的陰冷氣息,就令裴折汗毛都豎起來了,心里信了七八分。
他強撐著沒表現出異樣,靠在金陵九懷里,側過頭:“你冤枉我。”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聲,胸腔震動,酥麻感傳到裴折后背:“我最欣賞裴郎這份鎮定了。”
兩人貼得近,裴折被他笑得耳朵發熱:“你別陰陽怪氣的,有什么話就直說,我要是真惦記著什么野男人,還會脫光了待在你懷里?”
他雖不及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有勢力,但不至于出賣自己的身體,拋棄自己的所愛。
小醋一下是情趣,但金陵九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酸話,刺得他又無奈又心疼。
金陵九抱得更緊:“哼,你念著別人,還對我發脾氣,哪里有這種道理?”
聽出他態度里的軟化,裴折心里松了口氣:“我真的不記得了,沒有野男人,從來只有你,九哥哥是不是聽錯了?”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裴折那幾句夢話確實不像是念著什么野男人,更像是一段難以忘懷的經歷,他知道自己是在吃飛醋,但依舊控制不住。
這個人是他的,無論身心,一想到那張屬于他的薄唇中叫著別的男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妒忌和怒火。
金陵九從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這樣強。
“沒聽錯,你叫了好久。”金陵九悶聲悶氣,在裴折肩頭蹭了蹭,“你都沒在夢中叫過我。”
他聲音里的委屈顯而易見,聽起來十足惹人心憐。
裴折吃軟不吃硬,明知道這人多半是裝出來的,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疼:“我可真要冤枉死了,究竟是怎么個野男人,叫我家九哥哥醋成這樣?上天為證,我最舍不得委屈你了。”
金陵九蹭開了他的衣領,呼吸間的熱氣噴在裴折脖子上:“你叫了他‘哥哥’。”
他哼哼唧唧的,時隔多日,又變回了曾經那個金嬌嬌。
若是平常時候,裴折定要好好調戲一番,但方才他一聽金陵九的話,整個人就僵住了,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說什么?我叫了什么?”
金陵九看著他頸窩被啃咬出來的痕跡,堵著的氣勉強散了些:“你在夢里喊著‘小哥哥’,我原以為你只有一個九哥哥,現在看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哥哥……
裴折閉了閉眼,從聽到這個稱呼開始,他就完全相信了,金陵九并沒有說謊。
若是旁的,他還真不能確定,獨獨這個稱呼,他沒辦法否認。
裴折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摸了摸金陵九的臉:“我還說了什么?”
不可能只有一句“小哥哥”,如果他確實說了帶有這個稱呼的夢話,合該還有更多。
這事沒什么好隱瞞的,金陵九完整復述了一下他的夢話,問道:“是個噩夢對不對?”
裴折哭笑不得:“算是吧。”
單論夢里發生的事,不看夢中他喚的人,確實是個噩夢。
金陵九突然道:“師父,指的是林雪原嗎?”
在鄴城的時候,事關顧一曲的案子,他曾讓人調查過裴折,知道了林雪原的存在。
裴折并不意外他會知道這個名字,點點頭:“沒錯,是他。”
那些夢話似乎隱藏著一段秘密往事,金陵九向來不會放過任何關于裴折的信息:“可不可以告訴我,噩夢是怎么回事?”
裴折:“你想知道?”
金陵九:“有關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裴折笑了笑,沒說話。
金陵九抬起頭,幫他整理好衣領:“笑什么?”
“笑我們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心有靈犀。”裴折靠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有關你的一切,我也都想知道。”
金陵九從善如流:“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裴折一哂,沒拆穿他:“此事說來話長,都是陳芝麻爛谷子了,你真的想知道?”
“你幼時拜林雪原為師,隨他學習武藝,夢中既然提到了他,定然是兒時發生的事。”金陵九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我想知道你的過去,那些我沒有參與過的日子里,你都經歷了什么,你是如何長成現在的樣子。”
裴折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他還沒開口,金陵九就伸出手,在上面揉了揉:“要不吃完再說?”
“沒事,我還能再忍忍。”金陵九的話都說到那份上了,他實在沒辦法隱瞞下去,裴折回憶了一下,順著夢話開始解釋,“我曾拜林雪原為師,他在我家住了一年,離開的時候,我舍不得他,再加上十分向往他口中的風光美景,就偷偷從家里溜出來,跟著他離開了瀟湘。”
金陵九貼在他腹部的手沒有動彈,意味不明道:“那時候你才多大,有十歲了嗎,就敢追著男人離家出走了。”
裴折:“……”
聽聽這話說的,什么叫追著男人離家出走,他與林雪原清清白白的師徒關系,兩個人年紀差了幾十,林雪原一生鐘情于顧一曲,跟他半文錢關系都沒有。
裴折今時今日才發現,他家金嬌嬌的想象力如此豐富,誰的醋都能喝上一口。
被子是棉花做的,蓋在身上很暖和,金陵九體溫一直不高,此時被被子捂著,手不似平時那般涼了。
裴折扭了扭身子,在他手上拍了拍:“你這醋味太重,酸得我胃疼,趕緊給我揉揉。”
話里有話,半是調侃半是撒嬌。
金陵九很受用,心底的煩躁散了大半,手掌上移,貼著他腹部輕揉:“還疼嗎?”
本就是隨口胡謅,哪里會疼?
知道金陵九是故意問這話的,裴折也沒臊,臉不紅氣不喘,故意哼唧著撒嬌:“還有一點,你多揉揉,我喜歡你碰我。”
金陵九:“……”
金嬌嬌頭一回遇到裴嬌嬌發功,頗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他既覺得新奇,又有幾分莫名的歡喜。
“喜歡我碰你?”
感覺到金陵九的手有往下走的趨勢,裴折連忙停止了嬌里嬌氣的作態:“喜歡,喜歡到我巴不得把十八代祖宗的祖墳都告訴你。”
金陵九:“……”
倒也不必如此。
旖旎的氣氛散了個干凈,金陵九沒好氣地捏了捏他腰間的軟肉:“別轉移話題了,趕緊講完那野男人,好去吃東西。”
裴折被他捏得“誒呦”一聲,都顧不上反駁野男人了,忙不迭道:“好好好,你別捏,我這就說。”
金陵九挑了挑眉,手掌重新放回他腹部,面上不顯,心底卻暗暗記下了,裴折這腰間敏感得緊。
許是怕他突然襲擊,裴折按住了金陵九貼在自己腹部的手:“我跟著師父離開瀟湘后,很快就被發現了,當時我不想回家,央求師父帶我出去游歷。路上遇到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一直叫他小哥哥,后來發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導致我們失散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和那個小哥哥失散了,也和師父失散了,我差點死在那里,當時年紀太小,大抵是留下了陰影,所以一直沒忘記這件事。”
金陵九聽出了他話里的躲避,知道他不愿意說出那件不太好的事是什么,也沒有繼續逼問:“叫他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歡他?”
裴折:“……你是從哪里得出這個結論的?”
金陵九理直氣壯:“你叫我‘九哥哥’,你是不是喜歡誰,就愛叫誰哥哥?”
裴折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他確實很喜歡“哥哥”這個稱呼,小時候喜歡,現在依舊喜歡。
金陵九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心里又開始冒酸氣:“你叫過幾個人哥哥?”
他從前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一遇到裴折,連個口頭上的稱呼都沒辦法和別人共享了。
裴折指天發誓,情真意切:“只有兩個,小時候年少不懂事,叫了那么幾句‘小哥哥’,長大后有了我擱心里頭喜歡的九哥哥,這稱呼可再沒給過別人。”
金陵九哼了聲:“不許再叫別人哥哥,你只能有我一個哥哥。”
裴折心里軟得一塌糊涂,他就吃金陵九這一套:“本來也就只有你一個哥哥。”
“騙子。”
金陵九又開始不依不饒的作了,裴折心里頭清楚,這人已經不生氣了,就是故意想讓他哄一哄。
兩個人依偎在床榻上,裴折轉過身,攬著金陵九的脖頸:“不是騙子。”
金陵九臉上有一層薄紅,應該是剛才氣出來的,像桃林里最嬌艷的一朵花,勾得人忍不住一親芳澤。
已經互相傾訴心意了,大早上還喝了一大堆醋,特別開胃,裴折餓得不輕,自然不會忍著,當即壓著金陵九親上去:“小九兒,閉眼睛。”
幾次的吻都是金陵九主動的,裴折雖然享受,但心里也燥得慌。
金陵九的樣貌也好,脾性也好,簡直哪哪兒都是照著他心意長的,他巴不得早日把人壓在懷里,徹底融為一體。
金陵九靠在床頭,扶著裴折的后腰,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他像被順了毛的大貓,聽話地微闔上眼皮,任由裴折的唇舌侵犯自己,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還會張開嘴,將裴折的舌尖含住,慢慢吸吮逗弄。
這個吻黏膩又溫柔,有種細水流長的親密感。
等到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情動。
裴折揉著金陵九艷紅的眼尾,在他唇角舔了一口,將勾連拉扯的銀絲吞下:“不是小騙子,我遇到的小哥哥年紀和你差不多,興許你就是那個野男人。”
金陵九胸膛起伏,劇烈喘息著:“是嗎?”
裴折抵著他額頭,聲音微啞:“你別不信啊,小哥哥。”
金陵九確實不信,但這并不影響他逗弄裴折。
他含著笑湊上前:“所以我是你的野男人?”
這種姿勢過于危險,裴折不安地扭了扭,想從他腿上下來:“我是認真的,你仔細想想,有沒有覺得我特別眼熟,像小時候見過一樣?”
察覺到他的排斥,金陵九并沒有勉強,松開手,環住他肩膀:“不用想。”
裴折不滿:“你就這么篤定?”
“不是。”金陵九將他的頭壓在自己肩上,“若你我真的見過,當是你七八歲的時候,我生過一場大病,不記得十歲前后發生的事了。”
裴折呼吸一窒,驟然捏緊拳頭:“當真?”
金陵九瞇了瞇眼,輕輕拍著他的后背:“當真。”
敲門聲響起,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從門口傳進來。
兩人默不作聲地下了床,除了微亂的衣衫,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裴折先穿好衣服,打開門:“大清早的就擾人清夢,不太好吧?”
柳先生上下打量著他,沒發現什么異樣,松了口氣:“我這不是怕你出事嗎。”
金陵九緩步走過來:“出什么事?”
柳先生一見他就頭疼,干巴巴地扯出一個笑,拽著裴折往外走。
裴折沒反應過來,被他拽了個踉蹌:“慢點!”
還不等柳先生說什么,金陵九就大跨步追上來,一把將裴折拽回了自己懷里:“柳先生是在這山野之中住久了么,養出些野蠻習性,生拉硬拽,好不客氣!”
柳先生:“……”
柳先生自知理虧,沒辦法反駁,只好將求助的眼神拋向裴折:你還不趕緊說兩句?!
裴折聳聳肩:與我何干?
柳先生:……
金陵九自然看到了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并不在意,帶著裴折往外走:“不是嚷嚷著餓了嗎,哥哥帶你去吃東西。”
裴折:“……”
金陵九沒有壓低聲音,故意咬重了“哥哥”兩個字。
柳先生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旁邊云無恙三人見怪不怪,一路上早就習慣了,默默移開了視線。
直到被帶著走出院子,裴折才反應過來,咬牙切齒道:“九哥哥真是好生體貼!”
金陵九眼底蘊著笑:“應該的。”
裴折:“……”
吃食早已準備好,裴折狼吞虎咽,他實在餓狠了,在床上的時候差點把金陵九當點心啃了。
金陵九從前最討厭別人吃飯時不雅的行為,而今卻覺得裴折這樣子挺下飯,親自給他盛了碗湯:“慢點吃,別噎著。”
裴折喝了兩口,停下動作:“你怎么不吃?”
金陵九渾不在意:“不想動手。”
裴折:“???”
金陵九單手撐著下頜:“我吃醋太多,酸倒了手。”
裴折一哂:“你還知道自己吃醋太多?”
這廝早上差點醋淹尼姑庵,如今倒舍得承認了。
金陵九像是聽不出他話里的嘲諷,認真地點點頭:“我向來有自知之明。”
裴折:“……酸倒了手是什么意思?”
金陵九將手搭在桌上,睜眼說瞎話:“意思就是,我手酸,拿不動筷子,要裴郎喂我。”
裴折吃了個半飽,已經恢復了大半氣力,也不急著繼續吃東西了,好整以暇地看著金陵九:“又鬧什么妖?”
金陵九嘆了口氣:“心里有點不平衡,想找補找補。”
裴折:“不平衡?”
金陵九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抱怨:“這幾日里,我先是被你算計,長途跋涉來這山溝溝,又是廢寢忘食的照顧你,衣不解帶,盡心盡力,看你現在生龍活虎,總覺得自己虧了好多。”
裴折氣笑了:“要不我再病一場?”
金陵九皺了下眉:“說什么胡話?!”
裴折張口想反駁,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默默將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金陵九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神色:“我的意思是,你也照顧我一下,讓我感受一下被照顧的感覺。”
裴折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狐疑道:“你想要我怎么照顧你?”
金陵九笑容溫和,掰著指頭數:“幫我穿衣,喂我吃東西,陪我聊天解悶,哄我睡覺,暫時就想到這么多,其他的還有待補充。”
裴折:“……你缺個家仆?”
金陵九一噎:“裴郎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我這是缺個家仆嗎,我這明明是缺個夫人。”
“不行!”裴折一拍桌子,“你是我夫人!”
金陵九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裴折微笑:“我也沒想到,你和我想一塊去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金陵九把玩著筷子:“看來我們的確是心有靈犀,這方面都想到一塊去了。”
話音剛落,他肚子就叫了一聲。
裴折剛繃起來的氣勢頓時散了,無奈地搖搖頭:“你這是故意讓自己難受,還是故意讓我心疼?”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點心:“張口。”
金陵九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你這算是妥協嗎?”
裴折將點心喂到他嘴邊:“裴夫人,聽話,別和為夫鬧脾氣了。”
金陵九:“……”
裴折坐近了些,忍不住笑:“你自個兒想想,鬧脾氣不吃飯的,是夫人還是相公?”
金陵九臉色一黑,張口咬住糕點:“反正就是你妥協你,我想喝湯,你喂我。”
裴折憋不住笑出聲來,盛了碗湯:“喂你喂你,不僅喂你喝湯,以后還喂你其他的,好不好?”
金陵九:“……裴折!”
溫熱的湯遞到嘴邊,裴折斂了逗弄他的心思,哄道:“在呢,快喝吧,好好吃飯,把身體養好,我可不想看到你出事。”
半碗湯喝完,金陵九抿了抿唇:“裴折,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
第97章
裴折來了興致。
這種有關交易的話,可是很久沒從金陵九口中聽到了,他當然偏愛彼此之間的你儂我儂,但也喜歡針鋒相對的刺激感。
像他們這種人,爭鋒永遠比妥協更能引起征服欲。
更何況對象是金陵九這一條,就夠讓他興奮的了。
“什么交易,說來聽聽?”
金陵九接過他手中的湯勺,放到碗里:“你做我夫人。”
裴折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事,一句“不可能”到了嘴邊,又打了個轉:“你能給我什么?”
他好奇金陵九會拿什么來交換。
金陵九眉梢蕩開笑意,手掩在唇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裴折被看得有些無措,克制住摸摸自己臉的欲望:“你這樣看著我干什么?”
金陵九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在想,你注定要給我當夫人了。”
裴折嗤道:“這可不一定,萬一你給的東西誘惑不了我,咱倆床榻上見分曉,我可不一定會輸給你。”
金陵九原本只是輕笑,現下臉上的笑意越擴越大,他抬手撫了撫裴折的眼尾,低聲誘哄:“裴郎,還沒想明白嗎?”
鮮少見裴折迷糊,這人像只精明的狐貍,算計心特別強,不會露出這種又軟又呆的模樣。金陵九突然有些舍不得挑明,還想再逗逗他。
經他提醒,裴折心底隱隱琢磨出什么來了,但面上還是強撐著:“你還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金陵九哈哈大笑:“我的小探花,你可真是太可愛了。”
雖然已經互相表明了心意,也知道金陵九對自己的感情,但一聽到這種帶有歸屬性的稱呼,裴折都控制不住內心的激蕩。
“婆婆媽媽,九公子何時這般愛賣關子了?”裴折登徒子似的,揪著金陵九的一縷頭發,繞在指尖把玩,“明說就是,我倒想看看,你這種穩操勝券的信心是從哪里來的。”
金陵九促狹一笑,大掌直接握住他的手,連同那一縷頭發,包裹纏繞在兩人的指縫之間。
青絲比情思,結發為夫妻,頭發向來是一種比較私密的東西,情人之間會贈梳子以表心意,這種包含著私心的小動作,將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拉到最高。
金陵九滿意地看著裴折耳根泛起紅意,只覺得心口烙進了一塊無法磨滅的朱砂痣,恨不得將人藏進自己懷里。
不讓任何人覬覦。
他指腹用了力,捻開裴折的手,從指尖劃到指根,最后在掌心捏了捏,十足的輕佻曖昧。
“裴郎……”
金陵九滿腔情意如烈火焦灼,燒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剖開胸膛,將那顆心奉上。
不夠,還不夠。
他擰著眉頭,有些苦惱,“裴郎”這個稱呼已經無法表達他內心的感情了,他要換個更熱烈的稱謂,獨屬于他的稱謂。
“給你取個小字可好?”金陵九低下頭,藏起眼底的濃烈愛意,“只有我能喚的小字。”
裴折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莞爾:“叫我相公不好嗎?”
金陵九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頑皮。”
裴折放聲大笑,反手握住他的手:“你起。”
不是表字,他倆只不過想取個閨中的稱謂,便是怎么合心意怎么來。
金陵九深吸一口氣,將肺腑間的灼意壓下:“喚你‘嬌嬌’好不好?”
裴折曾經揶揄他“金嬌嬌”,但依金陵九之見,他們二人之中,分明是裴折更會撒嬌,打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嬌氣。
裴折扭開頭,哼了聲:“不好。”
金陵九瞧著他耳根的緋紅,輕哂:“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裴折只當沒聽見,手上無意識地揉著那縷頭發。一直不松口。他心里清楚,無論他松不松口,依金陵九的性子,都已經拍板了這個稱呼。
“嬌嬌……”金陵九拖長了調子,湊近些許,朝他耳朵吹了口氣,“明明很喜歡,為什么不承認?”
裴折想退開些,又被拉著手腕拽回來,惱羞成怒道:“你要喊就喊,還問我干什么,難不成我不同意,你就不喊了?!”
活似貓崽子炸了毛,金陵九抿了抿唇,語氣縱容:“嬌嬌乖,來,哥哥給嬌嬌講霸王硬上弓的故事。”
裴折:“……”
再逗下去,怕是要生氣了,金陵九見好就收:“不是問我為什么那樣有信心嗎,你若真有不做夫人的決心,是不會問我拿什么來交換的,你在動搖,你我之間的交手,先動搖的那個人一定會輸。”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沒辦法反駁他的話。
金陵九說的沒錯,他們兩個太像了,無論是心性還是什么,在這一方面上,他確實不如金陵九堅定,若真的糾纏起來,會輸是必然的。
裴折心神一動,睨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讓讓我?”
“這就開始撒嬌了?”金陵九語氣詫異,隱隱有些興奮。
裴折不以為然,撒嬌也好,強迫也罷,都是應對的手段,能達到目的就好。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的驕矜:“九哥哥讓讓我唄。”
撒嬌都帶著傲氣,一點求人的樣子都沒有,偏偏金陵九吃這一套,覺得裴折比嬌滴滴的姑娘還勾人,忍不住更想逗了:“你是不是我的嬌嬌?”
裴折深諳舍不得自己套不住金陵九的道理,他眨眨眼,瞬間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不僅是你的嬌嬌,我還是你的心肝寶貝兒,所以你是不是該寵著你的嬌嬌?”
門口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柳先生呆呆地站著,藥箱掉在腳邊,里頭的脈枕金針散落一地。
旁邊的云無恙勉強保持著表情,干巴巴地扯出一個笑:“好久不見,嬌嬌……呸,好久不見,公子。”
裴折的臉徹底黑了:“……你們誤會了。”
穆嬌瞧見自家師兄好整以暇的模樣,心下了然,裴探花怕是被坑了,她拉著左屏轉身就走:“我與左屏出去練功,晌午再回來,就不打擾師兄和裴探花卿卿我我了。”
裴折:“……”
卿卿我我個屁!
穆嬌和左屏離開后,柳先生勉強找回自己的意識,撿起地上散落的東西,聲音艱澀:“裴折,吃完飯了嗎,我有事想和你說。”
裴折還沒來得及回答,金陵九搶先道:“還沒吃完,勞先生多擔待,云無恙,帶柳先生先去院子里坐一會兒,等下我們吃完就過去。”
“哦,好。”云無恙攙著柳先生,沒走兩步猛地抬起頭,表情驚恐,他為什么會聽金陵九的話?!
屋子里又剩下兩個人,氣氛不似之前那般黏膩,稍有一些被打擾的尷尬。
裴折臉色難看,自覺丟了面子,一巴掌拍開金陵九的手:“別碰我!”
金陵九含著笑,又將手覆上去:“不是求我讓讓你嗎,嬌嬌就是這樣求人的態度?”
裴折現在一聽“嬌嬌”二字就渾身不自在,兩人偷摸自個兒叫著玩,是個情趣,讓旁人聽見,他那點羞恥心就冒出來了。
最氣的是,他還不能怪罪金陵九,那話都是他自己張揚出去的。
裴折氣餓了,拿起筷子夾了塊餡餅,憤憤地咬了一口。
金陵九被他的舉動可愛到了,倒了杯茶遞過去:“慢點吃,別噎著。”
吃完一塊餡餅,裴折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了,事已至此,得將損失降到最低才行:“剛才說的,你讓讓我。”
金陵九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將茶推到他手邊:“喝點潤潤嗓子。”
裴折抿了一點,覺得味道不錯,又多喝了兩口:“那廝舍得給我喝這么好的茶?”
茶杯并不名貴,是坊間最普通的樣式,比不得金陵九用的白玉茶盞。
清透的茶湯散出一股淡淡的香氣,將舌根里飯菜的味道盡數沖淡,只留下清潤的茶香。
裴折雖不是愛茶的癡人,但也能喝出來,這茶確是好茶。
金陵九默不作聲地彎了彎眸子:“喜歡的話,就多喝點。”
裴折又喝了一杯,心氣順開了,恢復成之前那般大大咧咧的模樣,拖長了調子撒嬌:“九哥哥,讓讓我好不好?”
抱著一丁點惡心金陵九的意思,他捏著嗓子,自問矯揉造作,學著煙花之地的姑娘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讓讓你啊……”在裴折期待的目光之中,金陵九笑了笑,“別的都能讓你,這個不成,比起讓讓你,我更希望你求我疼疼你。”
裴折:“……”
他算是看出來了,金陵九就是故意的!
裴折被逗了一早上,徹底氣著了,板著臉默不作聲。
金陵九絲毫不慌,抬起手放在他面前:“誆我來這里,想叫我看病對不對?”
裴折設計了刺客一事,用自己的命逼他來到此地,其中深意,金陵九早有猜測。
此事裴折理虧,摸了摸鼻子:“柳先生是我見過醫術最高明的人,興許你的病,他有辦法治好。”
雖然早已猜到了一切,但親耳聽到裴折說的話,金陵九還是忍不住皺眉:“所以你就對自己下狠手?萬一我對你有一絲殺心,你現在就在黃泉路上了,知道嗎?”
裴折眨眨眼:“我這不是相信你嗎,相信你絕對不會讓我受傷。”
“別撒嬌!”金陵九咬了咬牙,“從白華城到鄴城,你根本沒有空閑時間,說說,你是何時安排的這一切?”
裴折眼神躲閃:“趁你不知道的時候,你天下第一樓有勢力,我也不差。”
金陵九皮笑肉不笑:“確實,你也有勢力,配我正好。”
“又夾帶私貨?”裴折繃不住笑了,“你別氣,我心中有數,知道你斷然不會讓我出事。”
金陵九還是氣不過:“別想糊弄,你將此事交給云無恙安排,只可能是他離開白華城的那天下午,那時你我可還未挑明。”
他心里酸軟,半是心疼,半是動容。
裴折忽而一笑:“呀,被你發現了,我特意使的苦肉計,為的就是讓你感動,非我不可,怎么樣,堂堂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本來就是非你不可。”
在遇到金陵九之前,裴折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了一個人傷害自己,賭上一條命。
做出決定的時候沒有考慮太多,他必須承認,那時的他并不理智,做這件事的時候,也沒想過失敗的后果。
他要金陵九活著。
裴折嘆了口氣,拉著金陵九的手晃了晃:“我只是有點怕,怕你哪一天離我而去,我說心悅你,意思是我想和你長命百歲,白頭到老,你明白嗎?”
他是利益至上的人,卻將一顆真心送給了眼前這個人,沒有聲張,沒有宣揚,沒有期望以此換取想要的東西。
“你應該猜到了,但我還是想鄭重的說一次,金陵九,我喜歡你。”裴折頓了頓,補充道,“很喜歡你。”
第98章
“你沒怎么總是……”
金陵九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里的氣都散了,只剩下酸軟。
裴折很善于表達自己的想法,感情也如是,他在這方面并不羞赧,已經多次表達過自己對金陵九的傾慕之情了。
“總是什么?”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手:“總是搶先。”
很奇怪,在兩人還沒有完全挑破心思的時候,金陵九是樂于逗著裴折跟他表明心跡的,那讓他有一種滿足感。
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些不樂意了,好像他被裴折落下了很多一樣。
裴折站起身,用腳勾著凳子,往他身邊拉了拉:“給小九兒一個機會,我人在這里,你可以傾訴心意了。”
金陵九:“……你是故意的吧?!”
這樣的情況下,他該怎么傾訴?
裴折得意地哼了聲:“沒錯,就是故意的,我這人記仇,你之前欺負我,我現在就要欺負回來。”
金陵九:“……”
到底還是沒表白,金陵九黑著臉將裴折扣在自己懷里,手壓著他后頸,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等著,總要給你一個難忘的表白。”
裴折笑吟吟地應下:“我等著你的驚喜,你也要陪我一輩子,所以……”
金陵九松了口:“走吧,總不能叫你白挨一劍。”
將自己的身體狀況暴露給別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尤其金陵九的身份敏感,無論是江湖之上,還是朝堂里,都有無數人想要他的命。
讓柳先生幫忙看診,算是金陵九對裴折的妥協。
裴折知道金陵九是勉強答應,歡歡喜喜的拉著他去找柳先生,生怕他改變主意:“我跟你說,柳先生雖然看起來不著調,但醫術確實不錯,當初我受了重傷,若非他出手,我早就沒命了。”
金陵九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你何時受的傷?”
裴折一噎:“……重點是這個嗎?”
金陵九哂道:“怎么不是?在我這里,你的事永遠都是重點。”
他表現的太過理所當然,裴折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咳咳,犯規了啊。”
金陵九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撩到你了?”
裴折沒辦法否認:“撩到了。”
經過云無恙的開導,柳先生已經能在看到金陵九和裴折手牽手走過來的時候,保持住臉上的表情了。
他裝模作樣地打量著手上的金針:“打情罵俏完了?”
裴折翻了個白眼:“……為老不尊。”
柳先生登時炸了毛:“究竟是我為老不尊,還是你們小年輕不分場合?吃個飯都能卿卿我我,還嬌嬌來嬌嬌去的,裴折你小子滿肚子壞水,嬌個屁!”
裴折:“……”
柳先生說完,視線往金陵九那邊瞟,他可是記得,這位天下第一樓的掌權人嘴巴毒得很,昨日他沒少被金陵九擠兌。
一個裴折就夠難對付的了,再加個金陵九,他能吵過就怪了。
出乎柳先生意料,金陵九眼皮不抬,沒一點要參與進來的意思。
嬌嬌。
從金陵九口中說出來,是五分調侃五分寵溺,雖然有點別扭,但還可以聽上一聽。
從旁人口中說出來,那就只剩下刺耳了,分分鐘就能逼得裴折爆炸。
“你再說一遍那兩個字,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柳先生捏著金針比劃了兩下:“哦,你要怎么對我不客氣?”
裴折磨了磨牙:“我要把你的消息散布出去,讓你那群仇家過來找你!”
柳先生:“……裴折,我原以為你小子壞,但還有個誠信的優點,現在看來,你分明就是壞到家了!”
裴折語氣詫異:“你今天才看清我嗎?”
柳先生:“……”
兩人的吵嘴以柳先生啞口無言暫告一段落。
金陵九含著笑打破沉默:“柳先生是何身份?我看你這金針不似尋常之物。”
柳先生瞬間抬起頭,對上金陵九的視線。
他在這尼姑庵里待了多年,相熟的也就裴折,裴折久居朝堂,不識得一些物件,也無意探究他的私事。時間一久,他自個兒就忘了,將所有人都當成了裴折一般。
金陵九這話,令柳先生立馬回過神來。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等閑之輩,而是江湖第一大勢力,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
金陵九若是想,分分鐘就能查出他的身份,叫他的安寧日子不再。
思及此,柳先生表情難看起來。
“都說是金針了,自然是金子做的,哪里會尋常?”裴折曲指在桌上敲了敲,將金陵九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九哥哥只顧著看別人,怎么不多多看我,我是什么身份?”
金陵九從善如流,將目光從柳先生身上移開:“這就拈酸了?”
他心里清楚,裴折是想為柳先生解圍,兩人看似吵得不可開交,但恰恰說明,他們二人的關系很好。
裴折勾著他的小手指:“你一看別人,我心里就不舒服。”
金陵九愛極了他這副占有欲十足的表現,溫聲提議:“那你可得時時在我眼前晃著,免得我一不小心看了別人。”
裴折悶聲笑了笑:“放心,我纏著你,纏得緊緊的。”
金陵九揚了揚眉:“我很期待。”
云無恙:“……”
柳先生:“……”
兩人旁若無人,柳先生欲言又止,沒眼繼續看下去,默默移開視線。
云無恙暗自腹誹,他算是明白了,為什么穆嬌和左屏要溜走,要是有下次,他絕對不跟這兩個人在一起了。
經過裴折的插科打諢,金陵九沒繼續為難柳先生,十分配合地伸出手,任柳先生把脈。
裴折坐直了身子,略有些緊張,柳先生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連柳先生也看不出金陵九身體上的異樣,那他就沒法子了。
金陵九倒不怎么在意,安慰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裴折握著他的另一只手,沒說話。
診脈花費的時間比預計中要長,柳先生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看得裴折心頭惴惴:“很嚴重嗎?”
“嚴不嚴重,你們心里早就有數了吧?”柳先生收了手,言簡意賅,“中毒了。”
果然是毒!裴折的心瞬間提起來了:“能解嗎?”
柳先生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東西:“能不能解啊……”
裴折快急瘋了:“趕緊給個準話行不行?!”
金陵九鮮少見他這樣失態,心里動容:“別急,肯定能解。”
柳先生贊賞地看了他一眼:“這般篤定?”
金陵九正色道:“懸金針的厲害,我還是有所耳聞的,不是致命之毒,想來對先生而言,不算難事,煩請先生別逗我家內人了。”
他這一番話,令桌上兩個人都變了臉色,唯獨云無恙不明所以,呆呆地坐著。
裴折惦記著那句“內人”,耳根燒熱:“胡說什么呢,我答應了嗎?!”
他們明明還沒談攏,誰是內人還說不準呢。
在聽到“懸金針”三個字時,柳先生就明白,金陵九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倒也沒指望能瞞過金陵九,但不成想,這么快就被猜出來了。
唯一令柳先生欣慰的是,看金陵九的意思,似乎沒有將他的身份宣揚出去的打算。
裴折:“確實能解?”
柳先生頷首:“能解,但解不解都行,你家九公子自己也知道,非是致命之毒。”
裴折不贊同道:“非是致命之毒,就不必解了嗎?來找你就是為了解毒。”
金陵九不置可否,一副聽從裴折所言的意思。
最是風月令人惱。
柳先生搖搖頭:“這毒跟了他近十年,早已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主要是兩方面的作用,嚴格來說,并不算是毒。”
金陵九呼吸一窒,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怎么會是兩方面?
裴折聲音有些顫抖:“哪兩方面?”
柳先生:“一方面是牽制他,使他不能施展出全部武功,另一方面是壓制他記憶,令他心生憂怖。”
記憶……
金陵九與裴折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測。
裴折一掌拍在桌上,兇狠道:“待查出是誰做的,我定要活剮了他!”
“你也不必如此嫉恨,某種意義上,可能還是一種幫助。”柳先生嘆了口氣,“若是我沒猜錯,那人一開始應當是好意。”
裴折又氣又怒:“這算什么幫助?!”
柳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種毒的根本是一味藥,用以平緩心緒,只不過劑量多一些,又佐以其他東西,方才成了毒。”
金陵九一直沉默著,聽他解釋完后,突然道:“我知先生醫術高超,但只靠把脈就能診出這些,實在令人驚嘆,在下有一問,不知先生為何會對這毒如此了解?”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第99章
此言一出,桌上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裴折尤為失態,臉色難看,緊緊地盯著柳先生:“怎么回事,你知道這毒?”
他與柳先生相識多年,是忘年之交,私心里將之視為自己人,并未過多猜測,便將金陵九帶了過來。
天下第一樓何等勢力,都查不出金陵九中了毒,可見這種毒十分罕見,知之者甚少,可柳先生卻十分熟悉這種毒,僅靠把脈就將之相關之事全都說了出來。
雖然被知悉了身體狀況,金陵九卻絲毫沒有慌亂,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把玩著裴折的手指:“別急,柳先生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會隱瞞的。”
柳先生:“……”
話里話外都是威脅,他敢隱瞞嗎?!
裴折很快冷靜下來,抿著唇一言不發,眉心深處壓出深深的郁痕。
柳先生摸著針包:“云無恙,我院子里的柳樹下埋了一壇酒,你去幫我挖出來。”
云無恙知道他們有事要談,是故意支開自己,沒有逗留,當即離開了。
裴折敲敲桌子,眸光沉沉,注視著柳先生:“你我相識多年,我信你。”
“裴折啊裴折,你真是……”柳先生無奈地嘆了口氣。
春夏之交,尼姑庵里柳絮飄飛,花苞冒頭,草木清香裹挾著劣質的香火氣,將每一片角落滌蕩透徹。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而今物是人非,山長水闊,過往的經歷都沉淀成了故事。
柳先生遠眺長天,目送著薄云流散,緩緩道:“人世間最易變的,就是感情,無論是哪種感情,都會在一念之間改變。”
柳先生仿佛在嘆息中蒼老了十幾歲,他眸底沉著復雜的情緒,不知是想起了誰。
裴折最不喜歡這種氣氛,想開口勸導,又不知從何勸起。
金陵九一哂:“此言有理,殺人不過頭點地,要取人性命也在一念之間。”
柳先生:“……”
金陵九的強勢威脅徹底打破了柳先生緬懷過去的傷害,他敢怒不敢言地哼了聲:“我之所以會如此熟悉那毒,蓋因那毒是我所制。”
“你制出來的毒?!”裴折騰地一下站起來,“你他娘的,那毒——”
柳先生撇撇嘴,皺著眉頭打斷他的話:“我只是研制之人,下毒的可不是我!”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笑了聲:“我第一次見先生,先生確實不會是下毒之人。”
他將“下毒之人”咬得很重,帶著股子莫名的意味。
其余兩人都聽出了他話里暗藏的內容,不是下毒之人,那也與下毒之人脫不了干系。
裴折握緊了金陵九的手,鄭重道:“我不會讓你出事。”
他是在表明態度,是他帶金陵九來找柳先生的,他會解決所有的事情,絕對不會讓金陵九受傷。
不等金陵九回話,柳先生就罵了一句:“裴折小子,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種人嗎,你我相交,我會讓你難做?!”
裴折沒作聲。
他剛才的話既是為了向金陵九表明態度,讓金陵九安心,又是為了給柳先生一個明明白白的宣告,如若柳先生對金陵九不利,他會站在哪一方。
而今目的已經達成。
金陵九微微一笑:“我自然相信裴郎。”
眼看著兩個人夫唱夫隨,根本沒有自己能插上嘴的份,柳先生便沒了再待下去的心思:“還聽不聽了?趕緊跟你們交代完,我還忙著去喝酒呢。”
金陵九微抬了抬手:“先生情說。”
柳先生沒賣關子,直截了當道:“我確實與下毒之人有聯系,這毒也是我給他的,但我并不知道他要用在誰身上。”
前兩句話讓裴折的臉色難看不少,好在柳先生的最后一句話講清了他不可能去謀害金陵九:“是怎么一回事?那下毒之人又是誰?你與他究竟是何關系?”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只是為了滿足心里的疑惑,更多的是想要發泄心中的怒氣。
究竟是誰,轄制金陵九,抹去他的記憶?
裴折默默在心里腹誹,他定不會放過相關的所有人。
柳先生捏著針包,閉了閉眼,臉上顯出一絲痛苦:“這本不是毒,是我為救一孩子研究出來的法子。”
他說著,看了看金陵九。
裴折似有所感:“你認識金陵九的師父?”
他還記得蕭澄明當初說的話,能做金陵九的師父,想必歲數上與柳先生差不許多。
柳先生搖搖頭:“我不認識他的師父,我也不知道他的師父是誰,不過我當初想救的那個孩子,應當就是他了。”
沒人比他更清楚這種毒,從無到有,都是出自他之手。
裴折隱隱想明白了一些事,換了種問法:“那人是誰,你是為誰救……那孩子的?”
柳先生只知要救一孩子,不知那孩子是金陵九,他們之中必然有一個將二者聯系起來的人。
柳先生攥緊了手,骨節用力到泛白:“你們可曾聽過昭國雙名士?”
裴折呼吸一緊:“江陽傅傾流,淮陰……”
他看向金陵九,嘴唇翕動:“是姜玉樓?”
裴折師承傅傾流,太傅大人在朝為官,在來鄴城之前,并不認識金陵九,唯一的可能就是早已隱世不出的姜玉樓。
金陵九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師父他久居江陽,名姓非姜玉樓。”
雖然金陵九這樣說了,但究竟是不是姜玉樓,三人心中已然有了數。
柳先生沉聲道:“天下名士萬千,唯二人出眾,我是在姜玉樓隱世前認識他的。當時我云游四海,自認為有醫術傍身,可濟蒼生救黎民,我與姜玉樓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引為至交好友。我二人曾于舟上共飲,快活瀟灑,直到有一天,他喝完酒,告訴我他要隱居山林。”
——“我空有濟世之才學,卻不得施展,時運不濟,我如何能抗衡天意?”
——“而今之世道,表面安穩,實則動蕩不堪,依我之見,當主動尋求破解之法。”
——“傅傾流官拜三公,這一著終究是我輸了。”
——“這天下容不得我姜玉樓!”
——“罷了,罷了。”
“他仕途不順,執意隱世,我勸解不得,只能尊重他的選擇,而后我與他一別三年,再未有相見的機會。”柳先生頓了頓,繼續道,“三年之后,他主動來找了我,希望我能幫他救一個人。”
裴折急忙追問:“你答應了嗎?”
柳先生瞥了眼他旁邊端坐的金陵九,攤攤手:“我若是沒答應,裴折小子你豈不是就要沒了相守之人?”
“雖然一別多年,但我與姜玉樓都未因時間疏遠對方,他找到我之后,我立馬答應了這件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行醫本意就是救死扶傷。”
“我當即要求他帶我去見要救之人,他卻拒絕了。”
金陵九摩挲著裴折的掌心,語氣平靜:“我未曾見過柳先生,想來要對先生的救命之恩道句感謝。”
“好說。”柳先生不置可否,“他說要我救的是個孩子,那孩子性情狂躁,幼時受了很大刺激,見不得生人,故而只將病癥詳細道與我知。我沒有懷疑,對著他說的癥狀仔細研究,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出了一味可用的藥,能暫時壓制那孩子的病癥。”
裴折越聽眉頭皺的越緊:“所以你就直接將那藥用在了金……那孩子身上?”
柳先生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雖然信任姜玉樓,但不曾忘了從醫的底線,我并未探過那孩子的脈,怎能貿然將藥用在他身上。”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涼涼道:“但你最后還不是用了,不然我們也不會再來找你。”
柳先生一噎:“……”
裴折所言極是,故而他現在非常想感慨一句天道好輪回,自己種下的因,也得自己吞了果。
“我沒有將藥交出去,當時研制這藥,一半是為了幫助姜玉樓,一半是那病癥確實罕見,我手癢想治。”柳先生并未隱瞞自己的心思,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有動過心思,想著聽從姜玉樓的話,試一下又無妨,但后來還是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我將藥收了起來,好歹是花心思研制出來的,我舍不得直接毀了,可就是這一念之差,造就了我畢生之悔。”他眸底有深深的悲痛,在看到金陵九時,愧疚愈發深切。
金陵九瞇了瞇眼:“他偷走了你的藥?”
柳先生苦澀地點點頭:“我信他,但他卻背著我偷偷拿走了那藥,待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用在了那孩子身上。”
裴折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他與柳先生相交甚久,能看出他臉上的悔恨不是假冒出來的:“后來呢,那藥為什么又成了毒?”
柳先生解釋道:“我與姜玉樓大吵一架,他告訴我,那孩子用了藥之后情況好轉,并未出現異樣,我稍稍安了心。又過了一段時日,我無意中發現那藥有相克之物,如若用藥之人常用那東西,會引發藥的毒性,久而久之,恐會有性命之虞。我將此事告訴了姜玉樓,希望他立刻給那孩子停止用藥,他答應了。”
柳先生聲音晦澀,捏著針包的手緊緊攥在一起,青筋暴起。
裴折已經能夠猜到接下來的事了,姜玉樓怕是并未像承諾那樣,停止用藥。
柳先生:“他問過我相克之物,我并未告訴他,后來我們一起喝酒,大醉一場,我醒來后才發現藥箱不見了。起初我并沒有懷疑到他身上,后來誤打誤撞,我發現他多次出入香鋪,一時好奇,便跟著進去逛了逛。”
金陵九一直表現得很平靜,活似發生之事與自己無關,但從柳先生提到香鋪時開始,他的表情就變了:“與藥相克之物,是香?”
柳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香能不能成為相克之物,端看其中的成分,與那藥相克的是味不常見的草藥,我和草藥打了十多年交道,縱然混著香,也能聞出其中絲絲縷縷不明顯的草藥味道。”
裴折咬了咬牙:“是他偷走了你的藥箱,還故意將相克的草藥混入熏香之中?!”
“我不知道。”柳先生道,“我問過那家香鋪,他家的香都放了那味草藥,是從祖輩傳下來的方子,無法斷定姜玉樓選擇他家是不是巧合,但從那以后,我心里就種下了懷疑的種子,沒辦法再裝作相安無事,繼續與姜玉樓來往。”
寥寥幾語,柳先生便講完了自己與姜玉樓之間的故事。
金陵九揉了揉眉心,暗嘆自己還是不夠謹慎,沒猜到問題是出在香上面。
柳先生將東西收拾好,放進藥箱之中:“這就是發生的所有事情了,我難以放下此事,從那以后便隱居于此,沒有再和姜玉樓來往過。”
“為什么是在這里?”金陵九長出一口氣,“若我師父真是姜玉樓,那先生與他相交應在江陽附近,為什么會選擇在瀟湘附近隱居?”
柳先生臉色一僵,良久,嘆息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什么都瞞不過你,此地有一家名為「十三局」的香鋪,便是姜玉樓曾多次出入的那家,我偶爾會喬裝改扮,去那里看看。”
裴折明白了他的意思:“藥香成毒,只要注意不強行使用武功內力,不至于要人命,你是想守株待兔,等那孩子出現。”
柳先生沒有否認:“姜玉樓養出來的孩子,定然不是等閑之輩,如若他命大,總有一天會順藤摸瓜,找到香鋪,屆時我便可以彌補自己當初的錯誤。”
只是沒想到,那孩子找是找來了,卻直接找上了門。
柳先生暗自在心里腹誹,一想到金陵九就頭疼,本來這人頂著天下第一樓的勢力,他就不好對付了,而今又加上一樁舊事,他心中愧疚,便是連架子都端不起來了。
而今知曉了所有事,確定柳先生與謀害金陵九一事無關,裴折慢慢松緩下心神,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了。
“你既一直在等他出現,可是研究出了解毒之法?”裴折皺著眉頭,有些急迫,“可有萬全之策,既能不傷他武功身體,又能解了這毒?”
柳先生擺擺手:“既是我犯下的錯,便當由我來解決,你們先在這里小住些時日,容我準備一番,放心,我會解了這毒的。”
說完之后,柳先生就背著藥箱離開了。
裴折與金陵九相顧無言,兩個人沉默了很久,才從這一系列事情中回過神來。
“江陽傅傾流,淮陰姜玉樓,兩位天下皆知的名士。”裴折嘖了聲,“傅傾流是我的師父,如若我們的猜測沒有出錯,那姜玉樓就是你的師父,你我二人當真絕配。”
金陵九輕聲嗤道:“你我本就絕配,與他二人有何關系?”
裴折哈哈大笑:“說的沒錯,你我本就絕配!”
兩人坐了一會兒,百無聊賴,金陵九想拉著裴折回去休息,裴折還記著夫人之約,明確表示不要白日就休息,自告奮勇的帶著金陵九在尼姑庵里四處亂逛。
“此地雖人煙稀少,但勝在風景秀麗,再過些時日,山上的花就開了,景色更美。”
金陵九拉著他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你經常來這里?”
裴折頷首:“柳先生救過我一命,此地臨近瀟湘,走一日水路便到我家,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常常帶著云無恙在附近游玩,有一日來到這霧隱山,陰差陽錯發現了柳先生住在這里,我性情才學樣樣拔尖,很快便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金陵九聽著他夾帶私貨的話,悶聲笑笑:“性情才學樣樣拔尖?”
裴折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你有什么異議?”
金陵九沒答,腦海中想象著裴折十多歲時候的模樣,探花郎面若冠玉,定然小小年紀就豐神俊朗,拔尖屬實不夸張。
不知想到什么,裴折壓低聲音笑了笑:“小九兒年少時候都做過些什么?可曾招惹過姑娘家?”
金陵九不答反問:“你有嗎?”
裴折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這等天下第一美男子,怎么可能沒有姑娘家喜歡。”
“嘖,是嗎?”金陵九手上力氣重了幾分,將嘚瑟的探花郎拉到自己懷里,“處處拈花惹草,不知道潔身自好?”
裴折憋不住,捶著他的肩笑個不停:“醋壇子,那時你我可還不認識呢。”
金陵九嗤了聲:“是誰在床上叫哥哥,說我們可能兒時就見過面?裴郎的嘴,騙人的鬼。”
裴折一噎:“……你有什么資格指責我,好歹我還記得叫你哥哥,你卻直接將我忘在犄角旮旯里了。”
他磨了磨牙,越說越委屈,好似自己一廂情愿一般。
金陵九心中無奈,在他臉上捏了一把:“怎么還氣起來了?”
裴折扭開臉:“別碰我,等你記起來了,我再原諒你。”
金陵九眼底含著笑,跟在他身后:“那你可別氣壞了身子。”
“氣壞了正好。”裴折抬了抬下巴,“正好讓你心疼。”
金陵九哭笑不得:“嬌嬌脾氣好大啊。”
兩人在尼姑庵里逛了一圈,沒一會兒就將剛才的事拋之腦后了。
金陵九疑惑道:“這里只有柳先生一人住?”
“對,他就是個孤家寡人,這尼姑庵本是個荒廢之地,他懶得找住處,便在此地待下來了。嘖嘖嘖,我跟你說,這廝真的是不要臉,怕別人搶他的住處,便把尼姑庵外頭弄得特別亂,你有沒有發現,這尼姑庵外面和里面完全是兩幅樣子?”
這倒確實,來的第一天他們就發現了,尼姑庵外頭破舊不堪,進來后雜草叢生,越往后院住處走,環境越整潔。
柳先生住的院子,也稱得上是雅致了。
金陵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以前常來,很喜歡這里?”
裴折笑了笑:“還是小九兒懂我的心思,此地雖不比城中繁華,但勝在幽靜,閑時看看花草樹木,樂得動彈了,就去山上轉轉,運氣好還能遇到一兩只笨兔子。”
裴折絮絮叨叨,又說了很多以前發生的事,金陵九一一聽著,末了感慨道:“若我能早些時候遇見你就好了,可以陪你去做你喜歡的事。”
他是真的覺得遺憾,沒能早些時候和裴折在一起,裴折在過去的那歲月里熠熠生輝,他能想象的出來,那是何等的風光。
可惜他沒有親眼得見。
“我明白。”裴折勾勾手指,在他掌心劃了兩下,“現在也不遲,我還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希望你能陪我一一完成。”
金陵九心中熨帖:“我也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只想和你一起。”
裴折:“……你的事押后再議!”
他現在實在不想和金陵九探討那方面的事,若是強勢一些,倒像他在欺負金陵九,若是忍讓了,他自己心里又過不去,只能先緩一緩,等金陵九身上的毒解了再說。
金陵九莞爾:“放心,我又不會強迫你。”
兩人一路閑逛,逛到了柳先生的院子附近。
裴折邊跟金陵九嘀咕,邊從旁邊的花叢中摘了一朵開得最盛的花,不依不饒地戴在金陵九耳邊:“小九兒真美!”
金陵九:“……”
裴折興致勃勃地往柳先生的院子走去:“我最喜歡他的這個院子,不僅風光好,還藏著寶貝,柳樹下總會埋些好酒,可香了,走,帶你去瞧瞧!”
金陵九一把拉住了他,搖搖頭:“咱們換個地方逛。”
裴折:“?”
直到離那院子有一段距離,金陵九才停下腳步,兩人沉默不語,很輕的嗚咽聲隨著風飄過來。
是柳先生的聲音。
裴折心中一凜:“……你聽到了?”
金陵九“嗯”了聲:“剛明白過來,怕你過去惹得尷尬。”
裴折皺著眉頭,探頭往院子里看了看:“我從未見他這樣過。”
“他之前對姜玉樓只是懷疑,抱著一絲僥幸,我的出現,徹底打破了他的希望。”金陵九倚在墻上,眉目不明,“我身上的毒使他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十幾年的折磨與恍惚,還有摯友的背叛,一朝都成了真……給他些時間吧。”
裴折情緒也低落下來:“他是真的想成為一名好醫師,不然也不會待在這里那么多年,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
金陵九沒答,兩人安靜地佇立著。
院子里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混著酒香,在尼姑庵里流淌,過了許久,炸開一道碎裂的聲音。
是酒壇摔在了地上。
柳先生放聲長號,似哭似笑:“哈哈哈哈,老夫平生好友三五,相交最深者而今已反目,已反目……”
作者有話要說:
二合一。
明后天要去考試,不更新,考完回來爆更。
第100章
解毒比想象中麻煩,在尼姑庵里待了兩天,也沒見柳先生準備好。
這兩日里,裴折帶著金陵九逛遍了霧隱山,折花挖酒,下河摸魚,到今日實在沒什么可玩的了。
裴折癱在金陵九身上,一個習慣的養成只需要兩天,他覺得床比起金陵九來,簡直差遠了,所以解了毒修養完之后,這黏黏糊糊的小習慣還保留著。
兩個人依偎在床上,裴折玩著金陵九的手指,突然冒出來一句話:“我倆日后可不能隱居山林。”
金陵九收緊手,包住他的手指:“怎么了?”
裴折嘆了口氣:“山溝溝里面也太無聊了,一天兩天就玩夠了,無趣得緊。”
探花郎是個愛熱鬧的性子,打小喜歡四處亂竄,越長大,這性子越發“變本加厲”了。
金陵九哭笑不得:“已經想到以后跟我在一起要住在哪里了?”
“那可不是。”裴折裝模作樣地哂了聲,“雖然來日方長,但也需從長計議。”
來日方長是個頂頂好的詞,金陵九聽得舒坦,玩味道:“不愧是我相中的夫人,稱得上是賢內助了。”
裴折笑罵一聲,從他身上爬起來:“躺膩了,出去逛逛?”
金陵九無可無不可:“想到要去哪里了?”
“確實有個想去的地方。”裴折俯下身,在他頸側蹭了蹭,深吸一口氣,“我的小九兒好香啊。”
金陵九揚了揚眉,抬手按住他后腦勺,用力往下壓了壓:“嬌嬌想去香鋪?”
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裴折直接栽到了金陵九身上,濃郁的梅花冷香撲了滿臉:“我記得你說過,身上這香在江陽和瀟湘很常見。”
當初在鄴城,他們去逛了一家香鋪,那時兩人還沒捅破窗戶紙,裴折整天思索著要從金陵九身上扒出點什么有價值的信息。
金陵九身上的香氣自然也被列入了調查的名單,想當初畫舫初見,可就是這一身梅花冷香令他起了疑心,上前招惹。
只不過時過境遷,而今他不想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了,打從心眼里喜歡金陵九身上的味道。
金陵九攬了下他脖頸,坐直身子:“嗯,是挺常見,想下山去逛逛?”
裴折很誠實:“想。”
金陵九輕佻地摸了摸他的臉,打趣道:“小尼姑在山上待不住了?”
裴折“噗嗤”一聲笑開了:“可不是,被你這山下來的妖精迷了眼。”
金陵九向來不吝以自己的容貌作為籌碼,曖昧地眨眨眼:“是嗎,能迷住咱們嬌嬌,可是我的榮幸。”
兩人插科打諢鬧了一通,利落地拾掇好自己,直奔山下而去。
霧隱山不大,下了山走水路,半日能到瀟湘。
不過兩人沒有去瀟湘的打算,只想在過江一游,去有人煙的地方逛逛。
裴折拿著扇子點了點:“過了江,有個小城,比鄴城小點,但吃的挺多。”
金陵九饒有興趣地問道:“有你喜歡的吃的嗎?”
他不好奇城中繁華與否,只好奇和裴折有關的事。
裴折一展扇子,悠哉悠哉地搖了兩下:“小九兒這是套我的話呢,我喜歡吃的東西啊,你說我喜歡吃什么?”
前面江水蜿蜒,在大地上奔騰,勾勒出一條氣勢恢宏的水帶。
江水聲不息,溫柔地卷起灑落滿地的金色陽光。
“我向來不會猜度人心,還真說不清楚裴郎的喜好。”金陵九忽而低下頭,點了點自己的唇,“這個喜歡吃嗎?”
裴折忍不住笑起來:“你從哪兒學來這些話的,太浪了啊。”
金陵九罕見地有些掛不住臉,偏了偏視線:“一時沖動脫口而出,忘了三思而后行。”
裴折笑著攬上他的脖子,在金陵九退開之前,湊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雖然很土,又有些浪,但我不得不承認,挺喜歡‘吃’的。”
金陵九的唇很軟,溫溫熱熱的,不像他的手那般涼,吻起來很舒服。
裴折向來不會委屈自己,既然是舒服的事,多試試也無妨,于是在金陵九又吻下來的時候,他十分主動地迎了上去。
唇齒相碰,舌尖輕輕掃過,留下一點濡濕的甜。分開的時候,兩人都喘息著,難以盡快平靜下來。
出乎意料的合拍,這一吻倒是吻盡了大大咧咧,兩人破天荒的矜持了些,沒人發話。
過了江后,又走了一段路,才來到城中。
雖然比鄴城小,但城中挺熱鬧的,沿街叫賣聲此起彼伏,一來一回搭成了調子,別有一番風味。
金陵九環視四周,大手一揮:“有什么想要的,盡管挑。”
出門從不帶銀兩的人,這次下山之前,特地去找了左屏,拿了滿滿一袋子銀錢,以便給他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嬌嬌置辦東西。
裴折最喜歡聽這種話了,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隨我挑?”
金陵九可算體會到了為心上人一擲千金的樂趣,抬了抬下巴,語氣驕矜:“隨你挑,便是十個八個的你,我都養得起。”
心上人“貧窮”,他有心展示一下自己的家底。
裴折哭笑不得:“十個八個的我,你是嫌一個不夠?”
隨口一句打趣的話,誰料金陵九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一個夠了,但若是多幾個也無不可,一個給我暖床更衣,一個同我出游玩樂,一個與我吟詩作畫,一個與我烹茶煮酒,你瞧著如何?”
“我瞧著啊……”裴折嘖嘖出聲,“這么多我,一個你也不夠分,肯定日日夜夜都得打架,爭你的寵。”
金陵九想象了一下好幾個裴折為自己打架的畫面,心里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依稀覺得,那樣也挺要命的。
他搖搖頭:“還是算了吧,要真有那么多你,我的喜愛也得分開,暖床更衣,出游玩樂,吟詩作畫,烹茶煮酒,一個嬌嬌也就夠了。”
這番話逗得裴折哈哈大笑,直笑得金陵九有些不好意思,率先換了話題:“不是要去香鋪嗎,咱們先過去看看,然后再逛。”
裴折來了興致:“要是有賣你那梅花冷香的,我可得多買點,哪日你不在我身邊,我也好有個念想。”
金陵九不悅地皺了下眉:“胡說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會不在你身邊。”
柳先生之前提到過,姜玉樓多次出入的香鋪名為「十三局」,兩人一路逛過去,沒費太大工夫,就找到了香鋪。
進門就是一陣混雜的香氣,熏得人腦袋疼。
裴折揉揉鼻子,反手去捂金陵九的鼻子:“這味道可比鄴城那香鋪沖多了。”
鋪子里一人款款迎出來,笑意融融,打斷了兩人的交談:“二位公子可是要看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