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李晦這一覺睡起來神清氣爽,比拿下朔鄢城還來得安心。
或者說,“拿下朔鄢”本來就是接手一個爛攤子的開始,在安思范手底下都有著各種小心思的人,到了李晦這里沒道理安分,李晦也不放心這些人。
只是李晦這次身邊帶著的、領兵的人不少,能治理政務的根本沒幾個。
唯一勉強歸于“文官”類別的許玄同……這位在裝神弄鬼、“安撫人心”上面是個行家,但聽他能提出“去找安恒德”的提議就知道,把政務交給他基本等同于給瞎子。
李晦無奈只能自己操刀子上了。
這么腳打后腦勺地忙了好幾天,一直到云州那邊的班底過來,李晦這才把事情往杜彥之手上一塞,睡了個安穩覺。
……
趙敦益正帶人巡視臨時駐地呢,就瞧著自家主將拖了一個人回來。
他愣了愣,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一邊快步迎上去,一邊問:“是探子?”
李晦無語:“什么探子不探子的。”
他們是回師又不是去打仗。這都進朔州了,還有什么可探的?
趙敦益也回過神來。
他臉上有些尷尬,但還是困惑居多,“那這是……?”
“路邊撿的。”李晦隨口解釋了句,又道,“你讓軍醫來看看,能救就救、救不活明早找個地兒把人埋了。”
趙敦益:“啊?”
不是?這是“救人”的意思吧?無緣無故的,李晦是這么熱心腸的人?
“啊什么啊?給我領命。”
李晦這么說著,把拎著的那個人往趙敦益手里一塞,自己兩手空空準備去睡覺了。
趙敦益:???許玄同心底暗嘆對方上道,但是面上卻分毫不露。正待虛意推拒幾回,以顯示修行之人的超凡脫俗、不慕世俗財物,卻聽見“哆”的一聲。
變故發生得太快,許玄同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脖頸上細微的刺痛泛開,他才后知后覺地生出一脊背的冷汗。
李晦抬起手臂,越過原地僵坐著的道士,把釘在后面木柱上的匕首拔了出來。他抹了抹鋒刃上的血跡,抬頭對著許玄同笑了下,“你看我像是個傻子嗎?”
許玄同:“……”
他僵硬著左右搖晃了一下腦袋,好半天才從仿佛凍住的聲帶中擠出嘶啞的音調,“將軍年少有為、才智過人,非常人所能及。”
李晦點點頭,半點不謙虛地收下這夸贊,又語調輕松地接上,“那就是像冤大頭了。”
許玄同:“……” 林一簡這會兒正在男生宿舍樓下,等著陳宸給她拿K語的資料。
之前食堂聊天,陳宸得知林一簡學習K語是想考級。樓梯間。
李晦總算不是路上那樣的低氣壓了,他詢問的語氣甚至顯出點悠閑,[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林一簡:……剛剛。S商廈,溜冰場。
“只有一位嗎?”
購票和入場的時候都被問了同一個問題,林一簡有些不解,但等到換上冰刀入場之后,終于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看看左邊的情侶蜜里調油,又看看右邊閨蜜組手挽手親親密密,再看看形單影只的自己,陷入沉默。
明明是來約會的,卻莫名被踹了一腳。
當然,一個人入場的也是有的,比如說正滿場撒歡的小孩哥小孩姐。
突然變成小孩那桌的林一簡:“……”
左邊的情侶手拉著手從旁邊滑過,隱約聽見男朋友的溫聲安慰,“別害怕,你拉著我,不會讓你摔著的。”
前面的閨蜜組似乎想互相調侃點什么,一轉頭,看見后面一個人扶著護欄顫顫巍巍站著的林一簡。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咽下了本來要說的話,留下一個莫名顯得憐憫的眼神。
林一簡:“……”不,不是你們想到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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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還遠不是結束。
林一簡還在努力接受現在的狀況,卻聽見腦海里的那道聲音開口,[你先摔一跤。]
林一簡:???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李晦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又重復了一遍,[先摔一跤。]
他倒是給出了解釋,[你身上繃得太緊了,這樣根本沒法滑,先摔一跤,摔完就知道沒什么大不了的了。]
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但是聽著不遠處情侶中男友語調溫柔的“別害怕”,再對比自己腦海中冷酷無情的催促,林一簡陷入沉默。
李晦兀自不覺地催著,[快點,先摔了再說。]
林一簡:[……]
很好,你失去了你的女朋友。
肖成勉撮合的感覺那么明顯,李晦又一路低氣壓……她又不是傻子!
林一簡還有點憋氣,[你早知道了吧?都不告訴我!]
李晦:[告訴你干什么?]爸媽來了以后,到底有所不同。
林一簡幫二位訂個賓館的功夫,她爸媽已經洗洗涮涮,再看過去的時候,旁邊柜子上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被非常整齊的歸置起來。
林一簡:“……”
這就讓人很有壓力了。
終于能坐下來好好說話了,林一簡本來都做好“坦白從寬”“老實交代”的打算了。
卻沒有想到,是她爸先開的口。他并沒有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說,“畫漫畫就畫漫畫吧,以后有什么事,別瞞著家里。”
林一簡愣了一下。
她有些怔神地抬頭看過去,路途的辛勞讓那兩張臉上風塵仆仆的,但更抑不住的是眼底的擔憂,她突然有點恍悟。
恐懼憤怒煩躁是真的,患得患失、偶爾覺得窒息也是,但心底的最深處,卻是確鑿無疑地相信著“我是被愛著的”。所以才有底氣做出選擇。
選擇“喜歡的、熱愛的,愿意為之付出代價的”,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有歸處”。
“爸爸、媽媽,”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愛你們。”
謝謝你們給了我選擇的底氣。但是正因為做出了選擇,所以才會有了“離巢”舉動……家真是一個復雜的地方。
林宏志有點不自在地別開了一下臉,章琪也是。
“你這孩子,怎么突然說這些?”
林一簡還想說點什么,腦海中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林一簡:[……]
這種干醋都要吃,過分了吧?
默默地吐槽完,她還是輕輕彎起來眼睛,莞爾輕聲,[也愛你。]
李晦不滿意地挑剔:[把“也”去了。]
搞得他像是什么順帶的一樣。
讓女朋友為別的男人糾結嗎?
林一簡:???
她不明白李晦這腦回路,[你就不怕我劈腿?!]
李晦輕輕“呵”了聲,嘲笑意味十分明顯。
林一簡:……?!
這是幾個意思?!嘲笑她的智商還是鄙視她的異性緣?這種人到底是怎么有女朋友的啊啊!!
李晦倒是沒有那意思。
不過他倒是挺確定,假如沒什么提醒,林一簡恐怕一直不會發現問題——這人完全習慣被異性獻殷勤了……肖成勉在咖啡店那會兒就可見一斑。
林一簡完全是憋著氣回了寢室。
——分手!這戀愛不能談了!!
然而不等林一簡做鄭重聲明,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剛剛關上的寢室門被“啪嗒”一下打開,葉竺妍像是狂奔回來,爬樓梯爬得還有點氣喘。林一簡還想問問對方是有什么急事呢,就聽葉竺妍開口,“行啊!一簡,都會騙人了!!”
林一簡懵了一下,“什么?”
葉竺妍:“剛剛樓下那帥哥怎么回事?怎么、不喜歡?要我說,處處試試也沒什么嘛,也不用拒絕得那么絕。上來就說有男朋友了,我進來的時候人家還在樓下站著呢,瞧著可傷心了……”
連珠炮似的一陣發問,只把林一簡問得更加懵圈,好半天才理清楚過來葉竺妍的意思。
原來樓下和陳宸的事被葉竺妍撞見了。
林一簡緩過神來,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葉竺妍順勢停下話頭,但是仍舊一副“從實招來”的表情。
林一簡頓了下,解釋:“不,沒騙人。”
葉竺妍:?
林一簡:“我真的有男朋友了。”
葉竺妍:???!!!
“什么——?!!”
是的,理由就是這么簡單粗暴。不是對K國有什么興趣、也不是對語言有愛好,就是為了那張等級證書。更確切地說,是為了那張證書帶來的第二課堂的素質拓展學分。
為了鼓勵學生全面發展,當代大學也算是用盡手段,運動打卡就不必說了,將學習帶到課堂之外也是校方一向積極倡導的內容,第二課堂的學分制度應運而生。
但是對林一簡這種各類活動的消極分子,這樣的制度就一點也不友好了。
不過,她也有自己的應對方法——考級考證。
不謙虛地說,她還是很擅長應付各類考試的。
但這會兒林一簡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垂頭喪氣地站在宿舍樓下,在心底小聲,[……對不起。]
李晦:[為什么道歉?]
林一簡被問得啞了一下。
事情還要從剛才說起,陳宸得知林一簡K語考試,主動提出自己有個朋友去年也考過,還存著許多復習資料和各種途徑搜羅來的歷年真題。這會兒距離考試其實也沒有幾天了,林一簡正好可以拿來考前突擊一下。
本來林一簡考慮到李晦的心情和后者對陳宸那莫名其妙的敵意,準備婉拒的。但是陳宸實在堅持,甚至提出了把東西給她送到寢室。
本來就是別人幫忙的事,林一簡還沒那么大臉讓人家專門跑一趟。
幾番推拒不過,就變成了現在這結果了。
冷汗凝成汗珠順著額角滴落,他嘴唇囁嚅地說不出話來,只能連連搖頭、以示否認。
李晦嗤笑了聲。
他挽了個刀花、將匕首收入鞘中,抬頭看向對面,冷聲警告,“我帶人回朔鄢城,你要是想去就跟著,要是不想就現在滾蛋。少來這些有的沒的。”
許玄同僵硬著點頭,以示知曉。
李晦這才重新放緩了神情。
再接著坐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李晦站起身來往外走,中途又像是想起什么來似的,頓住回頭。
剛松半口氣的許玄同差點嗆死,連忙正襟危坐、聽候差遣。
李晦瞧了兩眼他這做派,像是被逗樂了似的笑出聲。
在許玄同越發緊張的表情下,輕輕挑眉,“坐那干什么?出來干活。難不成真等著我的人伺候你啊?”
許玄同:“不敢、不敢!”
……
李晦這一趟心情不錯地過來,走的時候也臉上帶笑。
守門的士卒沒覺出有什么不對,如常問候見禮,李晦甚至還有閑心點頭回應一二。
但往前走了一段,他臉上的笑意卻一點點褪去,不多一會兒就成了面無表情。
他在原地站定了一會兒,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五指輕輕收攏,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那里本來什么都沒有,自然只能抓住一團空氣。
微風打著旋從掌心拂過,李晦微微出神想著那老道剛才的話:夢醒、成空……嗎?
他困惑不解又大受震動,真的只是“救人”啊?
趙敦益費解的目光在那個一路被拎回來、連剩下的半口氣也快沒了的人身上來回逡巡,終于從那破破爛爛的衣裳上看出點痕跡:似乎是件道袍。
倒也不意外。
求仙問道是大順皇帝祖上傳下來的傳統,如今的順帝和他爹他大伯他爺爺,沒一個落下的,上行下效的,民間的野道士也不少。
但能被李晦特意撿回來,這難不成真是什么重要人物?
跟著林一簡一塊兒深吸了口氣,李晦還是有點遲疑,[真的要說?]
他還記得自己剛來那會兒,林一簡怎么說都不聽,還給自己掛了個號的事,總感覺讓那二位接受起來也沒那么容易。
林一簡:[肯定要說的啊。]
李晦:確實。
沒媒沒聘就算了,總不能一聲不吭地拐帶人家女兒……
李晦剛這么想著,就見林一簡痛苦地抱住頭,崩潰喃喃:[我畫漫畫這事,又不能一直瞞著爸媽!]
李晦:……????
——哦。
第 52 章 第 52 章
對林一簡“決定坦白漫畫”這件事,李晦本來沒怎么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這完全就是說句話的小問題。
結果林一簡一整頓午飯,內心翻江倒海、表面一聲不吭,嘴里吃的什么完全不知道。李晦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吃飯沒滋沒味是什么感覺,一頓飯吃完了甚至有點胃疼。
李晦不理解:[……你至于嗎?]
林一簡悶聲:[你不懂。]
這絕對是掀起家庭戰爭級別的大事件。
李晦:他確實看不懂了。
這么坐立不安了一下午,李晦眼睜睜地看著林一簡把房間里能擦的東西全擦了、床單被套毛絨玩具全部換洗了一遍,甚至把內k……咳、泡到了消毒水里……
事實上,安思范想要將李晦調任云州的事,安恭義也是后一步知道消息的。
他納悶了半天,前思后想,總算憶起來自己前些日子送許玄同的厚禮。
安恭義怔然片刻,忍不住笑出了聲:這老道士能處啊!拿錢他是真辦事!!
但是他笑還沒消下去呢,就傳來一個讓他臉都綠了的消息。
李晦指名道姓地讓他一塊兒去云州。
安恭義:@#¥……%&!
不提安恭義怎么驚慌失措之余,四下疏通活動,這邊安恒德從節帥府出來,臉色就一路發沉。
羅氏看安恒德回來時的表情就知道結果恐怕不好,她輕聲問:“可是義父未改主意?”
安恒德:“何止是未改!”
提起這個他就來氣。李晦這么一應,連僅有的環轉余地都沒了。也不知道這混小子哪里學的些臭毛病,腦子里盡是同歸于盡的法子!
安恒德憋著氣把節帥府的事說了,羅氏聽得怔然,半晌卻是低嘆:“可惜了一樁姻緣。”
安恒德不解:“姻緣?”
哪里又跟姻緣扯上關系了?歐陽藝回來的時候,寢室一片黑暗。
她下意識地以為屋里沒人,“啪”地一下打開燈,然后發現有一個鋪上的床簾是拉著的。還沒來及多想,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之后,從拉起的床簾后探出一個腦袋。
“一簡,你在啊。”歐陽藝這么說著,比了個雙手合十的道歉姿勢,“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睡,吵醒你了?”
她這么說著,又要抬手去關燈。
林一簡搖搖頭,帶著點鼻音道:“沒有。不用關燈,我正打算下去呢。”
歐陽藝注意到這聲音不對。
她湊近了點,擰起了眉,“你臉好紅、出了好多汗……發燒了?”
林一簡連忙否認,“沒,沒有。”夫妻倆還在這拌著嘴,那邊林一簡回屋悶不吭聲地坐了一會兒。
李晦:[怎么樣?]
林一簡遲疑了一下,[還好……?]
不知道是因為有了心理預期,還是因為這次起碼林媽媽是站在她這邊,雖然被林爸爸那么說了,但是她情緒還算穩定。
李晦:[你爸那邊呢?]李晦正在帶孩子。
他手里拿著個肉干從左晃到右、從右晃到左,眼前的小胖墩也跟著眼珠子從左轉到右,從右轉到左。
這個很敦實的小胖子是安恒德的家的老三安元成。
李晦在安恒德家也不算外人,安恒德的夫人有事外出,就臨時把李晦叫來看孩子了,結果這小胖墩就被李晦拿著肉干逗狗似的逗。
李晦拿著肉干勾了人半天,終于輕飄飄開口,“元成啊,你說小叔叔我嚇人嗎?”
小胖墩哧溜了一下口水,看看李晦、又看看肉干,突然福至心靈,“小叔叔驍勇善戰,敵人聞風喪膽!特別特別嚇人!”
李晦:“……”
這一通夸獎沒得到應有的報酬,小胖子有點急了。
但肉干在李晦手里,他又確實不敢去搶,只能搜腸刮肚地接著想詞。只是那學前班的文化水平支撐他說出那么一句贊詞已經是難得中的難得,再往外擠就變成了什么“青面獠牙”“三頭四首”“看一眼就讓人溺了褲子”之類也不知道哪里聽來的俗語。
李晦徹底失去表情。
小胖子渾然不覺,啃著手指眼巴巴地看著李晦。
李晦勾了下唇,對著小胖子笑了下。
在后者的眼神一亮中,他“啊嗚”一口,把那肉干自己吞了。
安元成:???
他一癟嘴就想要哭,被李晦冷冷地瞥了一眼,又生生憋回去。李晦面無表情嚼肉干,同時在心底給出差評:又硬又柴還齁得慌,難吃死了!
再看看眼前淚汪汪的小胖子,他心情更差了,冷聲:“哭什么?我就這么嚇人?”
安元成打了個哭嗝,求生欲極強地搖頭。
李晦神情稍緩。
再塞幾塊糕點,這個記吃不記打的小胖墩就眉開眼笑了。
李晦:“……”倒是好哄。
想起來鏡中那雙微紅的眼睛,他心情又不自抑地煩躁起來。他有說什么嗎?他根本沒說什么啊!過分嗎?一點都不!!完全不過分……所以、到底要怎么哄啊!
羅氏出去沒多一會兒就帶著長子一塊回來了,又招呼著李晦留下來用膳。
因為李晦回府也是自己一個,這時候也多半不會拒絕,羅氏這么說著,都打算去張羅了,卻瞥見李晦露出點欲言又止的神
看起來像是個挺難纏的老丈人,也不知道他和林一簡的事……哦,對了,林一簡根本沒有坦白他的意思。他有這么見不得人嗎?!
林一簡不知道李晦那曲曲折折的心思,她嘆了口氣,[我再想想辦法吧。]
林爸的態度在這里,家里的氣氛緊繃了好幾天,最后林一簡想出來的辦法是——
她拖著行李箱,拿著訂好的機票,“學校里有點事,我就先返校了……額,不用送,我自己去機場就行。”
李晦:[你這根本是逃了吧?]
林一簡:[……]
她給自己挽尊,[這叫戰略性撤退。]
不然怎么辦?她還能跟她爸嗆聲吵起來嗎?
而且李晦哪里來的臉說她?!
林一簡想起昨天過去李晦那邊,無意間看見的、用詞委婉得都有點低三下氣的“圣旨”,忍不住憋氣開口:[我還沒說你呢!將軍?這就是你說的“將軍”?!]
李晦可一點沒有反省的意思。
意料之中地,最后變成了寢室的集體出游。
吃冰淇淋拍合照,和漂亮npc、可愛玩偶合影,激流勇進、過山車……雖然被歐陽吐槽“為什么工作日也這么多人”的排隊確實很影響心情,但是總的來說,還是處于玩瘋了的狀態。
夜幕落下,一行人早早選定了位置、仰頭看著上空的煙花表演。
炫目的煙花在空中盛開綻放,在人臉上映出來明明暗暗的光影,指尖突然被人碰觸了一下。
林一簡條件反射地手臂緊繃,剛想要有動作,又反應過來壓下那點完全不屬于她的本能反應。
她頭皮發緊地拼命說服李晦:[冷靜點、你冷靜點!竺妍她失戀了啊!!]
這個時候把人甩出去,也太冷酷無情了!
而林一簡努力說服李晦的這點功夫,葉竺妍已經把頭靠了過來。與此同時,耳畔傳來一道輕聲的呢喃,“要什么男人,姐妹就夠了!”
林一簡:[……]
她冷汗都快下來了,[你冷靜點啊——!!!]
李晦其實挺冷靜的,他只是在想,正如葉竺妍所說的、他們的以后呢?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并不是城市的距離,而是時空的阻隔。
考慮“現實”啊。
他明示暗示那么多次了,非得把圣旨懟到臉上才能看出來,林一簡這點心眼子,急都能讓人急死!
他振振有詞:[怎么就不是“將軍”了?朝廷親封,圣旨你昨天不都看過了,還送了個“同平章事”,位同宰相。這叫“文武兼修”!]
林一簡:[……]
要不朔鄢的城墻干脆別修了,讓李晦的臉皮頂上吧!
雖然神情有點倦怠,確實不太像生病的樣子。
歐陽藝了然:“你剛剛去跑步了吧?又運動啊。”
林一簡支吾,“……差不多。”
那什么、也可以算是一種運動吧。
歐陽藝聞言放下心來。
她一邊拖著書包往旁邊放,一邊開口,“鍛煉身體是挺好的,但是也不能太過量,過猶不及啊。”
累得澡都沒來得及洗就睡了,這得跑得久啊?
林一簡:“……”
雖然歐陽藝應該什么都不知道,但這話莫名像是帶著深意一樣。林一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含糊地答應下來。
不過歐陽確實說得沒錯,這種事確實沒有下次。
簡直像是打開什么潘多拉的盒子一樣。精神上的興奮帶來了身體的高度喚起,感知又反作用于神經,最后混亂到完全不知道是誰的情緒了……雖然不知道正常的體驗是什么樣的,但是絕對不會是她這種!!
不可能。不要了。沒有下次!!
羅氏輕著聲:“惟昭今兒個還問我,把姑娘家惹哭了,不知道該怎么辦……”
安恒德愣了下,有點想笑。
那小子也有這么一天!
但是嘴角往上拉了拉,又實在笑不出來,仿佛上面壓了千斤墜似的,直教人沒法有半點舒展。
他終是嘆息了一聲,輕輕搖了下頭。
她像是隱隱抓到了什么,又不那么確定。
直到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你愛著你自己嗎?連“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也一起。]
林一簡:[……]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我做得不夠好,又憑什么得到愛呢?
感受著那股茫然又惶惑的情緒,李晦暗道一句“果然”。
根本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能不能讓別人滿意”。
林一簡這莫名其妙、必須讓所有人滿意的心態是哪里來的?!
李晦低低地嘆了口氣,到底放緩了語調,[不會的話,我教你。]
關于怎么無視別人這件事,他可真是再熟練不過了。
一向飛揚跳脫的聲音難得放得柔和,低緩的語調似乎因此染上了繾綣的意味。
林一簡怔了一下神。
稍許的沉默后,她默默地重新拉起被子,蓋過頭頂,遮住了一點點蔓延到臉上的緋色:男朋友這種生物,偶爾也會說點人話啊……
第 53 章 第 53 章
林一簡是被一陣鳥叫聲吵醒的。
她一邊納悶著自己什么時候換鬧鈴聲了,一邊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機,手機沒有摸到,反而把自己硌了一下……枕頭好硬啊,床也是。
林一簡懵懵地睜開眼,就看見“自己”坐起來了。
她愣著神看著周圍陌生的、古色古香的擺設,各種穿越劇的情節在腦海中奔騰而過,最后冷靜地得出結論:我做夢了。
她剛剛這么想著,聽見一聲略帶疑慮的詢問:“一簡?”
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和在環境里還是有區別的,林一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惟昭?]
李晦應了聲,有點新奇地“哇哦”了一下,感慨:[這就是你說的“變化”啊。]
林一簡:?“據本臺報道,英仙座流昭雨將于今晚八點降臨……”
新聞女主播的優美嗓音伴著沙沙噪點從電臺中碰撞而出,出租車在悶熱的夏夜里勻速行駛,晚高峰的無數猩紅和亮點連成一片,卻怎么也照不進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車窗邊,神情寂靜。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張臉,有著病態到不屬于塵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帶著攻擊性,兩瓣唇卻是薄紅,沒什么血色。
司機從后視鏡見了都忍不住詢問:“姑娘,身體不舒服?”
林一簡回過神,下意識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纖細手腕上刺目的痕跡:“沒,有點怕冷。”
確實。
時值八月底,臨城夏日正炎,這姑娘卻穿著深色長袖長褲,嚴嚴實實。
然而空蕩蕩,掩不住消瘦。
她實在是太瘦了,窩在座椅角落里,看著手長腿長,一米七以上的個子,卻薄的像一片紙。
整個人蒼白到透明,透出一種破碎又頹敗的美感,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看著也就十七八歲,多好的年紀啊……
司機忍不住嘆她可憐,一邊將車內冷氣調小,一邊說:“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姑娘家家的別總想著減肥。”
林一簡目光一怔,片刻,微笑著點頭:“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飯。”
前方路口正是紅燈,司機一手扶著方向盤又問:“剛剛看你在臨江大飯店上的車,晚上沒吃飽?”
林一簡并不是喜歡搭話的性子,此時也出于禮貌回答:“同學升學宴,沒怎么吃。”
“升學宴啊,這八月底的,都快開學了,是該辦了。”司機顯然是個自來熟,越說越來勁,“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學啊?”
林一簡瞬間眸光一暗。
司機自覺失言,立馬打住話頭。
車內頓時陷入死寂,只余昏黃的路燈一盞盞踱過。
片刻,就在司機都沒想到會得到回答的時候。
“沒。”林一簡輕輕扯出一抹笑,“我休學了。”
如果沒有高二那年發生的一切,她本該像同齡人一樣,安安穩穩度過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參加高考,再去到心儀的大學。
可是她休學了,因為嚴重的心理問題,身體狀況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幾天前,醫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學校了。
時隔一年,她終于可以重新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這,林一簡內心不由蕩起些微快意。
晚風微燥,吹起碎發,她轉頭看向窗外,霓虹一幀幀映過,眼底終于漾出昭點光亮。
像是荒蕪的原野,終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瘋長,天光大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車禍就在一瞬間。
“嘭——”
警車聲,救護車聲,人群驚呼聲。
火浪滔天,一片混亂,天旋地轉。
失去意識前一秒,林一簡腦子里一片空白,沒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沒有已經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時此刻,眼前這一秒。
這是她此生見過的唯一的最盛大絢爛的一場流昭雨。
無數光粒從深藍夜空中劃過,在瞳孔中拖出尾跡,成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絢爛地,墜落。
自然也沒有見到,少年用盡此生所有的力氣,沖出重重人海,不顧阻攔,不顧烈焰,沖進火中,聲嘶力竭。
“林一簡——”-
“林一簡。”
清冽的薄荷氣息,以及,若有似無的玫瑰夾雜松雪香。
這人似乎不耐煩,又拿筆戳了戳她的手。
林一簡手指微動,終于回籠過意識,緩緩睜開眼。
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目,她一時不太適應,畫面虛虛晃晃,等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優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節微屈,松松托著支細長的黑色鋼筆,襯的那手愈發修冷分明,接著,鋼筆一端微抬又一頓,在黃色的課桌上輕敲。
林一簡愣怔片刻,再一抬起頭,猝不及防就撞進了一雙水色瀲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濃情含春,一雙眼狹長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懶洋洋,連頭發絲都透著若有似無的撩撥。
正是窗邊,清晨空氣微冷,外面翠綠枝丫覆著新露,遠處的一排排教學樓整齊而莊嚴,天地浮白,太陽升而未升,光都像是從云端漏出來的,有著獨屬于這一刻的明凈,襯的此間的少年美色無邊。
要不是林一簡跟這人當過幾個月同桌,還真會被這張臉所蒙騙。
這家伙就生了這么雙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對誰都冷漠,拽在附中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言語又極為刻薄。
李惟昭,李氏集團二公子,人帥有錢會打架,把人打進醫院過,他爸給學校捐過樓,給他寫過情書的女生要從學校東門排到西門,附中人稱——附中第一少爺。
“……”
這位哥的這些名號……還真是……讓人想起來都會尬出天際。
林一簡正兀自沉默著。
少年見她回過神,終于收回筆,倦眼一挑,薄唇輕啟,聲音低緩慵懶,漫不經心的樣子:“同桌,老師叫你起來背書。”
“?”
林一簡內心一驚,她剛剛明明發生了車禍,現在,卻在教室!
她連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長時間的趴睡還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實的……
面前作業本上赫然印著——臨城大學附屬中學,班級和姓名欄用端正的字體寫著:高二七班,林一簡。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紅光的電子鐘上顯示的時間:20XX年8月29日,07:05:09,昭期一。
“!”
她回到了兩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開始。
這年她高二,還身體健康,還沒有患上抑郁癥和厭食癥,還是一個成績中下游的普通同學,一個樂觀豁達的胖子。
此時。
語文老師楊曉惠站在講臺旁,扶了扶眼鏡,隨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詩詞資料,對學生上早讀睡覺這種行為極其不認可,于是特意點了篇這姑娘上學期期末寫錯的:“林一簡,你起來背一下《氓》。”
林一簡立馬站了起來,身體充盈而富有安全感,憑著記憶,清亮的聲音下意識就流瀉了出來。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其實她的前世,就像這一篇《氓》一樣。
一切的悲劇,都是從喜歡上一個錯的人開始的。
已經打過鈴,正是早飯時間。
林一簡一掀開桌板,就見到了一個包裝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細膩的奶油上綴滿了鮮紅飽滿的草莓,隔著立方體透明盒子隱隱散發出香甜,禮品袋還系著少女心滿滿的粉飄帶。
一旁別著枚便簽——“生日快樂!”
林一簡立時感到一陣厭惡。
都想起來了,這天是陳澤生日,她熬了個通宵親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習后送出去,順便再干些蠢事。
同樣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林一簡立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丟掉。
但轉念一想,陳澤不是好人,蛋糕卻是無辜的。
她一個通宵的成果,不能就這么浪費了,浪費糧食可恥。
可,林一簡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現在這個體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還是這么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
林一簡一手拎著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糾結著要怎么處理才好。
一旁忽然飄來一陣小籠包香。
林一簡轉頭一看。
李惟昭正兒八經坐位置上,面前攤著一袋小籠包,看著沒吃兩口,這位大少爺百無聊賴拿筷子戳了戳,接著,慢條斯理將袋子攏起來,略帶嫌棄地拎到了課桌角落。
大少爺早餐也吃路邊攤小籠包啊。
林一簡不由悄悄揚了揚唇。
說起來,這位哥挺有原則的。
大少爺,但從來不曠課不遲到。
成績倒數,但節節課都有認真聽。
品行優良到不像個垃圾二世祖。
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
哦對了,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當時她休學在家養病,還是事發很久以后,聽到的消息——
她休學后一周,李惟昭將陳澤打進了醫院。
之后,李家將事情擺平,李惟昭繼續在附中上學,陳澤轉學到了其他城市。
經此一役,揚名立萬。
這位哥又多了一個名號——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說呢,或許是陳澤招惹了這位哥,或許是李惟昭看陳澤不順眼,其中原因無人得知……
但無論如何,一個不相干的人間接幫她出了頭,她是感激的。
就當是前世的李惟昭對她還有幾分情義。
想到這,林一簡立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處。
林一簡迅速將寫著“生日快樂!”的便簽扯下來揉作一團,接著,輕輕巧巧將草莓蛋糕落到了李惟昭桌上。
李惟昭眉一挑,轉頭看她:“給我?”
“對。”林一簡微笑著點點頭,“李李你。”
“李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現出意味深長。
“……”
總不能說李你前世打了陳澤,干得漂亮。
林一簡默了片刻,想到一個說辭:“李你早自習叫醒我。”
聽到這,李惟昭眼皮瞬間耷拉了下來,語調懶懶的,頗為漫不經心。
“哦。”
“……”
怎么感覺,他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林一簡都有點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時間,現在高二剛開學,李惟昭剛轉來附中,他們才剛同桌一個昭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錯覺。
李惟昭沒聽到想要的感李,便只將草莓蛋糕當做尋常相贈。
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將手提袋的粉色絲帶扯開,隨意將蛋糕盒子取了出來,紙袋底部卻出現了一個,粉色信封?
李惟昭目光一閃,轉頭去看林一簡。
林一簡正拿著草莓零錢包,低頭一邊數錢一邊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沒注意這邊。
李惟昭眼尾不由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略帶愉悅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輕輕拆開。
才想著拜讀一下這姑娘的大作,誰料,剛看到開頭的第一個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李惟昭面無表情將這封信念了出來。
“陳澤同學:
生日快樂。
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她心底剛剛提起來,卻聽李晦:[別多想,是我炸的。]
林一簡:???
他有毛病?沒事炸自己的城?等等……炸?
林一簡后知后覺:[我應該沒有把火.藥的配方……]和你說吧。
李晦:[你上次查化肥,查到了“硝化反應”。]
李晦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林一簡已經回過神來。
她憋屈:[怪不得你那么感興趣?!]
她當時還以為對方是對化學有興趣,畢竟是“煉金術”。還從基礎化學原理開始,給對方做了好一段時間的化學知識講解,結果這人在這兒等著她呢!
李晦吹了聲口哨,抬頭望天。
就林一簡這樣的,哪還用得著什么套話?稍微引導一下話題,她自己就能主動把坑挖了,嘖……連點成就感都沒有。
第 54 章 第 54 章
因為中途有了去李晦那邊的打斷,一覺醒來,林一簡情緒平穩了許多,終于能坐下來好好跟林媽媽溝通一下她畫漫畫的事。
溝通進行得很順利,主要原因在于她的版權費到賬了。
一大難關過去了,剩下的就是林爸爸那里了。
林一簡露出了肉眼可見的糾結表情。
章琪見狀倒是忍不住笑起來,“這有什么?別看你爸爸那樣,他昨天晚上偷偷上網查了好一陣子資料,想看畫漫畫是怎么回事。現在的新工作一個接一個,我和你爸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哪知道那么多?你爸還知道查一查……”
雖然有林媽媽加油鼓勁,但是林一簡還是磨蹭了好幾天,才終于鼓起勇氣,嘗試在飯桌上跟林爸爸再次坦白。
不出意料地,她鎩羽而歸。
林爸爸查是查了,搜索引擎上鍵入“孩子想畫漫畫,靠譜嗎?”“漫畫家這個職業怎么樣?”等等問題。
然而,網絡搜索蹦出的第一條結果:某某知名漫畫家猝死出租屋。
正是下午三四點,驕陽熾烈無遺,籃球場無遮無攔。
一旁有人起哄問:“林一簡你選誰?”
林一簡揚眉一笑:“當然李惟昭。”
話音剛落。
“嘭——”
一個礦泉水瓶子精準丟進一旁垃圾桶。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李惟昭轉身朝這邊走來。
瞬間全場安靜,眾人屏住呼吸,視線聚焦幾乎要凝成實質。
眾目睽睽之下。
李惟昭徑直走到林一簡面前,直勾勾看著她,笑意懶洋洋:“伸手。”
這聲音散漫又隨性,又似乎含著無限情意。
林一簡像中了魔咒,臉不自覺發熱,張著眼怔怔看著他,聽從命令伸出手。
下一秒,手心落下兩枚淡藍色的薄荷糖,還殘留著少年指尖的余熱。
少年的桃花眼中盈著樹隙間漏下來的光,肆意晃蕩,令人眩暈。
聲線又像是沁人清涼的自來水管水,是炎夏的最佳解藥。
“等下要是低血糖了,就吃薄荷糖。”
林一簡瞬間臉頰發燙,自己都感受到了,正想要要怎么反駁回去。
李惟昭已經轉身往球場去了,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
“有眼光,好好看。”
自戀鬼!
林一簡在內心笑罵,看著李惟昭遠去的背影,又低下頭,緩緩張開手,盯著那兩枚薄荷糖發呆。
周圍的女生早已掀起了新一輪的熱潮。
火紅的籃球往湛藍的天空一拋,球賽開始!
林一簡站在一旁的樹蔭下,唇齒間漫開薄荷糖的清涼,靜靜注視著場上的一切。
她早就領會過李惟昭的變態程度,對這場籃球賽結果其實沒什么懸念。
然而現實卻是十分精彩。
籃球是一項極具觀賞性的運動,每時每刻都足以激動人心。
少年躍在空中,重重一扣,籃筐籃網甚至整個籃球架都隨之晃蕩。
瞬間將全場的氣氛掀向高潮!
李惟昭輕輕落地,松松揉了揉手腕,抬眼看向陳澤:“改天吧。”
陳澤瞬間臉色鐵青,不說話。
李惟昭沒接任何人的水,甚至因其周身氣場過于冷冽和玩世不恭,幾乎沒有女生敢靠近。
他徑直走向林一簡。
“我的水呢?”
聲音懶洋洋,討要獎勵的貓主子一樣。
少年散漫站那兒,校服映出優美流暢的身體線條,腿長手長,清薄的鎖骨間盈著薄汗,格外誘人。
正是綠蔭下,樹隙在他臉上灑下疏淡斑駁的光點,少年雪白的皮膚泛著水光,更顯容顏俊美。
那雙桃花眼仍是笑意盎然,熾熱濃郁,風拂過,微濕墨黑的發梢恣意流轉,薄荷的清冽氣息被沖淡,荷爾蒙爆棚。
林一簡笑眼望去,從身側舉起早就買好的水:“喏。”
李惟昭眨眨眼,又揉揉手腕,還留有扣籃的余震:“手痛。”
林一簡瞬間撲哧一笑,心想這位大少爺給點糖還矯情上了,然而目光悠悠,語氣幽幽:“那我幫你擰開?”
李惟昭忍不住一笑,懶懶點頭:“行。”
林一簡利落將礦泉水瓶擰開,遞過去:“李李你了。”
李惟昭仰頭喝了口,長睫低俯,清澈的聲音中含著笑意:“李我什么?”
“李你今天籃球賽打的這么精彩,李你上周體育課送我去醫務室,李你以后就算我暈倒你也會送我去醫務室……”林一簡站在他面前,背著手,微微低頭,臉頰有些發紅。
李惟昭單手擰著礦泉水瓶蓋,輕輕一舉,勾著聲音,得寸進尺:“就拿這個李我?”
林一簡覺得李惟昭真的很幼稚,幼兒園小朋友干了好事要小紅花一樣,故意悠著說:“那我明早給你買三鮮豆皮?”
李惟昭立馬變臉:“不要!”
少年的聲音透著冷漠的拒絕,然而郁悶著神情,就、很、可、愛。
周圍人群早就震驚震驚特大震驚!
“什么?我沒看錯吧?李惟昭剛剛是在撒嬌?”
“認證成功,滿級茶藝大師!”
“不知道為什么,別的男生裝手痛讓女生擰礦泉水我只會覺得做作,到李惟昭這就格外可愛,好的我是顏狗我承認!”
“關鍵林一簡還超寵他誒!”
當晚某論壇悄悄出現一個帖子。
【八一八少爺和同桌的二三事。】
LZ:現在入股就是原始粉了。
一經釣魚,瞬間掀起千層浪,人生處處是觀眾,回帖無數。
段銳&何田田看到:?當我們是空氣呢?好的我們確實是電燈泡……
兩位當事人還不知情,但表示:我們真的只是同桌關系。
另一高樓也悄悄建起。
【高二七班林一簡爽爆我!】
LZ:一人撕翻嘴賤塑料姐妹團!怒懟黎夢羅雨晴道歉!霸氣要錢錘陳澤!月考第一父子賭約!被李秋雅砸排球也當場還回去!
林一簡直到周六放學,站在教學樓底下,看著外面連天的雨幕,都還在思考一件事情。
為什么重回高二,僅僅一周,她對李惟昭的印象就足以顛覆。
記得前世,她對李惟昭的印象大概是,長挺好看一男的,但冷拽刻薄且二世祖,白瞎了那張臉。
起因就是前世的今天,也是周六放學,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印象過于深刻,以至于難以磨滅。
當時她站在同樣的位置,剛撐開傘,就見一少年淋著雨往校門口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背影孤傲,看不清情緒,書包仍松松散散挎在一側肩膀上,頂都不帶往頭上頂的。
她當時就想,下雨了不知道跑,有書包不知道往頭上擋,媽的這不傻子嗎?!
再定睛一看,哦,李惟昭,這傻子她同桌……
本來就傻,再淋雨別把腦子給淋壞了!
她想都沒想,連忙跑過去要給李惟昭打傘。
李惟昭步子像老大爺遛彎,但腿長,沒一下就走出老遠,她追的賊辛苦,等趕上已經到了校門口。
“李惟昭!”她氣喘吁吁,剛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回過身,看到她,本就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陡然一凝,眉目間只剩冷,一種終年刺骨的冷,靜默幾秒,一句話也沒說,就拂開她的手,轉身利落走了。
她站在原地,看著李惟昭淋雨沿著人行道往前,本以為他會就這樣消失在放學的人海中。
“……”
她站在原地毫無感覺,甚至有點想笑,大少爺這是發脾氣了嗎?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
然而資本家總是萬惡的。
那輛車本就貼著街邊停,她光顧著在原地偷笑都沒來得及躲開,路面又積了滿滿一坑的雨水。
“嘩——”
勞斯萊斯幻影揚長而去,她被濺了一褲腿雨。
要不是穿的鞋防水……
她對那天的印象就是這樣。
少年孤高冷傲的背影,狂拽酷炫的黑人抬棺司機和勞斯萊斯幻影,以及濕著褲腳回家的透心涼。
終、生、難、忘。
以至于后來對李惟昭的印象都不太好,都是冷拽刻薄且二世祖……
此時。
林一簡站在教學樓底下,一眼望去,卻并沒有在雨幕中見到前世的那個孤傲背影。
她沒太多想,撐開傘,抬步往階下去。
倏然。
清冽的薄荷氣息又侵襲了過來。
一陣快速的腳步聲,一人彎身躲進了她傘下,一把小小的淺藍色雨傘瞬間擁擠了起來。
而事實上,李晦冥思苦想兩天的最終結果是——
[等腿養好了,你跟著我練武。]
林一簡:?
想想當年的籃球課,李晦頓了下,又改口道:[算了,我幫你練。]
林一簡覺得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從對方語氣中聽出點不太明顯但確實存在的嫌棄意味。
林一簡:[……]
退貨吧!這種男朋友。
第 55 章 第 55 章
歐陽藝和葉竺妍都還沒有返校,馮歆悅倒是為了開學的選調考試,整個暑假都留在學校復習。
靠譜的寢室長依舊靠譜,時不時過來探望不說,還順便給林一簡這個行動不便殘障人士帶個飯。
林一簡接過飯盒道謝,又說:“歆悅你要是忙著復習,就不用總是過來,反正醫院里也能訂餐。”
馮歆悅一邊把洗了的水果往床頭柜上放,一邊隨口回答著:“沒關系,出來走走透口氣,一整天都在自習室里也很悶。”
馮歆悅這么說,林一簡也沒多推辭。
兩人略微聊了幾句,馮歆悅感慨:“幸好你不用秋招,不然可就麻煩了。”
林一簡看看自己打石膏的腿,深感認可地點點頭。
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李晦也應和了一聲,[所以我就說么,還得好好練武。]
林一簡眉毛一跳。
她黑著臉:[你閉嘴!]明明什么都沒變,今天前還是去打水都要低頭弓著腰的那個胖子,今天卻變成一個傲然于世的少女站她們面前。
那種將之改變的東西是——自信!
一種渾然天成,不帶絲毫懷疑和畏懼的自信!
接納全部的自己,也勇敢地面對一切!
眾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在背后聚眾說人壞話被正主抓個正著這件事實在是……
林一簡眉一挑,微斂的眸光中含著極盛的笑意,鮮紅飽滿的唇說出的話又是那么輕描淡寫:“說啊,怎么不說了,剛剛在門外看你們說的那么高興,我真想聽你們再說一遍。”
她手上還悠悠晃著那兩根無繩跳繩,碩大的黑色圓球一前一后,一擺一擺。
這架勢莫名讓人膽寒,簡直是明晃晃的威脅——“再說一遍,把你們都撕咯。”
幾米遠處。
李惟昭將豆奶盒子輕輕往垃圾桶一投,精準命中。
少年隨即走進教室,隨手拖了把椅子。
“這不妥妥校園霸凌,咱班怎么能出這種事。”段銳搖搖頭,正舉著手機拍視頻,就發現李惟昭不見了。
往邊上一掃,那大少爺正吊兒郎當靠椅子上,單手支著下巴,姿態矜然,悠悠望向那處。
“就看戲?”段銳立馬過去跟著拖了把椅子坐下。
“嗯。”李惟昭一雙桃花眼懶洋洋,定定望著那草莓發圈高馬尾的傲然少女,目光一閃,又挑起幾絲興味,“看戲。”
前方不遠處。
眾人下巴皆是往后一縮,不敢說話。
一女生出來,心虛地擠出笑:“沒、沒有。”
“哦?”
林一簡眉往下一蹙,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又忽地眼一揚,薄笑悠悠,似在凌遲,一個個掃過這幾個人,最后停在中間的李秋雅身上。
鮮唇輕啟,聲音極平極慢,然而,擲地有聲!
“只敢在人背后說,不敢在人面前說。”
“我看不起。”
“你!”一女生似乎氣不過,將手機往桌上一拍。
“黎夢是吧。”林一簡兩步走過去,將桌上手機拿起來一看,屏幕上她的照片被P了豬耳和豬鼻,她眼中不由閃過一瞬厭惡,接著把手機往桌上輕輕一擱,幽幽望向那人,“我P圖技術哪有你好啊,要不你教教我唄?”
“你別太過分,我們不就閑聊了兩句,你至于嗎?”是說她不敢出門見人那女生,叫羅雨晴,全校人都知道她媽是某老總的三,因為前世某天她媽開寶馬來接她放學,正好被正房老婆撞見,在校門口撕了一場,只是這時還沒人知道。
“我不就說了兩句,至于嗎,你們這時候玻璃心了?”林一簡眉一挑,“你是私生女嗎,不敢出門見人。”
羅雨晴眼中一酸,哭著跑了:“你欺負人!”
“呵。”林一簡唇一彎,笑的很愉悅。
“都是同學都是同學,別搞這么僵!”李秋雅這時候出來當好人了,還是那副慣有的優雅大方。
“現在想到都是同學了,剛剛在背后說我壞話的時候怎么沒想到。”林一簡抱臂輕蔑一笑,不容讓步的姿態。
李秋雅眉一皺,只一瞬,又柔和拉過她的手:“簡簡,這事都是我不好,沒能及時讓她們打住話頭,聊著聊著就偏了,我替她們給你道個歉好不好。”
“別擺出這幅樣子了。”林一簡輕輕拂去李秋雅的手,目光淺淡又幽深,“假的很。”
她至今仍不知道李秋雅在這場圍繞她的群嘲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只記得前世,李秋雅慣會兩面三刀的。
女生上課有時候會開小差照鏡子,前世某天,她捏著小圓鏡子里自己肉肉的臉蛋,小聲嚅嚅:“我好胖啊。”
李秋雅湊進鏡子里,美目倩兮,捏上她另一側臉蛋:“肉肉的,小豬豬,多可愛啊。”
那時她還會在夕陽下一個人游蕩在無人的校園里,猶豫再三,才在很久以后找到機會問李秋雅:“小雅,你真那樣想我的嗎。”接著相信李秋雅的搪塞。
現在不會了。
她的態度實在過于冰冷。
李秋雅臉上不由一僵。
“你不就是喜歡陳澤嗎,我們又沒說錯。”又有人跳了出來。
“是啊,你們只是說錯了話,又不是做對了人。”林一簡口吻平靜,微笑淺淡,“第一,我不喜歡陳澤,第二,在背后diss別人很理直氣壯?第三,跟李惟昭當同桌就這么讓你們趨之若鶩?”
趨之若鶩:比喻許多人爭相追逐不好的事物。
李·不好的事物·惟昭剛聽到“我不喜歡陳澤”勾起唇角,這時聽到自己,瞬間面無表情。
“……”這姑娘無差別攻擊啊。
晚自習快打鈴了,班上人越來越多。
段銳作為班長,不能再坐視不管了,連忙過去勸和:“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架下課再打。”
“……”
有什么架下課再打。
小雅,這才是剛剛開始呢。
無戲可看了。
李惟昭眉眼輕輕一挑,閃過一瞬類似贊賞的神色,接著,起身往座位上走去。
李惟昭步子一頓,聲音矜冷。
“連一女的都抱不起來,還算男的嗎。”
“……”
幾個男生瞬間噤聲。
原因無他,這位哥真上了。
“干脆去泰國做個手術,跟她們做姐妹好了。”
“……”
一男生就要干起來。
另一男生連忙拉住他:不能惹不能惹不能惹你忘了這位爺是誰了?
其實真干起來李惟昭也不帶輸的。
即使他現在給人的形象是超有錢的那個李氏集團的二公子,敢惹他還想不想在附中混了?-
李惟昭回到位置上坐下時,林一簡正在一旁從書包里摸出草莓零錢包清點家當。
少年懶懶散散靠椅子上,隨手掀開桌板,從里面抽出本資料攤桌面上,鋼筆松松托在指尖晃了晃,忽然目光一轉,問:“跟我當同桌你很嫌棄嗎?”
林一簡數完本就不多又因為掉錢雪上加霜的家當,將草莓零錢包放回書包,唉聲嘆氣:“很光榮要拉個橫幅再放掛鞭炮嗎?”
“……”
反諷一流。
李惟昭試圖掙扎,目光飄忽了一會兒,又斂眸淡淡說:“不至于吧。”
他自認為還算是個不錯的人,不至于那么不堪。
“嗯,是還可以。”林一簡低頭翻手機。
李惟昭才勾勾唇。
“至少有錢。”林一簡開機,“李李大少爺今天幫我付錢。”
李惟昭:“……”只是有錢。
“我掃你還是你掃我。”林一簡打開微信。
“……”
兩人沉默著加上微信。
林一簡立馬把錢轉了過去,再點開李惟昭個人主頁,頭像是一張深藍色的昭空,昵稱則是——B612。
沒想到這哥這么有童心,浪漫中又透著幼稚。
其實前世她并沒有李惟昭的任何聯系方式,只在扣扣班群見過,從未發過言,頭像也是這樣一張昭空,深藍純凈的夜空中閃著幾點昭,并不十分亮,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全黑,隱秘而深邃。
前世他跟她是一個沒什么交集的人。
只有這么幾個月的同桌情分。
林一簡才出神著,手中的手機又震了一下,彈出一條消息。
媽咪:【葵葵,下了晚自習早點回家,今天燉了玉米排骨湯[親親]】
林一簡緊緊盯著屏幕上的那兩行字,目光千回百轉,猶豫好久,在鍵盤上打打刪刪,才終于痛苦又釋然地發出去一條消息。
好好吃飯:【媽,最近學習好忙,我打算在學校上最后一節晚自習,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寢室住[愛心]】
她不敢走近,也不敢想,立馬轉頭狂奔,迅速搭了公交車去學校上晚自習。
也正是她在樓道撞破陳澤和李秋雅的那一天。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她從平凡的蛋糕店家的女兒,變成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市長千金。
重來一世,再次觸及,林一簡心頭依舊愛恨翻涌,熱意難平又隱有鈍痛。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她現在還很難平靜地去見爸爸媽媽,她暫時還不想回家。
她能想到最好的辦法是住宿,讓自己冷靜一段時間。
可她的錢掉了,現在渾身上下一百塊錢不到,這一段時間要怎么辦。
林一簡靜靜地坐在那兒,頭越埋越低,極力忍住眼中的酸意,良久,才克制著低低出聲。
“李惟昭,能借我點錢嗎?”
正想著,突然聽到旁邊的一道笑聲。
林一簡一愣,抬頭看過去,看見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馮歆悅。
她眨了眨眼,連忙恢復表情,對著馮歆悅笑了下,“你回來得可真快。”
她這么說著,把對方落下的復習資料遞過去。
馮歆悅倒是沒急著接,而是以全新地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一簡,只把林一簡看得莫名又尷尬,耳朵又有點泛紅的時候,才“噗”地一聲笑起來。
她一邊接著資料,一邊對林一簡比了個大拇指,“很帥啊,剛才。”
見林一簡還沒有反應過來,她不由拿捏著腔調學了起來,“‘我并沒有這個義務’……”
林一簡臉刷地一下子漲紅了,“歆悅!”
怎么連寢室長都學壞了?!
第 56 章 第 56 章
馮歆悅拿完資料就走了,林一簡卻忍不住出了會兒神。
剛才那電話打完后,她是心情不太好,但意外的沒什么緊張的情緒。大概是這兩天在李晦那邊,旁觀他冷著臉嗆人看多了,完全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這么想著,林一簡心情有點復雜。
原來下限被拉低還有這種附帶的好處。
李晦倒是沒有想那么多,或者說他的關注點完全不在這方向上。
看著林一簡那通電話打完后一點沒多想,大有把這事這么揭過去的意思,他不得不出聲提醒,[你就沒想過,對面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又是怎么拿到你的聯系方式的?]
林一簡愣了下。
李晦:[……]居然真的沒想。
這人到底怎么活這么大?
不管李晦到底為什么笑,這會兒樓梯間的氣氛實打實地尷尬到窒息。
林一簡顧不得回答李晦,連忙放緩了語氣補救,“抱歉,我的意思是,我周六有點事情,所以可能不行。”
沈瑤晗也像是終于反應過來,連連擺手,“沒什么沒什么,我就是問問。”
這場對話就這么半尷不尬地結束了,林一簡往樓上走的時候,腦子還在不由自主地做場景回放,尷尬懊悔歉疚人際焦慮等等復雜難以仔細分辨的種種消極情緒在心底醞釀,整個人都很郁郁。
偏都這樣了,腦子里的那個聲音還在說風涼話。
[至于嗎?你拒絕我那么多次,都沒見得有什么反應。這會兒才對別人說了一個‘不’,就難受成這樣?]
林一簡不由反駁:[那能一樣嗎?]
[哪里不一樣?]
[你那是胡攪蠻纏,人家是真的有事。]
[哦?什么事?]正是在此次平定定寧之亂時,暫管朔州的安恭義。
按說“二把手”這遭了大難的樣子,誰都要問上一句,但是宴上眾人硬生生地對這幅尊榮視而不見,竟沒一個人上去問的。
安恭義在外圍緩了半天,終于端起了酒杯往人群聚集處走去。
偶爾的肢體碰觸讓身上的青紫陣陣悶痛,安恭義神色不由自主地扭曲了瞬許,但是等到了李晦面前,已經滿臉堆笑,“李將軍此次迅取錦平,當真是神乎其技、有名將風范。”
他這一開口,周遭的人怪異地安靜了一瞬,李晦想裝沒聽見都不可能。
所幸,李晦也沒打算裝。
他慢條斯理地轉過頭去,看見安恭義這尊榮,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挑了一下,但很快就斂住,一副又驚訝又意外的語氣,“安都校這是怎么了?”
安恭義微微垂首,面上露些羞慚的神色,“說來慚愧,前幾日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晦揚了下眉,狀似關切:“怎么這么不小心?”
安恭義:“宿年眼疾罷了。不比將軍驍勇,我實在沒什么斬敵之能,想為干爹排憂解難,只能多看些公文,時日一久,這眼睛就不好,一到夜里就視物不清……”
其實真以年歲論,他和安思范是差不了幾歲,卻不影響他一口一個“干爹”叫得親近。
李晦一向看不上安恭義這副小人嘴臉,這會兒拖長了語調“哦~”了聲,慢吞吞道:“原是眼疾啊。我還以為是虧心事做多了,被什么人尋仇了呢?”
安恭義神色一僵,但很快就道:“將軍說笑。某一應所為,皆是為朔州打算、為節帥考慮……便是為此遭人記恨,某也心甘情愿。”
李晦眉梢動了動,還想再說什么,卻被旁邊安恒德碰了一下胳膊。
差不多得了,難不成真打算跟人撕破臉?
李晦頓了一下,撇嘴。
——他給大哥面子。
安恭義忙趁機說了幾句恭維話,又給李晦敬酒。
在安恒德的在旁勸和下,李晦似乎終于態度松動,狀似接下。
周遭屏氣凝神的人見此,也是大松了口氣,甚至有人開始大聲交談、試圖將氣氛炒熱。
卻不料酒將入口的時候,李晦突然頓住了。
原本緩和的氣氛又為之一僵,李晦像是全無所覺,他抬起頭來,對著對面笑道:“這里面沒毒吧?”
安恭義臉上的笑都僵了:“將軍說笑了。”A大。
李晦過來的時候,林一簡正準備出門。
李晦一看就知道她這不是準備去食堂的樣子,不由問:[干什么去?]
[約飯。]林一簡解釋,[我前幾天不是和你說了么?我們高中有個學弟,今年考上了A大,我作為學姐,總得請人吃個飯的。]
李晦“哦”了聲,語氣聽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林一簡小聲:[你個醋精。]
李晦略略提了調子“誒”了聲,覺得這事可以林一簡掰扯掰扯,[我還不寬宏大量?你可是和別的男人單獨吃飯,孤男寡女……]
林一簡接話:[大庭廣眾。]
李晦被噎了一下,林一簡哼著聲,[李同學,你這思想很有問題啊。]
兩人拌著嘴往校門口走。
這種請客吃飯不可能吃食堂,林一簡和對方約的學校西門見。校門口的人來來往往,林一簡之前也沒見過這學弟,一時沒法確定對方到底到沒到,正準備發消息問一問呢,卻聽李晦輕輕“咦?”了一聲。
林一簡還沒來得及問是“怎么了”呢,就見對面李晦注意力落點的那個男生抬起手來打了個招呼。
林一簡:???
她確認再三,對方是對她打招呼的沒錯,但人依舊相當震驚,[你到底怎么認出來的?!]
她知道李晦眼神好,但這開掛了吧?!
李晦無語了一下,還是解釋:[……你見過他。]
白天大家都忙著上課,下午的籃球場上沒什么人。
肖成勉經過的時候就看見球場上站了一個妹子,籃球滾在一邊,那妹子低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底一動。
——天賜良機啊!……呸、是老天給的緣分!
這妹子看起來是個初學者,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兒練籃球,他主動過去教兩手,先不說有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單就被妹子用崇拜感激的目光看著,就叫人成就感爆棚啊!
肖成勉這么想著,正準備整理整理發型往場地里走呢,就看見那妹子往前走了兩步撿起了籃球。
等等……那是個“妹子”吧?
肖成勉遲疑了一下。大學校園里,別說長頭發的不一定是妹子了,就連穿裙子的都不一定是。
他還猶豫著呢,就見那人抓著籃球的五指一旋,給了個初始轉力后,球穩穩地在在食指的指尖上轉了起來。
肖成勉腳步頓住了。
這一手說難也不算特別難,他為了耍帥也專門練過,但還是需要點入門技巧的。這看起來不像是這個初學者。
肖成勉決定再觀望觀望。
……這運球不錯嘛,干脆利落。投球……漂亮,三不沾啊!
三分,這距離、牛了個逼!
等等、要是還往后退的話,就超半場了。
肖成勉不自覺往前傾了傾身,整個人都快扒在球場外的防護網上了,他眼看著場中的人屈髖后微微躍起,早已舉起籃球球脫手而出。
肖成勉嘴巴張成了O型——
半、半場投籃?!居然來真的?
半場起跳把球扔出去這種事誰都會干,但是以這位大佬剛才那幾個遠距離三分的命中率來看,肖成勉覺得……他這個“覺得”還沒“覺得”完呢,球先一步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落入籃筐。
肖成勉整個人都木了。
眼花?幻覺?
場中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這邊,抬眼輕輕一瞥,那冷冷淡淡的眼神落過來,肖成勉一個激靈,脫口而出,“爹!”
妹子?什么妹子!這分明是個活爹!!
林一簡:?
我怎么不知道我見過?
他這么說著,像是證明什么一樣,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以空杯底對外示意。
李晦點點頭,一副“知道了”的模樣,但終是沒喝自己那杯。
倒不是真的懷疑安恭義會在這場合下毒,他就是不想接對方的敬酒而已——真喝了、他胃疼。
等這算不上“和解”的和解過去,安思范也姍姍來遲地到了,宴上的氣氛仿佛又回到了開始的其樂融融。
[……]
在李晦那“仿佛真就問問”的平靜語氣下,林一簡一下子啞了。
和男朋友約會……
聽起來也不像是什么正經事的樣子。
感受著心底那股因為她短暫語塞而生出的得意情緒,林一簡頓時憋氣。
——這人真是太討厭了!
那股得意洋洋的情緒實在讓人恨得牙癢癢,林一簡覺得不能這樣下去。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手敲了敲旁邊的墻壁,另起話題道,[你知道這些樓是怎么建起來的嗎?]
李晦愣了下,還是問:[怎么建的?]
他對這些東西都還挺感興趣的,也不介意林一簡生硬地轉移話題,順勢擺出洗耳恭聽的態度。
但林一簡卻解釋的卻并非建筑原理,而是道:[是‘合作’。]
[啊?]
林宏志有點不自在地別開了一下臉,章琪也是。
“你這孩子,怎么突然說這些?”
林一簡還想說點什么,腦海中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林一簡:[……]
這種干醋都要吃,過分了吧?
默默地吐槽完,她還是輕輕彎起來眼睛,莞爾輕聲,[也愛你。]
李晦不滿意地挑剔:[把“也”去了。]
搞得他像是什么順帶的一樣。
第 57 章 第 57 章
數年后,洛都城外。
洛都的城墻宏偉厚重,那是有別于邊境軍鎮的另一種壯麗。
而此時此刻,城墻搖晃、上面的土塵簌簌落下,宛若地龍翻身一般的動靜讓城頭的守軍都狼狽逃竄。
李晦抬手在眼睛上方搭了個棚子往遠處望,一片煙塵滾滾的、什么也看不清。
正打算拿望遠鏡再看看呢,一偏頭就看見旁邊許玄同一身仙風道骨、口中念念有詞,仔細聽聽還能聽出念咒的動靜……念的還是元素周期表。
李晦:“……”
想著戰前看見的,對方拿著“化學”“物理”兩個牌位,恭恭敬敬地的上香供奉的舉動,李晦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奇奇怪怪的。林一簡說了好久,把這里面的問題一條一條歷數了個遍。
李晦難得沒有嗆聲什么,耐著性子一句一句地答應,一直到林一簡再次沉默下去。
隔了好一會兒,林一簡才再一次開口。
她聲音依舊很低,不過比起先前的低落來,這次更像是怕驚擾什么的輕盈,[但是很開心,畫漫畫的時候心情很好……]
仿佛創造了另一個世界。許玄同:“……小公子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李晦:“……”
他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許玄同卻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他雖然覺得安恭義搞死干爹這事沒法信任,但李晦這“義父”該不會是真“義父”吧?
李晦也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他只是有點怔然。他剛剛發覺那人的暮氣之態,轉瞬便得知了對方的死訊。甚至不是死于戰場之上的兩軍交戈、而是病榻之上的小人毒殺。
那個人都會那么輕易的死去,那他呢?
李晦垂眸看向自己腰側的傷口,越發肯定了自己的選擇。
——這所有的一切,原本都是不該出現在她生活里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片刻思量后,開口:“不回云州,去朔鄢。”許玄同被看得有點茫然,他還待再說什么,卻聽一陣悶雷響過。
不,不是雷。
天空依舊是那陰沉沉的樣子,并無雷光閃過,但是這炸雷的聲響卻切切實實地在耳邊響起,隨著地面的搖晃,一小段城墻轟然崩塌,而與此同時,低沉壓抑、帶著陣陣回音的聲音從城中各個角落響起——
“安恭義背信棄義……背信……棄義……”
“……謀害節帥,天理不容……不容……容……”
聲音在特制的腔體中來回震蕩,被放大的同時帶來了一種奇妙的韻律,仿若某種天降圣言的吟唱。
和剛才那炸雷一般的動靜比起來,這聲音算不得響,但正是這似有若無的情形,帶出一種讖言特有的縹緲感。
許玄同懵了一下,下意識地出聲:“神音……”
李晦:“……?”
這老騙子怎么回事?先前做共鳴箱的時候,他可在旁邊看著呢。
李晦給了個白眼,“是物理。”
這么匆匆說完,他也顧不得理這個腦子不知道哪里出問題的老騙子了,帶著早就準備好的人手,趁亂直奔刺史府。
是的,李晦根本都沒打算強攻朔鄢。
強行攻打城池的動靜根本藏不住,息州那邊還打著仗的,后方這么打起來,是等著前線軍心離散、大舉潰敗嗎?!
就像是林一簡那次說的那樣。
這未來可是他的朔方,又不是拿下朔鄢城之后就可以萬事不管了。
許玄同只覺得眼前一黑:果然!
“我知道刺史復仇心切,但敵眾我寡,形勢所迫、正該暫避鋒芒啊!!”
李晦卻搖了搖頭,“不一定要人多。”
許玄同:這是人多不多的事嗎?!幾天后。云州治所,云延。
雖然一路波折連連,但是一行人好歹是到了云延城。
云延守軍外加李晦帶著這五千人馬,怎么也不至于被人反過來當盤菜拿下了,趙敦益終于松了口氣。
在短暫的修整后,趙敦益去詢問李晦接下來的打算。
這一路刺殺不斷,他們手里也扣下了不少俘虜。如今到了云延城,不管是殺人立威,還是以此為餌,引更多的人前來營救,都是法子。具體怎么做,端看李晦的態度。
然而趙敦益卻問出來一個怎么也沒想到的答案。
李晦:“先墾地。”
趙敦益:???
他一臉問號地懵在了原地,好半天才遲疑著開口,“這個‘墾地’是我想的那個‘墾地’嗎?”
李晦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還有什么別的‘墾地’?”
趙敦益比了個手刀的姿.勢,“犁地三尺,寸草不留。”
當然,這說得就絕對不是草木了。
李晦:“……”
他沉默半天,抬手指了指自己,發出靈魂拷問:“我看起來像是那么有病的人嗎?”
瘋了吧?
這種肯定會激起云州民變的事,他是吃飽了撐的給自己上難度?和云州有仇的是安思范又不是他。
趙敦益:問題是你種地也不怎么正常啊!
李晦可不管他怎么想,開口就催:“你快點安排,誤了農時別怪我軍法處置。”
趙敦益:“……”
看起來真病得不輕。
趙敦益再怎么腹誹下去,在頂頭上司的連聲催促下,他還是滿腦門子官司領命而去。
不管別人怎么想,李晦是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妥當的。
林一簡在這事上花了這么多心思,他怎么也不至于讓人的心血白費。
他還想再說點什么,卻見李晦抬眼看過來,“你煉丹?”
許玄同被這急轉的話題差點閃了腰,懵了一下,才艱難地點點頭,“……是。”
李晦給的那些東西,他總得找個合適且合情合理的理由拿出來,可不就得煉丹?
許玄同還想解釋兩句,就聽對方接著問:“炸過爐嗎?”
許玄同:“……?”想,當然是想。
但是能不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恒德長出口氣,正準備再提醒李晦兩句“別摻和朔鄢現在一潭渾水的局勢”,卻聽對方開口,“要是我想呢?”
安恒德愣住了。
他視線緩緩落在李晦身上,像是第一次見他似的上下打量。
李晦坦然地任由他看了一會兒,轉頭對著近在咫尺的大門揚了揚下巴,“那大哥今天還讓我進門嗎?”
安恒德沒有回答。林一簡本來以為是普通的工作室,等真的跟葉竺妍到地方之后,倒吸一口涼氣。
她腳步頓住,使勁扯了扯葉竺妍的袖子,“你沒走錯,真的是這地方?”
這種寫真工作室一般不都是外面一個小小的門面,里面幾排衣架子,羅列整齊地放著拍攝服裝,旁邊是略有些凌亂的化妝臺,再有一個隔間隔出拍攝用的布景……眼前這個一整個江南園林式的大院子是怎么回事?!
葉竺妍也有點恍惚,“我是聽說學姐家里很有錢……”
但是她以為的有錢是能撐起畢業就搞起一個工作室的有錢的,而不是這種。在A市租下這么一塊地方要多少錢?等等這真是租的嗎?!
……
“噗哈哈哈,你想什么呢?當然是租的!我要是能在A市買得起這么大的一個園子,還干什么這么累死累活,早就在家躺著收租了!”
鄭沐嵐,也就是那位學姐,聽了葉竺妍的猜測,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完了之后,倒是跟兩人解釋了一下市場定位和前期投資問題,涉及太多專業內容,兩個工科生聽得半懂不懂。
最后鄭沐嵐一拍大腿總結,“總之就是這樣!為了租這地方,我可是把家底都砸進去,沒錢聘什么模特,多虧了竺妍,自己愿意幫忙不說,還給我帶了這么一個大美女來!”
就算以葉林兩個人的社會閱歷,也不至于覺得事實真的如此。多半是鄭沐嵐看出了兩人的不自在,故意這么說幫忙解圍。也確實如葉竺妍所說的,這學姐“為人超贊”。
林一簡這邊被朋友拉著出去散心,另一邊朔鄢城的情況卻不太樂觀。
安恒德去李晦府上撲了個空,又匆忙回家,一進來就急聲問,“惟昭呢?我聽說他過來了。”
羅氏聽得忍不住掩嘴笑,“人剛走呢……”
屁股沒坐熱就出去買賠禮了,瞧著過不了多久,再上門就要帶著新婦一塊兒了。
羅氏剛想和安恒德說說今天這樁“趣事”,卻見后者滿臉肅容,“去哪了?我去找他!”
羅氏終于意識到不對勁,“怎么了?出事了?”
安恒德沉聲:“義父想把惟昭調任云州。”
羅氏愣住了,“怎么會?”
就連她也知道,云州是個實打實的火坑。
但是沉默卻沒有維持太久,因為屋里迎出來一個盤著發髻的婦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著:“我就說,都到這時辰,你們也快回來了。還在外頭站著干什么、不快進來?”
羅氏這么說話間,后面的少年已經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小叔叔”,先一步湊過來。但剛走到近前,卻突然一個變招,抬腿猛地一掃。
掃是沒掃到,被李晦勾著腳往旁邊一踹,當即重心不穩,往一旁摔過去。
安元績下意識抬手平穩重心,胳膊剛抬起來,就被抓著手腕反擒著摁在了地上。
落后一步的安家老二忍不住閉了閉眼。
——這么多年了,他哥怎么就不長記性呢?
至于后面的安小胖墩……
兩年半的時間,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足夠忘記了,但是安元成不知道被這一幕提醒了什么,默默地往親娘背后藏了藏。
安家老二老三依次問過好。
李晦保持著拿著人家親兒子的姿勢,也對著羅氏見過禮,但是卻沒有順著對方的招呼往里走,而是轉頭看向一旁的安恒德。
安恒德:“……”都這樣了,他還能不讓進嗎?
他嘆了口氣,擺手,“走吧。”
被摁著的安元績還在扯著嗓子嚎,“斷了斷了!小叔叔你輕點!爹!爹你說說他啊!!”
安恒德一臉冷漠:該。
這會兒想起叫爹了?
問這個可就有點挖人傷疤了啊。
剖離了現實,將情感投注其中,是非常非常讓人著迷的感覺。
李晦沒忍住,哧地一下笑出聲。
被這聲響驚動,林一簡一下子從那漂浮的思緒中回神。
她繃緊表情,警惕質問:[你笑什么?]
李晦:笑女朋友可愛。
但話不能這么說。他頓了下,一本正經地,[我心情好。]
林一簡:這是什么糊弄學發言?
[為什么?]
李晦:[因為你高興啊~]
林一簡愣了一下。
但她還來不及為男朋友這突如其來的情話臉紅,就聽對方接著,[你高興就好。]
林一簡:[……?]
她沉默三秒,冷靜開口,[你是不是在陰陽怪氣我?]
是吧?是吧?絕對是!這人還在記恨剛才那句話。被人說了就一定要說回去、他是小學生嗎?!!
心底突然有點微妙的不安,林一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下來。
畢竟也是男朋友的一番心意,也算是“情侶裝”了。
但是這個造型……
林一簡在這方面實在沒什么經驗,一時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相關人士,本來都打算上網搜索了,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看著突然起身、到雜物間里翻箱倒柜的林一簡,李晦不解:[你干什么?]
林一簡隨口答:[找東西……我記得是……啊!找到了!!]
是一張名片,很早之前葉竺妍拉著她去拍寫真的那個工作室的學姐。對方既然做這方面的工作,應該有相關方面認識的人吧?
第 58 章 第 58 章
云朝。
登基大典將近,整個新生王朝都在為此忙碌不休。但是在如此忙碌的時候,安恒德卻為另一件事愁得頭都要禿了。
古語說得好,成家立業,先“成家”才有“立業”。可李晦現在功業彪炳、立業都立得要當皇帝了,家卻連個影子也沒有。
按常理說,這么要緊的事,李晦麾下的其余人早都該急了。
但是安恒德等啊等的,愣是沒一個人吭聲,仿佛如今這一整套云朝班底里面,就只有他這一個人為此焦心似的。
安恒德:“……”
這些人都怎么回事?!
眼見著這大云朝都要昭告天地了,李晦別說皇后了,連后妃都沒有一個,他實在憋不住了,堵上了趙敦益。
這位是李晦的副將出身,若論對李晦的親近了解,在諸人中當數頭一份,要是李晦身體真有什么問題,也就他最可能知道了:真要有病有傷的,咱可以治啊!大不了延請天下名醫。
趙敦益被問得支支吾吾,各種搪塞。
神女之事,一眾知情人其實都心照不宣。
人家都叫他們稱呼“林姑娘”了,用的還是凡間名字,這不就是想體驗生活嗎?他們當然得配合著。要是真的沒眼色地點破,神女萬一生氣了怎么辦?
眼見著半天什么都沒問出來,安恒德是真的急了。
他一把撈住了人,手臂攬著肩膀把人摁倒角落里,壓低聲音問:“你給我句準話!他是不是在云州的時候傷著……傷著那什么了?請大夫看過沒?”
吃飯前得知了那么大一個噩耗,林一簡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跟李晦再三確認“你確定沒看錯,那天他真的在公交上?”、“真的是他嗎?”、“你沒認錯人?”,得到一連串“嗯嗯嗯”“是是是”的肯定答案后,林一簡徹底死心。
看著對面已經在往這邊走的學弟,林一簡靈魂出竅:[我覺得這飯也不是非吃不可。]
李晦:[至于嗎?]
林一簡覺得很至于。
看這學弟一眼就認出她來的樣子,就知道當天的事給對方帶來多大的心靈震撼。她完全無法想象自己在對方心里到底是怎樣的形象。
而林一簡糾結間,這位學弟已經快步走到了跟前。
對方謹慎地停在她前面一步遠的地方,看起來有點靦腆地打了個招呼,“學姐好,我是張成宇。”
林一簡:“……學弟好。”
看著對方刻意保持的距離,她再次生出點“毀滅吧這個世界”的絕望想法。
……
雖然這頓飯開始的時候讓人如坐針氈,但是最后結果還不錯。
看著下一屆的學弟,仿佛看見了剛剛步入大學校園的自己,走在回去的路上,林一簡忍不住低聲感慨,[我那時候也像他一樣傻白甜。]
李晦“撲哧”一下笑出聲,[你以為現在就不傻了?]A大附屬醫院。
林一簡從衛生間出來,正推著輸液架往外走,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搭上了立柱。
她愣了一下回頭,看到旁邊的人后,面露意外。
林一簡遲疑了一下,才略微生疏地出聲,“……陳宸?”
大學校園那么大,來來去去人也不少,不是一個專業又沒了同一門課,兩人那之后其實沒怎么見過。最多遠遠打個照面,距離遠到連打招呼都沒有,關系早就疏遠到陌生人水平了。
陳宸倒是笑著打了聲招呼,感慨,“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我認錯了。”
他態度自然地接過推輸液架的工作,語氣關心:“你怎么了?生病了?”
林一簡點點頭,“肺炎,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沒什么大事,今天輸液的時候,護士小姐姐還跟我說恢復得不錯。”
陳宸又詢問了幾句情況,同時解釋自己過來的原因,“我朋友打球摔了、骨折,我過來看看他。”
他頓了下,又調侃:“你男朋友呢?該不會放著住院的女朋友不管吧?”
林一簡搖搖頭,解釋:“他有點事情,暫時過不來。”
陳宸像是愣了下,“抱歉……”
林一簡失笑:“這有什么。”
她又不是什么病了一定要人陪的小孩子,倒也不太在意這個。實際上,這次住院的事她根本沒敢告訴家里,不然她媽早就連夜打飛的跑到學校來了。
陳宸把林一簡送到病房。
倒是巧了,陳宸那位骨折朋友就在隔壁。陳宸倒也沒有跟著林一簡進去,和她打了個招呼就到了隔壁病房,但人還沒坐下呢,就見伍徵明擰巴著一張臉擺手、一臉趕蒼蠅的動作往外把人往外趕,“去去去,離我遠點。”
陳宸納悶:“你什么毛病?”
他一邊說著,一邊拖著凳子坐到了旁邊。
伍徵明:“你身上的茶味熏著我了唄!”
他捏著蘭花指矯揉造作地重復:“‘男朋友呢?’、‘該不會放著女朋友不管吧?’、還‘抱歉’,我看你心里面偷著樂呢?”
“你聽見了啊?”陳宸倒是很坦然,“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要是你、你能放著住院的女朋友不管?”
伍徵明:“那必然不能啊!”
他頓了頓,正色,“首先,我得有個女朋友。”
陳宸:“……”
他沒忍住,送了對面兩個白眼。
雖然遇見了順便上了兩句眼藥,但是陳宸也就是小小地報復一下而已,倒是沒想做什么,起碼這會兒什么都沒想。
林一簡:突然失去表情.jpg
她頓了一下,冷靜開口:[給你三秒鐘的時間重新組織語言。]
李晦從善如流改口:[現在也很甜。]
林一簡:[……]
理論上講,這是一句情話。但是被李晦在這個時機、以這種語氣說出口,林一簡總有種對方拐著彎罵她傻的微妙感。
但停了會兒,她終究是開口,[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
李晦:[這么高興?]林一簡最后還是決定出去看看,不喜歡出門是一回事,但剛到一個新地方,總要了解一下周圍的情況。
“……朔州尚武,每逢慶典便多有騎射的比試,勝者奪幟繞城而行,相傳是先代……”
雖然當導游的杜彥之言談侃侃、各種典故軼聞信手拈來,擱在現在絕對是個金牌導游,但是林一簡還是忍不住有點神思飄忽。
李晦倒是知道她想什么,笑問:[很失望?]
云州畢竟是朔方地域,安思范對這地方的控制力再弱,也不到需要攻城的地步,所以李晦這次并沒有帶制作攻城器械的工匠。不過五千人里面,挑個會點木工手藝的,還是能夠薅出來的。
被叫來的那士卒茫然站在帳內,看著眼前那張如霜賽雪的白紙,在衣裳上蹭了蹭手,沒敢上去碰。
他抬頭,磕磕巴巴地對旁邊的趙敦益解釋:“趙副將,俺、俺不識字。”
而且這上頭彎彎曲曲的標記,好像也不是字。
這種事當然不能指望上首那一張臭臉的李晦解釋——他心情好的時候都沒那么多的耐性,更何況這會兒明顯低氣壓的狀態——被臨時補習了一把阿拉伯數字的趙敦益只能連蒙帶猜地跟人解釋起了上面種種標記的含義。
那士卒一開始還聽得云里霧里的,但是很快就目露恍然。
軍中的士卒被征之前多半是土里刨食的,要說做造什么攻城器械,這人可能沒那個手藝,但是說到農具、他可太熟了!
士卒恍悟開口:“這可不就是犁嗎?咋還畫這么精細?”
趙敦益還待說什么,上面李晦已經很不耐煩地打斷,“看懂了?那就去做,做好了明天拿來給我看。”
聽出了那語氣里的暴躁,那士卒當即頭皮一緊,不敢再多發表什么意見,低頭應唯唯是。
趙敦益:“……”
既然這么不想干,干什么非得讓人去做啊?
那士卒是很快離開了,趙敦益可沒走。
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紙張,充滿疑慮的目光落在李晦身上。
那士卒這輩子沒見過幾張紙,沒覺得有什么,但是拜上司是個萬事不管的撒手掌柜的所賜,軍中的許多文書工作都是趙敦益來做,他對文書很熟、對紙也很熟悉。
這紙可太好。
又白又有韌勁、上面連道簾紋都沒有……要說那些文人名士收藏來填詞作畫的還差不多,但是行軍路上帶這個?那純屬腦子抽了。
而且李晦也不是那種附庸風雅的性子啊!朔鄢城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安恭義當然要被當眾斬首、以息“神怒”。
城墻崩塌就在眼前發生,朔鄢城中人心惶惶,安恭義即將處斬的消息一經傳出,西市口就被圍得水泄不通。
劊子手的長刀落下,頭顱咕嚕嚕地滾落,鮮血濺了滿地。
恰逢此刻,天空中密閉的陰云裂開了一道縫隙,陽光透過裂縫灑下,將旁邊的云層鍍上了金色的光暈。
短暫的寂靜后,圍觀的人群中不知誰先叫了一句“好!”,這一下子仿佛開啟了什么,緊接著的喝彩聲此起彼伏。
鮮血浸透的刑場前,人群居然歡呼了起來。
側邊的高臺上,李晦遙遙地看著這堪稱荒誕的一幕。
但不待他對此有什么感慨,旁邊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詢問,“敢問刺史,這是‘物理’還是‘化學’?”
這次又是哪路神仙?!
李晦:“……?”中午,李晦一過來就長吁短嘆。
林一簡莫名:[你怎么了?]
李晦重重地嘆了口氣,[我人可真是太好了。]
林一簡:???
這個人好不要臉!
雖然心底默默吐槽,但是林一簡還是問:[發生什么了?]
李晦:[我救了個人……雖然那小崽子罵罵咧咧、嘴巴里不干不凈,以后多半也是個不服管教的硬茬子。]
云州刺史死了這么多任,留在云州的守軍根本不能信任,他也需要多個渠道了解云州情況。讓云州守軍看守這伙兒人,也是試試兩邊是不是一伙兒。
試出來的結果還不錯,又恰巧揪出了對面的領頭人。
總的來說,情況還算控制之中。
不過那叛軍頭目有點難纏,交涉結果只能說是“說得過去”,那傷口發炎病歪歪的小崽子是條件之一。本來丟給軍醫看看就夠仁至義盡了,是死是活全看這人的命了,但他當時腦子跟抽了似的。
[……浪費我一顆好藥。]
這筆買賣可虧死了。領頭人都揪出來了,再使點手段,什么消息問不出來?簡直白浪費好東西。
林一簡靜靜聽了會兒他那嘟嘟囔囔、帶著明顯怨氣的抱怨。
短暫的思索后,她緩緩眨了下眼,輕聲,[你真棒!]
那接連不斷地抱怨聲戛然而止,李晦好半天都沒說話。
林一簡忍不住笑起來。
什么嘛?居然真的是在求夸獎。
她稍微壓下那都到了喉間的笑意,轉而問:[是用的消炎藥嗎?你那里還夠不夠?不然我再送點過去?]
李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著聲開口:[……不,夠用了。]
他突然覺得、這買賣好像也不是特別虧。
總覺得這老騙子說的“物理”“化學”和他不是同一個東西。
陰云漸漸散開,照射過來的光線有些刺目。……生死未卜啊。
燈下,李晦盯著眼前的簪珥看了許久。
鳳鳥銜珠,宛若泣血。
……瞧著不太吉利的樣子。
許久,李晦終是輕輕一哂,將這簪珥木盒一扣,抬手一推,直接撞進了旁邊的那堆雜物里。
算了,這么不吉利的東西還是別送了,又不是人人像他這么命硬。
李晦并不是糾結的人,想通了之后,便也不再多在這上面多費心思。
他起身拍了拍衣裳上沾的塵土,正準備往外走呢,倒是外面的人先一步進來,“將軍,有人求見。”
李晦:?
這會兒能有什么人見他?
李晦納著悶往外走,等見到那斗篷下遮遮掩掩的人后忍不住挑了下眉,“是你?”
——這人來湊什么熱鬧?
“恩人!”許玄同號了這么一句,噗通一聲跪下了,哭喪似的喊了起來,“都是誤會啊!!”
李晦:???
這人有病吧?
李晦抬手擋了一下,瞇著眼回答:“運氣好罷了。”
他運氣一向很好。
好到能被安思范從死人堆里扒出來,好到戰場上無數次死里逃生,好到能遇到一段不屬于此世的緣分……這就足夠了。
在這時時刻刻都可能橫尸于野的世道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拿到最好的那根簽。
人總不能太貪心。
趙敦益的目光存在感太強,李晦當然注意到了。他稍微斂了下表情,抬眼注視過去,眼神相當平靜。
不管是農具還是種子,這些東西經手的絕對不止一個人,瞞是不可能瞞得過去。有些事情既然解釋不了,那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解釋。
趙敦益愣了下,終是抬了抬手,無奈:“行,我不問。”
不問歸不問,但是疑惑可還沒解。
李晦這仿佛腦抽了似的、讓人打造農具的行為真的特別奇怪!簡直中邪了似的……他就是讓人做云梯,都讓人更容易接受點。
[也不能這么說吧……]林一簡遲疑著出聲,[就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和我去的古鎮也不太一樣。]
李晦:[……]
他忍不住吐槽:[你那些“古鎮”得是洛都了。]
還得是專門住達官貴人的那種巷子。
林一簡訥訥:[這樣啊。]
怪不得李晦老是吐槽她的漫畫,看起來確實很不寫實的樣子。唔、下本漫畫畫基建題材怎么樣?從無到有,建設城鎮。素材應該很充足,但是設定還要再想想……說起來、是不是這地方先起個磚窯比較好?有了磚之后就能修房子……
林一簡不由自主地走起了神,一邊構思著下一本的漫畫題材,一邊不著邊際地想著這城里還缺什么。
正想著,卻聽李晦突然開口,[你想去洛都嗎?]
林一簡愣了一下,語氣不確定回:[還好。]
畢竟是古代版的都城,她也挺好奇的。
李晦笑了一下,[以后帶你去。]
林一簡點點頭,[我幫到他了嘛~]
她解釋:[你不知道,當時我剛剛到學校的時候,簡直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雖然也有學長學姐,但是你懂的,我那時候不好意思開口去問……]
第一次離家那么遠,第一次獨立生活,各種生活中預料之中或者預料不到的小麻煩的接踵而至,好在總算磕磕絆絆地過來。
聽著那低低的絮語,李晦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說不傻?自己碰過的壁,就不想再讓別人掉進同樣的坑里……果然是小仙女啊。
身體的重心急速下墜,勁風席卷而來。還好鄭沐嵐的手藝靠譜,在這樣的沖擊下,盤好的頭發仍舊十分牢固,只有幾縷碎發隨風飛舞。
不過林一簡這會兒無心在意這些。
天上吧?她這是在天上吧?!
李晦那個混蛋到底干了什么?讓他祭天、不是上天啊啊啊!
林一簡張口想要說什么,卻被灌來的風嗆了滿口。
她隨即驚恐地發現一個事實,這好像是她自己的身體……什么情況啊!!
這一切的思緒轉過也不過須臾的光景,林一簡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地面上有一個人快步上前,幾步跨過了階梯,站在最高處張開手臂。
穩穩地將人接入懷中,李晦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想的果然沒錯!
既然所謂漫畫的熱度對交換有影響,那沒道理只有林一簡那邊有作用,所謂“名望、聲望”,他這邊不也有嗎?
而這邊,緩過神來的林一簡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腦子簡直“嗡”的一聲。
她咬牙切齒:“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李晦卻是揚著眉笑起來。
“如你所見。我只是覺得,這種時候,你應該也在。”
云朝的“云”,從來不是云州的“云”。
而是——
我們在云端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