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此人一身深色長衫,從容自如,氣度不凡,甫一出現,便叫插科打諢的裴折與金陵九斂了玩笑神色。
裴折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來人:“先生可是這「十三局」香鋪的掌柜?”
“我不是。”男子微微一笑,“幫友人暫時照看鋪子,二位公子可是要買香?”
裴折掃過鋪子,目光在通往里屋的門上停了下,那里有厚厚的門簾,將里面遮得嚴嚴實實。
金陵九微微側身,擋在裴折身前:“是,先看一下,勞煩將鋪子里賣得好的香都拿出來。”
他掏出錢袋,一把拍在柜臺上:“還有梅花的香。”
男子臉上浮現出詫異,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微笑道:“稍等一下,我去庫房里拿你們要的香。”
待他離開后,金陵九突然收斂神情,將裴折往拉到了身旁:“有問題。”
裴折還在想他剛才拍出錢袋子時的事,猝不及防聽到這話,下意識扯住了金陵九的衣袖:“怎么回事?”
香鋪里沒有其他人,兩人步伐緩慢,走到柜臺的角落,宛若閑庭信步,悠哉自得。
金陵九回握了他的手,狀似隨意地打量著四周,同時壓低聲音道:“有血腥氣。”
裴折正欲再問,就在此時,腳步聲緩緩靠近,方才那男子端著滿滿一托盤的香膏香粉走出來。
裴折與金陵九迅速對了個眼神,收住話頭。
男子笑容和煦,將托盤里的香膏香粉一一取出:“這就是二位公子想要的香了,左邊的都是賣的比較好的,右邊的是有梅花香氣的,你們可以看看。”
金陵九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拿起右邊的一盒香膏:“都是剛做的嗎?”
男子搖搖頭:“去年初時做的,現在沒有新鮮的梅花,干花的香氣沒辦法達到最好的效果。”
金陵九“嗯”了聲:“我們自己看一下。”
男子笑著應道,走到柜臺里坐下,給他們留出單獨的空間。
金陵九拉過裴折的手,將其中一盒香粉放到他掌心,挑了挑眉:“聞一聞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裴折沒有多問,順著他的話伸出手,聞了聞后,又用指尖蘸了一點,湊到他面前:“我覺得味道還可以,你覺得呢?”
“一般吧。”金陵九俯身,將他耳側垂落的頭發別好,“如果你想要,咱們就買。”
當著男子的面,兩人耳鬢廝磨,完全沒有要遮掩的意思,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兩個的關系不一般。
當朝好男風的人不少,裴折與金陵九容貌出眾,兩人舉止親昵,男子震驚了一剎那,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將視線從他們兩個身上移開。
金陵九和裴折錯身相貼,借著裴折身體的遮擋,偷偷觀察著男子,見他沒有看過來,又偏過頭,貼著裴折的耳朵,用氣聲道:“會武功。”
裴折單手搭上他脖子,整個人幾乎都趴進了金陵九懷中:“那便買下來吧,但其余的我還想多試試,我們看完再決定要不要吧。”
沒有避諱男子,兩人正大光明的討論著各種香膏香粉,裴折隨口點評,將所有的香粉香膏都貶了個遍。
“這個不好,聞起來太膩了。”
“這個熏得我頭疼。”
“這一個顏色不好看,盒子也太丑了。”
“唉,一個個看下來,都比不上瀟湘那邊香鋪里的東西,買著玩可以,就是不能常用,一股子鄉下的低等氣味。”
男子臉上的笑淡了些,抬眼打量著他們兩個,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沒有插嘴。
金陵九一巴掌拍在柜臺上:“就是給你買著玩的,上不得臺面,你若喜歡瀟湘賣的,咱們下午就過去。”
裴折心花怒放,直接撲進金陵九懷里,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九哥哥你對我真好!”
金陵九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攬在裴折腰間的手施了幾分力,將人緊緊壓進懷中,貼著自己的身體:“嬌嬌乖,乖乖跟著哥哥,哥哥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兩人卿卿我我之后,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香鋪。
男子愣了一會兒,許是沒想到這兩人損了一通后,說不買就不買了,直到他們徹底離開自己的視線,才反應過來。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將各種香膏香粉收到托盤里,掀開厚重的門簾,走進了屋子里面。
門簾后面,香氣愈發濃郁,男子緩慢地走動著,鞋子踏到地上,帶出一陣陣黏膩的聲音,在他的腳下,緩緩浮現出一個個殘缺不全的腳印。
深紅色的腳印,一連串,通向香鋪里面。
離開香鋪之后,裴折與金陵九立馬繞到了另一條街。
裴折捏了捏他的手:“有人跟著嗎?”
“沒有。”金陵九摸了下耳朵,忽然笑了笑,“剛才演成那樣,估計沒人會想到要跟著我們吧,嗯,嬌嬌?”
裴折回憶起剛才的事,也繃不住了,笑起來:“你將錢袋子拍到桌子上的時候,我就想笑了,咱們九公子財大氣粗,像極了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
金陵九不假思索,糾正道:“不是不學無術,是耽于美色,被個狐貍精吸引了全部的視線才對。”
裴折:“……”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內涵什么。
金陵九瞧了瞧他不善的表情,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嘖了聲:“還是只貌美的狐貍精,天下第一美狐貍。”
裴折一噎,氣得拿扇子敲了他一記:“你就不能把天下第一美男子那茬忘記嗎?”
“為什么要忘?”金陵九睨了他一眼,語氣驕矜,“我倒覺得,我家裴郎就是天下第一美,不論是狐貍精還是人。”
裴折連忙拱手:“可饒了我吧哥哥,有你在,我怎么敢稱天下第一美?”
金陵九一哂:“剛見面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張口閉口天下第一美男子,三句不離兩句的,怎么如今這般謙虛了?”
裴折低低地笑了聲,輕佻地摸了摸金陵九的臉:“我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足智多謀的九公子,學到了很多東西嗎,尤其是自知之明。”
兩人七拐八拐,又回到了香鋪所在的街道。
金陵九拿過裴折的扇子:“說錯了。”
裴折疑惑:“什么?”
金陵九慢條斯理道:“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裴折:“……”
金陵九抬了抬下巴:“裴嬌嬌自然是嫁我隨我。”
裴折自覺不是他的對手,擺擺手:“現今說不過九公子了,也不知你這伶牙俐齒是跟誰學的。”
金陵九:“不是學的。”
“那是怎么回事?”裴折下意識接了話,抬眼和金陵九對上視線,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用說了,我一點都不好——”
金陵九干脆果斷地打斷他的話:“裴郎學富五車,才名遍天下,應當聽聞過坊間的一種說法——夫妻相,我這伶牙俐齒,全都是耳濡目染,從我家嬌嬌那里吻來的。”
裴折:“……”
他就知道!
裴折沉默不語,表情有一絲復雜。
金陵九忍不住笑開了:“還沒緩過來?”
裴折幽幽地嘆了口氣:“你突然變得這么……唉,我不太適應。”
以前的金陵九可不會說這種話,聽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心里頭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別扭得慌。
金陵九眼底蕩開笑意:“不用適應,方才只是逗逗你,往后不這樣了。”
見他恢復正常,裴折才松了口氣:“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都是從哪里學來的?”
金陵九沒隱瞞,和盤托出:“都是聽穆嬌和左屏講的,這倆人以前有段時間經常湊在一起看話本子,我性子悶,他們怕我無聊,就主動給我講這些東西,希望能讓我感興趣,我聽得太多,記住了一些,也學了這么幾句話來。”
裴折想破腦袋都沒想到是這么個理由,無奈道:“那你往后可少聽他們兩個說話吧。”
他頓了頓,補充道:“九哥哥性子可不悶,我就喜歡這樣的你,以后得了空,我帶你去游玩,定然不讓你無聊。”
金陵九欣然應下:“那可就麻煩裴郎了。”
兩人在香鋪附近徘徊,猶豫著要不要插手。
裴折沉吟片刻,問道:“那男子會武功,且身上有血腥氣,對嗎?”
金陵九“嗯”了聲:“我聞到血腥氣是從香鋪里面傳來的,男子身上比較重,他走路的姿勢,還有端著托盤的動作,都像是練家子。”
裴折皺著眉頭:“他拿出來的那些香粉香膏,我都聞了一遍,有梅花氣味的沒有出錯,加上你問了他其中一盒香膏是什么時候制成的,他的回答不像是完全不懂香,我個人認為,他應該和香鋪有關,也許真的是香鋪掌柜的友人,也許是在這里做工,絕對不可能是無關的人,你覺得呢?”
金陵九點點頭:“我跟你的想法一樣,如果這人確實與香鋪有關,那這十三局香鋪也應該不是簡單的香鋪,里面可能藏著其他的秘密。”
裴折接道:“還有一點,他應該不是香鋪的掌柜,我們當時將鋪子里的香膏香粉都挑剔了一遍,他肯定聽到了,但一直無動于衷,如果是香鋪的掌柜,肯定會坐不住。”
“確實。”金陵九贊同道,“在鄴城的時候,香鋪掌柜十分熱情的向我們推薦各種香,這人對于我們買不買東西的意見不大,且我們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挽留,這種情況只會有兩個可能,第一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那點,至于第二點……”
裴折眉目一凜,沉聲道:“他忙著去做什么事!”
兩人視線相碰,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金陵九抿了抿唇:“濃重的香粉味蓋住了血腥氣,你沒有聞到,也說明血腥氣并不是太重,那人可能還沒死,怎么樣,要去看看嗎?”
裴折當機立斷:“走!”
金陵九就知道他會這么說,立馬拉著人閃身到旁邊的小巷子里:“我身上的毒還沒解,萬一被他發現了,可能要麻煩裴郎救我一命了。”
裴折一拍胸脯,很有擔當道:“放心吧,定帶你平安出來。”
金陵九莞爾:“不愧是我家裴郎,這么有信心。”
裴折被“我家”兩個字取悅了,很輕地笑了聲:“若是不能讓你平安,最差不過你我二人殉情,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
金陵九怔了一瞬,嗤道:“別亂說,一定不會出事的。”
香鋪是兩座屋子連起來的,中間直接打通,從門頭來看是一間,但從屋頂上看,格局和附近的宅子完全不同。
裴折環顧四周,突然笑了下:“我們這樣像不像腦子有問題的小偷?大白天這么多人,但凡往屋頂瞧一眼,就能發現我們了。”
金陵九拉著他往后走了走:“不想被當成小偷,就壓低身子,我觀察過了,屋脊的高度還可以,只要不站直身子,在香鋪前面的街上就看不到我們。”
這舉動像極了偷雞摸狗,裴折沒見過金陵九做這種事,忍不住逗他:“那后面呢,后面沒有屋脊能擋住我們,那條街上的人會不會看到?”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想被發現?”
裴折沒答,意有所指地笑了聲:“只是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我腦海中有兩個字一直徘徊不去。”
金陵九:“哦。”
話題又聊死了,裴折央道:“……你好歹問問我是哪兩個字,不然我鋪墊了那么多,沒個著落,也太尷尬了。”
金陵九眼底滿是無奈,哄孩子似的,語氣寵溺:“哪兩個字?”
裴折趴在他耳朵邊,故意將那兩個字咬得又輕又曖昧:“偷情。”
當初在鄴城的時候,為了不被穆嬌發現,他們兩個也曾躲在一間房里,隔著那道門,說著混不吝的調戲言詞,此情此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金陵九渾身一顫,微熱的呼吸撲在耳朵上,勾起有關于偷情的記憶。
四目相對,兩人都明白對方想到了什么事,但誰都不愿意挑明,享受著這一點似有若無的曖昧拉扯。
裴折笑得蔫壞:“小九兒覺得像不像?”
金陵九沉吟片刻,溫聲道:“光天化日說這些,不太好吧,你若是想舊事重演,等晚上回了那尼姑庵,咱們找個小樹林,好好偷一偷。”
裴折笑容一僵:“……怎么就是我想舊事重演了?”
金陵九挑挑眉,從善如流:“行行行,不是你,是我行了吧。”
裴折:“……”
又沒說過金陵九。
裴折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以往兩人是棋差一著,如今捅破那層窗戶紙,金陵九比他還不要臉了,什么話都敢說。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裴折郁悶道。
金陵九拉著他往香鋪后院移動,聞言道:“以前只是讓著你罷了。”
裴折驚詫道:“以前讓著,現在毫不留情,所以得到后就不珍惜了?”
院子里沒有其他人,金陵九觀察了一下,帶著裴折從屋頂跳下去,躲到了放置各種干花的房間里面。
四周都是曬干的花草,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有種置身山林之中的感覺,清新怡然。
金陵九快速查看了一下房間,帶著裴折躲到門后面:“可別給我亂扣帽子,只有不熟的人才會讓來讓去,誰會和親近的人客氣?”
裴折揚揚眉,不作聲,一副“我就靜靜地看著你編”的表情。
金陵九彎了彎眼,俯身碰了碰他的額頭:“不想和你藏著掖著,想叫你知道全部真實的我,這個理由可以嗎?”
“這個理由不可以。”裴折揪著他的衣襟,將人拉到自己面前,又碰了碰額頭,“這個示弱的動作,我很喜歡。”
金陵九“誒呀”一聲:“我認輸了,還是撩不過我家嬌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間或穿插點小動作,全然沒有在暗中行事的緊張。
裴折嘆了口氣:“我以前對待正事可認真了,從來不會因為別的事分心,現在好了,滿腦子都是怎樣才能說過你,九公子真真的藍顏禍水啊。”
金陵九不以為惱,反以為榮:“能得裴郎盛寵,是我的榮幸。”
裴折抹了把臉:“不鬧了不鬧了,走,先把正事搞定,然后才好專心和你偷情。”
金陵九:“……”
你這就不像是不鬧了的樣子。
此地是香鋪的后院,之前是在前面鋪子里聞到血腥氣的,那事情應當發生在前面的屋子里,穿過放置干花的后院,能到達和鋪子相連的里屋。
兩人簡單搜尋了一下附近,確認沒有其他有價值的信息后,就朝著前面的屋子摸過去了。
不需要進入屋子,那里有一道門,可以探查里面發生的事。
不像香鋪一樣,有濃重的香氣遮掩,越靠近里屋,血腥氣越濃郁,連嗅覺沒有那么靈敏的裴折都聞到了。
金陵九眉頭皺的死緊。
裴折看到他的表情,神色也嚴肅了幾分,用口型道:怎么了?
金陵九走近一步,將他埋在他肩上,深吸一口氣,聲音很低,有些委屈:“難聞,熏得我想吐。”
裴折:“……”
裴折又心疼又好笑,金陵九這委屈的小模樣,看得他心都快化了:“要不你回后院等我吧。”
他聞著血腥氣都很重,金陵九反應會這么大,應該不是裝出來的。
“不要。”金陵九輕輕哼了聲,“我要和你一起。”
裴折見勸不動他,拿出隨身帶的帕子:“捂著鼻子,看看能不能擋一點味道。”
金陵九接過來,小聲嘀咕:“你怎么凈喜歡這種帕子。”
裴折耳朵尖,聽到這話,好笑道:“這種是哪種,別看它普普通通,可價值一文錢呢!”
金陵九將帕子折成小方塊:“我知道,你之前給我的那塊,我還留著呢。”
這回輪到裴折發愣了:“……你還留著?”
金陵九語氣平靜:“嗯,和我的白玉盞放在一起,好歹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東西。”
裴折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無論金陵九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了那塊帕子,他都沒辦法不動容。
當時在淮州城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他將那塊帕子塞給金陵九的時候,沒想那么多,后來不是沒后悔過,那好歹也是一文錢呢!
金陵九養尊處優,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本以為那塊帕子已經被扔掉了,卻沒想到,被這人留了下來,還好好珍藏著。
裴折鼻子有些酸,半晌,很輕地笑了下:“金陵九啊,你可真是……真是我的克星啊。”
這世間再不會有這樣一個人,讓他如此心動,無法拒絕。
金陵九拿著帕子,掩在口鼻上,低垂著眉眼:“我很榮幸。”
屋子里很安靜,兩扇窗戶都緊閉著,木門開了一條小小的縫,有粘稠的血液從門底流出來,在臺階上拉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裴折與金陵九對視一眼,繞過門,來到其中一扇窗戶旁邊,窗戶上糊著一層窗紙,不透光,看不清里面的情況。
裴折沿著窗紙邊緣,戳開一個小小的洞,偷偷看向屋里,金陵九在他身后,盯著門縫底下流出來的血跡。
過了一會兒,裴折轉過身,沖金陵九搖搖頭:“里面很暗,擺著桌椅,但沒有看到人和尸體,地上有一串深色痕跡,應該是血。”
金陵九思索了一下,問道:“是拖拽的痕跡嗎?”
裴折回憶了一下:“不是,有兩條痕跡,都很細,看起來應該是足跡,一直延伸到門簾那里。”
金陵九頷首:“這樣的話,大概是之前接待我們的男子留下來的足跡。”
裴折問道:“他是兇手?”
金陵九道:“你剛才看了,屋子里沒有其他人,我們從后院過來,也沒看到人,兇手只可能是他。”
裴折點點頭:“那我再找找尸體。”
之前在香鋪的時候,他并沒有聞到血腥氣,所以推斷那人有一定可能還沒死,但從進來這里之后,這個可能就不存在了,如此濃郁的血腥氣,除了與失血量多少有聯系,還和時間有關,一定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發散,不然味道不可能這么大。
現在的關鍵就是,找到尸體,確認被殺死的人是誰。
十三局香鋪是柳先生提到的,唯一與姜玉樓有關的地點,之前那個男人的出現,恰好印證了這里并不是普通的香鋪,他們來的太巧,正好碰上了一個死人,無論這個死人與姜玉樓有沒有關系,他的身份應該都不簡單,不然也不會讓人對他下殺手。
裴折看了好半天,換了幾個角度,都沒有看到尸體:“該不會尸體已經被轉移了吧?”
金陵九表情嚴肅,搖搖頭:“不會,如果尸體不在房間里了,那不會有血跡源源不斷的流出來,你看門縫底下,那血線是不是越來越長了。”
裴折定定地看了一眼:“我們剛過來的時候,這條線只到第一級臺階的一半,現在快到第二級臺階了。”
金陵九道:“地面是平的,血跡還在從屋內往外流,證明尸體還在屋子里,并且血一直不停增多。”
裴折打了個哆嗦:“人應該死了有一會兒了,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流,這死法聽起來怎么有些瘆人?”
金陵九用帕子遮著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還好,不是什么太罕見的死法。”
裴折琢磨了一下他的話,詫異道:“你已經知道是什么死法了?”
金陵九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確定具體的殺人手法,但兇手想營造出來的,應該與放血有關,從時間與出血量來看,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血是一點點流出來的,和那條血線的存在吻合。”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表情有些難看:“對于尸體在哪里,我有一個想法。”
金陵九正色道:“我也有想法了。”
裴折:“試試嗎?”
“試吧,不然你也不會甘心離開。”金陵九環視四周,拿起墻角的花鋤,“來,用這個。”
裴折給自己做了一會兒心里建設,接過花鋤,朝木門走過去。
金陵九跟在后面,在裴折用花鋤推開門的時候,拉住他的手猛地一拽,將人拉到了自己懷里,然后迅速后退。
“吱呀——”
木門應聲打開。
“啪嗒——啪嗒——”
緊接著,是粘稠的滴水聲,緩慢的持續著。
裴折背脊繃緊,趴在金陵九胸口,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腦,將他的頭往下壓。
金陵九的動作很溫柔,和在白華城中之時一樣,在這個動作里,裴折不僅讀出了他的意思,也猜到了背后是什么樣的畫面。
他的選擇一如既往,依舊是轉過身。
一雙沒有腳的腿懸在門口,傷口往下滴著血,深褐色的血液在地面上匯成了小小一灘。
第102章
裴折并沒有貿然過去,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埋在金陵九肩頭,深吸了一口氣。
從他們所在的角度,看不見尸體的頭,只能看到胸口以下的身體部分。尸體的腳和褲子被一并截去,褲腳的布料撕扯得并不平整,黑色的布料沾了血,看不太清楚。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后背:“要過去看看嗎?”
裴折悶聲道:“那男子是離開了嗎,咱們動作這么大,他應該聽到了吧。”
金陵九平靜道:“從剛才開始,就沒聽到有動靜了,他將尸體擺放在這里,又布置好了現場,肯定不會留下來的。”
裴折嘆了口氣:“本來我還猜測,這香鋪會不會是什么據點,現在看來,可能性很大。”
如果真的是據點,那男子就不會將這里布置成為案發現場,尸體也不會留下,可見這尸體以及香鋪,都是他想留給別人看到的。
金陵九不置可否:“走吧,過去看看。”
裴折拉住了他:“我們要不要先報官?”
探花郎還保留著朝廷命官的固有思維,遇事先報官,不要擅自破壞命案現場。
金陵九提醒道:“你也是官,并且比此地的官員品階更高。”
裴折摸了摸鼻子,隨口道:“文臣當久了,還是不習慣破案子。”
金陵九嗤了聲:“從淮州城到鄴城,也沒見你少參與破案的事。”
裴折:“……”
看破不說破,懂?
金陵九顯然是不懂的,牽著氣憤的裴折,往門口靠近:“既然你不習慣,那早點看完,滿足你的好奇心,再去給官府送個信,然后咱們就可以不摻和這案子了。”
裴折一噎:“……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簡直是一肚子壞水。”
“過獎。”金陵九微微一笑,“跟你在一起這么久,總得學到點什么。”
裴折:“……”
金陵九撿起被丟到一旁的花鋤:“好了,不鬧了,我把窗戶打開,我先觀察一下尸體的四周。”
裴折憋悶不已,暗自腹誹,糾結是誰在鬧?!
從尸體身上流出來的血匯集在一起,裴折小心翼翼地避開那灘深紅色的液體,仰起頭,順著尸體垂落的腳往上看去。
割足,放血,懸梁。
這殺人手法十分熟悉,和淮州城知府大人死的景象差不多。
當時知府大人被吊住脖頸,懸在房梁上,偽裝成懸梁自盡的樣子,但其真實死因是被扭斷脖子。
裴折心里有了點猜測,但在看到尸體胸口往上的部分后,還是被嚇了一跳。
和他想象中有些許出入。
和知府大人不一樣,尸體的頭是向下垂著的,他仰頭向上看,正好對上尸體的臉。
尸體的臉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兩只眼珠子都被挖走了,留下兩個血窟窿,看起來瘆人得很。
金陵九聽到動靜,快步趕過來:“怎么了?”
裴折呼吸急促,拍著胸口,好半天才緩過來:“兇手他娘的太狠了,弄成這樣,剛才乍一看,嚇死我了。”
金陵九不明所以,正準備抬頭看,裴折連忙捂住他的眼睛:“別看了,我給你講講就行了,省得晚上做噩夢。”
裴折將尸體的情況簡單敘述了下,拉著金陵九走遠了些,剛才說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金陵九的臉色不太好看,捏著帕子的手十分用力,想來應當是受不住這味道了。
金陵九并沒有對尸體發表什么意見,問道:“你打算插手嗎?”
他們只是暫時來到霧隱山,等解完毒,還要返回淮州城。
裴折沉吟片刻,道:“風聽雨一事尚未了結,我不知老師是如何處理的,還有蕭澄明的事,都需要我親自出手,若非是緊要的事,我不便多插手。”
金陵九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先找找吧,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尸體的相關線索。”
裴折苦笑了下:“從死法上來看,并不簡單,得先找一下,看看能不能確定尸體的身份。但愿這尸體牽扯之事并不重要吧,不然給你解了毒后,咱們還得在此地多耽誤些時日。”
金陵九的關注點落在“咱們”上,心里有一絲動容,如今裴折已經能自然的將他算在自己的計劃之中了,可見他在裴折心目中的地位。
金陵九被安置在一旁,裴折仔細研究了一下尸體,并沒有發現太多線索。
尸體的衣著并不具備顯著的特點,衣料是市面上很常見的一種,沒辦法從這里入手進行判斷。
除此之外,也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了。
裴折并沒有將尸體從房梁上放下來,兇手將尸體布置成這樣,一定是有特殊用意的,他準備將完整的現場留給此地官員。
兩人原路返回,從后院翻墻離開。
沒有耽誤,裴折和人打聽了一下,與金陵九迅速趕到了官府。
原本他是準備找個孩子送封信到官府,將此地官員引到香鋪里去的,但后來轉念一想,萬一那尸體牽扯到什么,他還是提前表露身份,才好從官府那里獲得線索。
裴折隨身攜帶著腰牌,與金陵九一起,半點沒客氣,直接進了官府。
正好是飯點,官員不在衙門,裴折表明身份,指揮一個人去將本地官員叫過來。
他拉著金陵九坐在衙門里的椅子上:“什么感覺?”
金陵九不明所以:“嗯?”
裴折把玩著腰牌:“你一個江湖人士,正大光明的進來衙門,有什么感覺?”
金陵九裝模作樣的想了一下:“感覺挺快活的,忍不住想感慨一句,娶個大官當夫人可真好啊。”
裴折:“……”
金陵九摸了摸下巴:“裴郎智勇無雙,總覺得我有點像是在吃軟飯。”
裴折又氣又好笑:“九公子腰纏萬貫,我跟著你吃軟飯還差不多。”
金陵九思索了一會兒:“你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左右我養得起,你吃多少,我都養得起。”
裴折總有一種錯覺,好像金陵九下一秒就要掏出他的錢袋子,拍在桌上:“承蒙厚愛,在下如今還養得活自己。”
金陵九不無可惜:“什么時候你能養不活自己,那就好了。”
裴折:“……”
好個屁!
金陵九頗為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又感慨了兩句,聽得裴折額角青筋直跳:“你可放心吧,我不但養得活自己,還養得活你。”
“真的嗎?”金陵九眼睛一亮,“那你養著我吧。”
裴折:“???”
金陵九笑意盈盈:“我不介意跟著你吃軟飯。”
裴折:“……”
官員到衙門的時候,裴折已經認清現實了:他說不過金陵九。
將香鋪中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兩人沒跟著過去,留在衙門。
裴折身為太子少師,京城來的大官,不能怠慢,官員差人去外面飯莊買了一桌子菜回來,招待他和金陵九。
在裴折與金陵九互吃軟飯之前,兩人先吃了衙門準備的飯菜。
這里臨近瀟湘,菜色口味相近,都是裴折熟悉的,他破天荒的多吃了一碗飯。
都是經典的菜色,裴折每個都能叫上名來,挨著給金陵九解釋,末了,戲謔道:“你可得多吃點,以后嫁到我們瀟湘,要是不習慣,可沒其他吃的了。”
金陵九咽下一口菜:“裴郎莫不是記混了,你嫁我,當是你從瀟湘嫁到我那邊去,不過若是你喜歡瀟湘的菜色,我也可以陪你多來此地住住。”
裴折很輕地嗤了聲:“現在一切還沒見分曉呢,誰也說不準,日后這菜色會更接近誰的口味。”
金陵九彎著眼:“我就喜歡裴郎這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勁頭。”
裴折:“……”
兩人正斗著嘴,之前帶著人離開的官員匆匆趕過來,欲言又止,半天沒說出話來。
裴折:“怎么回事?”
官員如實道:“裴大人,剛才下官帶人去香鋪看過了,并沒有發現尸體。”
第103章
裴折猛地站起身:“沒有發現尸體?!”
官員被嚇了一跳,縮著脖子點點頭:“對,沒有尸體。”
“怎么可能沒有!”他們離開十三局的時候,那尸體還在門口掛著,“你們進去搜過了嗎?”
官員連連點頭:“進去搜了好幾遍,都沒看到尸體,也問過掌柜了,說沒有發生命案。”
裴折臉色突變:“掌柜?”
他們去十三局的時候,可沒有看到什么掌柜,那男子也明確表示了自己不是掌柜,他沒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
不等裴折開口,金陵九就擱下筷子,施施然起身:“走吧。”
裴折有些愧疚,說好了是出來玩的,但也沒怎么逛,凈拉著金陵九看些腌臜東西了,現在好,連飯也不能安生地吃。
金陵九好笑地看著他:“心疼我?”
沒管旁邊眾人的目光,裴折大大方方地點點頭:“要不你先吃飯,不著急。”
金陵九莞爾,裴折這幅火急火燎的模樣,不著急就怪了:“得了,還誆我呢,要真心疼我,就端著這個吧。”
他隨手點了一下,指著桌上的一盤糕點:“路上喂我吃如何?”
裴折立馬端起盤子:“只要你不介意,我就沒問題。”
這倆人都是沒什么羞恥心的,不把外人的目光放在眼里,一個敢喂,一個敢吃,看呆了一眾官府的人。
“好吃嗎?”裴折端詳著手上的糕點,東西看起來也不精致,能入得了九公子的法眼?
金陵九慢條斯理地嚼著:“一般吧。”
裴折語塞:“那你還吃得那么香。”
金陵九無辜道:“這不是你喂的嗎,就算不好吃,我也得賣你個面子。”
官員跟在兩人身后,抹了把臉上的汗。
裴折拿出來的是太子少師的腰牌,天下誰人不知“第一探花”,他可從沒聽說過,這位名滿天下的探花郎好男風!
最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少師大人的言行舉止完全不避諱,大方得讓他們這些旁觀之人都有些受不住了。
裴折一手端著盤子,絲毫沒覺出自己的動作有多么惹人注目:“如此看來,我這面子還挺值錢,能叫九公子開了尊口。”
“開尊口”是字面上的意思,單指金陵九吃下糕點的行為。
金陵九大為贊同:“那是自然,你值錢,面子也值錢。”
裴折笑罵:“嘖,拿我估價,你這是拐著彎的罵我!”
他是活生生的人,談什么值不值錢,被當成物品一樣估價,可不就是在罵他嗎!
金陵九連忙告饒:“想多了,我哪兒敢罵你,裴郎千金不換,是我的無價之寶。”
裴折拿了塊糕點塞在他嘴里:“可算找到東西來堵你的嘴了,別油嘴滑舌的了。”
一路走到十三局香鋪,一盤糕點也差不多吃完了,還剩最后一塊,金陵九實在吃不下了:“太甜了,膩。”
他現在最想的就是自己帶的茶,能沏一壺,來解解膩就好了。
裴折眼角貓著壞,故意道:“最后一塊了,吃了唄,我的面子不管用了?”
金陵九瞟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說好的心疼我,這么一時三刻,就忘到腦后去了。”
裴折哈哈大笑:“哪能啊,我定然是心疼小九兒的,你若是不想吃了,那便由我來幫你解決。”
他拈起最后一塊糕點,塞進自己嘴里,將盤子遞給身后的官員。
嘖,確實甜。
裴折被齁得皺了皺眉,暗暗腹誹,金陵九剛才吃了好幾塊,足以證明他的面子有多值錢了。
來到十三局香鋪,還未進門,裴折就看到了里面走動的人影。
香鋪里的香一如既往的濃郁,熏得人頭疼,比那濃厚的血腥氣有的一拼。
這回有本地官員在場,一行人浩浩蕩蕩,直接從香鋪正門進去,滿滿當當的擠了一鋪子。
掌柜迎出來,朝著官員作了個揖。
裴折抱著胳膊,上下打量著這人。
確實不是之前那男子,看官員和這人的熟識程度,可以判斷出來,這位就是十三局香鋪的掌柜了。
這人既然在這里,之前那男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男人與掌柜之間又有什么聯系?
金陵九站在他身旁,悄聲道:“他應該不會武功。”
習武之人的走路方式很獨特,能夠辨認出來,金陵九沒把話說死,除了不會武功,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對方是個練家子,刻意隱藏了自己。
裴折也是習武之人,雖不如金陵九那般通曉,但多少也明白里頭的彎彎繞繞,立馬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官員不知道說什么,看向裴折。
京城來的少師大人點名說十三局香鋪發生了命案,有一具被挖了眼睛鋸了腳的尸體,但他們過來看了一遍,什么都沒查到。
香鋪掌柜好奇地看向官員旁邊的兩個人,這兩人容貌出眾,又讓官員如此忌憚,想來身份應該不簡單。
“敢問大人來到草民的鋪子,可是有什么事?”
官員欲言又止:“這個啊,還要問這位大人。”
從品階上來看,他比不過裴折,反正都是要聽從命令安排,那他索性閉了嘴,將事情一并交給裴折。
官員沒有多說裴折的身份,能做官的都不蠢,他能看出裴折沒有表明身份的意思,告訴他,估計也是為了案子迫不得已。
裴折也不客氣,上前一步:“你就是這香鋪的掌柜?”
雖然裴折看上去是個白面書生,有種溫和文弱的書生意氣,但他這咄咄逼人的架勢,怎么看都不是好相與的。
掌柜被嚇得后退一步:“對,對對。”
他總覺得裴折會揪著他的衣領子,將他甩到柜臺上去嚴刑逼供。
裴折瞇著眼:“你今天一直在這里嗎?”
掌柜點點頭:“我家就住在后院,今天沒有離開過。”
嘖,騙人。
他們從后院摸到前面的鋪子,可是半個人影就沒見著的。
裴折一把推開他,徑直走向柜臺后面,掌柜想要去抓他的衣袖,被跟在后面的金陵九一把打開了手:“不想要這只手,你就碰他試試。”
當著他的眼皮子,還想碰他的人不成?
裴折沒有對此發表意見,背對著眾人,彎了彎唇。
他一言不發,直接揭開門簾,往里屋走去,金陵九和官員等人依次跟在后面。
屋子里亮堂堂的,不像之前那樣昏暗,裴折皺緊了眉頭,站在原地,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確定這和自己看到的房間沒什么不同的地方。
另一個門通往后院,地面上并沒有血跡,也沒有什么尸體。
裴折心里納罕,他親眼看見的尸體,怎么突然之間就不見了?
不僅不見了,連半點痕跡都找不到了。
裴折扶著門,仰頭看了看:“怎么可能。明明就在這里的。”
這算什么,大變活尸?
金陵九環視四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跟過來的掌柜,在看到他微微挑起的嘴角時,皺了下眉。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寫這個嚇死我了。
第104章
香鋪里面沒找到尸體和血跡,掌柜的回答也滴水不漏,裴折打量了掌柜半晌:“你今日確實沒有離開過香鋪?”
掌柜攤攤手:“開門做生意的,誰會和錢過不去,我沒有離開過,一直待在這里。大人多次造訪,莫不是閑著無聊,若真有命案,我一定請您來破,可好?”
這話說得怪異,裴折皺了下眉,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勁,讓本地官員直接將掌柜帶走。
掌柜嚷嚷不停:“為什么要抓我,我們這里根本沒有尸體,你們辦案沒有證據就抓人嗎?”
官員也有些為難,看向裴折:“大人您看,這……”
裴折環視四周,指著旁邊放的一盞燈,讓隨行的官差點上:“為什么抓你,我有說是抓你了嗎?素來聽聞十三局香鋪的香種類豐富,京城有焚香風潮,我既來了此地,定然要做些實事,從你這里購入一批熏香,邀你前去衙門好好詳談,有何問題?莫非,你不愿意配合官府的行動?”
掌柜一噎:“你這分明是……”
裴折嗤了聲:“分明是什么?這可是筆大買賣,掌柜你開香鋪難道不愿意做官府的生意,難道不樂意多賺點錢?”
眾人齊齊盯著掌柜,裴折胡編亂造,但話說的在理,有誰打開門做買賣不是為了賺錢,若掌柜還是推辭,倒顯得其中有什么貓膩了。
裴折笑了笑:“到了衙門,可要好好招待一下掌柜的。”
裴折給官員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老神在在道:“大人說的沒錯,走吧,我們去詳談一下熏香買賣。”
官員帶著掌柜往衙門去,留下兩個人跟著裴折,他不及裴折的官大,自然不想為了一個小小的香鋪掌柜惹怒裴折,就算沒看到尸體,也樂意陪著裴折折騰。
金陵九走近一盞點燃的燈:“裴郎竟然還會說謊,今日讓我長見識了。”
裴折輕輕一哂:“這哪里算是說謊,變通一下罷了。”
金陵九拍了拍手:“不愧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裴大人,以往朝堂上對你那些評價,看來可是真真的。”
裴折挑了挑眉:“你這算是恭維,還是嘲諷?”
金陵九笑了笑:“都不是,我是在夸你,我們裴郎口才好,有舌戰群儒的名士風采,想來定然以往你我不相識的時候,也沒有吃過虧,我很欣慰。”
我很欣慰,你能照顧好自己。
裴折揉了揉額角:“打一巴掌給你甜棗,你是調侃我一頓,給一句甜言蜜語,小九兒可是將我吃的死死的了。”
“有嗎?”金陵九語氣詫異,眼底卻滿是自得,“雖然我不覺得裴郎說的對,但你若是這般認為,那我也不介意,能將你吃得死死的,我可榮幸極了。”
金陵九站在燈旁邊,四周昏暗,唯他身邊明光熠熠,裴折靜靜地看著他,心里突然冒出一種想法:金陵九好似是一切的終點,他無論走到哪里,走多久,最后都會回到金陵九旁邊。
他含著笑意,輕聲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金陵九彎著眼眸,只對著他笑,并未反駁這話。
裴折繃不住臉,過了會兒也笑了。
兩個官差大氣不敢出一聲,站在稍遠的地方,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直到裴折叫他們過去,才挪動步伐:“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裴折看了看周圍:“多點幾個燈。”
這里屋實在昏暗,不點燈的話,只能大略看一下,沒辦法仔細的進行搜查。
金陵九抱著胳膊:“還是覺得這里有問題?”
裴折頷首:“不是我覺得,是這里確實有問題,你我當時親眼所見,絕不可能出錯,現在尸體不見了,這么短的時間內,他們不可能處理得很干凈,這里一定會留下痕跡。”
官差將屋里的燈全都點燃,裴折直奔通向后院的門:“當時尸體掛在這里,地面上有一灘血,沿著門縫往外,流在臺階上,你們兩個過來。”
官差不明所以,連忙走過去:“大人。”
裴折一把推開門,循著臺階粗略找了找:“此地處理干凈了,你們拿兩個凳子,爬到門頂上的房梁看看。”
金陵九提醒道:“拿一盞燈。”
裴折點點頭:“沒錯,帶著燈,看看房梁上有沒有深色的痕跡,或者是繩子留下的摩擦痕跡。”
官差立馬應下:“好的,大人。”
兩名官差爬上了門頂上,金陵九走到裴折身旁:“裴大人給我安排些什么任務?”
裴折睨了他一眼:“你就跟著我吧,貼身伺候。”
金陵九失笑:“大庭廣眾之下,別說得這么露骨,等回去到了床上,我們再說這些。”
裴折嘖了聲:“想什么呢,我可沒別的意思。”
金陵九揚揚眉:“是嗎?”
裴折理直氣壯:“那當然,你跟著我,我們一起去外面搜查一番。”
金陵九無可無不可地看著他,半晌,攤攤手:“裴大人,請。”
兩人出了里屋,仔細檢查了一下臺階,并未在上面發現血跡。
裴折沿著墻根走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興沖沖地跑到金陵九身旁:“你聞著還有血腥氣嗎?”
他眉眼亮晶晶的,金陵九心一熱,抬手在他眼角蹭了蹭:“什么意思?”
裴折拉著他的手,指了指里屋的門:“之前不是聞著有血腥氣嗎,現在呢,你還能聞到嗎?”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問:“你聞著呢?”
裴折皺著鼻子嗅了嗅:“本來味道很重,我能夠聞到,但現在聞不到了,應該是被處理干凈了,你鼻子靈,你聞到了嗎?”
“我啊……”金陵九拉長了調子,在裴折期待的目光中,不答反問,“裴郎這是把我當成狗了嗎?”
裴折眨眨眼,語氣無辜:“怎么可能!雖然你的鼻子和狗鼻子有得一拼,但我怎么可能把你當成狗呢,哪有這么俊秀出眾的狗?”
金陵九:“……”
我謝謝你啊!
裴折抿著唇,催促道:“快說啊,你聞到了嗎?”
金陵九伸出食指,點著他的額頭,將他推遠了些:“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相求的時候,你才會賣乖撒嬌。”
裴折笑了聲,捏著嗓子道:“九哥哥告訴嬌嬌嘛,早點弄清楚這里的一切,咱們也好早點回去……顛鸞倒鳳,巫山云雨,被翻紅浪,肌膚相貼。”
最后那四個詞被他說得婉轉悠揚,嬌滴滴的,雖然有刻意作亂的壞心思,但聲音里透著毫不掩飾的笑意,意外的勾人。
金陵九心里拱起一簇火,燒得他整個人都熱起來,口干舌燥:“真心話?”
很簡單的幾個字,組成一句問話,但裴折明白了他的意思。
四周空氣熱燥,氣氛變得曖昧,空氣中仿佛遍布著無色的絲線,纏繞在兩人身邊,拉扯著他們的四肢,慫恿著他們靠近彼此。
裴折屬于有賊心沒賊膽的人,說過無數放浪的話,但骨子里比誰都看重名分,那些詞語半是隨口玩笑,半是存心勾引,但金陵九那句話問出來以后,他頭腦突然一空,什么想法都沒有了,眼里及心底,只剩下面前的人。
是真心話,還是玩笑話,從來都只有一個判斷標準,眼前的人傾向于哪種,他私心里就會偏向于哪個答案。
裴折搖搖頭,無奈一笑:“我從來不知,自己會為色所迷到這種地步。”
金陵九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裴折傾身靠近了些,正視著金陵九的雙眼:“我想說是玩笑話,但當你用這種火熱的眼神看向我的時候,我就明白,我沒辦法拒絕你。”
答案呼之欲出,金陵九指尖發顫,不是恐懼,是激動,激動到整個人都在戰栗。
裴折右手一揮,折扇展開,擋住兩人的臉,他在扇子后面貼了貼金陵九的側臉,舌尖伸出,在金陵九滾動的喉結上輕舔吮咬:“若是你,便是真心話。”
想與你做情投意合之人渴望做的事情,想與你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想每一寸血肉沾染上你的氣味和溫度,想擁抱你,在骨子里刻入你的名字。
巫山云雨,愿與君共赴。
咽喉是習武之人的大忌,即使是被輕輕咬住,心底也會升騰出一陣無法抑制的恐懼,恐懼激發了更深層次的戰栗,令金陵九整個人都陷入裴折營造的氛圍之中。
仿佛要溺斃,又仿佛漂泊已久,找到歸去的路。
他感覺到裴折的齒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輕輕刮擦留下的濡濕痕跡,像是最容易上癮的藥物,只要一接觸,就沒有戒掉的可能。
金陵九攬著裴折的腰,將他拉向自己,聲音啞得厲害:“嬌嬌這是想要了我的命。”
裴折抵著他肩窩,笑聲低而沉:“明明是你要了我的命。”
當那把折扇收起的時候,兩人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看不出方才的火熱,只殘留著些許曖昧的痕跡。
兩名官差從屋子里出來,總覺得渾身不自在,低著頭匯報:“大人,我們剛才看過了,房梁上確實有摩擦過的痕跡,麻繩粗細,至于痕跡,沒有發現。”
裴折“嗯”了聲:“你們在屋子里再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繩子。”
待兩名官差回到里屋后,金陵九才慢悠悠道:“有血腥氣。”
裴折瞥了他一眼:“現在說這些,小九兒不覺得晚了點嗎?”
金陵九摸了摸鼻子,耳根有些熱:“還不都怪裴郎太勾人,對你,我向來把持不住。”
裴折:“……”
金陵九捏捏他的手,帶著他往后院走去:“好了,別氣了,我賠你一條線索。”
裴折頓時來了興致:“什么線索?”
金陵九帶著他在后院門口停下:“告訴你尸體藏在哪里,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大概在凌晨。
第105章
裴折瞬間反應過來:“尸體藏在后院嗎?你聞到了?”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決定忽略:“前面都找過了,沒有藏人的地方,只剩下這里。”
裴折自然相信他的判斷,在斷案上,他不如金陵九經驗豐富,遂抬步往里走去:“這里是儲存香料的地方吧,之前過來的時候,我有看到很多干的花瓣。”
金陵九跟在他身后:“制作香膏香粉的東西復雜,這里放的都是經過處理的材料,要制成成品,還需要費一番工夫。”
院子里有木架,木架上面是圓形的大托盤,里面滿滿都是曬干的莖葉。
裴折從里面挑了一根,放在金陵九面前晃了晃:“小九兒連這都知道?”
“略知皮毛罷了。”金陵九將他手中的東西打掉,“這個味道大,別拿太久,很難洗下去。”
裴折呆了呆,將手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一股草木根須味道,還好,不是很濃。
院子里曬了十多種東西,裴折吸取教訓,沒有再伸手去拿,只湊近了瞧瞧,看見形狀怪異的,就問問金陵九是什么。
一趟走下來,沒見著尸體的影子,裴折對金陵九的佩服程度又上了一層樓,他盯著身前容貌出眾的男人,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就沒發現,你有什么不懂的。”
這樣不好,樣樣都出眾,很容易被別人搶走的,跟那枝頭紅杏似的,即使不出墻,長得太俏,也會招蜂引蝶,勾著一群人想伸手采摘。裴折越琢磨越頭疼,覺得自己未來恐怕會遇見很多情敵。
金陵九倒沒想到裴折憂慮的那一層,只覺得能在裴折展現能力的感覺挺不錯,就跟雄性想在雌性面前表現自己多么厲害一樣,他也不例外。
“多懂一些,才能配得上我的裴郎。”金陵九瞟過四周,微哂,“況且只是辨認一下草木罷了,算不了什么。”
裴折:“……”
總覺得被內涵到了。
反正是那種親密的關系,不需要互相比較,金陵九懂的多一些,正好能夠和他互補。
裴折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設,又興沖沖地拉著金陵九問東問西了,在他看來,探索金陵九比破案有意思多了:“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制作香膏香粉的材料都認識?”
金陵九表情冷淡了幾分,自嘲地笑了笑:“為了活下去。”
他沒有對裴折隱瞞的想法,反而生出一種借此機會使裴折心疼自己的念頭。
金陵九向來知道如何用最少的東西獲得最大的利益,除卻感情真假以外,其他的都可以算計,包括用示弱來換取裴折心疼憐惜。
他思索了一下,在裴折問出“怎么回事”后,慢條斯理道:“以前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刺殺,有的是刺客襲擊,有的是下毒謀害,為了活下去,總得多學一些東西,無論是武功還是其他,多學一點,關鍵時候能保命的法子就多一點。”
他說的并不詳盡,但裴折能猜到未盡之言:“所以你的嗅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刻意訓練過?”
金陵九大方承認了:“沒錯,不僅是嗅覺,還有味覺,聽覺,視覺,和觸覺。”
裴折久久沒有應答,滿腦子都是金陵九說的話,那些東西要刻意進行鍛煉,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夠成功?
這也能從側面反映出,金陵九曾經遇到過的刺殺有多么頻繁。
因為信物,他也被刺殺過很多次,但大多都是試探,沒有真的要他命的,裴折能夠想象到,金陵九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境遇。
那些人都想置金陵九于死地,因為曾不止一次命懸一線,所以造就了如今的一身本事。
裴折幾乎沒辦法呼吸,揪著金陵九的衣袖,沉默地凝視著他。
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抱著讓裴折心疼的想法,但真的看到裴折心疼時,他又有些后悔了:“別多想,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能夠遇到你,并且現在還好好的,已經足夠了。
裴折聲音很輕:“當時是不是很累?”
金陵九愣了兩秒,他想過裴折會說什么,但唯獨沒有想到裴折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不累。”
裴折聲音發抖:“騙人!”
金陵九將他揉進懷里:“好吧,是有一點點累的。”
裴折的聲音很悶,震動通過胸腔傳遞到金陵九身上:“以后我來保護你,不會讓你累。”
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工于心計,他的裴郎向來都能抓住他心里最軟的一點,金陵九低下頭蹭了蹭裴折發頂:“你保護我可以,但我累一點沒關系,比如某些地方,某些方面,為了你,我樂意累著。”
裴折:“……”
所有的氣氛都被他一句話破壞了,上一秒淚珠還在眼眶里打轉,這一秒就全都沒了。
裴折咬著牙,憤憤道:“你肯定是故意的!”
九公子多么知情知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看不清場合,如果說了什么不合時宜的話,十有八/九是故意為之。
金陵九輕笑了聲:“但我是真心話。”
一想到他曾經吃過的苦,裴折就氣不起來了:“我知道了,你不是要帶我去找尸體嗎,走吧。”
哄好了人,金陵九放下心來:“我們去那屋子里看看。”
剛才只是在院子里打轉,把草木香料都檢查了一遍,還沒有去儲藏這些材料的小倉房里看看。
裴折跟在他身后,眼角還殘留著一點沒有完全褪干凈的紅:“這房間太小,一眼就能望到頭,尸體不可能藏在這里吧。”
里頭空間有限,木架依著墻擺放,錯亂中有一絲秩序。
金陵九帶著他走向架子:“裴郎久居京城,可曾聽聞過哪位大人貪污成性?”
雖然不知道話題為什么會跳到這里,裴折還是思索了一下:“我所知曉的不多,不過近幾年來懲辦貪官污吏,最嚴厲的一樁案子,是御史中丞。”
金陵九渾不在意,繼續問道:“御史中丞抄家的時候,你可曾去湊湊熱鬧?”
裴折哭笑不得:“大理寺一手包辦,我去湊什么熱鬧?”
金陵九寬慰道:“放心,以后還會有機會的。”
裴折:“……”
這機會不要也罷。
金陵九帶著他走到木架前,依次查看了下架子上的東西,然后挑出其中一個木罐子:“你去轉動一下。”
裴折福至心靈:“你覺得這里有密室?”
金陵九頷首:“貪官污吏多會在密室里藏匿銀錢財寶,你沒抄過家,可能不知道怎么找密室。這小倉房和前面的里屋是同等寬窄的,但這里的房間明顯比前面小很多,如果不是密室,我猜墻里也會有隔層,亦或者是通道。”
裴折聽得一愣一愣的:“你抄過家?”
金陵九搖搖頭,語氣驕矜:“我沒抄過家,知道這些是因為天下第一樓里處處都是密室,我自認還挺擅長藏東西的。”
裴折:“……”
合著你跟貪官污吏的定位是一樣的。
裴折沒急著去轉動那罐子,問道:“這里這么多罐子,為什么是這個?”
金陵九:“這是個木架子,你看看其他的罐子,還有是木頭的嗎。”
裴折有些不敢置信:“就這樣?”
金陵九失笑:“就這樣,不然你以為有多么高深?這里都比不得鄴城,半點不繁華,一間香鋪,能將這些機關密室弄得多么精致,你若想見識一下,日后我帶你去天下第一樓,任你找一下其中的密室。”
裴折眼睛一亮:“這可是你說的!”
天下第一樓外人不得擅入,進去就夠困難的了,更何況是在里面隨意走動,查找密室機關。
金陵九嘖了聲:“我都是你的了,還差一個天下第一樓嗎?裴郎不妨想想,樓主夫人舍你其誰?”
裴折半是歡欣,半是羞惱:“知道你的意思了,別亂說這些。”
金陵九戲謔地看著他:“亂說?想來是要我三書六禮,三媒六聘,才能迎娶嬌嬌進門。”
誰人都愛甜言蜜語,裴折也不例外,嘴上說著拒絕的話,心里的激動與歡喜都透過眼睛跑了出來。
裴折輕輕哼了聲:“還沒到最后一步,萬一最后是我給你下聘呢?我瞧你容貌出眾,做我的裴夫人正合適。”
金陵九嗤了聲:“做你的相公不更合適?”
裴折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臉:“今日才發覺,小九兒這臉皮也挺厚的。”
振夫綱是必須的,金陵九將他的手扯下來,包裹在自己掌心里:“再動手動腳,就在此地讓你看看,我做你相公有多合適。”
這還是曾經那個高嶺之花的九公子嗎?裴折氣紅了臉,張了張嘴,憋出一句憤憤的斥責:“……不要臉!”
金陵九笑意更盛,慢悠悠地反問:“有了夫人,還要臉作甚?”
裴折:“……”
他娘的,他竟然又沒調戲過這男人!
斗嘴斗不過,裴折不再自找沒趣,上前一步,轉動那個木罐子。
確實是轉動的,金陵九沒有猜錯,那木罐子根本就拿不下來,只能左右轉動。
他剛動作兩下,木架就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壞了一般。
裴折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金陵九拉著往后退了退,直接摔進了金陵九懷里,他整個人都懵了。
“砰”的一聲,木架倒地。
上面擺放的東西掉了一地,瓷壇子陶瓦罐子,霹靂乓啷的,全都摔了個粉碎。
裴折呼吸還有些急促:“這他娘的,還是個會攻擊的木架子?”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只是會攻擊,你看看那是什么。”
“什么?”裴折轉過身,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罵道,“有病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二更。
第106章
那木架子倒地之后,后面的墻壁也向兩側開了開,露出藏在后面的東西。
和金陵九推測的一樣,密室確實很小,狹窄的空間,藏不下什么東西,僅僅是一具尸體,就顯得擁擠。
裴折看著那缺了眼珠子,鼻子還被擠歪了的尸體,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這等模糊的五官,血覆蓋了整張臉,要不是裴折記得尸體穿的衣服,根本不可能認出來。
金陵九揉了揉他后頸:“怎么不說話,該不會被嚇到了吧?”
開玩笑,裴折是什么人,半夜里在橋墩底下看尸體,扒著雕像看尸體,那些時候都沒被嚇著,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哪里可能被嚇到。
金陵九問這話,本就是抱著調侃的心思,沒想過裴折會回答,但事情偏偏出乎他的意料。
裴折扭頭就趴在他身上,臉埋在胸口位置:“被嚇到了,太可怕了。”
金陵九:“……”
探花郎絲毫不覺得丟面子,光趴著不說,還上手環住金陵九的腰,小聲討著乖:“你快哄哄我,我心里怕得很。”
金陵九暗暗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你這叫怕?可沒見過哪個怕的人激動成這樣,還有心思演戲。
“我都說了怕,想要你哄一哄我,你非但不哄我,就連抱都不愿意抱我。”裴折將胡攪蠻纏學了個透徹,“還說喜歡我,我看也只是說說罷了,你根本就是在哄騙我,敷衍我,想得到我的身子!”
金陵九揚揚眉:“你怎么知道?”
裴折:“……?”
你這回答,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許是察覺到他的反應,金陵九慢條斯理,拖長了調子:“我可不就是想得到你的身子嗎。”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讓他的無恥鬧得啞口無言:“……所以你說喜歡,也是哄騙我?”
金陵九嘖了聲,攬著他的腰,手在后腰往下凸起的地方狠狠揉了一把:“有的話能說,有的不能,知道嗎?”
裴折被他揉得一個激靈,差點直接反手劈出去:“堂堂天下第一樓的樓主,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動腳的,你好意思嗎?!”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金陵九放輕了手上的動作,色/情地揉弄著,“我摸一摸我家娘子的屁股,不是理所應當?”
裴折:“……”
聽聽,一口一個娘子,一口一個屁股,這還是那個冰清玉潔,高不可攀的九公子嗎?
裴折保證,再聽到有人說金陵九不茍言笑,是高嶺之花,他就要上去反駁一通,簡直胡說八道!
要沒有那張臉,這人八成會被當成登徒子。
金陵九不愿意揉一塊木頭,又忍不住撩閑:“想什么呢,怎么不說話了?”
問題來的猝不及防,裴折沒過腦子,脫口而出:“想你這張臉長得真好。”
裴折:“……”
他這說的都是什么玩意兒?!金陵九對他動手動腳,他還夸人家長得好看……裴折覺得,互表心意之后,自己的智商有下降的趨勢。
金陵九愣了下,頗為贊同地點點頭:“英雄所見略同。”
裴折:“……”
“看在你那么喜歡我的份上,我再給你多看幾眼吧。”金陵九低下頭,他像是天生知道怎么最大程度的利用容貌,微勾的唇角恰到好處的將整張臉的優勢放大,“因為我也特別特別喜歡你,所以剛才那句話作廢,我樂意給你一直看下去。”
一直看下去,直到我白發蒼蒼,年華不再,也要和你在一起。
裴折心里動容,嘴上別扭道:“一直看下去,我可是會看膩的。”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如果你看膩了,我就找一群長得丑的人,讓他們日夜圍著你轉,屆時你應當不會再膩了我。”
裴折:“……真有你的。”
不愧是天下第一樓的樓主,能破懸案冤案,亦是巧思難敵,竟然連這種方法都想得出來。
最可氣的是,裴折設想了一下,一群丑八怪圍著自己轉的畫面,那時別說是金陵九,估計云無恙他都會覺得清秀很多。
“還不是為了留住你,好滿足我心中所想。”金陵九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如愿以償,得到你的身子。”
裴折一聽到這句話就渾身別扭,悶聲哼了哼,轉過身對著卡在密室里的尸體。果然,比起金陵九,還是這尸體更討人喜歡一些。
見他不欲多言,金陵九也沒勉強,帶著他往墻邊走去。
地上有散落的各種材料,根莖葉花俱全,只不過都是曬干的,大多是深褐色的,和碎陶片瓷片混在一起。
厚底靴不會被扎透,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使寂靜的空間變得不那么沉抑。
尸體被卡在密室,不知是有什么固定方法,呈一種站立挺直的狀態。
挖了眼睛之后,不太容易辨認容貌,現在尸體的臉都被破壞了,根本沒辦法從身體直接辨認出他的身份。
裴折從地上撿了一根比較長的硬棍子,慢慢挑起尸體的下巴,仔細端詳著。
他已經放棄了辨認五官和身份,現在只是想查看一下尸體身上的傷。
之前看到的死法,都和知府大人的死相近,他隱隱有種預感,二者之間可能存在似有若無的聯系。
就是不知,那兇手明明已經布置好了現場,為什么又要將尸體藏起來。
“能看明白嗎?”
裴折搖搖頭:“看不太明白,這里又沒有仵作,只能盡力判斷。”
金陵九似乎笑了聲:“怎么沒有?”
“哪里——”裴折瞬間反應過來,猛地抬起頭,“你會驗尸?”
金陵九沒有反駁:“我厲害嗎?”
“太厲害了!”裴折鄭重地將小木棍轉交給他,“現在就靠你了。”
金陵九無奈失笑:“為了騙我幫你辦案,油嘴滑舌,你這才叫敷衍了事。”
裴折大手一揮:“等解決了這件事,我任你處置!”
這是個極為有利的條件,金陵九斂了玩笑:“一諾千金,裴郎名滿天下,說到可要做到。”
裴折:“……”
他是不是答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金陵九潔癖嚴重,拿著木棍挑動尸體:“致命傷在頭部,咽喉扭斷,身上還有許多皮肉傷,不過最嚴重的,還是腳被鋸掉了。”
他環視四周,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只好用木棍撩起尸體的衣裳,露出殘缺的下肢。
地上的血沒有之前看到的時候多,只堪堪染紅了衣服下擺,尸體以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姿勢站立著。
裴折打量了半天,還有些不敢置信:“這尸體為什么能站住?”
第107章
短小的木棍不堪重負,很快就斷成兩截了。
金陵九帶著裴折往前走了兩步,指著尸體一側露出來的細鎖鏈:“這種大小的密室放不了東西,一般會修成通往外界的地道,地道不能隨著密室打開而開啟,這種鎖鏈應該和地道的入口連在一起。”
裴折好奇地聽著,探頭觀察了一下尸體后背吊著的鎖鏈:“你的意思是,這玩意兒的另一端是地道?”
金陵九的回答很保守:“有可能是。”
裴折納罕:“一個小城里的香鋪,修什么地道,倘若真如你所說,這十三局香鋪應當不簡單,也不知里面藏著什么秘密。”
尸體沒有放太長時間,還沒產生尸臭,只有濃重的血腥氣。
金陵九掩著口鼻往后退了兩步:“想知道有什么秘密,去看看便是,裴郎可要走走這地道?”
裴折眼睛一亮:“可以嗎?”
金陵九頷首,四下尋找有沒有趁手的工具:“這種小地方,想也知道不會有多么玄妙的機關,找到地道入口就可以進了,只是我們需要先把這尸體弄開。”
有尸體在這里擋著,根本沒辦法查看尋找地道。
屋子里沒有趁手的工具,金陵九端詳著曬材料的木架子,靈機一動,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匕首,三下五除二,就將一側的架子腿給卸了下來。
裴折嘖嘖贊嘆,艷羨地看著他手中的匕首:“削鐵如泥,鋒利無比,是件好兵器。”
金陵九反手將匕首收起:“趕明兒給你尋個更好的,這一把做了些小改動,施力方法和尋常匕首不一樣,你使不管,可能會傷到手。”
裴折眨眨眼:“還是九哥哥細心,來,交給我吧,你往后退退,別弄臟衣服。”
金陵九忍著嫌惡進的屋子,去碰那尸體實在是一大挑戰,裴折既然說了接手,他也沒有勉強,當即退后幾步,離得遠遠的。
裴折搖搖頭,無奈失笑:“我以為你至少會推辭一下的。”
“跟你我還客氣什么?”金陵九輕嗤了聲,“裴郎心疼我,我要是拒絕了,那就太不識好歹了。”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就喜歡你這么實誠。”
金陵九莞爾。
那鎖鏈是插進尸體里面的,用木架子腿弄不下來,裴折端詳了一下,實在沒有辦法,沖著金陵九伸出手:“你那匕首得借我一下。”
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他不想破壞尸體,準備直接將鎖鏈砍斷。
金陵九沒多說,直接將匕首拋了過來。
裴折還記得他剛才說的,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拔出,匕首的柄和平常的不一樣,靠近虎口的地方略微鼓起。
裴折用木架腿推開尸體,伸長胳膊去夠那條細鎖鏈,匕首用力一揮,將鎖鏈割斷了。
沒有鎖鏈的支撐,尸體立馬大頭朝下,往他身上撲過來。裴折嚇了一跳,連忙用木架腿一推,同時往后一跳,堪堪躲開和那尸體的親密接觸。
裴折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他娘的,嚇死人了。
金陵九哈哈大笑:“裴郎身手矯健,實非常人所能相提并論!”
裴折:“……”
順著那根細鎖鏈往里,在尸體站立的地方旁邊,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圓形孔洞。
裴折拉了拉鎖鏈:“里面是卡住的,拉不動。”
金陵九端詳了一下圓形孔洞,讓他往后稍一稍:“入口應該在這附近,需要一把鑰匙。”
裴折皺眉:“什么鑰匙?”
金陵九比了比鎖鏈和孔洞的位置,分析道:“這里扣在一起,沒有分割的跡象,密道的鎖一般分為兩類,一種是沒辦法解開的鎖,只有鑰匙才能打開,一種是可以直接解開的機關鎖,這里的應該是第一種,需要用鑰匙才能打開。”
裴折晃了晃鎖鏈,有些頭疼:“我們找不到鑰匙啊。”
這里藏著這么大的秘密,又是死人又是密道,不用猜,鑰匙肯定在這香鋪真正的主人手中。
裴折不無遺憾地盯著孔洞,嘆了口氣:“看來今日沒辦法進入密道了,還得另外想辦法。”
金陵九接住他垂下來的頭發,指尖捻了捻:“這就打退堂鼓了?你家男人能耐大得很,區區密道算得了什么,你就是想上天摘星星,我也能送你上去。”
裴折眼睛一亮,甚至沒在意他那句“你家男人”:“你有辦法不用鑰匙打開這密道的鎖?!”
金陵九施施然地睨了他一眼,沒作聲,但意思表達的很清楚:能。
“我可真是撿到寶了,是不是,寶貝心肝兒?”裴折揶揄道。
金陵九彈了彈他的額頭:“別鬧。”
裴折彎著眼,搖開折扇:“心肝兒請,我幫你扇扇風。”
金陵九敬謝不敏:“這就算了,改日多吹吹枕邊風吧。”
裴折:“……”
金陵九拿過匕首,在孔洞附近敲了敲:“我等下如果做的太過分,你別見怪。”
裴折不以為然,能有多過分?還能掀了這地方不成?
等到金陵九扯著鎖鏈,將匕首刺進那孔洞時,裴折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往后躲了躲。
比手指沿著孔洞轉動,鋪在地上的鐵板不知多厚,被匕首直接剖開。
金陵九的角度很刁鉆,完全避開了鎖鏈,將孔洞四周撬了起來。
裴折好奇道:“為什么不直接割那鎖鏈?”
金陵九掂了掂手里的東西:“要是割這個,就別想進去了。”
他撬開鐵板,示意裴折過去:“你看。”
沿著空洞附近撬起一塊圓形中空鐵板,沒有損傷中間的鎖鏈分毫,沒了鐵板的遮掩,能夠清楚的看到鎖鏈是從哪里延伸出來的。
那里有一整塊厚厚的鐵,鎖鏈就是從那里延伸出來的。
金陵九用匕首敲了敲中間的鐵塊:“這里就是鎖,要是破壞了,咱們就進不去了。”
裴折將削下來的鐵板扔到一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要開鎖了嗎?”
金陵九將匕首收起,右手立掌為刀:“給你表演一個獨門絕技。”
說著,他一掌劈砸到鐵塊上。
裴折心里一驚:“你不要命了,快住手!”
金陵九置若罔聞,又劈了兩下。
裴折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撲到金陵九身上,強行阻止他的動作:“這就是打開密道的方法嗎?我不進了!”
他是好奇香鋪的秘密,但不希望以傷害金陵九為代價來達到目的。
“不想進了?”金陵九眼底滲出一絲笑意,“可是我已經打開了,不進去的話,是不是有些浪費?”
裴折沒說話,拉起他的手,仔細端詳了一番:“誒?”
金陵九輕描淡寫道:“沒受傷,都說了是絕技。”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以后別這樣了。”
所謂的絕技,肯定存在代價,誰也不知道日后會不會對身體有影響。
金陵九對上他的視線,看到滿滿的擔憂,沉吟半晌,點點頭:“聽你的。”
裴折不清楚密道機關,只見金陵九在鎖鏈四周撥動了幾下,然后往外一拉,就將那鐵塊從地上抬了起來。
“既然這樣能弄開,剛才為什么要劈?”
金陵九動作一滯:“那是為了破開里面的關鍵鎖鑰。”
裴折總覺得不太對勁,但金陵九是實打實的動了手,他搖搖頭,只當是自己多想了。
掀開那鐵塊后,露出一條長長的地道,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金陵九嫌棄地皺了下眉:“也不知道多久沒人進來了,夠臟的。”
裴折打量了下:“這應該是通往外面的,尋常從門口走就行了,哪里會走地道。”
金陵九頷首:“也是,要現在下去嗎?”
裴折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對上尸體五官模糊的臉,有些頭疼:“先去看看吧,這尸體總不能還會不見吧?”
打定主意,就下了地道。
裴折走在前面,金陵九厭惡地抄著手:“我這次可犧牲大了,回去后你得好好補償我一下。”
“好好好,補償你。”這是真委屈了,不然也不會主動提起,裴折心里有些動容。
地道里面陰暗潮濕,有一股發霉的味道,從入口透進來的光亮不足以支撐他們走下去,兩人點了火折子,繼續前行。
幽閉的環境里,腳步聲被放大,地上有些滑,感覺像踩在濕漉漉的青苔上。
沿著地道走了一段日子,聞到一股土腥氣,混雜在霉味之中,不甚分明。
裴折向后摸索,抓住了金陵九的手:“再忍忍。”
萬一要是滑倒了,他家這難伺候的九公子立馬就能撂挑子不干了。
金陵九輕輕嗤了聲,算是對他這番行為的肯定。
不知走了多久,呼吸間全都是發霉的氣息,金陵九被嗆得咳嗽起來。
裴折在懷里摸了摸,沒找到手帕,別無他法,扯下來一截袖子,捂住他口鼻:“讓小九兒陪我受苦了,以后再也不會叫你來這種地方。”
他動作太快,金陵九根本來不及阻止,反應過來的時候,鼻子已經被捂住了。
裴折握著火折子的手出了汗,聽到金陵九甕聲甕氣道:“說這些沒用的,下次你如果要來,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裴折又無奈又好笑:“你可以讓左屏他們陪我一起,不會出事的,”
他算是明白了,金陵九出來為什么要帶那么多人,明面上的左屏穆嬌,暗地里數不勝數,估計就是為了避免親自來這種地方。
金陵九微哂:“把你交給他們我不放心。”
裴折心里動容,忽然聽到他補充道:“他們幾斤幾兩,還不叫你騙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裴折:“……”
你他娘的擔心他們,不擔心我?!
胳膊涼颼颼的,裴折心疼起自己的袖子,大意了,這衣裳好貴的,剛買了沒穿幾次,為這么個玩意兒毀了太不值得了!
金陵九睨著他的臉色,笑了:“回去賠你一整套,找給我做成衣的裁縫,紅色怎么樣,襯你。”
紅色?裴折長大后就沒穿過那么亮堂的顏色:“襯我?”
金陵九點點頭:“還可以做嫁衣。”
裴折:“……”
恐怕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
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往外走,極大的轉移了注意力,沒一會兒就走到盡頭了。
地道的出口被擋住了,光影斑駁,不似地道里那般昏暗,大體上能夠看清四周的環境。
裴折熄滅了火折子,沒心思逗留觀察,帶著金陵九直奔出口。
撥開草叢,入目是一片荒蕪的空地,一眼望去沒看到房屋,眼前荒草叢生,偶爾地勢起伏,連綿不絕。
裴折呆了一瞬:“這是……”
金陵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口鼻間的發霉氣息驅散,他慢條斯理地收起那塊從袖子上截下來的“帕子”,然后才道:“地勢連綿不平,且沒有規律,你看這一個個小山丘,像不像是墳塋?”
裴折臉色不太好看:“咱們這是到墳場了?這地道該不會就是用來拋尸的吧?”
拋尸?金陵九愣了下:“你這么說,也有幾分道理。”
裴折擺擺手:“隨口一說罷了,真要拋尸,走這么遠,那地道還如此狹窄,哪里方便?”
兩人沒有繼續探討地道的用處,先在出口附近觀察了一下。
裴折納罕:“墳頭只有雜草,連個墓碑都沒有,不像是正經死人,可誰家拋尸會這么細致,還給分開埋?”
金陵九被他逗笑了:“什么是正經死人,還有不正經的死人嗎?”
裴折振振有詞:“正經死人就是死的清清楚楚的人,反之就是不正經死人,比如堵在入口的那具尸體。”
那具尸體無名無姓,他們迄今不知道任何消息,他身上有著太多謎團,已經不能簡單的調查死因了。幕后兇手為何殺害他,他身上又藏著怎么樣的秘密,這才是事情的關鍵。
只是他們時間緊迫,恐怕無法留在此地查明,思及此,裴折有些憂慮。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先看看四周,能不能找到地道相關的東西。”
除了這個,也沒其他辦法了,裴折嘆了口氣,與他分頭向外查看。
出口所在的位置隱蔽,四周一片雜草叢林,這里看著像座山,只是他們不了解這地界,沒辦法判斷是那座山,又在城中哪個方向。
正尋找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裴折快速調頭,跑到金陵九身邊,拉著他蹲下。
“……你如實告訴我,是不是我爹做了什么?”
“抱歉。”
“你們都是這樣,我爹不說,師兄不說,你也不說,都將我一個人蒙在鼓里。”
“主人是為你好。”
“為我好,可如果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傷害師兄的事,你要我如何自處?”
裴折眨眨眼:“這是……”
金陵九垂著眼皮,不知在思考穆嬌的話,還是在想什么。
左屏沒有回答,兩人在不遠處的樹下對峙著。
裴折握住金陵九的手,小聲道:“穆嬌是姜玉樓安排到你身邊打探消息的嗎?”
金陵九皺了下眉:“她并不知道我師父的計劃。”
裴折心中有了數,從金陵九下意識維護穆嬌的行為來看,他應當是不想將穆嬌牽扯到這件事中。
金陵九的做法不能說錯,穆嬌問左屏這些事也情有可原,兩人都有道理,裴折思忖道:“穆嬌不是小女孩了,你和姜玉樓都是她親近的人,你想保護她,她也想保護你們,我覺得瞞著她終歸不是好的選擇。”
金陵九長嘆一聲:“我只是不想她日后為難。”
裴折能理解他的想法,隨手揪了根草葉:“別想這些煩心事了,我一直很好奇,姜玉樓不是姓姜嗎,為什么他女兒姓穆?他的化名也姓穆?”
金陵九一愣:“師父從未說過他的名姓。”
“這就奇了怪了,他給穆嬌取名姓穆,父女倆自當同姓。”裴折疑惑道,“他隱姓埋名,不想用姜玉樓的身份,既選了穆這個姓,又作何不承認?”
兩人面面相覷,裴折問道:“姜玉樓可曾娶妻?穆嬌比你小,你應當知道她是誰人所生吧?”
金陵九表情難看:“正好是你之前問過的年歲,我生了一場大病,沒有那時的記憶,病好之后,就見到穆嬌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師父并未與哪個女子走的太近。”
“這不就巧了嗎,我可不是信口開河啊。”裴折看了看不遠處的兩人,低聲問道,“穆嬌真的是姜玉樓的女兒嗎?”
金陵九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師父對穆嬌很好,極為疼寵她,除了必須習武這一項,幾乎什么都由著她。”
裴折:“必須習武?”
金陵九頷首:“沒錯,我們從小跟在師父身邊學習生活,每個人的功課都不一樣,像我要學經史策略,武功暗器,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穆嬌則只需要學武功。為此,師父還特地找了武功高強的前輩來教導穆嬌。”
他原本以為師父是怕穆嬌保護不好自己,才叫她多加修習武藝,如今看來,其中的原因恐怕不止如此。
“倘若穆嬌與我一樣,不是師父的女兒,那師父為什么要這樣做?”金陵九疑惑不已,“為什么不騙我,說我也是他的兒子?”
還能因為什么,肯定是你和穆嬌不同,從姜玉樓對穆嬌的寵護程度上看,他明顯更偏愛穆嬌,只是離開血緣之后,不知這份偏愛從何而來。
裴折思索了一會兒,也沒想出是因為什么,只覺得穆嬌的姓不會是隨便起的:“姜玉樓可能耐了,自己沒孩子,找了你們幫他養老。”
金陵九:“……”
“如果穆嬌知道了這件事,還能幫他養老收尸嗎?”姜玉樓對金陵九下毒,裴折心里早就不滿,嘴上也不饒人。
金陵九揉了把他的頭發:“對我是對我,與穆嬌無關,單就師父對穆嬌的好,是無可指摘的。”
裴折一哂:“為什么好?指不定是問心有愧呢,像姜玉樓這種連徒弟都能利用的人,讓他掏心掏肺的對一個人好,不說難不難,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話難聽,但是在理,金陵九順著思索了一下:“總不可能真如你所說,師父對穆嬌有所虧欠吧,她從小就在師父身邊,也沒見師父傷害過她。”
裴折一時也想不出來,只是不想松口:“興許不是對她的傷害,是對她親生父母的呢?”
金陵九哭笑不得:“別猜了,扯太遠了,現在還沒證據證明穆嬌不是師父的女兒。”
裴折把揉得稀巴爛的草丟掉:“總會有證據的。”
眼看著穆嬌與左屏要離開,兩人思忖了下,現身叫住了他們。
左屏和穆嬌出現在這里,肯定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時間不多,慢慢去查不太現實。
“九爺?”左屏詫異不已,“你怎么會在這里,還弄得自己這么……”
金陵九那身衣裳上沾了不少灰塵,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已。
裴折心虛地扯開話題:“你們怎么在這里?”
穆嬌愣了下:“我們一直在這里啊。”
裴折:“這是什么地方?”
穆嬌被問懵了:“啊?”
裴折捏了捏眉心,金陵九看他自己都亂了,幫忙問道:“這是在霧隱山?”
穆嬌點點頭:“這就是山腳,離那尼姑庵有一段距離,這里清靜,場地開闊,我們這兩天一直在這附近練體。”
裴折怔住,轉而看向金陵九:“那地道怎么會通到霧隱山?”
金陵九也回答不上來,攤攤手。
穆嬌好奇道:“什么地道?話說師兄,你們什么時候來這里的?”
金陵九簡單解釋了一下:“我們在山下城中的香鋪發現了一具死尸,那鋪子里有一條地道,我們是從那邊過來。”
左屏驚愕出聲:“九爺您也是從地道過來的,把自己弄成這樣?”
還沒完沒了了,知道你家九爺金貴,下次肯定好好供著他。
裴折打斷他們的話:“趕緊幫忙找找這附近有沒有線索,等下還得回去看那尸體。”
幾個人在附近搜索了一番,并沒有找到有用的東西。
穆嬌蹲在出口旁邊,好奇地打量著:“我來這里好幾天了,從沒發現有這東西。”
裴折嗤了聲:“別說你沒發現了,我現在都不相信,自己是從城中上了山,這他娘的,我都不清楚那條河是怎么過的。”
從霧隱山到城中,需要經過淮水,他們從地道中過來,完全沒有感覺到。
現在看來,這地道怕是從淮水底下挖的,直接通到霧隱山,霧隱山人煙稀少,這里可能是片荒廢的墳地。
金陵九幽幽道:“這地道怕是早就荒廢了,不然也不會那么臟亂。”
裴折也傾向于這種說法,他們并沒有在這里找到一點線索,加之入口一片灰塵,不像是有人通過。
這一趟算是無功而返了,幾人商量著盡快趕回城中,如今要解開十三局香鋪的秘密,只能從那具尸體上入手。
回去沒有走地道,正常下山行水路,到城中的時候,已經快到傍晚了。
香鋪門口圍了一群人,中間是一個奉命留下的官差,他正焦急地張望著。
裴折招了招手,止住了他的喊話聲:“進去說。”
一進香鋪,那官差立馬問道:“大人,您怎么會從外面過來,我們一直守在這里,沒有發現您出來過啊。”
裴折沒答,帶著他走到后院:“可有去過后院?”
官差如實道:“我們找不到您,進去看過,您放心,我們沒動里面的東西,老劉一直在后院里守著。”
裴折“嗯”了聲:“做得很好。”
后院里,另一個被稱為“老劉”的官差蹲在門口,一見他們過來立馬站起身:“大人您怎么?”
裴折沒時間解釋,指了指里面:“先干正事。”
尸體還放在地道入口旁邊,裴折帶著兩個官差蹲在尸體旁邊研究,他剛才聽金陵九簡單說了死因,現在判斷起來比較方便。
左屏和穆嬌見慣了死人,看了一眼就離開了,轉而打量起密道。金陵九受不了這味道,則在院子里坐著。
兩個官差沒有見過這種陣仗,拿不出主意,裴折說一句,他們附和一句,完全給不出有用的信息。
裴折無奈起身:“將尸體帶回衙門吧,然后帶人過來,將香鋪查封,香鋪掌柜也不用放了,就留在衙門里。”
總得弄清楚這人的身份,然后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調查。
兩名官差應下,抬著尸體離開了,裴折和金陵九等人在后院轉了一圈,回到了鋪子。
穆嬌和左屏竊竊私語,在討論那地道。
金陵九將他們兩個趕到一邊,自個兒在香鋪柜臺里逛起來:“裴郎可有想要的香?”
裴折興致勃勃:“有你用的那款嗎?”
金陵九:“不是看過了嗎?”
裴折:“之前那又不是掌柜,他雖懂香,但也不一定能全部拿出來,你找找有沒有漏網之魚。”
金陵九無法,只好照著自己用過的香找起來。
果不其然,沒有那種梅花冷香。
裴折惋惜不已,拉過金陵九,深深吸了一口:“算了,有你在,找不找得到都一樣。”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你這是把我當成人體香膏?”
裴折嗤嗤地笑,沒反駁。
柳先生傳來消息,讓他們回去解毒,一等到官府的人過來,裴折等人就回了霧隱山。
閉關解毒,金陵九被拘在屋子里,裴折放心不下,也隨著他留在山上。
在此期間,山下的人來傳過信,因為柳先生不喜旁人上山,裴折都是讓他們送到山腳,然后差左屏、穆嬌和云無恙去取來的。
官府沒有查出那人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從外地來的,好像是瀟湘那邊,更多的查不出來了。
裴折回了信,讓他們繼續封住十三局香鋪,先關著掌柜,等到他下一步指示后,再做打算。
金陵九的毒留在身體中太久,柳先生花了很長時間才幫解除,當金陵九從屋子里出來后,距離開始解毒之日已經過了七八天。
在這段時間里,裴折收到了傅傾流的信,說鄴城之危已解,讓他不必憂心。
白華城大亂,風聽雨被掣肘,其中原因沒說的太詳細,只是依稀提到,與番邦王室有關。
如今鄴城無虞,他們也不必急著回去了。
解完毒之后,金陵九并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唯一值得提一提的,就是他不像之前那般體寒了。
裴折摸著金陵九的手,滿意地笑了笑:“可算不像握著塊冰了。”
解毒耗費精力和體力,金陵九這幾天一直懨懨的,聞言只掀了掀眼皮:“怎么,握著塊冰就嫌棄了?”
裴折連忙討饒:“哪能啊,你要是冷了,我也能給你捂著,我就是怕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凍著自己。”
這句話很正常,但聽起來就是不怎么入耳,金陵九皺了下眉:“你一直在不就行了?”
裴折笑而不語,拉過他胳膊枕著。
金陵九忽然焦躁起來,有一股不確定感在心底油然而生:“應應我。”
裴折嘆了口氣:“越發嬌蠻了,我就是應了你,你能信嗎?”
金陵九賭氣道:“信。”
裴折失笑,勾著他的脖頸,在他臉側落下一吻。
一番親昵后,金陵九眼神微暗,突然道:“要和我私奔嗎?”
裴折愣了愣:“私奔?”
金陵九低下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私奔,想把你帶走,不讓任何人找到你。”
“好哇。”裴折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頗為好奇地問道,“九哥哥想把我帶到哪里去?”
“隨便哪里,可能是南地,可能是大漠,天涯海角,總歸是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金陵九瞇著眼睛,在腦海中構想。
裴折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金陵九看上去不像在說笑,他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金陵九的毒最初是為了壓制身上的病,如今毒解了,那他的病……
“你不愿意嗎?”金陵九聲音沉了沉,低低的,陰陰的。
裴折心中微驚,立馬否認道:“不,我愿意的,和你一起,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金陵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說笑的意思,方才和緩了眉眼,輕輕哼了聲,好似被順了毛的貓咪,發出舒服的聲音。
以前的金陵九雖然有占有欲,但不像現在這般外顯,幾乎毫無顧忌。
裴折勾了勾他下巴:“想好要帶我去哪里了嗎?之前那些太寬泛,有沒有具體的地方?”
他不介意陪金陵九走一走,這大好河山,若不趁現在看一看,以后恐怕機會就少了。
金陵九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眼底的情緒浮浮沉沉,他呼吸發顫,難掩心中的激動:“有一個地方……”
第108章
從霧隱山下瀟湘江,往南地行進。
云無恙與穆嬌在船頭削木刺,左屏負責船上的其他事宜,金陵九和裴折窩在船艙中休息。
金陵九的困乏勁兒還沒緩過來,整天懶洋洋的,聽柳先生說是正常的情況,裴折才放心。
船在水面上晃動,裴折瞇著眼睛:“再躺一些時日,我這身骨頭就懶了,到時候走路也不想走。”
金陵九輕笑一聲:“懶著唄,你不想走,我背著你就是。”
裴折笑了笑:“你背著我?那恐怕我倆得一起懶著。”
要說懶,金陵九可比他懶多了,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
金陵九撩起眼皮:“難道你不喜歡嗎?”
“喜歡。”裴折無奈一笑,“怎么會想要帶我去天下第一樓?”
他沒想過金陵九會把自己帶回天下第一樓,他們兩心相許,卻分屬不同陣營,未來會不會成為敵人還說不準。
兩人都不是會為兒女私情影響自己判斷的人,金陵九此舉無疑是將天下第一樓的勢力暴露在自己面前,裴折不免好奇,他這樣做的原因。
金陵九隨口道:“丑媳婦總要進家門,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和我偷情?”
裴折白了他一眼:“……說正經事呢,你好好說話,別胡謅。”
金陵九正色道:“哪里胡謅了?我已置辦好一切,待我們到了天下第一樓,擇日便拜堂。”
他神色不似作偽,裴折狐疑地看著他:“你認真的?”
金陵九宛然一笑:“你說呢?”
裴折真的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說笑,摩挲著手上的茶杯,試探道:“兩個男子拜堂成親,我是不介意,但你堂堂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傳出去不怕丟人嗎?”
“我與心愛之人成親,有什么可丟人的?”金陵九嗤道,“嬌嬌怕嗎?放心,旁人私下里說什么我管不著,但若是有人敢在你面前嚼舌根,我定拆了他的骨頭,叫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裴折目瞪口呆,被他這匪里匪氣的言論震到了,說不出話來。
金陵九捏著他的手,隨手將價值不菲的茶杯扔在桌上:“不需要十里紅妝,但我會給你千盞妝燈,照亮鹿靈,世人都會看到,你我今后將綁在一起。旁人有的,我都會給你,他們沒有的,我也能一并給你。”
聽著他的描述,裴折腦海中有了畫面:“你,你……千盞妝燈,太浪費了吧!”
金陵九:“……”
他想過很多種裴折的反應,萬萬沒想到,裴折最在意的會是浪不浪費。
裴家也不是沒落之族,但與金陵九相比,實在是不夠看,加之裴折為官后多番救助百姓,清貧如洗,難免會為金陵九的豪奢震撼。
昭國九州三城,三城分別是京城,鹿靈,白華,與白華城不同,鹿靈居于南地富庶之鄉,其中商客往來,絡繹不絕,繁華程度可比京城。
世有傳言:寧為鹿靈推磨鬼,不做他城逍遙客。
天下第一樓便建在鹿靈城中心,樓高百尺,或可摘星,可見其財勢。
用千盞妝燈照亮鹿靈,不是一筆小花費。裴折暗暗咋舌,不知自己竟然還有藍顏禍水的潛質,能引得九公子一擲千金。
金陵九一哂:“錢財乃身外之物,用來博美人一笑,也是用得其所。”
裴折有些恍惚:“我算是……美人嗎?”
在他的認知里,這種千金買笑的主人公,當時顧一曲那般的人,他算什么美人?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臉:“天下第一美男子,如何不算美人?”
裴折:“……”
行水路快很多,自從兩人聊完之后,裴折整天惦記著這件事,快到鹿靈的時候才想開。
還沒確定的事,他提前愁個什么勁!以金陵九的性子,哪里會輕易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八成是又在逗他。
裴折放寬了心,刻意忽略了自己心里似有若無的失落。
在鹿靈附近下了船,岸上早就有人等待,一見他們立馬迎上來。
金陵九掃了一眼,大大方方牽著裴折,直接從眾人面前走過,來到不遠處的高大白馬前:“它是一風,我的馬。”
裴折摸了摸白馬的鬃毛,眼睛一亮:“好馬!”
金陵九勾了勾唇:“想騎嗎?”
裴折沒有回答,定定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傾城美人,汗血寶馬,這兩種東西,沒幾個男人能夠拒絕。
“一風,這也是主人。”金陵九摸了摸白馬的腦袋,將韁繩遞給裴折,“你來帶我?”
裴折求之不得:“你坐前面,我抱著你。”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裴折理直氣壯:“你得給我指路,坐前面正好,況且坐在我懷里,你還能靠著我,你不是懶得動嗎,我抱著你,肯定會讓你舒舒服服的。”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想法,當著天下第一樓眾人的面,對金陵九露出保護的姿態,一想到那些人可能會有的想法,裴折就忍不住激動起來。
金陵九眉頭一揚,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裴折,伸出手:“那就有勞裴郎了。”
一風高大,馱著兩個人毫不吃力。
裴折下巴擱在金陵九肩膀上,環著他的腰:“一風好乖。”
金陵九不以為然:“你是沒見過它尥蹶子。”
一風脾氣暴躁,旁人摸不得坐不得,樓里不知多少人被它踢過,之所以會乖乖讓裴折騎,不過是因為他在場。
裴折瞬間便想明白了,笑了下:“那我是狐假虎威,借了小九兒的光。”
金陵九倚在他懷里:“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嫁我隨我,算不得借。”
裴折無奈地搖搖頭,這人是越發強勢了,半點嘴上的便宜都不讓占。
直到兩人離開后,前來接他們的眾人都沒緩過神來。
雖然早就接到了消息,但親眼看到他們樓主拉著男人的手,還與人同騎,讓人抱著,實在是太過震撼。
左屏見怪不怪,對穆嬌道:“我帶著他們收拾一下東西,你和云無恙跟上九爺,看著點他們。”
雖然到了他們的地盤,但難保有些人不會膽大包天,前來挑釁,金陵九剛解完毒,功力有損,萬一出點什么事,就不好了。
等穆嬌和云無恙離開后,左屏和其他人一起將船上的東西搬下來。
這船是他們在霧隱山附近買的,城中官員聽說裴折要離開,特地送了船,但金陵九沒有白收,留了銀兩,美名其曰不想讓裴折占別人便宜。
東西不多,是從鄴城帶來的衣物,幾個人輕松帶走。
路上,有人問左屏:“那就是探花郎?九爺真的要和他拜堂?”
“拜堂”兩個字說出來,都帶著一股玄幻氣息,他們九爺那般冷心冷情,有朝一日竟然會喜歡上一個人,還要拜堂成親。
最令人詫異的是,那人還是男的。
左屏一一掃過他們,淡聲道:“九爺心里自有打算,讓你們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人也接過來了,明日可以按照計劃進行。”
左屏點點頭:“裴折是九爺的人,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心里都掂量一下。”
另一邊,裴折和金陵九還悠哉悠哉地走在路上。裴折第一次來鹿靈,沒急著趕著,一邊往天下第一樓的方向去,一邊好奇地打量著街上賣的小玩意兒。
兩個男人同乘一匹馬,打從鬧市中經過,吸引了沿途百姓的注意力。鹿靈民風開放,尤其他二人姿容出眾,使得不少人駐足觀望。
裴折原本還覺得新鮮,走了沒多久就煩了,掰著金陵九的頭按在自己懷里:“嘖,好多人在看小九兒。”
金陵九愣了下,愉悅地笑起來:“其中恐怕有一半是看你的。”
他在這點上與裴折的想法不同,裴折會因為有人看他而吃醋,他卻不甚在意。裴折抱著他,縱是旁人看了,也沒辦法把裴折搶走。
他享受著別人嫉妒的目光。
裴折心氣不順:“你這張臉,可真是讓我又愛又恨。”
金陵九悶聲笑了笑:“如此看來,這張臉還算有點用處。”
穿過長街,來到天下第一樓,高懸的匾額上題著燦金的大字,顯得威嚴又肅穆。
裴折仰頭看了看,樓高入云:“百聞不如一見。”
金陵九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已差人收拾好了,逛夠了嗎,進去看看?”
裴折翻身下馬,伸出手:“把小九兒累成這樣,是我沒照顧好,來,抱你進去。”
金陵九眨了下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住最高一層,你確定要抱我進去?”
裴折臉一僵:“你沒事住那么高做什么?”
金陵九聳聳肩:“與天人為伍,怡然自樂,時不時還能摘個星星,舒服著呢。”
裴折要是現在還看不出他在說笑,就白跟他在一起幾個月了:“你若想,那我陪你摘星星也無不可。”
金陵九莞爾,下了馬:“除了簪子傷藥,你又欠了我一顆星星。”
裴折:“……我說的明明是陪你摘星星!”
金陵九置若罔聞,率先進了門。
裴折無奈搖頭,得,自己喜歡的人,除了寵著還能怎么辦?
與尋常酒樓并無不同,只是比想象中冷清,裴折沒有放肆地打量,跟著金陵九上到第三層,一路上遇到的人一只手能數過來。
進了房間,裴折抱著胳膊,看著邊往床邊走邊脫衣服的金陵九:“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吧。”
金陵九將外袍扔在椅子上:“裴郎以為我要做什么?”……
“不可說,不可說。”裴折的目光順著他頸項往下,滑倒到凸出的蝴蝶骨,“我與你住在一起?”
金陵九不答反問:“喜歡這屋子的裝飾嗎?”
裴折裝模作樣地環視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他臉上:“喜歡屋子里住的人。”
金陵九靠在床頭,低低地笑了聲:“無礙,都是你的。”
無論是屋子,還是屋子里的人。
裴折走到他面前,俯身勾起他的一縷頭發:“老實告訴我,帶我來這里究竟是為了做什么?”
金陵九仰著頭看他:“拜堂,娶你。”
裴折:“……”
金陵九湊近了些:“裴郎不信我?”
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映著自己的臉,裴折好不容易板起來的臉一垮:“九哥哥逗了我一路,再這樣說,我可要當真了。”
“從白華城回鄴城的路上,我曾允諾過會還你盛大的驚喜。”金陵九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下,“這份驚喜,我的嬌嬌覺得夠不夠盛大?”
裴折一噎,你的嬌嬌快被嚇死了,這他娘的太過盛大了!
金陵九勾著他腰間的玉帶:“除此之外,還有更驚喜的。”
裴折聲音發抖:“更驚喜的?”
金陵九施了施力,揶揄道:“來,陪我睡一覺,裴郎伺候好我,趕明的驚喜一定讓你滿意。”
第109章
只是簡單的睡一覺。
金陵九勾著腰帶,將裴折拉倒在床榻上:“別傻愣著,趕緊脫衣服休息,明日拜堂成親,還有的忙。”
金陵九表現得越明顯,裴折越覺得古怪,狐疑地盯著他:“不是要我伺候你嗎,就只是睡覺?”
如果金陵九趁機“要挾”做一些不可言說的事,那拜堂成親一說還有幾分可信,只是簡單睡覺的話……
“怎么,迫不及待想與我今日就洞房?”金陵九在他唇上親了口,“我離經叛道,自然是不介意的,你們讀書人都守禮,這不合規矩吧。”
裴折脫了外衣,順著他的力道俯身:“我是那等普通的讀書人?”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聲:“不是,我看上的讀書人,自然不普通。”
兩人躺在床榻上,裴折搭著金陵九的肩膀,動作自然地將人攬到自己懷里:“睡覺,若是你誆我,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在船上這些日子,金陵九總是靠在他懷里,無論是醒著還是睡著,他都抱出經驗來了。
金陵九軟軟地應了聲,自發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不會誆你,你一定會喜歡我給的驚喜。”
沒人來吵,一覺睡到第二天凌晨,睡了將近七八個時辰。
裴折是被餓醒的,午飯沒正經吃,晚飯睡過去了,水米未進,身體開始叫囂。
他剛動了動胳膊,金陵九就醒了,眸底一片清明:“餓了?”
“嗯。”裴折點點頭,朝窗外看了看,“鹿靈一直是這樣的嗎,夜里還繁華至此,燈火不息?”
金陵九頭也沒抬,拉著他的手蓋在自己臉上:“不是,鹿靈與京城差不多,外頭之所以亮著,是我的人在辦事。”
裴折目露驚詫:“這個點了,還大張旗鼓的辦什么事?”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掌心:“再等等,過不了一刻鐘,你就知道了。”
敲門聲如期而至,裴折震驚不已。
左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九爺,我來送喜服。”
什么玩意兒?裴折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金陵九“嗯”了聲:“進來吧。”
左屏端著燭燈進門,他身后跟著幾個人,每個人手上都端著木托盤,除了最后面兩個人端著金冠玉帶,其他人的托盤上都放著衣服,一眼望去赤紅一片。
金陵九坐起身,將自己送進裴折懷里:“全套都做好了?”
是坐上船之后才有的主意,吩咐下去有些晚,他要的圖案又精致,繡起來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
左屏頷首:“繡坊日夜趕工,一刻鐘前剛完成,我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金陵九指了指桌子:“放下吧,不用伺候,對了,讓廚房做點吃的。”
東西挨著擺在桌上,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間。
裴折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盯著剛送進來的衣服。
金陵九也不催,拽著他里衣的帶子,扯開了繞在手上,玩得不亦樂乎。
裴折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今日拜堂成親,是真的?”
“不然呢?”金陵九掀起眼皮。
他也知道這事過于匪夷所思,但他之前就明明白白告訴過裴折,是裴折自己不相信,怪不得他。
裴折愣神的工夫,里衣已經被脫掉大半了,金陵九伸了個懶腰:“試試喜服吧,看看合不合身。”
話雖這么說,但金陵九知道一定合身,裴折的尺碼是他給的,肯定不會出錯。
“你和我,拜堂成親?”裴折又重復了一遍。
金陵九聽煩了:“怎么,你不愿意?”
他瞇著眼,眸色深沉,大有一種“你敢說不愿意我就弄死你”的意思。
裴折打了個激靈:“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只是太驚訝了。”
兩個大男人拜堂成親就夠荒唐的了,更不必說,其中一個是朝廷命官,另一個是江湖大勢力的首領。
裴折不是沒想過拜堂,但每每都因為一些事放棄了,金陵九竟然真的做了準備,只是這份膽魄,就足夠令他佩服。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頭發:“先換喜服,然后我為你加冠。”
都要拜堂成親了,可不能還用一根發帶或是簪子對付,得換成成年男子身份的象征。
喜服用料精良,摸起來光滑柔軟,裴折撫過金絲繡花:“小九兒可知,拜堂成親都需要什么人在場?”
他不想成個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若真的決定了要拜堂,該有的禮數,該宴請的人,什么都不能出差錯。
他這一生,若真會與人拜堂成親,那個人只會是金陵九。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金陵九拿起喜服,在他身上比了比,“你的爹娘,我派人去瀟湘接過來了,我沒有長輩,二老就是我們的高堂了。”
裴折瞪大了眼睛:“你把我爹娘接過來了?”
金陵九將喜服壓在他身上,用目光描摹著他的眉眼:“他們都沒事,歇息著呢,裴郎可要好好與我拜堂。”
裴折揚了揚眉,接下喜服:“你這話說的,好像在威脅我一般。”
金陵九聳聳肩:“你知道的,我不舍得。”
他說的是不舍得,而不是沒有能力做。
這句話不是承諾,更似承諾,徹底表明了金陵九的態度,也讓裴折安了心。
喜服上用金線繡著圖案,裴折摸了摸,覺得這圖案有些眼熟:“是你畫的圖案嗎?”
金陵九正在查看另一套衣服:“嗯,我的人自然得和我穿一樣的衣服。”
裴折愛死了他說“我的人”時候的模樣,脫下里衣,將喜服一件件換好。
金陵九還沒換,仍然穿著那身柔軟的素白里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未見俊,已見俏,我的裴郎果然豐神如玉,這身喜服很襯你。”
裴折被他夸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了:“我這臉皮越發經不起你的夸贊了,人靠衣冠罷了,小九兒才是真絕色,還不換上讓我瞧瞧?”
天下第一樓的衣服用料都是頂好的,樣式精美,能更好的襯托出身材。
裴折只是看著金陵九的身段,就能想象出這身喜服穿在他身上的樣子,不禁心頭微熱。
金陵九沒聽他的,拿起發冠:“過來坐下,我幫你束發。”
金冠墜玉,華光四溢,只消瞧上一眼,便知價值連城。
裴折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深覺自己吃了碗家底豐厚的軟飯。
金陵九是第一次幫人束發,在裴折之前,這普天之下還沒有能讓他心甘情愿伺候的人。
雖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他做得很好,這大抵就是出色的人無論做什么事都很出色。
長發被束起,整個人氣質瞬間變了,裴折以往看起來比云無恙大不了多少,是個少年郎,如此一裝扮,初見端方溫潤。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臉,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吻:“你是我的。”
左屏來敲門,說吃食做好了,問要不要送進來。金陵九拒絕了,讓他帶著裴折去用飯,順便見見裴家二老。
裴折嘴上沒有說,但心里肯定惦記著,他們是要成親,不是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沒必要搞得像威脅綁架一樣。
再者說,拐了人家好不容易教養的兒子,要讓人家斷子絕孫,于情于理,都該提前知會一聲。
裴折本不想離開,一聽見見爹娘,立馬改變了主意。成親大事確實得和爹娘說一聲,金陵九是他要執手一生的人,他不想爹娘對其有分毫不喜。
待裴折離開后,金陵九才展開另一套衣服,繡花云肩,千層紗裙,和裴折身上那一套大為不同,只有上面的圖案是一樣的。
金陵九微擰著眉,有些嫌棄。
任何一個姑娘家看到這身衣服,恐怕都會喜歡得不得了,但金陵九實在接受不了,無他,這衣服美是美,但改變不了它是一件嫁衣的事實。
這便是他給裴折的驚喜。
和裴折的衣服相比,這嫁衣穿起來更為麻煩,層層疊疊,沒人幫忙,金陵九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收拾穿戴好。
沒有鳳冠,穿這身嫁衣已經是勉強他了,金陵九在送來的發簪中挑了挑,都覺得不合心意,余光瞥到裴折常用的那支白玉簪,心里一動。
天際微明,金陵九拿起剪刀,百無聊賴地剪起燭芯。
也不知道裴折吃上飯沒有,以他的性子,定然會先去見裴家二老。
金陵九看了看門口,沒有動靜,他提前囑托過左屏,若裴折在裴家二老那里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訴他。現在看來,情況或許沒有那么糟糕。
昭國的成親儀式一般在下午舉行,因晚上還安排了其他的事,金陵九便直接將之提到了上午,不然也不會這么早起來收拾。
這要是放在尋常人家,都是要被笑話的,但金陵九是什么人,向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不尊禮教,不信鬼神。
有人敲門,說時辰差不多了。
金陵九收回思緒,拿起紅紗戴在臉上,又給自己搭上了蓋頭。
出了門,便由著人引到拜堂的九樓。
不知裴折怎么安撫了裴家二老,總之金陵九出現的時候,二位老人已經坐在了主位上。
九樓清場了,不允許任何人觀禮,只有二位新人以及高堂在,就連負責唱念一拜天地的人,都拉了屏風隔開。
左屏和穆嬌等人都在樓梯口守著,表情肅穆,全然不見好奇。
云無恙偷偷往里頭張望了兩眼,被穆嬌按著腦袋帶到一旁:“不該看的別亂看。”
云無恙撇撇嘴:“我家公子成親,我怎么就看不得?”
穆嬌給了他一個爆栗:“也不看看你家公子是和誰成親,我師兄能和普通人一樣嗎?”
云無恙:“……”
行吧,九公子了不得,九公子是人上人,成個親都看不得的。
穆嬌睨了他一眼:“怎么,不服氣了?”
“阿姐,我哪里敢啊。”云無恙哼哼兩聲,“我剛才可看到了,是九公子蓋著紅蓋頭,從此可知,誰才是娘子。”
穆嬌和云無恙投緣,兩人在霧隱山的時候,拜了把子,結成了異姓姐弟。
穆嬌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孩子家家的,誰蓋蓋頭重要嗎,娘子不娘子的,得床上見分曉。”
左屏皺皺眉:“別教壞孩子。”
穆嬌拍了拍嘴:“我的錯我的錯。”
云無恙氣結:“我不是孩子了!”
喜堂里。
裴折呆立在原地,自從金陵九蒙著蓋頭出現時,他心里就難以控制的燃起一簇火。
行走間,紅裙步步蕩開,宛若紅蓮綻放,搖曳生姿。
一拜天地的聲音響起,裴折沒有絲毫反應,金陵九走過來,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聲音晦澀:“你后悔了嗎?”
裴折脫口而出:“你好美!”
金陵九:“……”
裴家二老:“……”
裴父咳嗽了兩聲,低聲喝道:“裴折!”
裴折眼睛發亮,拉著金陵九往前走了兩步:“爹,娘,兒子說要娶天底下最漂亮的人,真的做到了。”
金陵九:“……”
怎么之前沒發現,探花郎還有如此缺心眼的一面?
不顧裴家二老逐漸僵住的表情,裴折自顧自地道:“我在京城中待了多年,見過世間絕色,總聽聞狐媚精怪最是傾城,但在我心中,都不如阿九萬一。爹,娘,兒子是真心要與阿九在一起,我這一生只有阿九,不會再有其他人……”
蓋頭擋住了視線,金陵九的目光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他怎么能懷疑裴折呢?這個人明明這樣愛他。
裴折說到激動之處,表情越來越嚴肅,大有一種“你們若是阻止,我就帶著他私奔”的架勢。
裴母紅了眼圈:“阿折都長這么大了,娘親有多久沒見到你了?”
裴折抿了抿唇:“娘親……”
“是叫金陵九是吧?我聽阿折說了,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裴母站起身,拿著手帕擦了擦眼淚,“我們本不同意你二人在一起的,縱使世上有好男風的人,也不該是我的兒子。他飽讀詩書,是世人皆知的探花郎,該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個溫婉賢惠的妻子,然后生幾個孩子,何苦與你這等江湖亡命之徒牽扯不清?”
金陵九攥緊了手,眼底翻涌起深沉的暗色,正當他想一把掀開蓋頭的時候,身旁人動了。
裴折擋在他身前,跪倒在地:“娘親說了本不同意,言下之意就是現在改變了想法,既然您接受了他,這些話能不能不要說?”
裴母愣了愣,裴父一拍桌子:“裴折,你的禮數都丟到狗肚子里了嗎!怎么和你娘親說話的!”
裴折俯身叩首:“我與阿九相許一生,同氣連枝,您傷他一句,便是在我心上剜一刀,不是他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
喜堂里陷入了沉默之中。
唱禮的人不敢出聲,剛才的動靜太大,就連左屏等人都聽到了他們說的話,臉色都不太好看。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兩人從樓下走來,沿著樓梯緩緩而上。
穆嬌最先反應過來,驚呼出聲:“爹爹!師父!”
左屏拔出劍,擋在來人面前,無聲阻擋著。
來人一身白衣,雖已至中年,但并不顯老,氣質卓然,一眼便叫人印象深刻。
在他身后,跟著一個穿著邋遢的老頭,老頭抓了抓頭發,朝穆嬌招手:“丫頭,過來。”
穆嬌下意識走了兩步,被左屏拉住了。
老頭看著他的動作,嗤了聲:“左屏小子,翅膀硬了,迫不及待想和老夫叫板了嗎?”
左屏沒說話,旁邊天下第一樓的人默默拿起兵器,只待他一聲令下,就對來人出手。
穆嬌掙開左屏的手,抬步向前:“師父想多了,他不是那個意思。”
左屏握著劍的手微微收緊,青筋暴起。
穆嬌看向白衣男子:“爹爹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穆兒乖,爹爹不會傷害小九的。”他一句話就點出了穆嬌心中最在意的事,“我的徒弟成親,我自然要來看看的,不然他被人欺負了怎么辦?”
穆嬌鼻子發酸,她憋不住心里的事,直接問了出來:“爹爹,你是不是利用我監視師兄?”
男人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是。”
穆嬌崩潰出聲:“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做?”
男人目光渺遠:“這是我與小九之間的事。”
他打定了主意不多說,任穆嬌怎么逼問,他都沒再開口。
左屏看不下去,拉了穆嬌一把:“今日是九爺的大喜日子,先生若有事,等明日再談吧。”
男人嘆了口氣,搖搖頭:“不能等了。”
他擺擺手,老頭立馬上前,一掌推開左屏的劍:“你自個兒上去吧,我和這群人比劃比劃。”
男人頷首:“注意分寸,別傷了他們。”
老頭哼了聲:“啰嗦!”
男人從容抬步,往樓上走去。
旁邊不停有人上前,想攔住他,但都被老頭推開了。
云無恙張開胳膊,堵在樓梯口:“你,你干什么?!”
“裴折的小書童,姓云是吧?”男人抬眼瞧了瞧他,“你父親云騰乃是幽州軍副將,他的死并不是意外,多年前幽州一戰,并非朝廷援軍未至,而是有人為了鏟除異己,坑殺將士,包括后來幽州被屠城,你一家老小死于非命,都是被設計好的。”
云無恙如遭雷劈,他父親的名諱,他沒告訴過任何人,就連裴折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你胡說什么?”
男人淡淡地看著他,眼底有憐憫:“是裴家人救下你的吧,你可以去問他們。”
云無恙愣了兩秒,轉身往喜堂里跑。
男人緩緩抬步,跟在后面。
喜堂里,四人還在僵持,裴折額頭發紅,金陵九想拉他起身,每每被攔住,只能強忍著怒氣。
云無恙跑過來后,恍然回神,有些不知所措,他究竟在干什么,就算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也不能破壞公子的大喜之事!
他想回去攔住那人,但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掃了眼堂中的人,嘆了口氣:“小九要嫁人,怎能瞞著師父?”
金陵九一把掀開紅蓋頭:“師父……您怎么來了?”
裴折怔了一瞬,咬緊了牙:“你就是金陵九的師父?!”
男人看了他一眼,輕聲嘆道:“孽緣。”
裴折從地上爬起來,劈手就要攻過去,但被金陵九攔住了:“裴郎住手!”
裴折快氣瘋了:“為什么要住手,你忘記他對你做的事了嗎?”
金陵九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他,用身體擋下了他的動作。
男人沒再將視線分給他們,看向了裴父:“許久未見了,當年大漠一別,誰能想到你我會在兩個孩子的喜堂上相見?”
裴折和金陵九俱是一愣:“大漠?”
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莫非……
裴父臉色難看:“沒想到,他竟然會是……”
男人瞥了眼旁邊的裴母:“將尊夫人請下去吧,那些舊事她不清楚,何苦徒增傷悲。”
裴母絞緊了帕子:“老爺,這是怎么回事?”
裴父拍拍她的手,溫聲道:“無事,夫人莫要著急,我與故人有些事情要談,你先去其他房間歇息一下吧。”
金陵九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事,喚來唱念拜堂儀式的人,將裴母帶離了喜堂。
裴折被金陵九抱在懷里,慢慢平靜下來,低聲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金陵九垂眼看他,沒有否認:“是。”
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裴折以為自己不會在意,但聽到金陵九承認之后,還是有些不舒服。
金陵九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隔著面紗,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下:“我心悅你。”
裴折滿心的氣都散了:“你就是吃定我了!”
金陵九“嗯”了聲,隔了許久,裴折聽到他小聲說道:“彼此吃定,這樣才公平。”
云無恙看看白衣男子,又看看裴父,下定決心,問道:“老爺,您知道當年幽州的事嗎?您知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
裴父身體一顫,扶著桌子:“你問這些干什么?”
“好歹是故人之子,也有權利知道當年的真相吧。”白衣男子徑直坐在裴母的位置,曲指扣了扣桌子,“雄鷹的孩子,怎能讓他像家雀一般懵懂無知地成長?”
裴父一掌拍在桌子上:“活成什么樣子,和性命相比起來,真的重要嗎?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保住他,難道你希望十一年前的事再重演一遍嗎?”
“十一年前的事,在大漠嗎?”裴折拍了拍金陵九的胳膊,“松一點。”
裴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探花何等聰穎,你以為他真的猜不到嗎?”白衣男子嘆了口氣,“既然你不想說,就由我來說吧。”
裴父目眥盡裂:“姜玉樓!”
白衣男子置若罔聞,平靜道:“裴折,久聞大名,我是姜玉樓,金陵九的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愛反轉,本卷再有差不多兩章就收尾了。
第110章
裴折看了看金陵九,拱手:“姜先生抬愛了,吾等無名小輩,不值一提。”
姜玉樓搖搖頭,語氣里聽不出情緒:“能讓我徒兒委身下嫁,探花郎怎會是常人。”
金陵九微窘,但嫁衣還穿在身上,無法辯駁,只能默認自己是委身下嫁。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這句似夸非夸的話簡直說到他心坎里去了,讓他舍不得否認:“十一年前的事,還望姜先生告知。”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是不是真如他所想,金陵九與他的不解之緣從兒時就開始了。
姜玉樓淡聲道:“十一年前啊,你還記得多少?”
裴父沉聲道:“他什么都不記得。”
裴折皺了下眉,他多年沒和家里聯系,不僅僅是因為朝中之事,還與家里有關系。
當年他偷偷跟著江雪原去往大漠,遇上刺客,差點殞命,被救回瀟湘之后,父母就不許他再提起大漠的事,他試圖詢問,卻屢屢碰壁。后來他想進京趕考,裴父一開始并不同意,是裴母從中協調,他才得以離開。
姜玉樓聞言看了裴父一眼:“你以為他現在還能脫身嗎?”
裴父沉默下來,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裴折靜靜地看著他們,從兩人的交談中透露出許多信息,十一年前的事,大漠的傷亡慘案,他能夠確定,裴父和姜玉樓之間還有秘密,并且這秘密與金陵九相關。
當年的事牽扯甚廣,若金陵九真是大漠中的小哥哥,那最少有兩股勢力參與其中。
裴折的心沉了沉,他現在只希望父親不屬于與金陵九相對一方的勢力,不然隔著當初那場屠殺,他不知該以什么樣的身份面對金陵九。
姜玉樓長嘆出聲:“當年大漠一別,我怎么也沒想到,你們兩個會再見面,還……”
裴折難掩激動:“所以當年那個孩子真的是你?”
金陵九神色沒太大變化,只是目光柔和了很多:“怎么不叫‘哥哥’了?”
當年的真相如何,總會水落石出,他不像裴折那樣擔心,事情該怎樣怎樣,他認定了裴折,就算當年裴父牽扯其中,這份心意也不會改變。
當著兩個長輩的面,裴折臉上有些掛不住,小聲道:“回去再叫,先弄清楚以前的事。”
金陵九不置可否,淡淡地挑了挑眉。
他那張臉本就秾艷瑰麗,被大紅色的嫁衣一襯,硬生生逼出幾分壓不住的凌厲,紅紗蒙面半遮半掩,一眼就能奪人心魄。
裴折怔了一瞬,小聲嘀咕:“妖孽。”
金陵九耳力極佳,掩在紅紗后的唇角輕勾。
裴父將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臉色有些難看,姜玉樓倒沒表現出什么,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當年的事太多,不知從何說起,你有什么想問的?”姜玉樓雙手交疊,摩挲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盡可以問一問。”
裴折垂著眼皮,聲音發沉:“當年有一伙人屠戮大漠,要殺的人可是金陵九?”
姜玉樓語氣平靜:“你不是有答案了嗎?你手上拿著朝廷的信物,要找什么人,知道的應該更多吧。”
裴折皺了下眉,他身負重任,金陵九恐怕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姜玉樓竟然能一口說出他是要找人。
感受到裴折的僵硬,金陵九不動聲色地捏了捏他的腰,帶著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師父要講,就別藏著掖著了,當年那伙人是受誰指使,誰又在其中摻了一把手,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裴折被他抱在腿上,沒人的時候他倆總這樣摟著抱著,現在當著其他人的面,裴折有些不自在,掐了掐他的手心:“你怎么不分場合?”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仍緊緊地環抱著他,老神在在地看著其他人。
云無恙有些懵,他想問一下幽州之事,但感覺現在的情況并不適合開口。
姜玉樓微蹙了蹙眉,不贊同地看了金陵九一眼:“你要替他出頭,也不必擺出這樣的態度,曾經教過你的都忘了嗎?”
“喜怒不形于色,不暴露軟肋,方能守護自己想要的。”金陵九慢條斯理地回答,“師父知我懂我,我就是再藏也藏不過去,至于裴老,虎毒尚不食子。”
裴父語氣發沉,怒瞪著他:“你就是想害死裴折,你當年連累過他一次,如今又要將他扯進這渾水之中,你為何就不能放過他?!”
“話不能這么說,你不能因為我徒兒忘了就誆他,當年你兒子與我徒兒交好不錯,但若不是你兒子沖動行事,又何至于被牽連?”姜玉樓道。
裴折呼吸一緊,想起兒時的事。
那群人是來找金陵九的,威脅逼問客棧中的人,當時他與金陵九外出,逃過一劫,是他不自量力,想救下那些人,才會連累金陵九落入險境。
姜玉樓道:“當年我已安排好人,于大漠只是暫留,本來我們可以那群人找過來之前就離開,是因為裴折,我徒兒才多番逗留,后來也是為了救他,我徒兒以命換命,重傷失憶。”
裴折攥緊了金陵九的手,低聲喃喃:“重傷失憶……”
原來是因為他,不是因為什么古怪的病和毒,所以解毒之后金陵九也沒記起那些事,是因為他,金陵九才失去了那段記憶。
姜玉樓臉上痛色隱忍,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那條命有多重要,你怎么敢說他不放過裴折!你裴家犯下的錯,欠下的命,他裴折都得扛著!”
裴折臉色發白,在深紅的喜服對比下更加明顯。
金陵九皺緊了眉頭,他沒想到當年之事還有這般內情,只當裴父可能與刺殺他的人有所牽扯:“夠了,不要說了。”
姜玉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究沒再說什么。
裴折聲音發啞:“爹和當年刺殺金陵九的人是一伙的嗎?”
裴父沒說話,表情晦暗。
姜玉樓嗤了一聲:“算不得一伙的,不然你以為你還能和金陵九在一起?他們只是舊識,當年救下小九,也少不了你父親的幫助。”
裴折心里稍稍松了口氣,不是就好,無論是舊識還是什么,只要沒有對金陵九下殺手。
金陵九目露不滿,攬著裴折的后頸,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下:“別慌,你就是你。”
這可能是裴折聽過最簡單的情話了。
無論真相是什么,無論我們之間存在多少仇恨,你只是你,而我只要你。
姜玉樓看向裴父,平靜道:“你當年既然選擇不插手,如今又何苦為難裴折,你裴家還能保幾代昌盛,未來如何,且讓他們自己去搏。”
裴父苦笑出聲:“你之前說了那么多,數我裴家過錯,為的就是讓我不阻攔他們吧,可退一萬步,不看其他,就他們的身份,如何能走到一起。”
金陵九眉眼壓出深深的郁痕:“為什么不能?”
裴折離他最近,最直接的感覺到他的變化,握緊了他的手。
姜玉樓輕輕笑了一下:“都走到拜堂了,身份這一層根本不是問題,你若是擔心其他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世道將亂,不止他們,你我所有人都活不了。”
裴父反駁道:“可圣上……”
姜玉樓反問道:“你以為圣上能保得住他嗎?”
裴折長出一口氣:“所以金陵九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你們也知道圣上讓我做的事,刺客是皇后的人,因為金陵九的身份,當年他們就想殺了他。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云無恙問的幽州之事,也與這些事和人有聯系嗎?”
姜玉樓低聲詢問:“是你說,還是我來說?”
裴父嘆了口氣,跌坐在椅子上:“事已至此,多說少說都沒什么差別了,幽州之事,我雖未牽涉其中,但多少也該負一點責任。”
云無恙訥訥道:“我爹云騰,老爺認識嗎?”
裴父頷首:“雖未相交,但有所耳聞,幽州護城軍以云雨二將為首,你父親云騰實為副將,卻與幽州驃騎將軍賀雨齊名,其策略膽識,非常人所能比肩。”
“他不是死于意外嗎?”云無恙有些哽咽,這是他長大后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到有關父親的事,“那時大雪封山,他帶兵遇到埋伏,為救被困之人,滾落山崖?”
裴父語氣不忍,似嘆似恨:“當時大雪封山不假,但沒有埋伏,圍攻幽州的敵軍早已自顧不暇,本是負隅頑抗之勢,哪里有余力進行埋伏?那不過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的說辭罷了。”
云無恙紅著眼,聲音顫抖:“我爹他,他……是誰?究竟是誰?”
裴父沉默不語。
金陵九眼里沒什么情緒,扯了下唇角:“幽州云雨二將同月而亡,皆死于意外,致使幽州軍無人統領,加之援軍遲遲未到,敵軍卷土重來,攻占幽州,然后屠城。當時援軍因天氣惡劣被困在路上,見幽州已敗,朝廷連下追令,命張曜日速速帶兵趕往毗鄰幽州的青州。”
裴折面色沉肅,已是聽明白了其中所有,接道:“后來張曜日帶領援軍收復幽州,建立赫赫戰功,被任命為護國將軍,執掌西南兵權,因敵軍遲遲未息,京城的援軍也隨之駐扎在幽州。”
云無恙怔了一瞬:“這援軍是京城的援軍,駐扎在幽州,京城怎么辦?”
金陵九瞇了瞇眼:“這支援軍雖是從京城來,但不在朝廷編制內,這是從臨近各城征來的兵,主辦此事的人姓元,正是當朝右相,皇后的爹,元奉。”
裴折握緊了拳頭:“若我沒有記錯,那張曜日還與皇后母家沾親帶故,此一番既將西南兵權收于囊中,又將私軍處理干凈,元家好手段。自此之后,以皇后為首的元家勢力,也得以正式抗衡圣上。一石二鳥,鏟除異己,可憐幽州護城軍和百姓們,他們的命不過是權力斗爭中的犧牲品。”
裴父突然出聲:“不止于此。”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被領導抓去寫年底申報的材料了,爆哭,這周末雙休,可以多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