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林驚空率兵趕來,正好解了幽州的燃眉之急。
原本人數(shù)相差懸殊,無一戰(zhàn)之力,在淮州軍與京城禁軍的支援下,面對曦國大軍,幽州軍也不落下風(fēng)。
林驚空并齊逍衛(wèi)鐸兩人來拜見裴折,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太傅大人臨時有事趕不過來,特囑托我們將這封信捎來!
裴折接下,并沒有急著看,問道:“云無恙現(xiàn)在何處?”
林驚空回道:“裴大人放心,那小子沒事,他說想要參軍報國,我便讓他入了淮州軍!
裴折表情有些詫異:“當(dāng)真?”
林驚空與云無恙不對付,云無恙能加入淮州軍,倒真出乎他的意料了。
一旁的金陵九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瞇了瞇眼,眸底閃過一絲了然,他早該想到的,他的裴郎不可能毫無打算。
送往傅傾流手中的信都被他攔下了,林驚空等人能及時趕來,怕是云無恙遞的消息。
早在沒進(jìn)入幽州城之前,裴折就考慮到了一切,故而才會將貼身的玉佩交給云無恙。
溫飛羽手中的信是幌子,云無恙才是消息本身。
金陵九雙手交握,眼底浮起一絲興味,如此甚好,他原本還在擔(dān)心裴折會不會產(chǎn)生心生退意,而今看來,他們確實是棋逢對手,這一盤殘局還有的可下。
林驚空簡單說了兩句,就和齊逍衛(wèi)鐸等人一同去幫程關(guān)月了。
裴折并沒有去見云無恙,而是拉著金陵九先離開了。
既然援軍到了,戰(zhàn)事就不必?fù)?dān)心,交于程關(guān)月等人即可,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處理和金陵九的事。
被親近之人算計,這種滋味多少不太舒服。
回到營帳中,軍醫(yī)已經(jīng)在等候了,少年擔(dān)憂地看著裴折:“裴大人,你的傷口裂開了,得趕緊處理一下。”
裴折瞧了眼衣服上滲出來的血跡,沖他點了點頭:“有勞!
少年支支吾吾地擺手,臉紅了一瞬:“沒事沒事,是我應(yīng)該做的。”
金陵九盯著少年,眼底閃過一絲涼意。
對裴折獻(xiàn)殷勤的人,他看著都不順眼,無論是崇敬還是懷著別樣的心思,這少年的目光都令他不喜。
裴折脫下戎甲,瞥了眼少年:“你先出去吧。”
少年一愣,看向一旁的金陵九,像是有些擔(dān)憂。這人是從錢玉關(guān)出來的,和曦國大軍不知有什么聯(lián)系,他還記得裴折就是遇到這人后,才把傷口繃裂的。
金陵九略微勾了勾唇,上前一步,跪伏在榻上,他從后面將裴折勾進(jìn)懷里,占有欲十足地吻了吻懷中人裸露在外的后頸:“還要繼續(xù)看下去嗎?”
裴折皺了下眉,并未阻止。
少年驚詫地瞪大了眼睛:“你,你們……”
好男風(fēng)盛行,幽州軍中也有這樣的人,少年感到驚訝,主要是因為對象是裴折,聞名天下的探花郎,也喜歡男人嗎?
他盯著金陵九看了一會兒,突然生出一種理當(dāng)如此的心思,如果是這般天姿絕色的人,好像一切都很合理。
“我們怎么了?”金陵九笑意矜狂,攬著人的手臂愈發(fā)緊了,“我與裴郎成過親,拜過堂,親熱一番,又有何不可?”
少年臉紅得不得了,被他的話嚇傻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我先離開了。”
他走得驚慌,連基本的禮數(shù)都忘了。
金陵九對這樣的結(jié)果十分滿意,目光掠向一旁的軍醫(yī)。
軍醫(yī)背著藥箱,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什么都沒看到的模樣。
裴折拍拍金陵九的胳膊,聲音有些冷:“可以松開我了吧?”
雖然嚇跑了少年,但金陵九心里還是憋悶得緊,他瞧了眼裴折的脖子,心中渴望更甚,直接低下頭,在那光潔的后頸咬了一口。
裴折沒有一點心理準(zhǔn)備,驚呼出聲。
嘗到一絲血腥味后,金陵九才松口,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留下的泛著血絲的牙印:“我的!
他嗓音喑啞,透著濃濃的占有欲。
裴折心里酸軟成一片,想到之前發(fā)生的事,又氣得不行。
你的個屁,是你的還下那么重的手算計!
他一把推開金陵九,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將里衣脫下,露出染紅了紗布的傷口,對軍醫(yī)道:“麻煩您了。”
他無意在旁人面前上演活春宮,趕緊送走軍醫(yī)才是正事,金陵九要發(fā)瘋,也得挑個場合才是。
軍醫(yī)年紀(jì)稍長,見慣大風(fēng)大浪,有條不紊地處理好裂開的傷口,欲言又止。
傷口還是有些疼的,裴折臉色發(fā)白,舒了口氣,問道:“還有何事?”
軍醫(yī)盯著他脖子,目光閃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尷尬:“咳,大人脖子上的傷要不要處理一下?”
他剛才瞥了一眼,都流血了。
裴折:“……”
金陵九搶先道:“不需要,你出去吧!
裴折臊得不行,默認(rèn)了金陵九的話。
這兩個人的氣勢都很強(qiáng),軍醫(yī)一刻都不想多待,聞言拿著藥箱就跑了。
金陵九伸出指尖,在自己咬出來的牙印旁邊輕撫:“疼嗎?”
他半垂著眸子,眼底滿是癡迷的欣喜。
裴折側(cè)身躲開他的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說疼不疼,要不你低下頭,讓我咬一口試試。”
金陵九輕笑一聲,蹲在他面前,目光溫柔:“嬌嬌想咬我嗎?”
他慢條斯理地拉開衣服,曖昧笑道:“我不怕疼,嬌嬌想咬哪里都可以!
裴折一噎,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金陵九已經(jīng)拉開了衣襟,露出一大片胸膛:“你怎么變得如此不知羞?!”
金陵九就這樣散著衣服,在他紅透的臉上摸了一把:“不知羞?在我家嬌嬌面前,為什么要羞?”
裴折啞口無言。
金陵九揚起頭,將脖頸湊到他面前:“嬌嬌要給我留下個印跡嗎?留在光明正大的地方,任誰一看,就知道我是你的!
裴折一面覺得羞恥,不合禮數(shù),一面又忍不住心動,指尖劃過金陵九的喉結(jié),惹來一聲悶哼:“你是在哄我嗎?”
“不是!苯鹆昃呕卮鸬煤芸,且很篤定,“我不是在哄你,我是在勾引你!
裴折:“……”
金陵九笑意輕慢,上挑的眼尾蘊(yùn)著一絲魅意:“嬌嬌冷靜自持,讓我有些不安,恨不得將你弄得如我一般瘋魔才好!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將人拽起來,掐著他的后頸,含住了他的喉結(jié)。
咽喉太脆弱,致命的地方被銜住,刺激得金陵九心尖狂跳,眼睛都泛了紅,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瘋狂叫囂。
裴折并沒有咬下去,只是□□了幾下,松開后,在旁邊不輕不重地吮了下,留下一個深紅的印跡:“若是真想讓我瘋魔,你合該躺下才是,躺在我身下,徹徹底底成為我一個人的!
金陵九瞇著眼睛,笑聲有些。骸皨蓩墒窃摫晃冶г趹牙锏,那等出力的事,怎能由你來?”
裴折輕輕地嗤了聲:“別人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是根本就不舍得下血本去套!
金陵九撐起身,按著他的肩膀,將他壓在床上:“你可不是狼,你是我的嬌嬌,嬌嬌不是用來套的。”
這個姿勢有些過分,裴折皺了下眉:“那是用來干嘛的?”
金陵九在他眉心上吻了一下:“是用來疼愛的!
“疼愛”兩個字說的又曖昧又戲謔,其中藏著什么意思,一聽便知。
裴折臉紅得厲害:“登徒子!天下第一樓的人可知道,他們九爺是個張口閉口想將人往榻上拐的浪蕩公子?”
金陵九的吻緩慢往下,含住裴折的下唇,用牙尖磨了磨:“他們不知,只有你知道!
裴折呼吸亂了一瞬,下意識想推開他,卻被鉗住了雙手,按在頭頂上。
他心頭涌起一股慌亂的感覺,不安道:“你想干什么?”
金陵九伏在他頸間,沉沉地笑了聲:“還能是什么,你啊!
裴折怔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受的禮數(shù)教導(dǎo),鮮少聽鄉(xiāng)野粗話,脖頸上浮起一層緋意,不知是氣出來的還是怎么著:“胡言亂語!”
金陵九笑了聲,并未回答,牙齒叼著他剛剛攏好的里衣,沒費什么工夫就扯開了。
裴折呼吸大亂:“你先停一停,我們還有賬沒算完呢!”
“你算你的賬,我算我的賬,不影響!苯鹆昃旁谒靥派弦Я艘豢冢茌p,“裴郎背著我干的事也不少,從此刻到深夜,我們可以好好算一算了!
裴折悶哼一聲:“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金陵九抬起頭,眼睛又黑又沉:“裴折,我忍不住了!
從收到裴折領(lǐng)兵上陣的消息到帶人趕來,被困在錢玉關(guān)的一夜里,他連合眼都不敢,生怕睜開眼睛就聽到無法接受的消息。
他忍了太久,心底的渴望和驚懼混雜在一起,像一捧大火,燒得他早就沒有了理智。
他摩挲著裴折的手腕,聲音里難得的帶了一絲疲倦:“你想忠君愛國,我勢必與你為敵,裴折,我們終將反目成仇!
一提起這事,裴折反而冷靜下來,目光如炬:“所以呢?”
“我不想與你反目,我放不下你!苯鹆昃旁谒燮ど嫌H了一下,“你是我拜過堂的新娘子,全鹿鳴城都知道,假以時日,全天下也會知道,裴折,你注定是我的!
裴折閉了閉眼,心里酸得厲害:“我在你心里,比不上其他的東西嗎?”
這話有些矯情,不符合裴折的個性,但他真的想問金陵九,我是不是比不上你的大計,我是不是隨時都會被你拋棄,被你算計?
金陵九笑了下:“怎么會?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只是我背負(fù)著太多人的期望,我沒辦法停下來,那些事我一定要去做,但我永遠(yuǎn)不會傷害你!
裴折覺得傷口又疼了:“你還要做什么?”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的。”
裴折覺得頭疼:“一定要那么做嗎?”
聯(lián)合曦國,置幽州于險境,將整個昭國攪得天翻地覆,金陵九的目的十分明確,他想要天下大亂,想要朝廷覆滅,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一定要。”金陵九聲音很輕,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很重,“當(dāng)年宮變,死的不知是一個金氏妃子和一個不受寵的大皇子,你可知道,同樣被殺害的,還有無數(shù)忠良朝臣?”
裴折瞳孔緊縮。
金陵九眼底翻涌起血意:“不僅僅是穆老將軍,還有無數(shù)世家大族,你盡可以去問一問傅傾流,當(dāng)年的事情沒有被記載下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記憶。”
他頓了頓,笑了:“我承認(rèn)我有私心,但你要相信,你永遠(yuǎn)是我最大的私心,這一點不會改變!
熟悉的話將裴折拉回了那場沒有進(jìn)行到底的成親禮,父輩曾經(jīng)做過的事帶給裴折深深的無能為力,他知道金陵九不是為了讓他愧疚,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
金陵九松開他的手,摸了摸他發(fā)紅的眼睛:“我本不想讓你這么早就知曉這一切,但我的嬌嬌好像誤會我了!
裴折手腕發(fā)麻,半晌才緩過來。
金陵九翻過身,躺在他旁邊:“傅傾流官拜太傅,圣上對其言聽計從,你以為僅僅是因為他忠心耿耿,又于社稷有功嗎?”
他話里有話,裴折聽得一陣心驚。
金陵九卻沒細(xì)說,只是含著笑意,問道:“江陽傅傾流,淮陰姜玉樓,昭國的兩位名士,曾兩情相悅,嬌嬌可曾聽你的老師提起過?”
裴折腦海中浮現(xiàn)出在天下第一樓見到的男人,姜玉樓風(fēng)華猶在,如何和他的老師……
金陵九語氣平靜:“當(dāng)年冬月宮變,傅傾流難辭其咎,姜玉樓暗中救下了我,與之分道揚鑣。你說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會叫兩個彼此有情的人一刀兩斷,會是簡單的政見不合嗎?”
第132章
當(dāng)然不會。
裴折了解傅傾流,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傅傾流為人寬和大度,不會使那些排除異己的手段,姜玉樓他不了解,但從第一印象來看,也不是一個會因小事而計較那么多的人。
裴折側(cè)過身,目光沉重:“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金陵九枕著自己的胳膊,語帶調(diào)侃:“怎么,不怕我剛才是騙你的嗎?”
裴折搖搖頭:“你騙我的次數(shù)不少,但這件事,我知道沒有!
傅傾流多年未娶妻,心里藏著一個人,當(dāng)時剛到鄴城,見過金陵九一面后,就匆匆離去,想來就是得到了姜玉樓的消息。
金陵九靜靜地看著他,突然道:“我時常覺得,你我很可能會面臨傅傾流與姜玉樓的困境,他們當(dāng)年分道揚鑣,蓋因那一場宮變,不知幾月之后,我們會不會也走上這條路!
裴折果然被帶跑了思緒:“你這是什么意思?”
金陵九捻起他一縷頭發(fā),沒頭沒尾道:“我們當(dāng)時拜堂成親,是不是還沒有結(jié)發(fā)?”
裴折回憶了一下:“沒有!
金陵九的語氣中不無可惜:“沒有結(jié)發(fā),也沒有喝交杯酒,你哭完就睡了。”
裴折:“……”
營帳外傳來一陣陣呼聲,當(dāng)是此一戰(zhàn)勝利。
金陵九坐起身,將衣服拉好:“下次拜堂成親,裴郎得將這些都補(bǔ)給我。”
裴折看著他的動作,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你什么意思,不是要……”
“自然不能在這么個破地方,太委屈我們嬌嬌了!彼麖澚藦澊,笑意溫柔,“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嬌嬌可要好好補(bǔ)償我!
他起身向外走,裴折倉皇下了軟榻,追過去:“你要去哪里?”
“幽州困境已解,我得去做我的事了!苯鹆昃艔澫卵,將他抱起來,送回軟榻上,“下次記得穿鞋,我不在,可沒人把你抱回來了。”
裴折心中一慌:“金陵九!”
男人長身玉立,回頭瞧了他一眼:“別再用自己當(dāng)籌碼了,真出點什么事,我會受不了的!
裴折知道他的意思,這一次幽州困境,他是故意帶兵上陣,一方面是為了鼓舞幽州士氣,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逼迫金陵九出手。
他知道對方一定在暗處觀察,不會丟下他一個人,說白了,也是肆無忌憚。
裴折咬緊了牙:“你過來這一次,就是為了說那些話嗎?說傅傾流與姜玉樓,說冬月宮變,引我去懷疑,追查?”
金陵九失笑:“裴郎,激將法對我不管用,你明知道的,我是來見你的。”
本來還想將你綁回去。
金陵九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左屏等人已經(jīng)在外面等候,金陵九一出來,眾人就悄悄離開了幽州軍營。
裴折收拾好一切出來后,早已看不到他們的人影。
他看了看不遠(yuǎn)處歸來的大軍,目光沉重。
幽州困境必是金陵九計劃中的一環(huán),而今幽州之難已解,也不知天下第一樓接下來會采取什么行動。
想起金陵九臨走前說的話,裴折憂心忡忡。
若想提早做準(zhǔn)備,還是要先弄清楚當(dāng)年的宮變事宜,為今之計,只能找機(jī)會去見一見傅傾流了。
舒溫如帶領(lǐng)曦國大軍退去,此戰(zhàn)幽州全勝。
趙子秋不見蹤跡,裴折將幽州的一切事宜交給程關(guān)月,先舉辦軍宴,好好的犒賞了一下幽州軍戰(zhàn)士,以及遠(yuǎn)道而來的禁軍與淮州軍。
裴折樂得清閑,在林驚空的陪同下,去見了見云無恙。
不過月余未見,云無恙就變了一副模樣,原本俊俏靈動的小書童,皮膚曬黑了些,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裴折嚇了一跳:“林統(tǒng)領(lǐng)該不會偷偷虐待我的人了吧?”
林驚空翻了個白眼:“裴大人的人,我怎么敢虐待,不得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嗎?”
裴折打量了一番云無恙,微哂:“林統(tǒng)領(lǐng)口中的好吃好喝,就是把人給我養(yǎng)成了這樣嗎?”
林驚空拍了拍云無恙的肩膀:“這樣有什么不好的,不比之前那小白臉的模樣好嗎?”
云無恙磨了磨牙:“你才是小白臉!”
裴折這才笑起來:“牙尖嘴利的性子沒變,總歸還是我的小書童!
林驚空失笑:“裴大人這是說的什么話,我還能給你換了個人不成?”
“這可說不準(zhǔn)了,萬一林統(tǒng)領(lǐng)暗中報復(fù),貍貓換太子怎么辦?”裴折道。
他還記得之前林驚空和云無恙有多不對付,一言不合就要吵,時不時還要動一動手。
林驚空和云無恙都沉默了,表情無奈,儼然是想起了之前發(fā)生的事。
裴折瞧著兩人的關(guān)系確實有很大的變化,頗為驚詫,卻沒有不滿:“如此也好,省得你二人整日打鬧不停,跟孩子似的!
林驚空識趣,見兩人有話要說,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裴折拉著云無恙的手,好好打量了一番:“好像瘦了點兒!
云無恙撓撓頭:“公子看錯了,我還胖了呢,胖了兩斤。”
裴折應(yīng)了聲:“當(dāng)日你離開幽州城之后,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為什么會加入淮州軍,快坐下跟我好好說一說。”
他對于云無恙,總有一種長輩看孩子的心理,兩人雖然年歲相差無幾,但云無恙性子活潑,打小裴折就習(xí)慣了多照顧他幾分。
云無恙點點頭,隨他一起坐下:“當(dāng)日公子將貼身的玉佩給我,讓我離開,還指了方向,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太對勁,離開之后便往北方去了。”
裴折笑了下:“當(dāng)時說的隱晦,還怕你猜不出來!
“一開始確實沒往那方面想,公子知道的,我腦子不好使。”云無恙摸了摸鼻子,將玉佩取出來,“后來走著走著,突然想到,張曜日死后,幽州軍群龍無首,公子如果留在幽州,勢必會出手。但曦國大軍人數(shù)眾多,幽州軍恐難以對付,我這才明白過來,公子應(yīng)當(dāng)是叫我去找援軍!
裴折點點頭,接下玉佩:“此番幽州困境得解,有賴你傳的消息,云無恙,你救了我,也救了幽州,救了這里的所有百姓。”
云無恙瞪大了眼睛,眼里有淚花翻涌:“公子……”
裴折拍了拍他的肩膀:“哭什么,你做的很好!
“我,我真的救了幽州嗎?”到底是個孩子,一個人擔(dān)驚受怕,直到此刻才敢放松下來,“幽州情況危急,我卻因為自己的私事而殺了張曜日,這一路上我都在想公子說過的話,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身上背負(fù)著家人的仇恨,張曜日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元兇。
他的父親受人敬仰,本應(yīng)守衛(wèi)著幽州,他的家人本應(yīng)一起幸福的生活在這里,可都是因為張曜日,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裴折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你沒做錯,當(dāng)日我話說重了!
裴折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他沒有經(jīng)歷過云無恙經(jīng)歷的一切,哪里能體會到那種家破人亡的痛苦,當(dāng)時輕易說出指責(zé)的話,之后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強(qiáng)人所難。
云無恙抽噎著搖搖頭:“不,公子沒錯,公子不會錯的!
裴折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神仙,怎就不會犯錯了?”
云無恙哭了沒多久就緩過來了,不好意思地看著他:“讓公子見笑了!
裴折不以為然:“又不是第一次了,從小到大我也沒少見你哭。”
云無恙:……”
“之后呢,你為什么會加入淮州軍?”
裴折對此十分好奇,尤其是林驚空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了很多。
云無恙解釋道:“當(dāng)日我離開之后,一路向北,先遇到了淮州軍,便拿著玉佩去找林驚空,說明來意之后,林驚空便帶我去見太傅大人了!
裴折笑了笑:“這玉佩確實重要,我知曉老師一旦看到玉佩,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對,太傅大人當(dāng)即命人整頓軍隊,前往幽州。”云無恙道。
太陽西斜,晚宴就要開始了。
裴折哭笑不得:“邊走邊說吧,免得趕不上吃飯。”
云無恙點頭:“我當(dāng)時也明白過來,公子應(yīng)當(dāng)是故意讓我來送消息,然后就在想,公子那些話究竟是不是認(rèn)真的。但思來想去,也覺得公子當(dāng)時確實是認(rèn)為我做錯了!
“林驚空見我整日里悶悶不樂,便來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心里煩得很,不想告訴他,他就帶我去喝酒,說喝了酒就能忘記煩惱!
裴折揉揉眉心,憋不住笑意:“你喝了?”
云無恙扁了扁嘴:“喝了,他就是個騙子,什么忘記煩惱,他就是想誆我,喝醉酒后把一切都告訴他!”
裴折哈哈大笑:“看這樣子,你中計了。”
云無恙表情難看:“對,我把自己殺了張曜日,還有爹爹是誰,張曜日害死我全家……總之亂七八糟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
“第二天酒醒之后,想起這一切,我人都傻了,恨不得去弄死林驚空,殺人滅口!
裴折沖走來的士兵點頭回禮,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后來怎么沒弄死他呢?”
“我打不過他!碧崞疬@事,云無恙有些委屈,“我和他打了好幾架,都沒打過他,明明之前不落下風(fēng)的,也不知他武功精進(jìn)了多少,每次都壓制著我!
裴折但笑不語,恐怕不是精進(jìn)了,而是一直在隱藏,林驚空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云無恙繼續(xù)道:“但他不知抽了哪門子風(fēng),沒有趁機(jī)奚落我,反而對我……挺好的,還問我要不要加入淮州軍,成為像爹爹那樣的將領(lǐng),保衛(wèi)百姓!
來到設(shè)宴的地方,裴折停下腳步:“你同意了?”
云無恙頷首:“雖然很討厭他,但我確實很想成為爹爹那樣的人,我想有朝一日,也可以回到幽州,保護(hù)著這片土地與這里的百姓!
裴折欣慰道:“你長大了!
云無恙有些不好意思:“總不能一直闖禍,給公子添亂!
裴折突然想起姜玉樓曾經(jīng)說過的話,雄鷹的孩子,怎能像家雀一般懵懂無知地長大。
是了,云無恙是云騰的兒子,也該成為雄鷹的。
云無恙笑了笑,少年身量抽條,已經(jīng)差不多與裴折比肩:“后來接觸多了,發(fā)現(xiàn)林驚空也不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他對外橫行跋扈,其實也有原因,將他與淮州的知府大人相提并論,委屈他了。”
裴折“嗯”了聲,不知想到什么,彎起唇角:“想來之前我題的那幅對聯(lián),是有錯漏的,任何人都會犯錯,你瞧,我這不是也犯錯了嗎?”
當(dāng)日他進(jìn)京趕考,路過淮州城,聽聞此地知府大人與統(tǒng)領(lǐng)兩人魚肉百姓,故而偷偷留下了那一幅對聯(lián),以作諷刺。
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那對聯(lián)會成為調(diào)侃兩人的談資。
云無恙也笑起來:“林驚空有苦衷,但也改不了他跋扈橫行的事實,公子那對聯(lián)寫的不錯,祝他斷子絕孫并無大礙!
林驚空等人都入了座,裴折遠(yuǎn)遠(yuǎn)瞧了他一眼:“不至于,倒也不至于斷子絕孫!
云無恙撇撇嘴,小聲嘟噥:“瞧他那副不近女色的模樣,指不定真要斷子絕孫呢!
裴折想帶著云無恙入席,被拒絕了。
小書童自個兒跑到淮州軍所在的位置,和一群人吃肉喝酒,快活得不得了。
裴折怔了一瞬,接受了他的變化,看來云無恙是真的決心跟著林驚空了。
席上少不了酒,裴折坐在主位上,被一圈人輪著敬酒。
金陵九的離開,使得他心情并不爽利,沒有興致,拿著自己受傷不能飲酒的幌子,以茶代酒。
傅傾流來得晚,宴席差不多結(jié)束的時候才到,有不少將士們都喝得暈暈乎乎了。
他一身便裝,沒驚動大家,只和裴折與諸位將領(lǐng)打了個招呼,便去了營帳中。
裴折隨即起身,離開了宴席。
金陵九說的事像一根刺,梗在他心里,他一思索,就免不了被這根刺扎得血肉模糊,今日若不是見到云無恙高興,他怕是連飯都吃不下去。
傅傾流仿佛知道他會來,倒好了茶水:“喝酒了嗎?聽說你受傷了,可得多注意,免得留下病根!
裴折搖搖頭:“謝謝老師關(guān)心!
傅傾流目光溫和:“可是有事要問我?”
“之前收到老師的信,說耽擱了一會兒,有點擔(dān)心!迸嵴壅遄弥~句,他與傅傾流是師生關(guān)系,若直接開口質(zhì)問當(dāng)年宮變之事,太不合禮數(shù)。
傅傾流喝了口水:“無礙,已經(jīng)處理好了!
裴折心不在焉,點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傅傾流玲瓏心思,當(dāng)即看出他心里藏著事:“此幽州一戰(zhàn),你做的很好,回到京城之后,圣上定會封獎。當(dāng)年你志得意滿,要官拜三公,如今看來,已經(jīng)快做到了!
官拜三公,那是很久之前的夢想了,久遠(yuǎn)到裴折乍一聽到傅傾流這樣說,都有一絲恍惚,不太回的過神來。
營帳中點著蠟燭,燭火搖曳,蠟油滴落在桌上,留下一塊嫩紅色的斑痕。
像一道歲月的疤。
裴折的眉眼在燭火中變得不甚明朗:“老師,我成親了,你知道嗎?”
傅傾流手一頓,意味不明道:“有所耳聞!
當(dāng)日鹿鳴城燃燈一夜,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饒是誰都知曉,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下第一樓掌柜有了家室,對方還是名揚天下的探花郎。
裴折微低著頭,他明明沒喝酒,卻覺得自己有些醉了:“我娶了我的意中人,他風(fēng)華絕代,我甫一見之,便心生歡喜。”
傅傾流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嘆息:“那我該恭喜你的!
裴折手指貼著茶杯,感受到一點灼燙的溫度,不消多時,他指腹就泛了紅:“唯一可惜的是,沒來得及與他結(jié)發(fā)交杯,洞房花燭!
營帳外是歡呼雀躍的聲音,打了勝仗的將士們興奮不已,恨不得喝的爛醉,好將這一段時日來的絕望憋屈都排解出去。
這是太平盛世與動蕩時期的交融,這群人整日泡在戰(zhàn)場之上,終于偷來了片刻的安寧時光。
裴折突然有些恍惚,他心心念念,要保這亂世和平,可朝廷從根子上就壞了。
右相元奉把持朝政,殘害忠良,一手扶持了張曜日等人,致使云騰賀雨無辜枉死,幽州被屠城,百姓流離失所。
耳邊熱鬧的歡呼聲,更像是一種諷刺。
這里的將士們在感慨,朝廷沒有放棄他們,援軍救了他們,幽州所有人都不用死,他們打贏了曦國的大軍。
可裴折心里清楚,朝廷做到了幾分,他也清楚,有多少人將幽州,將這里所有人的命當(dāng)成了可以隨意擺布的棋子。
裴折想,有那么多人人愿意跟隨金陵九,愿意相信一場不破不立的夢,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傅傾流又續(xù)了一杯茶水,軍中的茶不是好茶,他卻好似渴極了一般,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鮮少飲酒,酒會使我思緒不明,今日不知怎地,竟然想和你大醉一場。”
裴折嘴唇翕動,聲音有些顫抖:“老師……”
“你啊,最是聰穎,也最是尊師守禮,性子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傅傾流目光悠遠(yuǎn),嘆了口氣,“明明已經(jīng)是太子少師,能夠獨當(dāng)一面,卻還是如此優(yōu)柔寡斷,既然你不問,那只能我自己說了。”
裴折微微睜大了眼睛,心里隱隱猜到了什么。
傅傾流沒有看他,只盯著那搖曳的燭火,聲音平靜,仿佛跨越了歲月與時光的洪流,回憶起那些曾經(jīng)美好過的記憶。
他緩緩道來:“我曾有個傾慕之人,也同你和你那位意中人一樣,兩情相悅,但我做錯了一件事,致使他離開了我!
“那人與你一般,聰穎多才,當(dāng)時年少輕狂,饒是驕傲如我,也自愧弗如!
傅傾流聲音帶著濃濃的懷念,看著裴折的目光越發(fā)深沉,好像透過他在看什么人一樣:“實不相瞞,我當(dāng)初會同意教導(dǎo)你,是因為你很像他,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他。無論是悟性天資,還是性情脾氣,你們都像極了。”
裴折心跳有些快,金陵九說的話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握緊了茶杯,勉力維持面上的平靜,玩笑道:“那我是不是該謝謝那位先生,不然可能得不到老師的指點!
傅傾流搖搖頭:“不,你就是你,雖然很像,但你們是不同的!
裴折抿了抿唇:“所以老師做了什么,為什么會讓他離開你?”
傅傾流一口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舌頭有些發(fā)澀:“我讓他失望了,我為了自己的私心,害死了很多人!
裴折提到嗓子眼的心狠狠掉下去,整個人如墜冰窟。
第133章
夜深,喧囂漸漸平靜,月色將一切情緒都撫平。
裴折披著大氅,站在城墻上。
從離開京城算起,已經(jīng)有足足幾個月了,眼下秋風(fēng)漸起,再過不久,又要入冬了。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裴折扶著城墻,并未回頭,語氣平靜:“我想一個人靜靜!
“一個人有什么意思,聊聊唄!绷煮@空拿著酒囊,喝了口酒,“幽州城與淮州城不同,這里風(fēng)沙料峭,少了幾分溫柔意味,天高皇帝遠(yuǎn),怪不得沒人愿意來!
裴折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那你來做什么?”
“我?我來討酒喝的!绷煮@空晃了晃手里的酒囊,“這是程將軍送我的酒囊,關(guān)內(nèi)買不到!
幽州城的酒也和淮州不同,辛辣刺激,酒味濃烈。
裴折鼻尖嗅到一點,忍不住皺了皺眉:“大半夜,林統(tǒng)領(lǐng)不睡覺,就為了在我面前喝酒嗎?”
酒勁很大,林驚空喝得太快,辣的鼻子都紅了:“怎么不見九公子?”
哪壺不開提哪壺,裴折冷下臉。
林驚空瞟了他一眼,哈哈大笑:“滿天下都傳開了,聽聞探花大人和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成了親,兩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傳為一段佳話。怎地才過了月余,就分道揚鑣了?”
裴折冷眼瞥他:“我和林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該沒有熟到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林驚空輕笑,又喝了一口酒:“裴大人莫不是生氣了?”
“任誰被奚落,都不會高興吧?”裴折平靜道。
林驚空伏在城墻上,被風(fēng)吹的冰冷的指尖摩挲著磚石:“又不是一紙休書無法挽回,吊著個臉作甚?”
裴折煩悶不已:“……林統(tǒng)領(lǐng)若是醉了,就回去休息吧,省得一不小心掉下城樓,摔個半死。”
林驚空仰頭大笑,突然道:“裴大人你別說,我還真想過,如果從城墻上跳下去,會不會摔死。”
裴折指尖一顫。
總覺得今晚的林驚空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事要告訴他一般。
裴折剛從傅傾流那里聽了一通,實在沒心情繼續(xù)聽故事,掉頭就想跑。
林驚空揪著他的大氅,懶懶散散道:“就算我真摔死了,也不會拉著裴大人墊背,你跑什么?”
料峭的風(fēng)吹得長發(fā)紛亂,裴折在京城住了多年,受不住這邊的風(fēng),臉被刮得生疼。
林驚空喝酒喝的太多,咳嗽了兩聲:“家破人亡,一地雞毛,裴大人,如果是你的話,面對這樣的亂攤子,會和仇人同流合污,還是會以死抗?fàn)??br />
許是關(guān)外的風(fēng)太冷,吹得裴折整個人的血都涼下來了:“我哪種都不選!
林驚空沉默了一會兒,笑了下:“沒錯,所以我哪種都沒選!
他這一句話,就令裴折攥緊了拳頭:“你母家是皇后分出去的旁支,元氏一族把握朝政,無人敢惹,能有什么仇人?”
林驚空面色凝重,辛辣的酒燒得他胸口發(fā)疼,仿佛憋了一股火:“裴大人,你猜我母家為什么會被分出去?”
他聲音陰冷,好似一條吐著信子的蛇,冰冷的蛇信帶著劇毒,令裴折失去了言語的功能。
“聽說裴大人手上拿著圣上的信物,那信物能夠號令三軍,我十分好奇,你僅僅是為了陪太子南下游歷嗎?”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回答。
林驚空一點都不意外,繼續(xù)道:“太子在淮州失蹤,裴大人毫不在意,反而前往鄴城、白華城、幽州城,一路上鮮少提及太子,所以我猜,裴大人另有要務(wù)在身,太子只不過是個幌子!
林驚空從來都是聰明的,裴折清楚這一點,能坐穩(wěn)淮州軍統(tǒng)領(lǐng)的位子,僅僅靠元氏一族的庇佑是不夠的。
更何況,元氏一族有沒有庇佑他都兩說。
裴折一直不搭腔,林驚空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我年少時也曾和裴大人一般,被人稱贊天資聰穎,家中罹難時,我已有記憶。記得娘親當(dāng)時以淚洗面,說心中難安,記得爹爹終日愁眉苦臉,擔(dān)憂我們安危,多次想要送我離開家!
“可是還不等送我走,他們就先離開了,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了!
林驚空松開手,聲音很輕:“裴大人,你可知我為什么會收留云無恙?”
裴折一直很好奇這件事,云無恙說不清個所以然,究竟是因為什么,只有林驚空自己清楚:“為什么?”
林驚空捏緊了酒囊,聲聲如泣血:“因為我曾在爹爹口中聽到過云無恙父親的名諱,他說對忠良有愧,所以我替父還債,想補(bǔ)償一二!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之前聽過的事,裴折隱隱覺得,其中應(yīng)該有一條線,能夠?qū)⒁磺写饋怼?br />
他找不到這根線,但他有預(yù)感,林驚空會告訴他這條線。
裴折:“你父親是誰?”
“一介武將罷了,比不得云騰將軍高義,也比不得……”他頓了頓,輕輕笑了聲,帶著似有若無的惡意,“也比不得裴大人的父親幸運!
裴折瞪大了眼睛,林驚空話里有話,分明是認(rèn)識他父親的意思,可是他們怎么可能會認(rèn)識?!
不,是有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
裴折呼吸一滯,裴父曾為右相做事,如果拋開林驚空母家的關(guān)系,林驚空的父親會認(rèn)識裴父,只可能是因為右相。
他們必須同為右相一黨。
電光石火之間,所有東西都聯(lián)系了起來,裴折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之前發(fā)生的事。
當(dāng)時在天下第一樓,裴父曾經(jīng)提到過,能在大漠救下金陵九,有賴于曾經(jīng)相熟的武將。
——“……奉命前往大漠之人與我相同,亦是不愿參與右相謀劃之事的,只不過他沒有我幸運,他是武將,甫一入朝,便接觸到了右相一黨中最機(jī)密的事,自此再無法脫離!
——“家眷親族盡被控制,稍有異動就會危及生命,一人可不懼生死,但至親血脈,府上近百人數(shù),怎能皆不在意?”
如果這武將不是別人,正是林驚空的父親,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林驚空的父親甫一入朝,便因為林母的緣故,接觸到右相一黨的核心機(jī)密,只不過他們夫妻倆都不滿右相所為,所以裴父能夠周旋成功。
他們可能抗?fàn)庍^,從元氏一族中遷了出來,但最后事情敗露,終究逃不過一死。
林驚空就是那個被留下來的人。
裴折張了張嘴,被灌了一口充滿酒氣的,辛辣的濃郁的冷風(fēng),風(fēng)涌進(jìn)胸膛,化作刀刃,絞碎了他心中所有的僥幸。
林驚空的聲音沉重如山,壓在他身上:“我爹娘太天真了,以為自己能夠騙過那老狐貍,他們之所以能夠從元氏一族中遷出來,不是因為計劃得成,而是因為,元奉需要一個棄子,一個為滅殺皇子背鍋的替罪羊!
林驚空離開了。
拿著程關(guān)月送他的酒囊,留下了一城的辛辣酒氣。
裴折跌坐在地上,倚靠著城墻,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廈將傾,僅憑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擋?
他終于明白了金陵九話里的意思。
他背負(fù)的不是自己的私心,而是無數(shù)人的責(zé)任,即使沉埋了十幾年,當(dāng)年的事,也需要一個了斷。
那場冬月宮變,在元氏的算計和圣上的縱容之下,悄無聲息的藏了下來。
那是一代君主的懦弱導(dǎo)致的結(jié)果,致使它成了這個國家最難以啟齒的秘密,經(jīng)年累月,這個秘密悄悄生根發(fā)芽,長出了一把刀,將要狠狠地,撕碎這個國家的虛偽和平。
雖然遲到了十幾年,但沒有人能夠阻止。
那是死去的冤魂在復(fù)仇,要將一切罪惡扯開,暴露在陽光之下。
無論從哪種立場,哪種角度來看,這都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從城樓回去后,裴折生了一場大病,燒得厲害,一連昏迷了好幾天,無論吃什么藥都不見好轉(zhuǎn)。
幽州城不適合養(yǎng)傷,傅傾流做主,命令齊逍衛(wèi)鐸帶領(lǐng)禁軍,護(hù)送裴折回京城。
禁軍走了半月,還沒到京城,各種紛雜的消息卻已經(jīng)傳開了。
先是幽州危難的消息,緊接著就是幽州軍大敗曦國大軍,然后說是探花大人殫精竭慮,使妙計救了幽州,卻把自己累到了,重病難愈。
一時間全天下的百姓都在感慨,祈禱裴折趕緊好起來,就連圣上也頒下諭旨,尋求天下名醫(yī),一定會救下少師大人,同時會好好嘉獎他。
金陵九是在京城的茶館里聽到的消息,此時距離裴折重病,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他面色冷凝,直接將上乘的玉盞摔了:“怎么回事,為什么沒人告訴我?!”
左屏默默地?fù)炱鹚槠骸芭抡f了惹九爺擔(dān)憂,故而就瞞下來了!
金陵九表情難看,這一個月來,他忙的暈頭轉(zhuǎn)向,根本沒工夫聽外界發(fā)生了什么,為了不分心,逼著自己不去問裴折的近況。卻沒想到一閑下來,傳到耳中的就是裴折重病不愈的消息。
他心驚膽戰(zhàn),生怕自己再遲一點,聽到的就是裴折不治身亡的消息了。
一盒玉盞有六個,全都被金陵九摔碎了,瑩潤的碎片掉的滿地都是,一眼望去亮晶晶的一片,像一地破碎的月光。
穆嬌和溫飛羽來的時候,金陵九剛摔完東西,臉色陰沉得嚇人。
溫飛羽被嚇得一個激靈,掉頭就想跑,被穆嬌提溜著衣領(lǐng)給拽了回來:“師兄。”
金陵九眼神陰鶩:“裴折重病的事,你們知道?”
雖然是問句,但他的語氣很篤定,像是確定他們一定知曉。
“知道!蹦聥纱蟾攀浅伺嵴壑,最不怕他發(fā)火的人了,“一個假消息罷了,師兄看不出來嗎?”
左屏皺了下眉頭,不太贊同地看了她一眼。
穆嬌沖他擺擺手:“別收拾了,渴死我了,師兄,讓左屏給我倒杯水成不?”
金陵九沒說話,左屏知道他是同意了,便起身去倒水了。
溫飛羽坐在一旁,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看都不敢看金陵九一眼。
穆嬌暗自在心里翻了個白眼,當(dāng)初這人還拍著胸脯跟她保證,多番分析,說裴折一定沒事,現(xiàn)下到了金陵九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了。
嘖,慫包!
穆嬌正視著金陵九,道:“師兄,且不說裴折有沒有燒糊涂,幽州就找不出一個醫(yī)師了嗎?傅傾流又不是傻子,會不懂來回顛簸影響病情嗎?”
金陵九深吸一口氣:“你什么意思?”
“裴折在裝病。”穆嬌說,“他需要找一個借口,回來京城!
金陵九心里知道她說的是對的,但還是惶恐,忍不住去追問,像是要從她的回答中得到力量,去相信裴折沒有事:“借口有那么多,為什么要裝?”
穆嬌眼睛骨碌碌一轉(zhuǎn),樂了:“那就要問師兄你了。”
金陵九掀起眼皮:“問我?”
穆嬌歪了歪頭:“你的新郎倌想叫你擔(dān)心他,不問小嫂子你,問誰?”
金陵九:“……”
當(dāng)初他一身嫁衣,多少存了心思,想要脅迫裴折同意在下,但好似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沒把人吃到嘴,反而給自己留下了話柄。
溫飛羽憋不住笑了聲。
他沒辦法把金陵九和小嫂子聯(lián)系到一起,雖然這人的相貌不輸給任何小嫂子,但手段實在是太殘暴。
金陵九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溫飛羽笑聲卡在喉嚨,差點直接從凳子上滾下去。
穆嬌扶著額角,笑罵:“瞧你那點出息!”
溫飛羽:“……”
他娘的,這師兄和師妹沒一個是好東西!
左屏端著兩杯水回來,分別遞給穆嬌和金陵九。
溫飛羽瞅見自己被忽略,不滿地哼了聲:“左屏,怎么只有兩杯,我的呢?”
左屏沒搭理他,能讓他伺候的人,只有金陵九和穆嬌了,前者是他的忠心,后者是他的私心。
金陵九已經(jīng)緩過來了,橫了他一眼:“溫小公子一個人跑到我這里來,支使我的人,膽子不小!
溫飛羽縮了縮脖子,拱手討?zhàn)垼骸暗玫玫,你們都是祖宗,我惹不起,我閉嘴行了吧!
在溫飛羽身上撒了氣,金陵九心氣順了不少:“裴折到哪里了?”
左屏回道:“不日就會到京城。”
金陵九一臉沉思,穆嬌見狀調(diào)侃道:“師兄思念夫君心切,莫不是要去少師大人的府邸等人?”
被三個人盯著,金陵九全然沒有羞惱,喝了口水,淡聲道:“有何不可?”
穆嬌一噎,不愧是她的師兄,這都能接下去。
金陵九喝完水,才正視著溫飛羽:“溫家在京城也有產(chǎn)業(yè)嗎?你來這里干什么?”
溫飛羽坐直了身子:“我爹說京城將有大動蕩,讓我來跟著你長長見識!
金陵九暗罵一聲老狐貍,這是巴不得往他身邊送人,事成之后,好為溫飛羽鋪一條康莊大道。
溫飛羽見他神色不明,暗戳戳道:“我也不用長太多見識,跟著你手下的人就行了!
金陵九揚了揚眉,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這怎么能行,你特地過來,若是不好好安置一番,我如何能與溫老爺交代!
溫飛羽急了:“不用交代,你不說我不說,反正他又不會知道!
見把人逗得不輕,金陵九瞇著眼思忖片刻,才松了口:“左屏,你帶溫小公子去找趙子秋,他那邊好像缺人,問問他愿不愿意收留溫小公子,若是不愿意的話,我就著人將他送回溫家!
“愿意的,他肯定愿意!”溫飛羽一下子從凳子上跳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不勞煩左屏了,我自個兒過去就成了!
他一溜煙跑了,像是生怕金陵九反悔。
穆嬌嘖嘖出聲:“都說嫁出去的孩子潑出去的水,這溫飛羽還沒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她脫口而出,完全沒注意到這話還戳了另一個人的肺管子。金陵九涼涼地瞧了她一眼:“何時將你嫁出去,我就省了心了!
穆嬌:“……”
金陵九摸了摸下巴,視線略過神色緊繃的左屏,笑道:“京城青年才俊遍地都是,穆兒可有看上的,師兄做主,給你搶了來!
穆嬌連聲討?zhàn)垼骸拔义e了,師兄我再也不提你嫁出去的事了,可饒了我吧!
金陵九支著下頜,眼皮一抬,直直地盯著左屏:“外頭的看不上,咱們天下第一樓里面的也成,你看左屏如何?”
“左屏他……”穆嬌卡了殼,扭頭看了左屏一眼。
左屏垂在身側(cè)的手緩緩收緊,突然道:“九爺,我去找人來收拾一下這地上的碎片。”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了,根本沒等金陵九的反應(yīng),像是落荒而逃。
穆嬌一言不發(fā),若有所思地盯著門口。
金陵九曲指扣了扣桌子,嘆了口氣:“從小師父只教你武藝,我們又都是男子,沒個能陪你說說話的姐妹,女兒家便是有了心事,也沒地方可以說!
穆嬌搖搖頭:“沒有,爹爹和師兄對我都很好。”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還是決定將姜玉樓當(dāng)成爹爹來對待。
穆嬌向來懂事,打小就知道照顧金陵九,故而他也很疼寵這個師妹:“對你好,但也不一定能做到?jīng)]有疏漏,平常女兒家到了你這個年紀(jì),就要議親了,我們穆兒卻連傾慕都不甚清楚!
穆嬌張了張嘴,隱隱覺得他話里有話,打著哈哈:“師兄是嫌我啰嗦,想把我嫁出去嗎?”
金陵九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全天下的男兒都配不上你,你若是沒有心儀之人,師兄自當(dāng)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穆嬌對他情深義重,知道他在謀劃什么后,還是決定幫助他,再加上穆老將軍曾經(jīng)的幫助,金陵九斷然不會委屈了她。
穆嬌揪著腰帶,她從小習(xí)武,穿紗裙不方便,便從來都是男子的衣服,遠(yuǎn)遠(yuǎn)看去,活似一個俊俏的少年郎:“師兄,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歡!
金陵九挑了挑眉。
不知道是不是喜歡,意思就是,知道是哪個人?
穆嬌抓了抓頭發(fā):“之前在幽州城里,我……我和他鬧了別扭,也不是鬧別扭吧,他沒生氣,我也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就是感覺他心情不好,我看著他也很想哭。”
她在這時候,總算透出點女兒家的模樣,說起煩惱時沒頭沒尾的,好似嬌嗔。
金陵九無意去探究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只問了一句:“是左屏嗎?”
穆嬌呆呆地看著他,臉上有些紅,半晌,點點頭:“師兄怎么知道的?”
金陵九抬眼一掃,看到門口收回去的腳時,搖了搖頭:“隨口猜的。”
穆嬌點點頭:“師兄向來神機(jī)妙算!
快到冬日了,金陵九手冷,扶著茶杯借了點暖氣,輕笑:“神機(jī)妙算我可當(dāng)不起,大家都說第一探花神機(jī)妙算!
穆嬌滿腦子都是少女心事,沒過腦子,脫口而出:“反正你們是一家的,夫唱夫隨,也當(dāng)?shù)闷。?br />
她說完一愣,抬眼看向金陵九,卻見他眉目舒展,露出個溫柔的笑:“也是,我沾他的光了!
穆嬌心中微動,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是傾慕喜愛。
左屏不想說,金陵九也無意插嘴,端看兩人的緣分了。
和穆嬌聊了幾句后,他就離開了。
冬日太冷,一個人睡不合適,裴折不日到京,他該準(zhǔn)備準(zhǔn)備,上門去自薦枕席了。
第134章
探花郎回京當(dāng)日,圣上親自下旨慰問,以表重視,同時命太醫(yī)院一眾太醫(yī)親赴少師府,為探花郎看診。
百姓交口稱贊,探花大人力挽幽州狂瀾,圣上禮賢下士,一時間在京城傳為一段佳話。
送走太醫(yī)之后,裴折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拿過擱在一旁的茶水,猛灌了幾口。
隔著層層疊疊的床簾,嗅到一點清淡的安神香氣息,裴折揉了揉眉心,將綁在手腕上的絲怕解下來,隨手扔在床頭。
懸絲診脈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露臉,適合瞞天過海。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窗紙外透進(jìn)烏凌凌的光,隱約能看到幾顆星子。
裴折把安神香熄了,打開窗,冷風(fēng)裹著寒氣涌進(jìn)來,將室內(nèi)的香氣沖散。
他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衣服,將大開的窗戶拉上一半,就這樣端坐在窗前。
沒坐一會兒,服侍的人就端著熬好的藥過來了,一看他開了窗,大驚失色:“公子,您的病還沒好呢,開窗受寒怎么辦?”
裴折瞥了眼他手上端的藥,嫌棄地皺起眉:“沒事,擱那邊吧。”
他一路上沒離開藥,現(xiàn)下聞著藥味就想吐。
服侍的人為難道:“太醫(yī)說得趁熱喝。”
裴折揉了揉眉心:“先擱著,我等下就喝,對了,你去找找有沒有梅花冷香,最好是……算了,就這樣吧,時辰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歇著去吧!
小廝拗不過他,放下藥離開了。
裴折躺的累了,懶得折騰,直接端起藥碗,將冒著熱氣的藥汁沿著微開的窗戶倒了出去。
風(fēng)吹得房門吱呀作響,房間內(nèi)的燭燈火焰晃了幾下,直接熄滅了,屋內(nèi)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從窗口透進(jìn)來的一點月光,在地上映出模糊的輪廓。
裴折被吹得一哆嗦,連忙扔下碗,搓了搓手,兀自念叨了兩聲,將窗戶關(guān)上。
床簾堆積在一起,裴折剛準(zhǔn)備撩開,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腕,緊接著一股大力拽著他朝床上栽去。
隱秘而幽深的梅花冷香撲了滿臉,驅(qū)散了鼻腔中的濃苦藥味,裴折緊繃起來的身體緩和下來,任由自己落進(jìn)一個帶著微涼氣息的懷抱里。
刻意壓低的聲音里帶著一股脅迫感:“聽聞探花郎病弱,我特來看望,不想竟發(fā)現(xiàn)了秘密,藥也不吃,原來是在裝病!
裴折懶懶地應(yīng)了聲:“怎么,你想把消息散布出去嗎?”
許是覺得太冷硬,他又補(bǔ)了一句:“藥太苦了!
那人低低地笑了聲:“若是不想我宣揚,就乖乖聽話,我居無定所,想在少師大人府上謀個活計,可能如意?”
居無定所個屁,裴折暗自在心里罵了句,順著他問道:“你能做什么?”
湊到耳邊的聲音帶著一絲熱氣,說得曖昧又狎猊:“冬日里天冷,大人定然衾寒難眠,不知床榻之上是否缺一個相陪之人,為你暖床?”
裴折猛然抬起頭,在黑暗中尋找一雙黑沉漂亮的眼睛:“你真想為我暖床?”
“想也不想!彼D了頓,笑道,“佳人在懷,卻求而不得,某寤寐思服,若大人愿意委身于某,那就沒有不想了!
裴折忍無可忍:“……金陵九你有病吧!”
燭燈重新點燃,照亮了房間,厚重的床簾被拉上去,金陵九好整以暇地瞧著裴折,沖他伸出手:“過來。”
裴折扶著燭臺,沒動作。
金陵九暗嘆一聲,放軟了聲音:“你這一病就是一個月,可嚇?biāo)牢伊,嬌嬌乖,過來讓我抱抱!
裴折沉默地走過去,剛到床邊,就被拉進(jìn)了懷里,金陵九低聲嘆息:“還好沒事,不然我可怎么辦!
裴折鼻尖一酸,差點滾下淚來:“當(dāng)初走得那么干脆,也沒見你不舍得,現(xiàn)在來說這些做什么?”
金陵九也不惱,將人拖上/床榻,拉過被子來蓋。骸爱(dāng)時不知道我的嬌嬌這么嬌,早知道,就是你不愿意,我也一定把你打暈了扛走!
裴折吹風(fēng)吹得手腳冰涼,金陵九暗自調(diào)動內(nèi)力,將自己的手暖熱,然后握著他的手,幫他暖手。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靠在一起。經(jīng)過幽州一役,這種安靜的相處,對他們而言,都顯得彌足珍貴。
裴折深吸一口氣,聞著熟悉的梅花冷香:“以前手涼的是你,現(xiàn)在倒轉(zhuǎn)過來了,讓你給我暖手!
金陵九推開他的手,在掌心中撓了撓:“誰讓你照顧不好自己,我不給你暖,還有誰給你暖?”
裴折輕輕哼了聲:“多的是想給我暖的。”
金陵九輕輕笑了下,如沐春風(fēng)般溫聲道:“我看誰敢,我斷了他的手。”
裴折:“……”
這人自暴露之后,愈發(fā)不在乎了,什么話都敢在他面前說。
蓋著被子,還有人工暖爐,裴折很快暖和過來,推了推環(huán)著自己的人:“行了,不冷了。”
金陵九拖長了調(diào)子:“哦,用完就丟,不冷了就過河拆橋。”
裴折一噎,冷笑:“你怎么不說我是卸磨殺驢?”
金陵九一臉窘迫:“探花郎的嘴太厲害了,我可說不過。”
裴折又要擠兌他,突然被掰過下巴,金陵九湊過來,眼底盡是笑意:“說不過,就只能劍走偏鋒,親一親了!
裴折:“……”
小別勝新婚,兩人吻得難解難分,好半天才停下。
裴折呼吸微亂,躺靠在床榻上:“不知羞!”
金陵九笑了:“我親自己的夫君,有什么可羞的?”
裴折握住他探進(jìn)自己衣襟里的手,咬牙切齒:“既然叫我夫君,你總得有個夫人的模樣,乖乖躺好,別動手動腳,不然小心我休了你!”
“休我?”金陵九挑了挑眉,“可以,正好休了,我來娶你一次,讓你名正言順的做新娘子!
裴折啞口無言,又被按住親了一通,衣襟扒開大半,被揉得出了汗,才讓作亂的人停下手。
兩人躺在一個被窩里,裴折困乏勁兒上來了,懶得折騰,索性在金陵九懷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這么晚過來找我,有什么事?”
金陵九在他額頭上蹭了蹭:“來給你暖床啊!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正事呢,你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忙著嗎?”
雖然遠(yuǎn)在幽州,但各地發(fā)生的事,裴折也有所耳聞,且能推斷出哪一些是出自天下第一樓的手筆。
金陵九把玩著他的一縷頭發(fā):“忙其他事,遠(yuǎn)沒有你重要!
裴折狐疑地打量著他:“嘖,今兒個怎么甜言蜜語一籮筐,該不會是又要背著我搞什么小動作吧?”
“不搞小動作。”金陵九一臉正經(jīng),“搞我們嬌嬌行嗎?”
裴折:“……”
今晚的金陵九就不適合談?wù)拢焖锏南钩丁?br />
許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太過分,金陵九立馬換上了討?zhàn)埖恼Z氣:“裴郎一路奔波,累不累,要不要我哄你睡覺?”
裴折知曉他是不愿意泄露自己在做的事情,沒勉強(qiáng),順勢提要求:“要,你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
一路從幽州回來,因為裝病的緣故,并沒有趕得不太快,反而悠哉悠哉的,裴折一點都不困,精神得很。
今晚的金陵九出乎意料的好說話:“好,裴郎想聽什么故事?”
現(xiàn)在在做的事情套不出來,那便問問之前留下的疑問吧,裴折思索了下,道:“講講你師父吧,當(dāng)初柳先生說他故意害你,后來看你二人并沒有產(chǎn)生嫌隙,可是其中有什么隱情?”
金陵九斟酌了下,將“這不算是故事”咽下,解釋道:“柳先生說的時候,我確實已經(jīng)相信了,但后來我們?nèi)チ耸窒沅,在那里還遇到了一個被殺了的人,你還記得嗎?”
裴折點點頭:“記得,我們從地道回了山上,那樁案子現(xiàn)在還沒破呢!
金陵九淡聲道:“不用破了,我知道人是誰殺的!
裴折掀起眼皮,試探道:“姜玉樓?”
金陵九輕輕“嗯”了聲:“天下第一樓在各地都有聯(lián)絡(luò)的地點,有一些老站點是師父安排的,已經(jīng)漸漸脫離天下第一樓了,我并不知道。十三局香鋪就是其中之一,當(dāng)日被殺的人,其實是元奉派來的!
裴折皺緊眉頭:“你是說,十三局香鋪是天下第一樓的聯(lián)絡(luò)地點?”
“對,我也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的!苯鹆昃牌届o道,“那掌柜也算是天下第一樓的人,處理了盯梢的尾巴。我知道了被殺之人的身份后,就猜到十三局香鋪可能和天下第一樓有關(guān)。我們天下第一樓行事詭秘,元奉的人能找過去,其中應(yīng)當(dāng)另有隱情。”
裴折聽明白了:“所以你就和姜玉樓通了氣,確認(rèn)了香鋪掌柜的身份,然后說是帶我私奔,其實也是為了將我?guī)щx霧隱山,好讓那掌柜平安脫困!
金陵九糾正道:“我是真的想和你私奔,其他都是捎帶的!
裴折沒拆穿他,問道:“元奉的人知道你們的聯(lián)絡(luò)地點,是不是意味著,姜玉樓曾經(jīng)和他們接觸過,你身體中的毒也是真的,可以佐證這一點。如果他不是為了害死你,那他是為了……做戲?”
金陵九蹭在他耳朵旁邊,笑著夸道:“聰明!
裴折暗嘆一聲:“置之死地而后生,原來如此。想來姜玉樓手上留著的聯(lián)絡(luò)地點,大多都被盯上了,所以他并未告訴過你。可惜了,柳先生并不知曉其中的事,這些年他一直……”
金陵九專心致志,含住了他薄而紅的耳垂:“我將柳先生說的話都告訴了師父,他并不知道柳先生看了他做的戲,還以為是柳先生單純想疏遠(yuǎn)他,故而多年沒有去打擾過!
裴折不知說什么好,他受柳先生救命之恩,明晰事情真相后,忍不住唏噓。
金陵九用舌尖撥弄著他的耳垂:“如今師父已經(jīng)知曉了所有的事情,準(zhǔn)備抽空就去見一見柳先生,解釋清楚。其實就算你沒有帶我去霧隱山,等到我的身體受不住這毒的時候,師父也會帶我登門拜訪。”
裴折偏了偏頭,救出自己的耳朵,玩笑道:“真好,這樣我們九哥哥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金陵九經(jīng)歷了太多,姜玉樓是為數(shù)不多待他好的人,如果從小養(yǎng)育教導(dǎo)他的師父也背叛了他,金陵九絕對會很難受。
“孤家寡人?“金陵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jīng)有了家室,哪里是孤家寡人?”
裴折沒接這話茬,顧左右而言他:“時辰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金陵九應(yīng)了聲:“那我正好開始工作。”
裴折不明所以:“嗯?”
金陵九眉眼帶笑:“幫探花大人暖床,不就是我的工作嗎?”
裴折:“……”
他放棄了,他騷不過這人。
裴折一路上睡了許久,本以為到家后不會再困,但被金陵九抱著,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
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金陵九舒緩開眉眼,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還好沒事。”
確認(rèn)了這么長時間,他這顆心才徹徹底底地放下,可以安枕休息了。
兩人睡在一個被窩里,房間里還沒生暖爐,有些冷,不等睡到后半夜,裴折就自發(fā)地湊近熱源,纏得金陵九死緊。
金陵九迷迷糊糊,也沒在意,將人摟了摟,又沉沉睡去。
從幽州回來后,他一直忙于事務(wù),太久沒這樣安心睡覺了。
兩人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小廝來敲門,金陵九才悠悠轉(zhuǎn)醒。
裴折打了個哈欠,帶著被吵醒的起床氣不悅道:“這剛什么時辰,吵吵什么?”
待在一起久了,什么都會傳染,他以前沒有起床氣,都是被金陵九帶出來的。
思及此,裴折瞪了眼身旁的罪魁禍?zhǔn)住?br />
罪魁禍?zhǔn)滓桓睕]睡清醒的模樣,臉埋在裴折的頸窩中,小聲嘟噥:“讓他走,我們再睡一會兒!
像極了撒嬌。
裴折正有此意,當(dāng)即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還要再休息一會兒,若是有什么人來探望我,盡皆打發(fā)了就是,太醫(yī)也別放進(jìn)來?!
小廝隔著門,聲音里帶著一絲誠惶誠恐:“公子,來的人打發(fā)不了,您還是趕緊起來吧!
裴折氣悶:“什么人打發(fā)不了,又不是天皇老子!
小廝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公子,來的人是圣上!
裴折驟然清醒過來:“你說什么?”
金陵九沉下臉,周身氣勢變得壓抑起來。
小廝重復(fù)了一遍:“公子,圣上來了,正在前廳等——”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裴愛卿有病在身,不宜下床,還是朕過來探望吧!
話音剛落,他便推開了房門。
第135章
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裴折攥著簾子,作勢要下床。
昭國圣上名為蕭淮西,見狀連忙道:“裴卿不必見禮,朕是特地來探望你的,你重病在身,好好臥床就是!
裴折咳嗽得連話都說不清楚,順勢收回掀簾子的手:“微,微臣謝過圣上!
小廝跟著進(jìn)來,整個人局促不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搬凳子倒茶水。
蕭淮西擺擺手:“你下去吧,我要與裴愛卿說會兒話!
小廝離開后,他伸手去掀床簾:“裴卿,太醫(yī)回稟,說你病重,朕今日下了早朝,特地過來看你。”
“不可!”裴折攥住簾子,“咳咳,圣上天恩,微臣感激涕零,只不過臣實在病重,若是掀了簾子,怕會把病氣渡給您!
蕭淮西沒堅持,在床邊坐下:“裴卿此行辛苦,朕聽聞你病倒的消息,心中焦急。前幾日老師上書,說你憂思幽州之事,還以身犯險,險些命喪錢玉關(guān),朕心甚痛!
裴折一邊擋住在自己身上作亂的手,一邊咳道:“承蒙圣上厚愛,幽州一事,臣理應(yīng)為圣上分憂!
金陵九輕輕呵了聲,氣音撲在裴折耳邊,令他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隔著一層床簾,外頭就是昭國帝王,金陵九絲毫沒有收斂,甚至骨子里那些惡劣全都被激發(fā)出來了。
金陵九是“死”在十幾年前的大皇子,與蕭淮西是父子關(guān)系,但裴折心里清楚,金陵九是將蕭淮西當(dāng)成仇人的。
他大張旗鼓的做出這一系列事,就是為了讓一切大白于天下,同時推翻朝廷,取而代之。
金陵九是在報復(fù)蕭淮西,有理由且有動機(jī)的報復(fù),弒父固然為倫常所不容,但為母報仇可是天經(jīng)地義。
更何況,金陵九是個不會在乎倫常的瘋子。
裴折心里很怕,他見識過金陵九的瘋,他怕金陵九會不管不顧地掀開床簾,對蕭淮西做什么。
金陵九嘴唇翕動,開合間吐出幾個輕飄飄的字:“裴郎在怕嗎?”
裴折呼吸都要停了,死死地攥住金陵九的手,眸底閃過一絲祈求。
若金陵九出手,誰都攔不住。
他在朝為官,蕭淮西就是他的君,裴折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蕭淮西出事。同樣,金陵九是他一生鐘愛之人,他不希望看到金陵九的手沾上蕭淮西的血。
蕭淮西在絮絮叨叨地訴說著自己有多么擔(dān)憂裴折,完全不知道床榻上不僅有他的裴卿,還有他愧對的、早早被陷害死的兒子。
“裴卿,此行……朕交于你的事,你可辦妥了?”
慰問完,蕭淮西提起關(guān)心的正事。
金陵九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盯著裴折,咬住他的耳垂:“裴郎做什么正事了?”
裴折掙不開,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刺激令他頭皮發(fā)麻,聲音都有些微的顫抖:“臣,臣探尋諸城,并未完成圣上所托,請圣上責(zé)罰!
他刻意沒有提及詳細(xì)的事,就是不想讓金陵九知道太多,他們都有各自的計劃,互不干擾是最好的。
蕭淮西沉默了一會兒:“可是我聽說,你與天下第一樓的人成了親?”
金陵九似笑非笑,做了個嘴型:告訴他啊。
裴折進(jìn)退兩難,蕭淮西的問題他不能不回答,但金陵九又在身旁,一旦回答,肯定會被猜出什么。
前有狼后有虎,他就沒遇到過這么難處理的事情。
裴折斟酌道:“事出有因,咳咳,日后我必向圣上稟明,咳咳……”
他咳個不停,聲音都啞了。
金陵九瞇了瞇眼:“這么不想讓我知道是什么正事,難不成與我有關(guān)?既然裴郎不想說,那我去問一問他,如何?”
裴折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明顯:“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金陵九低下頭,看著他握在自己手上的手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禁不住笑了一下,“我頭一次見裴郎怕成這樣,是怕我真的殺了他嗎?”
裴折狀態(tài)不好,咳嗽厲害,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蕭淮西眉心緊蹙,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xù)問下去,倒顯得他不近人情了:“裴卿有病在身,還是多加休息吧,等你痊愈了,再進(jìn)宮述職。”
裴折是他的左膀右臂,他都將信物交與裴折了,哪里會想到,裴折會背著他藏了個男人在床上,且這個男人還是朝廷的對頭。
蕭淮西有一肚子的話要與裴折商量,不然也不會下了早朝就過來,沒想到他的裴卿身體狀況比太醫(yī)說得還差,根本沒辦法回答他的問題。
裴折求之不得,立馬道:“臣遵旨,待臣身體痊愈,定然……唔咳咳,進(jìn)宮賠罪!
“賠罪不至于,你好好養(yǎng)病吧!笔捇次黝D了頓,道,“最近天下第一樓不太平,朕準(zhǔn)備抽時間見見金陵九。”
裴折呆了:“圣上的意思是?”
若是蕭淮西知道他想見的人就在這里,不知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金陵九眼底閃過一絲暗光,透過床簾,看著隱約透出來的身影。
應(yīng)該會很驚訝吧?
蕭淮西嘆了口氣:“不管是不是,總歸要與他見一面的,不然朕心里總不踏實!
房間門剛關(guān)上,金陵九就把裴折按在了床上:“他想見我,你怎么不告訴他我就在這里?”
裴折暗自腹誹,你就是一匹狼,告訴他了,他還能活著走出我的府邸嗎?
金陵九像是并不準(zhǔn)備得到答案,自顧自地說著:“他三句兩句不離我和天下第一樓,裴郎此行的目的,不是蕭澄明,而是我,對嗎?”
裴折掀起眼皮:“是又如何?”
金陵九抵著他的額頭,十分快活地笑了聲:“是的話,我會很開心,裴郎剛才維護(hù)了我!
裴折一噎,臉色有些不太自然,推他:“起開,別壓在我身上!
金陵九跟狗皮膏藥似的,硬是粘著他:“我要待在裴郎身邊,用身體為你遮風(fēng)擋雨,為你驅(qū)寒,怎么能離開你呢?”
裴折:“……你肉不肉麻?”
金陵九用行動表示了,他絲毫不覺得肉麻。
他埋頭在裴折肩上,牙齒輕合,在鎖骨上留下一個牙印:“蓋個戳,免得別個兒都來惦記我的人。”
裴折快被他氣笑了:“我什么時候成你的人了?”
金陵九一本正經(jīng):“早晚的事,都拜過堂了,難不成你想始亂終棄?”
裴折懶得理他,金陵九自個兒鬧騰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你打算一直裝。俊
從幽州城到京城,裴折一直裝病,從他剛才和蕭淮西說的話來看,似乎并沒有回到朝堂上的意思。
金陵九有些看不明白了,以裴折的性格,不可能對他的所作所為置之不理。
裴折打了個哈欠:“你都要鬧翻天了,還讓林驚空等人都來做說客,我不袖手旁觀,難道要與你鬧個你死我活嗎?”
“哪里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金陵九笑意不達(dá)眼底,“裴郎一貫會躲清閑!
按照他的計劃,冬月宮變的真相最好由裴折來揭開,他謀劃好了一切,卻沒想到裴折會裝病。
裴折施施然起身,似笑非笑地瞧著他:“你想拿我當(dāng)?shù)叮移蝗缒愕囊!?br />
金陵九在裴折面前晃了一圈,就離開了少師府。他最近忙,眼下滿城風(fēng)雨,仔細(xì)查探,都能查到與天下第一樓相關(guān)的蛛絲馬跡。
裴折點了點鼻尖,品味著殘留的梅花冷香,這點蛛絲馬跡看上去是破綻,其實是金陵九故意留下來的魚餌。
就和在淮州城中所作所為一樣,先是給他送信,后來又在上元夜宴創(chuàng)造偶遇,故意勾起他的懷疑。
裴折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是該說金陵九的這餌拋得太誘人,還是該說自己不是條普通的魚,畢竟他們兩人之間,分不出輸家贏家。
裴折以為金陵九忙于處理天下第一樓事務(wù),結(jié)果當(dāng)晚,這人又摸進(jìn)了他的臥房。
裴折睨了他一眼:“你這是來我府邸來上癮了,暖床的活計想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金陵九聳聳肩:“探花大人可別冤枉我,我今兒個是來討債的,在淮州城里,你欠了我一支簪子,一個發(fā)冠,算算時間也該還了!
裴折愣住了。
金陵九好笑地看著他:“堂堂太子少師,該不會想耍賴吧?”
“誰想賴賬了?”裴折氣悶,“不就是簪子嗎,又不值錢,我去給你拿。”
金陵九拿過桌上放涼的茶,喝了一口,皺了皺眉:“裴郎的簪子不值錢,我的發(fā)冠可值錢,你弄碎的那個價值百兩銀子。”
裴折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你說什么?多少錢?”
他知道金陵九身上的東西非富即貴,畢竟是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
當(dāng)時在林驚空的別院里泡溫泉,他不小心弄碎金陵九的玉冠,說實話,一貧如洗的探花郎打過鬼主意:金陵九會在意一個小小的發(fā)冠嗎?
事實證明,家財萬貫的九公子很在意。
金陵九笑得燦爛:“那玉冠是請人專門打造的,百兩銀子已經(jīng)是給裴郎打了折的!
裴折明白他的本意不是玉冠和簪子,金陵九是故意提起這茬的,想讓他服軟。
有錢能使鬼推磨。
裴折走到金陵九面前,直接跨坐在他腿上:“就我們這關(guān)系,還要談錢?”
金陵九不客氣地環(huán)著他的腰,眉目間浸滿笑意:“裴大人不是說過嗎,你又不是我的人。”
裴折啞口無言,金陵九竟然拿他之前說過的話堵他:“成過親,拜過堂,其他也是早晚的事,怎么,你想始亂終棄?”
金陵九一臉無辜:“我怎么敢?”
裴折磨了磨牙:“簪子能給你,玉冠沒有,你想怎么著?”
“算起來我可虧大了!苯鹆昃殴首鲊@息,雙手裴折的腰,“不過裴郎這么說了,我吃點虧也無妨,你陪我去見一個人,玉冠的事就一筆勾銷,如何?”
裴折狐疑地打量著他:“見誰?”
金陵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個你我的老熟人!
第136章
老熟人上框了個限制詞,裴折回憶了一下,他和金陵九共同的熟人不少,大多都是在淮州城、鄴城等地認(rèn)識的。
在京城相見,一時半會兒,他還真猜不出來所謂的老熟人是誰。
天黑,金陵九帶著“重病不愈”的探花郎翻墻,張揚且大逆不道。
裴折也不是個刻板守禮的,翻起自家的墻來十分熟練,嘴上卻嚷嚷著:“跟著你,我他娘的都干了些什么離經(jīng)叛道的事?”
金陵九不以為意,輕嗤了聲:“又不是沒翻過!
當(dāng)時在霧隱山下,他們翻過十三局香鋪的墻,再往前數(shù),還幫云無恙翻過白華城的城墻。
裴折嘖嘖出聲:“你這人啊,就是無趣!
金陵九眼皮不抬:“可不,承蒙裴郎厚愛,不然我這般無趣,定然娶不到媳婦兒。”
裴折:“……你才是媳婦兒!”
金陵九抄起斗篷的帽子,將他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小媳婦兒才臥病在床,體弱身虛。”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真誠發(fā)問:“虛的不是你嗎?當(dāng)初在淮州城,你作死脫衣服,把自個兒弄著涼了,半夜還讓左屏去請醫(yī)師!
金陵九短促地笑了聲:“你以為我真是為了請醫(yī)師嗎?”
裴折一愣:“醉翁之意不在酒,怪不得,你剛洗完澡衣服也不穿,就來給我開門。嘖嘖嘖,我當(dāng)初還以為你是多么光風(fēng)霽月的人物,現(xiàn)在想想,真是自己瞎了眼。”
金陵九一臉嚴(yán)肅:“你不是瞎了眼,你是被我的美貌蒙了心!
裴折下意識想反駁,仔細(xì)想了想,似乎真是這么回事。
金陵九戲謔道:“當(dāng)初你見色起意,在畫舫上的時候,就一個勁兒推著我往軟榻上去,還對我動手動腳!
裴折老臉一紅:“我那是在查案,你身上帶著梅花冷香,與鐘離昧身上的味道,以及我收到的信上的味道相同。”
金陵九哼笑一聲,沒說什么。
裴折覺得自個兒有點欲蓋彌彰了,急于找新的話題:“你要帶我去見誰?”
金陵九定定地看著他,裴折頓了兩秒,驚呼出聲:“是他?!”
京城里的夜場多,金陵九挑了家裴折以前常去的,故作鎮(zhèn)定,美名其曰:“帶你體驗過去,舊地重游!
裴折想了一下天下第一樓的信息網(wǎng),聳聳肩:“我是無所謂,待會兒你要是酸得厲害,可以撒個嬌,看在拜堂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哄哄你。”
金陵九將他的斗篷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張臉:“你這張嘴,遲早給你招來禍患!
“沒事,反正有你在。”不等金陵九欣慰,裴折就慢悠悠地補(bǔ)充道,“你就是最大的禍患,不會有比你更麻煩的了!
金陵九一噎,伸手?jǐn)Q了下他嘴角:“欠教訓(xùn),遲早讓你把這些話都收回去。”
裴折得意得不行:“趕緊的趕緊的,我骨頭架子都緊了,你快來教訓(xùn)我,給我松松筋骨!
金陵九:“……”
金陵九暗自嘆了口氣,今晚的裴折異常興奮,嘴皮子也利索,有點說不過他了。
裴折得意洋洋:“怎么,你不行了?”
金陵九動作一滯,似笑非笑:“到時候一定讓你好好看看我行不行。”
裴折后脊一涼,莫名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左屏早已經(jīng)安排好了雅間,見他們過來,在前面引路。
裴折乖乖裝啞巴,生怕一不小心被人認(rèn)出來,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
房間里,酒菜已經(jīng)擺上了,裴折脫下斗篷,環(huán)視四周:“人還沒到嗎?”
旁邊擺著一架琴,金陵九按住琴弦,撥弄了兩下:“他與你一樣,喜歡先在姑娘堆里逛逛,應(yīng)該快過來了。”
裴折忍住笑意,話里有話的金陵九太可愛了:“那邊樂子可大了,讓左屏去喊一聲吧,免得他醉倒溫柔鄉(xiāng),忘記我們還等著!
琴弦被重重挑起,發(fā)出的聲音有種崩裂感,似玉石相撞,兵戈相交。
金陵九指腹揉著琴弦,感受到從上面?zhèn)鱽淼拇掏矗骸芭崂墒莻有經(jīng)驗的!
“那可不,畢竟月月都來!迸嵴塾U著他的臉色,嘆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看得多了,自然耳濡目染!
他走過去,拉起金陵九的手,吹了吹:“明知道我跟你開玩笑呢,還故意折騰自己,又犯病了?”
金陵九“嗯”了聲:“犯病了,犯了想讓你心疼的病!
裴折動作一頓,將他的指腹貼在唇上,輕輕親了下:“我已經(jīng)心疼了!
房門被敲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裴折瞬間恢復(fù)平靜,轉(zhuǎn)過身:“進(jìn)!
來人一襲長衫,舉著酒壺,遙遙地敬過來:“裴大人,許久未見了,聽聞你身體抱恙,可好些了?”
裴折微一頷首:“承蒙鐘離先生惦記,并無大礙,來,請坐!
鐘離昧三分醉,神思清明,臉上已泛了紅:“自淮州城一別,在下以為天長水闊,再無相見之日,幸得九公子相邀,才有勇氣赴京,見一見裴大人。”
裴折摩挲著面前的杯子,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鐘離先生來京城,該直接找我的,你我才是老相識,不是嗎?”
當(dāng)初他們在知府大人的府邸相遇,從時間上來看,他可比金陵九認(rèn)識鐘離昧要早。
鐘離昧垂下眼皮,自嘲一笑:“我怎么敢稱裴大人的老相識。”
裴折給他倒了杯茶:“喝杯茶,解解酒!
金陵九沉默不語,好似和他們不在同一張桌子上,只專注地喝湯。
鐘離昧神色凝重,端著茶慢慢抿著,似乎在組織語言。
裴折吃了口菜,覺得咸,撂了筷子:“鐘離先生不遠(yuǎn)萬里,從淮州城趕到京城,不僅僅是想見見我吧,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他和鐘離昧沒到見不到面會想念的關(guān)系,鐘離昧來得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若非金陵九提醒,他根本猜不到。
即便是猜到了,他也想不出鐘離昧來找他是為了什么。
見金陵九喝湯喝得專注,裴折也盛了一碗:“有事的話,鐘離先生直說就好!
湯是冬瓜和骨頭燉的,酥爛香濃,熱乎乎的,冬天里喝上一碗,十分舒坦。
正喝著湯,碗里多了一塊剔了骨頭的肉,金陵九將筷子放下,換了自己的勺子,繼續(xù)喝湯。
裴折看著那塊肉,眼底泛起笑弧,嘴上別扭得厲害,行為舉止卻很誠實。
他將肉送進(jìn)嘴里,心滿意足地嚼著。
遲疑了許久,鐘離昧終于下定決心,他站起身,沖著裴折一拜:“實非故意麻煩裴大人,只是我這件事,除了你沒人能夠解決!
裴折咽下肉,抬了抬手:“客氣,鐘離先生坐下說就好,有什么能幫的,我一定盡力!
鐘離昧充耳不聞,一撩衣袍,直接跪倒在地,他聲音發(fā)啞,字字句句都重逾千斤:“鐘離昧,鐘離世家第三十七代玄孫,家父鐘離霽,曾任殿閣大學(xué)士。今日來見裴大人,是想請你為我鐘離一家申冤!
“當(dāng)年冬月宮變,家父因奏請圣上,希望阻止右相元奉,結(jié)果被右相一黨栽贓誣陷,我鐘離一家滿門三百七十六名無辜之人皆受牽連,死于非命!
裴折呼吸一窒,說不出話來。
鐘離昧連連叩首:“我因外出游學(xué),幸免于難,茍活至今,本想渾渾噩噩過完一生,直到我淮州城遇到裴大人。”
“您為百姓申冤,明真相,不因兇手為朝廷命官而停止追查。鐘離昧一介草民,懇求裴大人重啟舊案,為我父親,為我鐘離家無辜之人申冤,我愿當(dāng)牛做馬,以報答大人的恩情!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身旁的人:“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
金陵九放下勺子,淡聲道:“當(dāng)年宮變沉冤昭雪乃是大勢所趨,裴折,醒醒吧,你逃避不了,也阻止不了!
第137章
一頓飯吃到最后,近乎不歡而散。
裴折和金陵九默契地隔著一段距離,一路走回少師府,金陵九沒進(jìn)屋,看著裴折翻墻回了家,目送他安穩(wěn)落地,就離開了。
裴折瞥了眼空蕩蕩的墻頭,暗罵一聲,狠狠踢了腳一旁的臺階。
所幸冬天穿的鞋子也加厚了,并沒有傷到腳。
回了房間,床簾拉好,裴折倒頭就睡。
一直睡了個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來復(fù)診,裴折才在呼喚聲中醒過來。
侍候的人幫他漱口擦臉,裴折的目光逐漸清明,吩咐道:“將我的朝服拿出來!
房間里的窗戶開了條小縫,這是裴折的習(xí)慣,早上開窗通風(fēng),一年四季都這樣。
侍候的人一愣,提醒道:“公子,你的病還沒痊愈,不能操勞過度啊!
裴折隨意地擺了擺手:“無礙,我心里有數(shù),讓你拿就拿,然后準(zhǔn)備筆墨。時辰不早,太醫(yī)們都等久了,讓他們進(jìn)來吧,看茶。”
小廝拗不過他,將生好的火爐放在床邊,出門叫人了。
裴折坐在床邊,出神地看著窗戶。
床簾卷起一半,暖爐里加了一點香,很淡,絲絲縷縷熏滿了屋子。
太醫(yī)們進(jìn)來,看到安穩(wěn)坐在床邊的裴折時,愣了愣。
上次來看診,少師大人還臥病在床,脈象虛浮,今兒個就能下床了,氣色看起來也挺正常的。
裴折收回視線:“勞煩諸位了,之前開的藥很有用,我吃了幾頓,感覺身體好了很多,今日起來,也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探花郎這病倒去得猛,跟蝗蟲過境似的,幾天就帶走了病絲。
為首的是太醫(yī)令徐流響,年近花甲,一臉稀松平常:“裴大人福大命大,身體強(qiáng)健,想來不久就能痊愈!
裴折微微頷首:“借徐太醫(yī)吉言。”
雖然裴折好了不少,但該看診的還得看,太醫(yī)們圍著床榻坐了一圈,將裴折圍在其中。
不必懸絲,樓折翡把手往桌上一放,大氣道:“來吧!
徐流響慢悠悠地瞟了他一眼,對一旁的太醫(yī)擺擺手:“聽裴大人的。”
徐流響掌太醫(yī)令,滿打滿算已經(jīng)足足有二十年了,他從先帝在位時就進(jìn)入了太醫(yī)院,圣上登基后,提拔他為太醫(yī)令。
太醫(yī)院直隸圣上,徐流響是蕭淮西的御用醫(yī)師,常在殿前伺候,蕭淮西曾下令,他不必為宮人看診。故而就連皇后請人,也請不走徐流響。
此次圣上命整個太醫(yī)院來為裴折看診,還讓徐流響親自出手,可見對探花郎的重視。
徐流響把著脈,抬眼看了看裴折。
裴折淡笑,一臉和煦:“此行奔波,又在幽州耽擱頗久,沒病也拖出病來了,所幸回了京城,有圣上關(guān)懷!
太醫(yī)們紛紛附和,夸贊他為百姓盡心盡力,救了幽州。
徐流響也淡淡地附和了聲,囑咐道:“操勞過度,比之前好了很多,裴大人要多注意身體,還要為圣上分憂,切勿再病了。”
裴折微一頷首:“徐太醫(yī)說的是。”
小廝看了茶,裴折喝的是熱水,他極有禮數(shù),客客氣氣地敬了太醫(yī)們一杯。
喝過茶,徐流響就帶著太醫(yī)回宮了。
裴折收斂笑意,換上朝服:“紙筆準(zhǔn)備好了嗎?”
小廝點點頭:“都備好了,在書房里,公子還有什么吩咐嗎?”
“沒了!迸嵴厶_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微頓,“對了,還有一事,準(zhǔn)備馬車,我等下要進(jìn)宮面圣!
小廝臉上閃過驚詫,還想說什么,但裴折已經(jīng)離開了房間。
馬車剛出少師府,消息就傳出去了。
金陵九坐在桌前,面前圍著一圈人,依次是左屏、穆嬌、溫飛羽、趙子秋。
溫飛羽最耐不住性子,咋咋呼呼的:“你家探花郎進(jìn)宮了,他是不是打算和我們站在一起了?”
趙子秋皺了下眉,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這貨太沒腦子,裴折要是真和他們站在同一陣線,金陵九至于這般冷漠嗎。很明顯倆人還鬧著別扭,溫飛羽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在場沒有蠢人,精明到骨子里的卻只有趙子秋,其他諸如左屏穆嬌,都是跟金陵九相熟已久,知曉他的脾性了,紛紛向溫飛羽投去同情的目光。
金陵九把玩著玉簪,神色莫辯。
這簪子雖是玉質(zhì),卻不是什么好玉,青白相間,一點都不通透,是市面上常見的邊角料。
金陵九吃穿用度無一不是豪奢,往日里這種簪子倒貼給他,他都不會要,如今卻愛不釋手,一直攥在掌心里,不肯放下。
溫飛羽看不懂眼色,小聲興師問罪:“你推我干什么?”
趙子秋暗自在心里罵了句“蠢貨”,拽著他坐下,將茶杯塞給他:“說那么多話,口渴了吧,趕緊多喝點水。”
省得再多嘴。
溫飛羽握著杯子,抬了抬下巴,語氣驕矜:“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你又打什么壞主意呢?”
也不怪他胡思亂想,趙子秋就是這么一人,唯利是圖,陰險狡詐,老謀深算……什么不好的詞,用他身上準(zhǔn)沒錯。
趙子秋白了他一眼:“反正不是打你的主意。”
溫飛羽撇了撇嘴:“你想打,小爺我還得考慮考慮呢!
趙子秋連忙道:“溫小少爺,你可千萬別考慮,直接不樂意就成!
溫飛羽:“……”
金陵九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倆:“打情罵俏到我面前來了,是嫌我最近家事處理得太順利?”
家事……莫過于他和裴折那筆爛賬,探花郎性子倔,又忠君,兩人立場不同,成為敵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要趙子秋說,這倆人就不該扯上聯(lián)系,他們就該做對家,斗個你死我活,你儂我儂像什么樣子?!
溫飛羽渾然不覺危險的到來,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探花郎這回要是幫了咱們大忙,你趕明事成了,是不是得好好封賞一下人家?”
金陵九勾了勾唇:“你覺得我該怎么好好封賞他?”
溫飛羽不懷好意地笑了下:“官拜三公,人家自個兒就能掙到,你若是封賞,定然得封賞一些別個兒給不了的,比如什么中宮之位。”
溫飛羽在興頭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其余三人使的眼色。
趙子秋一臉麻木,他就多余操心這玩意兒,溫飛羽這蠢貨早晚死在沒腦子上。
金陵九沒說話,摩挲著玉簪,一臉若有所思。
一旁的茶水涼了,左屏將殘茶倒了,又添了新的茶水,推回他手邊。
“你覺得怎么樣?”溫飛羽頓了頓,又慫恿道,“冒天下之大不韙,娶個男人,這不正符合你的個性嘛。”
名滿天下的探花郎兩次和同一個人拜堂成親,還當(dāng)著滿朝文武百姓的面,入主中宮,怎么想,怎么熱鬧好玩。
“我什么個性?”
金陵九臉上帶著笑,卻沒到眼底。
穆嬌嘆了口氣,再說下去,金陵九指定要動怒:“師兄,咱們需不需要提前準(zhǔn)備?”
金陵九沒答,瞥了眼企圖置身事外的趙子秋,嗤道:“慫恿我作甚?冒天下之大不韙,娶個男人回家,你自個兒就可以,卻也未曾做過。依我看,溫小少爺嘴上的話貫來說得漂亮,真到了行動上,也沒見你為誰用過心,那個被你喜歡的男人,恐怕也是祖上造了孽的!
溫飛羽:“……”
趙子秋:“……”
你罵他就罵他,看我作甚?我家祖上燒高香,不造孽。
溫飛羽這才看出金陵九的不對勁,縮了縮脖子:“我,我這不也是想教教你,怎么哄人嗎!
“我用得著你個孤家寡人來教?”金陵九輕蔑道,“我與心上人拜過堂成過親,你有什么?”
他嘴上一貫不饒人,直說得溫飛羽啞了火,不敢再發(fā)出一點聲音。
金陵九端起茶杯,手腕一轉(zhuǎn),連杯子帶水,一塊扔到了溫飛羽面前,水半滴都沒灑出來:“裴折如何做,幫著哪一方,都不是你該在意的事,溫飛羽,管好你自己,天高皇帝遠(yuǎn),在京城里,你爹護(hù)不住你。”
言罷。他瞥了眼旁邊皺著眉頭的趙子秋:“趙大人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趙子秋一把拎起溫飛羽的衣領(lǐng),拖著他往外走:“九爺說的自然對,我先幫你處理這個麻煩!
金陵九沒阻攔,溫飛羽被趙子秋帶走了。
穆嬌把茶水倒了,又蓄了一杯新的:“師兄甭跟他一般見識,那廝就是嘴上沒把門的!
金陵九捻著玉簪,語氣淡淡:“我氣他作甚,我是在氣自己!
左屏遲疑了一下,勸道:“九爺,裴大人的所作所為都在我們的計劃之中,事情順利進(jìn)行中,您何必再氣著。”
穆嬌點點頭:“說的沒錯,總歸一切能夠順利進(jìn)行就可以了。
“順利進(jìn)行?我看不見得!苯鹆昃耪Z氣嘲弄,用玉簪的尖戳了戳指腹,“憑他的性子,又怎會被我牽著鼻子走,他不轉(zhuǎn)頭再撕扯我一番,就是幸事了!
左屏和穆嬌面面相覷,后者疑惑道:“大勢所趨,等我們的計劃一開展,難道裴折會看不清局勢嗎?”
金陵九搖了搖頭:“大昭早早就腐爛到根上了,他又豈是會因局勢而改變自己的人,整個天下,有誰像他一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死路一條,卻偏偏往里闖?”
左屏沉默了一會兒:“九爺,您的意思了?”
玉簪敲在茶盞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樓折翡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計劃照常開展,不過時間要提前一下,現(xiàn)在就去安排,務(wù)必在裴折出宮之前,把一切安排妥當(dāng)!
左屏面上閃過一絲詫異,領(lǐng)命離去。
穆嬌瞠目結(jié)舌:“這么急?”
“這叫搶占先機(jī),否則等裴折出手后,不管我們怎么挽回,都會棋差一著!苯鹆昃湃嗔巳嗝夹模瑥暮韲道餄L出一聲笑,“我家探花郎,自然是最不好對付的。”
到底是拜過堂成過親的“夫婦”倆,最了解裴折的還是金陵九。
探花郎在宮中待了三個時辰,午飯前去的,直到傍晚才出宮。
來時坐著自己府上的小馬車,離開的時候,御林軍開路,浩浩蕩蕩的簇?fù)碇嵴邸?br />
好不威風(fēng)。
一行人穿過城中鬧市,正當(dāng)裴折想安排御林軍做什么的時候,一旁茶樓酒肆中傳出一道挑高的聲音:“事關(guān)十幾年前的一樁舊案,牽扯人員眾多,文武大臣,無辜稚子……盡皆殞命。朝廷隱瞞多年,冤魂不渡忘川,埋藏十多年的冤案被沉在累累白骨之下,不被重視!
“右相只手遮天,以權(quán)謀私,圣上不仁不義,軟弱無能,致使我朝多少忠臣良將死于陰謀勾當(dāng)!”說書人手持驚堂木,一拍桌子,賣了個關(guān)子欲知右相謀權(quán),圣上不仁之詳情,且聽老夫娓娓道來!
滿堂嘩然。
什么時候臭說書的都敢議論朝政,議論圣上和大臣了?
裴折渾身一悚,似有所覺,快速抬起頭。
卻見高高的茶樓之上,開了一扇窗戶,窗臺上的暖爐融化了零星的雪片,即將完全落下的日頭昏紅一片,褪去了正午時分的刺激火辣,露出溫和的內(nèi)里。
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邊,陽光將他的輪廓投射到素白的窗紙上,人影邊緣綴了一層蒙蒙的金光,襯得他整個人柔和又溫暖。
金陵九低頭看來,眉眼間的鋒芒被柔和了大半,再也壓不住那張出眾的秾麗臉孔。
裴折怔怔地仰著頭,看到金陵九勾唇淺笑,無聲吐出幾個字。
第138章
在裴折反應(yīng)過來之前,御林軍就氣勢洶洶地沖進(jìn)了茶樓。
茶樓里的人很多,說書人一見官兵,立馬將驚堂木扔了過去,同時一邊喊著,一邊慫恿茶樓里其他客人阻攔官兵。
裴折坐在外面,都能聽到從茶樓里傳出來的聲音,說書人扯著嗓子高喊“救命”,間或還插上一兩句嘴,嚷嚷著朝廷要殺他滅口。
茶樓里一陣雞飛狗跳,那說書人竟是個會武功的,滑溜得跟泥鰍似的,怎么都抓不到。
裴折沒心思理他,滿腦子都是金陵九剛才說的話。
你阻攔不了。
嘖,阻攔不了嗎?
裴折下了馬車,一身官服,襯得整個人端正明熠,一如打馬而過的少年兒郎。
金陵九撫弄著暖爐,視線追隨著那道身影,眸中燃起一簇越燒越亮的火光。
御林軍被喝止,裴折款款步入茶樓大堂,大堂內(nèi)一片雞飛狗跳,他閑閑地掃了眼,拉過一張凳子坐下。
探花郎在京城是風(fēng)頭人物,沒幾個不認(rèn)識他的,一經(jīng)出現(xiàn),眾人的注意力就被他牽走了,一時間議論紛紛。
大家對裴折的消息還停留在他重病不愈上,乍一見了真人,有些恍惚,議論的焦點也圍繞著他的病情。
“裴大人不是生病了嗎?”
“大人病好些了嗎?”
“穿著官服,又去忙公務(wù)了吧,您可要多多注意身體!
……
茶樓掌柜很有眼力見兒,親自為他上了茶:“瀟湘冬茶,前幾日剛到京城,裴大人請用!
裴折一怔,抬眼看過去,正對上他殷勤的目光,神色淡了些:“多謝。”
他扶著杯子沒動,曲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有勞諸位惦念,本官身體好了不少,目前已無大礙!
探花郎聞名天下,得百姓心,就是因為他注重細(xì)節(jié),別個兒可能不會注意這種小細(xì)節(jié),但裴折會聽百姓的話,認(rèn)真地回復(fù)他們。
有裴折坐鎮(zhèn),御林軍們都安安靜靜地候在一旁。
裴折睨著說書人,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方才聽聞先生說書,故事引人入勝,不知本官是否有幸,能聽得完整的始末?”
說書人愣了,圍觀的百姓們也愣了。
金陵九出現(xiàn)在茶樓,說書人定然是他安排的,但百姓們不全是,其中大半都是來喝茶的客人。
裴折擺擺手,讓御林軍將茶樓圍了個水泄不通。御林軍人多,除去圍住茶樓的,還剩下很多人,裴折讓他們都入了座:“弟兄們辛勞,我們一塊來歇息歇息,您該說書繼續(xù)說書,其他諸位也請坐,別在意我們!
裴折是文官,行為舉止卻透著股子匪氣,乍一看,和林驚空如出一轍。
客人們面面相覷,在裴折及一干御林軍的注視下,不情不愿地坐回原位。
說書人是個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很快反應(yīng)過了,施施然回了自己的位置,他一拍驚堂木,正要張嘴,又被止住了。
裴折抬著手,指了指上方:“只有我們聽多不合適,茶樓上的客人也請下來吧!
掌柜的面露難色,上前一步:“大人,樓上……”
裴折沒理他,給一旁的御林軍去了個眼神,兩個人當(dāng)即起身,裴折用手比了個六:“既然是請人,就湊個吉利的數(shù)字吧!
御林軍明白過來,又點了幾個人,一塊上了樓。
今日跟著金陵九的是穆嬌,兩人一前一后,在六個御林軍的“護(hù)送”下來到大堂。
穆嬌臉色略有些差,看到裴折后收斂了幾分,微一點頭。
裴折回以一禮,沖著金陵九笑了下,端著手邊的茶杯,遙遙遞給他:“不知公子是否婚配,可敬過媳婦茶?”
金陵九相貌出眾,但絕不女氣,裴折問這話,儼然是將他看作了女子。
這并不像是溫潤有禮的探花郎能說出來的話,周遭的百姓們都有些驚詫,末了又將目光放在金陵九身上,頗為感慨,這位公子模樣生得確實好。
金陵九不動聲色,掌心向外抵住杯子:“有勞裴大人,媳婦茶還未敬過,他日若有機(jī)會,定要向你學(xué)習(xí)一下。”
穆嬌憋不住笑了聲。
她師兄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也這般嘴下不留情,幸虧裴折和他興趣相投,不會因此生氣。
裴折傾身,將茶放在他面前:“我是沒那個機(jī)會了,裴某已有婚配,娶了個悍妻,處處與我作對,我可不敢觸他霉頭,免得他一時不高興,要了我的小命!
金陵九的臉色煞是好看:“這般不情愿,裴大人怎地不休了他?”
裴折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他不仁不義,我卻舍不得,也不知哪一日我失了官職,他愿不愿意養(yǎng)著我。”
金陵九指尖微顫,明明茶水已經(jīng)放涼了,他卻覺得指腹涌起一股灼痛感,像是有一把火,從指尖一直燒到了心尖尖上。
旁邊的茶客已經(jīng)聽懵了,前些日子是有消息傳回京城,說探花郎冒天下之大不韙,和一男子成了親,男子還是天下第一樓的人,鬧得沸沸揚揚。
聽裴折的話,這事竟然是真的。
穆嬌作為在場中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快憋瘋了,這倆人什么惡趣味,就喜歡話里有話的說法。
裴折說完那番話后,就將目光從金陵九身上移開了:“趕緊的吧,現(xiàn)在時辰相當(dāng),講完故事了,還能吃上晚飯!
他態(tài)度平常,好似講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個平常的小故事。
說書人看了看金陵九,后者沉默一瞬,揚揚眉:“趕緊開始吧,別餓著咱們裴大人!
說書人整理好情緒,在桌前坐下:“那咱們就接著說,這回講的是冬月宮變,當(dāng)年京中有兩位名士嶄露頭角,大家伙可知道是誰?”
裴折掀起眼皮,余光注意到,金陵九一直瞧著他,根本沒管說書人都說了什么。
有人答道:“是傅與姜!
傅傾流是當(dāng)朝太傅,百姓們避諱他的名字,連同姜玉樓也一并用姓氏指代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們兩個。
說書人一拍驚堂木:“對嘍,就是他們二位,當(dāng)年姜玉樓出走京城,使得傅姜之爭暫告一段落,諸位只知他二人伯仲難分,可曾探究過姜玉樓離開的真正原因?”
說書人極會調(diào)動人的情緒,三言兩語就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傅傾流身上。
姜玉樓不在京城,唯一與之相關(guān),且獲得巨大利益的,就是當(dāng)朝的太傅大人。
百姓們都不是傻子,紛紛猜測起來。
裴折皺了下眉頭,傅傾流是他的師父,對他有授業(yè)之恩,別個兒這般議論,他聽著不太舒服。
這時,胳膊被推了推,旁邊有人坐下。
裴折抬起一雙夾雜著戾氣的眼,沒什么好態(tài)度:“你想拿當(dāng)年的事做文章,何必從傅姜切入?”
金陵九挨著他坐,一掃之前的不爽,笑盈盈道:“裴郎是心疼傅傾流了嗎?你能從幽州趕回來,想來他應(yīng)當(dāng)將當(dāng)年之事告訴你了。”
周圍的人忙著議論,沒人注意到他們。
金陵九身子一歪,幾乎將半個身體壓到了裴折身上:“再說了,這可不是我要的切入。”
裴折動作一頓:“你什么意思?”
“裴郎進(jìn)宮的時候,我特地為你準(zhǔn)備了一個大驚喜,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要到了!苯鹆昃判Φ酶偹频,明如朗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算計,“媳婦茶先擱一擱,裴郎看看我給你的嫁妝,合不合心意!
他說完話,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仿佛剛才那沒骨頭的人不是他一樣。
裴折正要追問,一人從門口進(jìn)來,御林軍跟隨左右:“大人!”
茶樓里嘈雜,沒人關(guān)注誰進(jìn)來了又出去了。
裴折似有所覺,淡淡地瞥過金陵九,看向來人:“什么事?”
那人是御林軍中的一員,神色有些嚴(yán)肅,彎腰在裴折耳邊說了什么。
裴折臉色突變,瞬間看向金陵九,眼底閃過一絲不敢置信。
金陵九好整以暇,沖著他微微一笑:“看樣子,裴大人很喜歡我送的……禮物。”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金陵九實在沒臉將“嫁妝”二字說出口,穆嬌等人說說也就罷了,真給自己混上個“小嫂子”的身份,他丟不起那人。
裴折眼神很兇,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道:“來人,將他們都抓起來,剩下的所有人都跟我走!
裴折指了指金陵九和說書的,意味明顯。
穆嬌抽出腰中軟劍,氣勢洶洶地推開來人:“我看誰敢動手!”
裴折眉心狠狠一跳:“金陵九,你存心要與我作對嗎?”
“裴大人不是說過了嗎,家有悍妻!苯鹆昃耪酒鹕恚苏渥,“好好照顧自己,等我來見你!
言罷,穆嬌便推開御林軍,和他們纏斗起來,她武功高強(qiáng),很快就將他們打退了。
金陵九瞥了眼說書人,后者連忙跟上,在路過裴折的時候,小聲道:“九夫人,失禮了!
裴折:“……”
金陵九你個混賬東西!
御林軍擋不住穆嬌,金陵九款款往外走去,他昂首挺胸,步履從容,自有一股雍容氣度。
茶樓里的人都看呆了,金陵九……不是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嗎?也是傳聞中,和他們探花郎大人拜堂成親的男人。
裴折憤憤地捶在桌子上,茶杯被震開,南地瀟湘來的冬茶若雪浮沫,價值千金,未經(jīng)入口,便全數(shù)潑在了桌上。
書沒聽完,飯也不必吃了,御林軍中沒人敢觸裴折的霉頭,噤若寒蟬,立在他身旁兩側(cè)。
過了一陣子,之前來通傳的人問道:“大人,那邊……”
裴折深吸一口氣:“帶上人,跟我去憾天鼓處!
剛才有人來匯報,說是城中四處有著喪服者,在道路中央悲嚎,焚燒紙錢。
聲勢浩大,已經(jīng)驚動了城中百姓,人人駐足圍觀,更有甚者,煽動了百姓與之一同趕赴官府和文武百官的府邸,官員無法離開家中。
憾天鼓從方才就響著,已經(jīng)兩刻鐘了,聚集的人群眾多,官兵無法疏通。
御林軍調(diào)出宮外,消息傳到宮中,圣上連忙命人來尋裴折,通知他盡快解決城中之事。
憾天鼓處的動靜鬧得最大,作為三擊憾天鼓的第一探花,沒有人比裴折更清楚它的影響力。
金陵九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這件事不可阻止,在這點上,他們勢必要爭個你死我活。
裴折帶著御林軍到達(dá)的時候,宮門口已經(jīng)圍滿了人,憾天鼓的響聲和百姓的呼號聲交織在一起,聲勢浩大。
御林軍開路,護(hù)著裴折往里走,從百姓中間穿過的時候,不知誰推了一把,裴折踉蹌了下,差點栽倒,多虧一旁的御林軍扶了一把。
“是誰,膽敢襲擊少師大人?!”
裴折沒來得及阻止,御林軍佩刀出鞘,銀光凜凜,帶著一股肅殺氣息。
人群中哄鬧出聲:“官兵打人了,殺人了!”
一時間群情激憤,裴折連忙命御林軍眾人收起兵器,安撫百姓:“大家不要擔(dān)心,我是裴折,方才是誤會,御林軍護(hù)衛(wèi)京城,不會對無辜百姓下手!
“是裴大人!”
“裴大人來了,我們可以問裴大人,當(dāng)年的事是不是真的?”
裴折心一沉,給御林軍去了個眼神,在憾天鼓旁邊的高臺上站定:“大家有什么想問的,可以問我!
御林軍圍繞四周,有幾個人往宮中去。
人群之中有年邁的老者走出來:“見過裴大人,我是穆秋河穆老將軍的家仆,當(dāng)年將軍出事,我正好被派去接少夫人,幸得留下一條命。事變之前,我聽將軍提過,局勢不安,佞幸當(dāng)?shù)溃锌钟袨?zāi)禍。本以為是將軍杞人憂天,但不過兩日,便有密詔降下,請將軍入宮。隨后將軍便被下了大獄,罪名是頂撞圣上,對皇后不敬。”
老人拄著拐杖,須發(fā)花白:“那年冬月下了一場大雪,京城中冰凍三尺,將軍說城外百姓孤苦,進(jìn)宮前還吩咐人外出置辦東西,要攜夫人和府中家眷去探望他們!
穆老將軍一生戎馬,受百姓愛戴,在京城中多有傳頌,京城中百姓大多都受過他的照拂,聽老者提起他的舊事,圍觀的人紛紛紅了眼眶。
裴折胸腔中仿佛堵了一團(tuán)棉花,不痛不癢,但一直梗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憋悶得厲害。
老者抹了把臉,聲音顫抖:“夫人一口答應(yīng)下來,還親自寫了需要置辦的東西數(shù)量,棉被吃食種種,甚至計劃到了年關(guān)!
不止百姓動容不已,御林軍中的將士們亦是心生悲戚,他們聽聞過穆老將軍的威名,穆秋河與其妻長公主蕭寧,乃是京中的大善人,年紀(jì)稍長一些的將士,諸如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都曾受過穆秋河的指點。
裴折對老者所言更是感觸頗深,傅傾流教導(dǎo)他時,多次提起過穆老將軍,盡是溢美之詞,老將軍一生無愧無懟,實乃君子風(fēng)骨。
老者對著裴折拜了一拜:“當(dāng)年冬月雪落,百姓跪滿京城三十二街,請求圣上赦免將軍,均無果。夫人在府門等了半月,都沒等到將軍,只在某一日凌晨,收到從宮中傳來的消息,說將軍得罪了右相,必死無疑!
裴折一愣,猛地抬起頭來:“凌晨宮中傳了消息出來?”
“對,我這才知曉將軍之前那番話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為什么少夫人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將軍和夫人卻執(zhí)意命人護(hù)送她去禮佛!崩险邍@了口氣,“根據(jù)將軍和夫人的安排,我?guī)е穗x開京城,去接少夫人,路上聽到從京城中傳來的消息,說穆家走水,燒死了無數(shù)人!
有人道:“我記得當(dāng)年是穆家大火,滿門死于非命,老將軍悲痛欲絕,將一切怪罪到了圣上頭上,行刺不成,畏罪自殺!
老者淚如雨下:“我們將軍忠肝義膽,怎會頂撞圣上,怎會行刺!是有人害了將軍,有人害了他啊!”
裴折扶著憾天鼓,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當(dāng)初傅傾流說的話。
那時幽州戰(zhàn)勝,他們在營帳之中,他問及當(dāng)年之前,傅傾流說心中有愧,還說……
——“我讓他失望了,我為了自己的私心,害死了很多人!
裴折記得當(dāng)時傅傾流還補(bǔ)充了一句:“其中還有我最欣賞的君子,我為了一己之利,和小人做了交易,使得君子受辱,自戕于世,真相不得大白于天下,我心中有愧,本想保住其家眷,但也失敗了。”
那位君子,說的難道就是穆秋河?
裴折胸中冰炭交煎,如果真是穆秋河,那當(dāng)初從宮中遞信出來的,就是傅傾流。
傅傾流應(yīng)當(dāng)是與右相做了交易,知曉他們要對穆家的人下手,故而提前遞了消息,想要救下蕭寧?赡虑锖雍褪拰庁鴥樯,寧死也不會拋棄彼此,又怎會逃離。
當(dāng)年被保下來的,只有少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穆嬌。
結(jié)合金陵九曾經(jīng)講到的,一切都能對得上了。
真相并不如傳聞所言,而是穆家大火,全府上下無一生還,穆秋河悲痛欲絕,怒罵圣上昏聵無能,一頭撞死在大獄里。
穆秋河忠心耿耿,為人方正,為了金靈及大皇子的事諫言,卻被下獄,愛妻與家中眾人盡皆死于非命,他心灰意冷,才怒罵圣上是昏君。
所以頂撞是真,刺殺是假。
這就是昭國第一冤案的真相。
老者拄著拐杖,敲在地上:“賊人陷害了將軍,逼他至死,還要污他名聲,往他身上潑臟水,天道何公?圣上何公?”
裴折說不出阻止的話,忠肝義膽受冤而死,為的是正義公道,何罪之有?
老者揮舞著拐杖,捶在憾天鼓上:“裴大人,世人稱你公道,你可否為我們將軍申申冤?老朽不求你能令當(dāng)年朝堂中骯臟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求讓天下人知道,我們將軍是忠臣,是良將,不要再讓他背著誤會與污名了!
“穆秋河,是跟隨先帝征戰(zhàn)外族,保我家國安寧的英雄,他是鎮(zhèn)國大將軍,是蕭寧長公主的丈夫。他于家國無愧,于百姓無悔,他一生忠君愛國,清白仁義,他該被百姓銘記,不該到死都被小人編織的罵名欺辱!”
“沒錯,穆老將軍恩義,請裴大人為其申冤!”
“請裴大人為其申冤,請裴大人為其申冤!”
真正的君子,就算有罵名有污蔑,世人也能從附加的骯臟之中窺見其赤誠。
穆秋河就是這樣的人,信他的遠(yuǎn)比不信他的人要多得多。
呼喊聲一聲接著一聲,在宮門處回蕩,就連守衛(wèi)的將士們都忍不住附和。
裴折深吸一口氣,正準(zhǔn)備開口,忽然被整齊響亮的馬蹄聲打斷了。
一隊數(shù)量龐大的人馬從宮外而來,為首之人高聲道:“穆秋河亂臣賊子,何冤之有?”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哭死我了。
第139章
眾人紛紛循聲看過去。
裴折皺了下眉,待看清來人是誰后,臉色凝重了幾分:“右相?”
人馬眾多,為首者正是右相,元奉。
除了御林軍和禁軍,京城中禁止其他官兵上街,更不要提來到宮門口了。
裴折看向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對方也是一臉茫然,不知眼前是什么情況。
百姓們紛紛反駁:“穆將軍非是亂臣賊子,他蒙受冤屈,煩請裴大人為其昭雪!
元奉面沉如水,沉聲道:“穆秋河一案早已了解,休得多言,來人,將這群鬧事的人都抓起來!”
無數(shù)將士從他身后涌上來,將百姓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裴折冷了臉:“右相,你這是做什么?”
元奉腰間佩劍,騎著馬,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這不是重病在身的少師大人嗎?傳聞?wù)f你快要病死了,怎地又從鬼門關(guān)里爬出來了?”
裴折并未動怒,直視著他:“承蒙關(guān)懷,世間冤孽不平,下官特地從鬼門關(guān)回來,抓一抓該死的人,拉著他們一塊下地獄!
元奉臉色不太好看:“裴折,我勸你別摻和這事!
裴折在朝堂中并不偏向于哪一派,非要說的話,他更像是旁觀者,不參與政事,整日里吟詩作對。
此次離京,接二連三傳回與他相關(guān)的消息,破案救城,樁樁件件都令朝野一片嘩然。
“右相好意,下官心領(lǐng)了!迸嵴蹝吡搜鬯砗蟮娜耍_了個玩笑,“你帶兵來此,莫不是想逼宮?”
逼宮謀逆是要砍頭的大罪,即所謂的亂臣賊子。
裴折這話問得很不客氣,明擺著是和元奉正面杠上了:“宮中禁止帶兵入內(nèi),且不說右相這兵馬是私兵還是什么,你此舉已經(jīng)違反律例,按照律法,當(dāng)斬!”
周遭一靜,落針可聞。
元奉臉黑得跟陳年硯臺似的,能擰出墨汁來:“裴折,污蔑朝廷命官,按律也當(dāng)斬!”
裴折絲毫不讓:“你是不是帶著兵馬?是不是來到了宮門口?是不是無詔而來?右相說說,下官哪一點污蔑了你?”
他一口一個“下官”,言辭卻犀利,絲毫不落下風(fēng)。
御林軍被蕭淮西劃撥給了裴折,聽得他的話,紛紛警惕起來,不動聲色地盯著元奉及其帶來的兵馬。
元奉斥道:“放肆!探花郎,你僭越了!城中傳聞紛紛,鬧事之人眾多,本相奉圣上之命,帶兵進(jìn)宮,商討大事,豈容你胡攪蠻纏,加以污蔑!”
“右相說自己奉圣上之命,可有諭旨?”裴折目光沉銳,仿若一把淬了寒光的刀,帶著出鞘見血的鋒利,“空口無憑,究竟是誰放肆?”
兩人吵作一團(tuán),一個是權(quán)傾朝野的右相大人,一個是聞名天下的第一探花,引得百姓們忘了要為穆秋河申冤的事,紛紛看起熱鬧來。
就在兩方僵持的時候,一隊御林軍從宮中而來。
裴折暗自思忖,搶先道:“下官之前命人進(jìn)宮,將城中情況稟告圣上,右相大人說是圣上宣你入宮,是真是假,問一問御林軍便知。”
元奉面上閃過一絲陰沉:“少師是不信本相?”
裴折一臉平靜:“下官只信圣上,不信任何人!
他轉(zhuǎn)頭看向從宮中出來的御林軍官兵,問道:“圣上可有提過,請右相帶兵入宮?”
官兵看看裴折,看看元奉,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有!
裴折目光驚愕,不敢置信地看著說話的官兵。
元奉大手一揮,沉聲笑了笑:“少師還不趕緊讓開,耽誤了本相面見圣上,這罪責(zé)你可擔(dān)待不起!
裴折佇立在原地,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遲疑了一會兒,上前一步:“裴大人,讓開吧!
裴折一動不動,元奉眼底閃過一絲陰毒,直接騎著馬朝他而來。
一旁的官兵連忙將裴折拽開,這才避免了馬蹄踏在他身上。
元奉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裴折,哼笑出聲:“少師可真不注意,萬一驚了馬,讓你再臥病幾個月,就不好了!
元奉帶著人揚長而去,離開前不忘吩咐御林軍將周圍的百姓們捉起來。
裴折咬緊了牙,扯著之前答話的官兵的衣領(lǐng):“你有沒有說謊?圣上真的讓元奉帶兵入宮?”
有點腦子就能想明白,帶兵入宮有多不可能,可偏偏這官兵點了頭,讓他連阻止都沒了理由。
裴折氣昏了頭,直接叫了元奉,連表面上的尊稱都拋之腦后了。
元奉一黨殘害忠良,差點害死了金陵九,裴折本就對他不滿,現(xiàn)下更是沒什么好態(tài)度了。
官兵噤若寒蟬:“我沒有說謊,是圣上說的,圣上還讓我將這個交給大人。”
裴折一愣,接過他遞來的信。
兩個信封,一個上頭寫了「裴卿親啟」,另一個上頭蓋了私章。
裴折在御前侍奉已久,一眼就看了出來,這兩封信都不是假冒的,盡皆出自蕭淮西的手筆。
裴折先拆了了讓他親啟的信,薄薄的一張紙,卻令他變了臉色。
他并沒有拆開另一封信,而是將之貼身收好:“我要進(jìn)宮一趟。”
那官兵驚呼出聲:“大人,萬萬不可!圣上有旨,不許您進(jìn)宮。”
裴折眉心中壓出一道郁痕:“我說,我要進(jìn)宮。”
官兵看向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恭敬道:“統(tǒng)領(lǐng),圣上說了,若裴大人執(zhí)意要進(jìn)宮,讓您務(wù)必要攔住他,否則整個御林軍都要受牽連之罪!
裴折攥緊了拳頭,死死地盯著他:“你說什么?”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摩挲著佩刀,擺擺手,讓官兵退下去:“裴大人,圣上有旨,希望您不要讓我們難做。”
他朝四周掃了一眼,御林軍眾人紛紛會意,將宮門團(tuán)團(tuán)圍住,阻擋了裴折的去路。
裴折氣悶不已,一看到旁邊聚集的百姓,頭更疼了:“不讓我進(jìn)宮,我去別的地方行嗎?”
御林軍盡皆沉默著,裴折往外走去,沒多一會兒,就停下了腳步,面色不善地看著款款而來的人。
金陵九披著大氅,毛領(lǐng)圍住他半張臉,露在外面的眼睛中盡是沉凝之色:“真巧,又見面了!
裴折:“……”
能不巧嗎,你他娘的算計策劃了一切,將我阻在這里,又過來堵我,見不著面就怪了。
和在茶樓中不同,金陵九這回帶了很多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看不到盡頭。
金陵九今日的笑容很多,襯得他像一個溫潤的翩翩公子:“裴郎好乖,在等我來見你!
等個屁!裴折臉色難看:“別說那些廢話,敞亮點,你究竟是來干什么的?”
金陵九微微低下頭,目光溫柔:“我?guī)藖碇\逆逼宮!
他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此言一出,周遭靜了一瞬,而后爆發(fā)出一陣又一陣哄鬧聲,眾人議論紛紛。
御林軍嚴(yán)陣以待,虎視眈眈地看著金陵九,以及他身上的人。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目光中隱隱透出一起愁緒,御林軍護(hù)衛(wèi)宮中,能調(diào)動的人有限,金陵九帶的人太多了,如果硬碰硬,并不是他們能夠阻擋的。
裴折一個頭兩個大:“你瘋了嗎?!”
心里想想就行了,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金陵九伸出一根手指,隔著不近不遠(yuǎn)的距離,點了點他的眉心:“別皺眉頭,我會心疼的!
裴折一口氣堵在胸口,想破口大罵:你要是真會心疼,還會帶著人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嗎?
“我早就告訴過你的。”金陵九語氣平靜,“確實沒想到這么快,在我的計劃里,還要遲兩日的,誰知元奉那老不死的,竟然如此耐不住性子!
御林軍眾人不明所以,這個口口聲聲要逼宮謀逆的男人,為什么會對裴折說那種肉麻的話,還堂而皇之地討論起計劃。
眾人的目光太熱烈,裴折沒辦法忽略:“金陵九,聽我一句勸,你回去吧。”
金陵九搖搖頭:“別的都能順著你,但這事不行。”
裴折從懷里摸出剛拿到手的信,拍在他胸口:“你要的東西都能拿到,再等幾日就塵埃落定了,回去吧!
金陵九展開信看了看,表情很淡:“你覺得我是為了這些東西才逼宮的嗎?”
蕭淮西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大皇子并未遇害,只不過礙于右相一黨的勢力,沒辦法做什么。
他等了許久才等到裴折這樣一個心腹,花了好幾年的工夫,將裴折偽裝成一個不參與朝事的閑散官員,這才用護(hù)送太子南下游歷為借口,命令裴折帶著信物,尋找失蹤已久的大皇子。
蕭淮西受右相一黨桎梏已久,自然不甘心將位子傳給蕭澄明,他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想要找一個新的繼承人。
幸免于難的大皇子就是最好的人選。
上午進(jìn)宮,裴折將一路上發(fā)生的事都告訴了蕭淮西,包括蕭澄明與番邦勾結(jié),失去蹤跡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蕭淮西最關(guān)心的,關(guān)于大皇子的各種消息,以及這位流落民間十多年的大皇子在謀劃什么事情。
金陵九是金靈之子,早已“死”去的大皇子,這一點蕭淮西早就知道了。
這封信上寫著蕭淮西的打算,上午的時候,他就表露出這樣的意思:想要禪位給金陵九。
裴折靜靜地看著他:“你不是想取而代之嗎?”
金陵九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想,但不是以這種方式,我不要他名正言順地給我,我不承認(rèn)他。”
裴折的眉心狠狠一跳:“那你想以什么方式?”
金陵九將信折起來,當(dāng)著裴折震驚的目光,將信紙撕成了碎片:“弒君,謀逆,我要做真正的亂臣賊子,徹底覆滅昭國!
第140章
金陵九的眼睛很亮,像落了一簇星火,燒遍了天:“我要做真正的亂臣賊子,顛了這個腐爛骯臟的朝廷!
信紙的碎片被扔在空中,紛紛揚揚落下,裴折忽然口干舌燥起來,怔怔地盯著眼前的人。
金陵九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話,御林軍的反應(yīng)最大,紛紛拔出了刀。
百姓們呆立一旁,不敢相信金陵九竟然這般大膽,造反是要殺頭的,他竟然當(dāng)著無數(shù)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將這話說了出來。
相比之下,裴折的反應(yīng)算得上鎮(zhèn)定了。
金陵九沒搭理御林軍,隔著他們,定定地看著宮門,仿佛只要他愿意,就能夠不費吹灰之力進(jìn)入宮內(nèi)。
“裴折,你還要攔著我嗎?”金陵九很輕地笑了聲,“你攔不住我的!
他的勢在必得令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皺緊了眉頭,拉了拉出神的裴折:“裴大人,往后一點,刀劍無眼,千萬別傷著你!
聽到他的話,金陵九身后的人也警惕起來,比起元奉,金陵九帶的人并不少,且這些大多是江湖人士,真要打起來了,落敗的一定是御林軍。
裴折拂開胳膊上的手,命令道:“讓人都退下!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驚詫不已:“裴大人?!”
此前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說裴折和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拜堂成親了,一個廟堂里的閑云野鶴,一個江湖上的上位權(quán)者,怎么看怎么不合適。
面對裴折這樣的態(tài)度,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想徇私情:“裴大人,你是想助紂為虐,將賊人放進(jìn)宮中嗎?”
裴折看著他,淡淡地?fù)u了搖頭:“他不是賊人!
雖然金陵九不愿意承認(rèn),但事情如此發(fā)展下去,也由不得他了。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還未表現(xiàn)出什么,金陵九先不滿了起來:“裴折,我絕不會承任何人的情!
他說的是那封信及蕭淮西,但落在旁人耳中,這不被承情的人就成了裴折。一時之間,眾人落在裴折身上的目光變得復(fù)雜起來,隱隱含著同情。
金陵九和裴折都不是會在意旁人的人,兩人目光相對,眼底火光迸濺。
裴折恨得牙癢癢:“金陵九,你誠心要與我作對,是嗎?”
“這話你之前問過一次了,我還是一樣的回答!苯鹆昃艙u搖頭,目光沉下來,“從來不是我與你作對,而是你和我過不去。我并不在乎那個位置上坐的是誰,我只在乎,那個位置上的人是不是我拉下來的。”
他眼里滿是深沉的情緒,復(fù)雜到讓人看不懂。
裴折的心不停地下墜,他知道,金陵九只是為了復(fù)仇:“值得嗎?”
寧愿背上謀逆的罵名,也不愿意接受和平的解決辦法。
金陵九撩起他的一縷頭發(fā),在指尖捻了捻,笑意迫人:“當(dāng)然值得!
他一貫固執(zhí),決定了的事,就不會再動搖。如同決定要殺進(jìn)宮里,就不會退縮,更不會接受來自“仇人”的饋贈。
裴折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因為蕭淮西的決定,他與金陵九并沒有根源上的矛盾,只是在過程的選擇上意向不同。
禪位不是更朝換代,金陵九所求,雖結(jié)果相同,但名頭天差地別。
為人臣子,若斷送了江山,如何能對得起他所司之位。
兩人舉止親昵,不似對峙。
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冷聲提醒道:“裴大人,你是昭國的少師大人,絕不可放他們進(jìn)入宮中!
圣上讓他聽從裴折命令,解決京城亂象,若裴折想以權(quán)謀私,他們御林軍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
金陵九嗤了聲:“他若不是朝堂之臣,早就讓開了!
蕭淮西下了令,金陵九是失蹤多年的大皇子,還是他選定的繼位人,裴折絕不可能讓御林軍對金陵九動手。但金陵九想做亂臣賊子,裴折身為朝廷命官,又不能放任其進(jìn)宮。
裴折進(jìn)退兩難,稍有差池就會釀出禍患,能做的只有等,等金陵九改變主意,等蕭淮西下令,亦或者是,等元奉撕破臉皮。
唯此,蕭淮西與金陵九的仇怨,他與金陵九之間的死局才能得破。
金陵九看了眼身后焦躁不安的人,沉下臉,上前一步:“讓開!
裴折直視著他:“不讓,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你們進(jìn)去!
金陵九眼底戾氣翻涌,整個人陰沉沉的:“你非要以死相逼嗎?”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愣住了,讓他們退下的人是裴折,怎地攔住金陵九的人也是他,這位少師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金陵九帶著的大部分都是天下第一樓的人,他們親眼見證了鹿靈城中盛大的拜堂儀式,對他們九爺捧在心尖上的探花郎有所耳聞。
此時眾人不由得有些擔(dān)憂,裴折這般決絕,會不會動搖金陵九,他們籌謀多年,絕不能在這個關(guān)頭功虧一簣。
“九爺,不能再等了!
金陵九瞥了眼身后的人,臉上的表情變換,最后定格在決然上,他抬了抬手:“殺進(jìn)去!
“金陵九!”裴折抵著他的肩膀,目眥盡裂,“不能進(jìn),你若進(jìn)了這個門,今后就摘不掉罵名了!
金陵九很輕地笑了下:“如能得償所愿,背著罵名又如何?”
言罷,他一把拉下裴折壓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反手一折,就將裴折的手臂背在背后,然后扣著腰將人拉進(jìn)懷里:“你生來多幸運,父母康健,家庭和睦,故而總會異想天開。而我不同,裴折,我看過了這個世間最骯臟的東西,我沒辦法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與蕭淮西,與昭國王朝的矛盾無法調(diào)解,勢必有一個要死。
而他,不會是死的那個。
金陵九將裴折推向御林軍:“你若無法抉擇,就別摻和了,大廈將傾,非是你一個人可以阻止的!
他想過要不要帶走裴折,但最后還是放棄了,裴折性子倔,如果他真的采用了強(qiáng)勢的手段,就徹底斷送了他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扶住裴折,見他出神,將他交給了一旁的侍衛(wèi):“裴大人好好歇息吧!
他舉起刀,對準(zhǔn)金陵九:“不惜任何代價,攔住他們!”
御林軍一擁而上,與天下第一樓的人打了起來,裴折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隔著人群,看向那個佇立其中的孤孑身影,默默攥緊了拳頭。
天下第一樓的人數(shù)量眾多,漸漸占了上風(fēng),金陵九孤身一人,面不改色地穿過戰(zhàn)場,走向?qū)m門。
裴折被攔住,久久地注視著遠(yuǎn)去的背影。
從說完那句話開始,金陵九再沒看過他一眼,義無反顧地向前走,沒有回頭。
御林軍想追上去,但被天下第一樓的人攔住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金陵九離開。
就在他要踏入宮門的時候,宮中傳來響動聲,鼓聲震天。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面色大變“不好,宮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