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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晚上一切結束之后,聞清臨躺在大床上,看著手腕處還未消褪的紅痕,回想之前在浴室的所有,還是有兩分不太能回神。

    沈渟淵坐在床邊,用筆記本電腦處理完今日份必須要過目的文件之后,偏頭看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正在愣神的聞清臨。

    注意到他的視線落點,沈渟淵微頓一瞬,抿了抿唇,忽然開口:“對不起,今天是我一時沖動了,聞老師不能接受的話,以后不會再用這種方式。”

    嗓音早已恢復了他一貫的溫沉,語氣亦很誠懇。

    聞清臨回神,反應過來沈渟淵口中的“這種方式”是指什么,驀然就笑了。

    他有意般沒有立刻說自己“能不能接受”,只是挑了挑眉,順著沈渟淵的話道:“沈總竟然會玩這種方式,確實很出乎我的意料。”

    無論是手銬還是控she,都完全不符合沈渟淵一貫表現出的溫潤紳士模樣。

    沈渟淵沒有立刻出聲。

    片刻后,他微微闔眸,才斟酌了措辭,避重就輕般再次開口:“我只是覺得,聞老師或許是吃硬不吃軟的。”

    極有談話技巧的一句回應——

    不談自身偏好,只論實際意義。

    覺得你吃硬不吃軟,這么做有用,便這么做了。

    聞清臨哼笑一聲。

    他現在心情是真的不錯,因此難得坦然:“我確實吃硬不吃軟。”

    沈渟淵越強勢,越對他胃口。

    或許是沒想到會得來這樣坦誠而直白的一個答案,沈渟淵眸光微顫,注視聞清臨的眸光中瞬間便染了兩分,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驚喜。

    當然,下一秒就被他垂下的眼睫掩飾得極好。

    可心緒卻依然難免因此而浮起——

    聞清臨這句話,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確實是可以接受,甚至還稍微有些喜歡那樣的方式的?

    如果確實如此,沈渟淵喉結微滾,如果確實如此,那自己可真的太受眷顧了。

    但聞清臨并沒有給沈渟淵更多揣摩的時間,頓了一下,他又忽然勾唇轉口道:“不過有的時候,我也是吃軟的。”

    沈渟淵回神,對上聞清臨眼神的瞬間,他便聽懂了這句話的暗示意味——

    畢竟聞清臨的赤-裸目光,正不加遮掩落在他的嘴唇上。

    沈渟淵忽然問:“聞老師喜歡我給你,用嘴?”

    他鮮少有這么直白的時候,聞清臨微微一愣,唇角便挑得愈高,也很坦誠應:“喜歡。”

    聞清臨對待欲望從來都是格外坦誠的,不害羞,不忸怩。

    這份坦誠經由他清冷聲線吐露而出,有種獨屬于成熟男人的,又絕對冷調的性感。

    極其迷人。

    沈渟淵眸色頓時暗了兩分,如果不是顧及到今天之前在浴室已經做了很久,他可能還會忍不住再來一場。

    片刻之后,沈渟淵才偏開視線,嗓音微啞道:“哄聞老師開心了就好,我下次繼續努力。”

    他這句話說得很認真,也很自然,就好像給聞清臨做這件事情,在他看來確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一般。

    可聞清臨卻沒能立刻接出下文——

    其實他剛剛說那句話,不過是句調情的玩笑,并沒想過沈渟淵以后還會給他用嘴。

    畢竟今天是因為沈渟淵“心疼”他,想要以此“哄一哄”他。

    可不是每次都會有這種理由的。

    但沈渟淵好像并不這么想。

    在這個瞬間,先前被打斷的念頭再次翻騰而起——

    一句“是不是無論和沈總結婚的人是誰,沈總都會對他這么好?”都到了嘴邊,又被聞清臨生生咽下。

    最后,聞清臨也只是問:“睡覺嗎?”

    成年人間,有的話可以說直白,有的卻不能。

    沈渟淵低低應了聲“好”,就也在聞清臨身邊躺了下來。

    不過一瞬猶豫,他還是講了一句:“聞老師如果不習慣的話,直接告訴我就好。”

    聞清臨又忍不住輕聲問:“如果我說不習慣,沈總是準備臨時再去開間房嗎?”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在說出這個猜測的時候,語氣并不是很好。

    沈渟淵微微一怔,就搖頭果斷道:“不會,如果聞老師覺得不習慣,我就去睡沙發。”

    雖然聞清臨訂的是大床房,但也有個沙發,不過確實不大就是了。

    聞清臨愣了兩秒,才意識到沈渟淵這句話并不是在開玩笑。

    他語氣不自覺就又輕快起來:“那也不至于這么委屈沈總,至少我到現在還沒覺得不習慣。”

    沈渟淵唇角略微挑起,沉聲應:“那就好,聞老師,晚安。”

    聞清臨也回了句“晚安”,就閉上了眼睛。

    他剛那句話并不是說出來安慰沈渟淵的,而是真的沒覺得不習慣。

    即便這么多年他確實都是一個人睡,但現在身邊多出了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與氣息,聞清臨竟意外并沒覺得很不適應。

    正相反,不知是不是今天確實消耗了不少精力與體力的緣故,聞清臨竟很快就睡著了。

    當然也正因此,熟睡后的聞清臨并不知道——

    沈渟淵注視他的睡顏很久,那目光中飽含了不加遮掩的濃烈癡迷與熱切渴望。

    用目光描摹過聞清臨的眉眼,薄唇,喉結,鎖骨…

    描摹過聞清臨的每一寸肌膚與每一處骨骼。

    最后,沈渟淵又忽然起身下床,單膝跪在床邊,俯身在聞清臨白皙腳背上落下一吻。

    虔誠萬分-

    翌日聞清臨睡醒的時候,沈渟淵早已經起床洗漱過了。

    正剛剛穿好襯衣,準備打領帶。

    聞清臨要在蘇市待一周,沈渟淵卻不可能待這么久。

    他昨天一天都是強行擠壓出來的時間,今天一早就得回公司去開會了。

    聞清臨半闔著眸看了他兩秒,忽然就清醒過來,跳下床走了過去。

    抬手輕輕從沈渟淵手中抽出領帶,聞清臨仰起頭道:“我來。”

    沈渟淵垂眼看過來,一瞬怔愣后,才笑應:“好。”

    這其實是聞清臨第一次給別人系領帶,他動作算不上嫻熟,不過很認真,且審美一流,因此最后系出來的領帶結,很好看。

    向后退了半步,聞清臨問:“這樣可以嗎?”

    沈渟淵盯著鏡中的領帶結看了兩秒,才點頭應:“這樣很好,多謝聞老師。”

    聞清臨就又笑起來,半真不假玩笑道:“沈總沉默這么久,我還以為是不滿意。”

    “不是的,”沈渟淵搖頭,似是猶豫一瞬,他才又從喉嚨中溢出一聲模糊笑音,嗓音中染了兩分分明愉悅意味,“我剛剛只是在想,聞老師好像逐漸開始有老婆的感覺了。”

    略微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聞清臨微愣一瞬,卻沒有反駁——

    他跳下床來給沈渟淵系領帶其實是一時興起,但沈渟淵這么說,好像也并沒錯。

    畢竟在此之前,他還從沒有過這樣的“一時興起”。

    沈渟淵講完這句話,就見好就收,并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就又穿上了風衣外套——

    他公司有備用西裝,等過去再換。

    聞清臨本還想說句什么,卻在看到沈渟淵風衣口袋外的掛墜時候,又被轉了注意力。

    那個掛墜正是自己上次賽車比賽的周邊。

    其實聞清臨昨天就注意到了,只是昨天太過混亂,沒來及問這個。

    “這個…”聞清臨抬手指了一下,隨口問,“沈總是托人買的?”

    畢竟距離他上次賽車比賽,已經過去有小半年了。

    那時候他和沈渟淵還沒結婚。

    沈渟淵身形微頓一瞬,就點頭應:“對,托人買的。”

    他這句話并不算說謊——

    因為聞清臨上次比賽的時候是在海城,那天沈渟淵工作很忙行程很滿,只來及抽空去看了比賽,實在是沒時間自己排隊買周邊了,所以便托人排隊買了。

    且買了不止一個。

    聞清臨當然不知道這背后情況,他點了下頭,就又彎眼笑道:“下次如果沈總還想要的話,就不要再托人買了,直接問我要就好,畢竟我是沈總的老婆,不是嗎?”

    說完最后半句,聞清臨還故意朝沈渟淵眨了眨眼。

    向來清冷沒什么情緒的眼眸中,此時蘊滿了狡黠。

    沈渟淵呼吸驀然一滯。

    半晌,他忽然探手過來,指腹在聞清臨眼尾輕輕一壓,嗓音微啞:“知道了,老婆。”

    聞清臨眸底笑意愈深。

    司機小張打來電話,說自己已經到酒店樓下了,沈渟淵同聞清臨告別,抿唇道:“下周見,聞老師。”

    略一停頓,他又不忘再次叮囑:“記得傷口真的不要沾水。”

    見聞清臨這次終于點頭應了,沈渟淵才微松口氣,轉身向房間外走。

    步伐略顯緩慢,或許是不舍的證明。

    聞清臨站在房間門口,一路目送沈渟淵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才關上房間門,重新倒回床上。

    房間內安靜下來的瞬間,聞清臨莫名有兩分不適應——

    人類實在是很奇怪的存在。

    聞清臨想,明明他這么多年都很習慣,甚至于享受一個人去不同地方尋找刺激,尋找靈感,采風旅游…

    而沈渟淵只是短暫在這個房間里出現了一晚而已,現在離開了,自己竟也會生出兩分莫名空落。

    在床上又躺了兩分鐘,聞清臨耳邊再次回蕩起沈渟淵先前講過的那句:“聞老師逐漸開始有老婆的感覺了。”

    腦海內也再次浮現出沈渟淵講這句話時,略微含笑的眼眸。

    聞清臨忽然又翻身坐起來,從床頭柜上摸過手機。

    解鎖,點進買火車票的app,將原本已經買好的,五天后回海城的高鐵票,改簽到了今天,兩小時后。

    其實也不是真的舍不得沈渟淵到這種一周都不能分開的程度,只是聞清臨忽然也想給沈渟淵一個驚喜。

    或者說,哄一哄沈渟淵。

    聞清臨想,沈渟淵應該是想能盡早見到他的,不然也不會強行抽出一天時間,從海城跑來蘇市了。

    時間不算寬裕,改簽好了,聞清臨就不再耽誤,轉而進了浴室開始洗澡打理自己。

    之后收好行李,又在酒店簡單吃了自助早餐,就叫車去高鐵站,再順利檢票落座…

    回海城的一路上,聞清臨心情都很好。

    他很好奇,很期待沈渟淵看到他回家的反應。

    聞清臨沒給什么人準備過驚喜,這算第一次。

    因此很新鮮。

    在路上還看了不少聶魯達詩選,又隨手畫了幅窗外的風景圖。

    然而,聞清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海城高鐵站間真有什么“孽緣”…

    不然為什么每次他所有的好心情,都像一個炫彩泡沫一樣,總是會在在海城高鐵站被戳破?

    才剛剛到達高鐵站的停車場,準備排隊打車回家…

    聞清臨手機就震動起來,是工作室打來的電話。

    一接通,聞清臨就聽見那邊語氣略顯含混問:“那個…聞老師你現在有空嗎?有空的話,可不可以過來一趟?這邊來了一對母子,說要找您…對方自稱,自稱是您的母親和弟弟…”

    聽到最后半句的瞬間,聞清臨手機驟然從手中滑落。

    第32章

    “自稱是您的母親和弟弟…”

    母親和弟弟…

    母親…弟弟…

    這句話簡直如同突如其來的潮水,順著聞清臨的耳窩涌入他的大腦,封住他的口鼻…

    有那么一個瞬間,聞清臨甚至感覺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很遠,生理性的窒息感近乎要將他淹沒。

    “這位帥哥你還好嗎?給你你的手機!hello?你不舒服嗎需要我打120嗎!”

    一道陌生的年輕女聲忽然在聞清臨耳邊響起,帶著兩分驚乍,勉強將聞清臨從難以呼吸的水面之下抽離出來。

    又過了片刻,聞清臨才徹底回神,看清面前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年輕女生,正舉著他剛剛掉在地上的手機,仰頭看他。

    隱約想起女生剛剛好像說到了“要叫120”,聞清臨從女生手中接過自己的手機,認真道謝:“不用,謝謝你。”

    嗓音略微發啞。

    女生卻還是不太放心:“真的不用打120嗎?你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聞清臨搖頭,語氣堅定:“真的不用,謝謝。”

    女生這才點了點頭,應了聲“不用謝”,就拉著行李箱離開了。

    聞清臨倚靠在了一旁石柱上,緩緩吐出口氣。

    其實剛剛短暫的驚愕窒息感過去之后,聞清臨覺得自己現在的情緒還算平穩,或許是有了先前那封郵件作鋪墊,今天這種情況也就并不算太過猝不及防——

    聞清臨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知名度,即便他日常有在盡量低調,但有心人真想要找他,還是很容易從網上獲取到些許同他相關的信息的。

    比如找到他的工作郵箱,找到他的工作室…

    這都并不是什么隱私。

    再退一步講,其實聞清臨離開家的這十年,早已設想過無數次有一天可能會被找到的情況…

    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現在這一天真的到來了,聞清臨竟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這種感覺其實并不算壞,至少這一次如果能徹底解決好,以后也就不必再懸著心了。

    這樣想著,聞清臨便又解鎖手機打開微信,給剛剛打電話的工作團隊成員發了條信息——

    我大概半小時后到,先替我把他們帶去咨詢室,順便在我到之前,先把咨詢室的門從外面鎖上,麻煩了。

    聞清臨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在別人聽來或許有些奇怪,但他現在也不想在意這么多了。

    好在對方也很識趣,并沒有多問,只秒回了一句——

    不麻煩,我這就去做,聞老師放心!

    聞清臨微松口氣,便準備收起手機,排隊打車直接去工作室。

    但…

    但在鎖屏的前一秒,他指尖在屏幕上懸了一瞬,還是點進了沈渟淵的對話框。

    一瞬猶豫,聞清臨抿了抿唇,給沈渟淵發去一條——

    沈總今天什么時候下班?

    聞清臨當然還記得沈渟淵前一晚才在浴室里,用那種方式對他耳提面命過的,要他之后如果再遇到和以前家庭相關的任何情況,都要“如實匯報”。

    而當時,聞清臨自己也確實答應了。

    即便這種答應有被沈渟淵“誘導”的嫌疑。

    只不過…

    只不過真到了這一刻,聞清臨發現,他真的還是很難完全做到——

    倒也不是說還同沈渟淵之間留有什么邊界感,只是很純粹的,聞清臨知道沈渟淵今天工作很忙,而自己作為一個完全成熟的成年人,實在無法做出一條信息一個電話,就要對方丟下工作跑來找自己的事情。

    也確實沒有這個必要。

    因此考慮之后,聞清臨決定先試探一下。

    看一看沈渟淵今天的具體行程安排,如果還算有空閑的話,或許可以等他一起。

    然而,并不湊巧——

    沈渟淵那邊應該是真的很忙,聞清臨只是等他回信息,就等了十分鐘。

    還等來一條——

    剛剛開完會,接下來還有個小型的項目研討會,還約見了一位合作伙伴談判,全部結束應該要到七點左右了。

    聞清臨下意識看了眼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

    13:28.

    距離七點,還很遙遠…

    且看沈渟淵下午的兩項安排,也都是不方便臨時改時間的。

    聞清臨便放棄了現在告訴他真實情況的念頭。

    不過不等聞清臨回復,沈渟淵就又發來一條——

    聞老師下午準備去哪里玩?忽然問我什么時候下班,我可以自作多情認為,聞老師是準備等我下班和我視頻嗎?

    微愣一瞬,聞清臨才反應過來,沈渟淵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回到海城了…

    原本是想給沈渟淵一個驚喜的…

    斟酌片刻,聞清臨最后給沈渟淵回去一句——

    不視頻,直接見面,沈總下班之后,要不要去我工作室接我?

    五個小時,聞清臨想,應該足夠送走他母親和弟弟了。

    等沈渟淵去接他的時候,他再告訴沈渟淵就好。

    或許是被聞清臨這條信息驚訝到了,兩秒鐘后,聞清臨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沈渟淵直接打來了語音電話。

    聞清臨抿唇,劃了接聽。

    沈渟淵略顯擔憂的低沉嗓音,便透過手機聽筒傳入聞清臨耳窩:“聞老師回海城了?什么時候,為什么這么突然,是出什么狀況了嗎?”

    聞清臨鮮少聽到沈渟淵這樣一連串的發問,只覺得對方在這種問題上確實過分敏銳了。

    不過聞清臨也沒覺得心虛,畢竟他回海城本身,確實和出狀況沒有任何關系,只是碰巧一回來就出了狀況罷了。

    “剛到海城高鐵站,就是忽然心血來潮想回來了,”聞清臨語氣如常,“原本想給沈總一個驚喜的,不過你今天太忙,我也正好要去趟工作室,就干脆想直接告訴你好了。”

    略一停頓,聞清臨甚至還輕快開了個玩笑:“所以,沈總會去接你老婆的對不對?”

    聽筒那頭一瞬靜默,才響起沈渟淵的回答:“確實很驚喜,我會盡快結束工作去接你的。”

    微頓,沈渟淵又低低補上兩個字:“老婆。”

    聞清臨笑了一下,應“好”。

    掛斷電話后,聞清臨將手機鎖屏收好,終于站直身體,拉著行李箱加入了打車的隊列。

    邊又在腦海里將剛剛和和沈渟淵的對話復盤了一遍,以確認并沒什么疏漏。

    十分鐘后,聞清臨坐進出租車的后座,給司機報了地址之后,他就側頭看向窗外。

    一路上,大腦都像是被放空了——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在這樣略微混沌的狀態中,出租車到達了目的地——

    海城市中心的一座寫字間樓下。

    聞清臨的工作室是這幢樓上的其中一間,不算大,但勝在地理位置和視野都很好,很合聞清臨心意。

    付錢下車,進入一樓大廳,聞清臨輕車熟路走向電梯間,乘電梯到16樓…

    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就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淡然,無懈可擊——

    至少讓別人看起來如此。

    刷卡進入工作室,一看到他,先前打電話給他的女生就小跑過來,壓低聲音同他講話:“聞老師您來了!那二位…我帶去咨詢室了,也鎖了門…鑰匙在這里!”

    邊說,女生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遞給聞清臨。

    聞清臨接過,道了聲謝,便抬步向咨詢室走。

    只是轉身的前一秒,聞清臨停頓過一瞬——

    他原本想問句“他們有沒有說什么話?”,但最后還是沒問出口。

    覺得問了也沒什么意義。

    不再遲疑,聞清臨一路大步走到了咨詢室門口。

    站定,用鑰匙打開了門。

    門開的瞬間,咨詢室里的兩個人便不約而同抬頭看過來。

    聞清臨腳步微頓一瞬,終于還是走進去,重新關好了門。

    “聞一!真的是你聞一!”田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向聞清臨的眼神里,蘊滿了驚喜——

    不像與多年未見的兒子久別重逢,倒更像是見到了搖錢樹。

    說了這句,她又去拍身邊依然大剌剌坐在沙發里的年輕男生肩膀,低聲要求:“那是你哥,見了面怎么不叫哥?”

    聞金豆嗤了一聲,不情不愿開口:“哥。”

    語氣極其敷衍。

    聞清臨沒有立刻出聲,他甚至依然站在門邊,只垂眼,視線從面前皺紋橫生明顯見老,只依稀能從眉眼間辨出兩分當年風采的女人,緩緩轉到她身旁,同她樣貌相似,卻一看就很不討喜的男生身上。

    眸底劃過一瞬譏誚。

    好半晌,聞清臨才開門見山問:“你們來做什么?”

    甚至吝嗇于再開口叫聲“媽”。

    田芳身形明顯一頓。

    她搓了搓手,略顯局促:“你這孩子…這么多年沒見了,是還在跟媽媽置氣嗎?”

    置氣。

    聽到這個詞的瞬間,聞清臨就笑了。

    確實是被氣笑的。

    他母親還真就有這個能耐——

    時隔十年,依然只用一句話一個詞,就能精準戳中他的怒點。

    原來他這十年的逃離,逃離以前種種壓抑的,窒息的,不堪的生活,艱難重獲新生,在他母親眼里,都不過只是一句輕飄飄的,好似看著不懂事叛逆小孩的“置氣”。

    聞清臨闔了闔眸,重重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他并沒有搭理這句話,只是又加重語氣重復一遍:“我在問,你們究竟來做什么?”

    大概是他的語氣確實太冷厲了,田芳臉上明顯閃過一瞬不悅。

    不過又被生生壓了下去,轉而換上一副好似更和藹的笑臉:“我畢竟是你媽,好不容易知道你在哪里了,來看一看你,有什么不對?”

    頓了頓,田芳目光又自以為隱蔽,將聞清臨從頭打量到腳,才接著道:“當年是媽媽不對,太沒見識覺得你畫畫沒用,看你現在靠畫畫這么有出息了,媽媽真的很欣慰,很以你為傲!”

    但很顯然,聞清臨早已過了會被這番話打動的年齡,他毫不留情道:“真不好意思,可對我來說,你們就是我的污點,所以有話直說,沒話以后也不必再來打擾我。”

    聞清臨這話是真的很直白,很不留情面了。

    田芳皺起了眉頭,一張臉一陣紅一陣白,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聞金豆忽然笑了一聲,插話進來:“我來之前不就跟你說了?打這感情牌就是浪費時間,還不如直說!”

    他這話自然是對著田芳說的,不過說了這句,聞金豆就又轉頭看著聞清臨,翹著腿一臉理所當然開了口:“哥看起來也是個直爽干脆的,那我就直說了,我們這次來,就是想讓哥給我們在海城買套房,媽現在已經退休了,退休工資不高但也算夠她自己花,但養我肯定就不夠了,所以想讓哥給我在海城安排個工作,就這倆要求,以哥現在的身份,肯定很簡單對不對?只要哥能做到,那我們肯定也能做到不打擾!”

    最后一句話,怎么聽怎么像威脅。

    見他已經挑明說了,田芳也不裝了,干脆在一旁補充道:“房子也不用很大,就我和你弟弟兩個人住,你弟的工作也不用特好,他…他沒念上大學,專科學汽修今年才畢業。”

    竟自認自己很通情達理。

    聞清臨沒能立刻講出話來。

    已經不是被氣的了,而是震撼——

    震撼于竟然這世上真的有人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

    聞清臨垂在身側的手指攥緊又松開。

    片刻后,他一個字都沒有搭理聞金豆,只對田芳一字一頓道:“你當年說我畫畫沒用其實沒說錯,因為對你們來說確實沒用,我靠畫畫賺來的錢,一分錢都不會花在你們身上,找我買房找工作,不如做夢來得比較實際。”

    是直截了當,沒有分毫轉圜余地的拒絕。

    這下田芳和聞金豆臉色都變了,大概是沒想到聞清臨竟然真的能這樣“不近人情”。

    “聞一!孝敬爹媽給爹媽花錢這叫…叫義務,你現在是文化人,連這最基礎的法律都不懂嗎!”田芳忍不住大聲呵斥。

    可聞清臨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他一臉無謂道:“那你直接去法院告我好了,和你打官司,我倒是愿意花錢。”

    田芳被噎住了,一時沒說出話來。

    聞金豆又忽然開了口,他陰惻惻笑了一下,語氣里威脅意味愈濃:“哥現在果然是有錢人了,你們有錢人確實不怕打官司,不過據我所知,有錢人總是面子大過天,所以哥你說,如果我現在出去和你這工作室的大家好好聊聊,聊聊哥其實是個毫無人情味兒的不孝子,這么多年因為嫌我和媽給你丟人就不認我們…哥你覺得怎么樣?”

    聞清臨瞳孔微縮。

    他很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聞金豆的這句威脅倒是真的起了兩分作用,當然,并不同于聞金豆所想的那樣——

    聞清臨本身,并不怕聞金豆真的顛倒黑白胡說八道什么,他也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他。

    但聞清臨從根本上,就不愿再和他的家庭扯上一分一毫的關系了。

    他只是聞清臨,不是聞一。

    因此不愿再有任何人,聽到提到關于他家庭的任何,無論真假好壞。

    不過表面上,聞清臨卻依然是無懈可擊不為所動的,他甚至還嗤笑了一聲,好似很是不屑:“嘴長在你身上,隨便你說,看別人會不會信。”

    聞金豆也被噎到了。

    可田芳卻又像是緩過了神,她忽然轉口提起:“我聽說你找了個男人?你不在意你這群同事怎么看你,那連你男人怎么看你,你也不在意嗎?”

    聞清臨微頓,很快便反應過來,這“男人”肯定說的是沈渟淵了。

    大概是那天在高鐵站碰到的女人,回去告訴他母親的。

    在這個瞬間,聞清臨心尖竟莫名浮起了兩分慶幸——

    慶幸他已經同沈渟淵坦誠過了。

    沈渟淵不必從別人的嘴里,聽到這亂七八糟的不堪。

    想到這里,聞清臨甚至還勾了勾唇,語氣輕松反問:“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同他講過?”

    田芳再次頓住。

    聞清臨徹底沒了同他們再廢話下去的耐心,他正準備“送客”,可還沒來及開口,就聽田芳又忽然提高了音量,瘋魔般尖聲道:“你真的什么都和他講過了?包括你爹當年躺在你面前要你打120,你卻眼睜睜看著他徹底斷氣,這你也講過了嗎?你真的敢講嗎聞一!”

    田芳話音落下的瞬間,聞清臨忽然感覺到大腦轟響一聲,伴隨起尖銳的刺痛。

    可不等他說出什么,咨詢室的門卻在這個瞬間被敲響了。

    聞清臨蹙眉忍著頭痛問:“什么事?”

    然而下一秒,門外就響起了一道意料之外的低沉男聲:“聞老師,開門,是我。”

    嗓音很沉,隱含怒氣。

    聞清臨倏然僵住——

    沈渟淵,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來!

    第33章

    一瞬猶豫,聞清臨手指還是搭上了門柄。

    如果可以,他當然不想讓沈渟淵和房間里的人碰面。

    但沈渟淵現在已經來了,碰面就成了必然。

    緩緩吸了口氣又吐出,聞清臨終于還是略微施力壓下門柄,打開了門。

    沈渟淵果然就站在門口,周身都像裹挾著寒氣。

    生氣生得很明顯。

    對上他視線的瞬間,聞清臨呼吸都有一瞬滯澀——

    他是真的不確定,沈渟淵有沒有聽到田芳剛剛喊出的那句話。

    畢竟田芳剛剛聲音很大,而沈渟淵又已經走到了門口。

    如果聽到了…

    如果聽到了…

    聞清臨極其罕見生出了兩分無措,他莫名覺得喉嚨很干,下意識舔了舔唇,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才終于輕聲開口:“你怎么…”

    當然是想問“你怎么來了?”,可話講一半就被沈渟淵打斷——

    聽沈渟淵沉聲問:“哪里不舒服嗎?臉色這么差。”

    邊這樣問的時候,沈渟淵還抬了手,指腹覆上聞清臨微蹙的眉心,輕揉兩下。

    與他隱含怒氣,瀕臨噴發的神情截然相反,力道竟稱得上溫柔。

    且他問這句話做這個動作時,都無比自然,就像是根本沒看到房間里的另外兩個人一樣。

    聞清臨倏然頓住,甚至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是真的沒想到,沈渟淵此時此刻,最先關注到的竟是這個…

    微妙的荒謬感與陌生的酸軟感,頃刻間便一同席卷上心尖——

    此時房間里的兩個人,從血緣上而言本該是他最親近的人。

    可他們卻是帶給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而房間門口的沈渟淵,不過是同他才領證不到三個月的閃婚對象。

    卻在這種時刻看到他的第一眼,最關心的問題,竟是他“哪里不舒服”。

    一句到嘴邊的“沒事”就這樣被聞清臨原封不動咽下,片刻后,他輕輕眨了下眼,難得坦誠:“只是有些頭痛,沒大問題。”

    沈渟淵低低“嗯”了一聲,卻依然并不急于進房間里,反而就站在原地,他覆在聞清臨眉心的指腹,還順著聞清臨眉骨緩緩滑到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打圈揉按起來。

    聞清臨薄唇微張,卻沒能說出拒絕的話。

    而房間里的田芳和聞金豆也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到了,一時間都沒有出聲。

    竟形成了短暫微妙的安靜。

    揉按的時候,沈渟淵一直垂眼注視著聞清臨,直到感覺聞清臨臉色恢復了些許,他才慢條斯理收回手,終于開口問:“聞老師,現在可以讓我進去了嗎?”

    聞清臨指尖微蜷,他依然沒有講話,只是沉默側開身,直接給沈渟淵讓出了通路。

    看著沈渟淵進到房間里關好門,聞清臨的心臟又在倏忽間懸了起來——

    莫名像是在等待審判。

    也是直到這一刻,聞清臨才意識到,自己竟比原以為的,更在意沈渟淵。

    不只是想看到沈渟淵的種種情緒因自己而起,竟已經開始在意,沈渟淵會如何看待自己…

    “聞一,你挑男人的眼光,看起來倒真是比你媽我要強不少。”

    田芳忽然開口,尖銳嗓音中難掩刻薄。

    聞清臨抬眸看去的瞬間,垂在身側的手指就又都不自覺攥緊,甚至指尖都陷入了掌心。

    可下一秒,手背上就忽然覆上來一道溫熱觸感——

    沈渟淵探手過來,以一股足夠溫和,卻又不容置喙的力道緩緩掰開了他的手指,之后將他整只手都扣在了掌心。

    是不失掌控意味的安撫。

    很神奇的,聞清臨竟在這個瞬間,真的感覺到了兩分安心。

    他下巴微抬,罕見贊同了田芳的話:“確實。”

    “不過依我看,你男人是沒聽到我之前說的話,”田芳又忽然瘋魔般笑了起來,“那我就再說一遍好了,你有沒有告訴過你男人,當年你爹躺在你面前要你打120,可你卻眼睜睜看著他徹底斷了氣!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看你們以后還能不能再你儂我儂!”

    田芳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聞清臨驀然偏頭看向沈渟淵,緊緊攫住沈渟淵眼眸。

    聞清臨想,或許自己同樣是個瘋子,從來都不喜歡和婉——

    分明前一刻才意識到了,自己比原以為的更在意沈

    渟淵。

    可這一刻,就偏要連分毫緩沖都不給彼此,就想看沈渟淵在這個當下,最直截了當的,最難以隱藏的真實反應。

    即便那有可能很殘酷。

    當然,聞清臨自己大概并不知道——

    他此時注視沈渟淵的眸光,分明孤傲而又倔強,像瞬間豎起了所有尖刺。

    可眸底卻藏了些微,極不易察覺的不安。

    如同刺猬最柔軟的肚皮。

    但沈渟淵察覺到了。

    不但察覺到了,還因此心疼得一塌糊涂。

    輕輕捏了捏聞清臨的手指以作安撫,沈渟淵視線轉向了正難掩得意的田芳,他目光中的無盡溫柔瞬間便散了徹底,取而代之的,只有冰淬出的冷意。

    沈渟淵開口,一字一頓:“我的律師就在樓下,剛剛的話如果再讓我聽到一個字,我會立刻以“誹謗”的罪名,代我先生起訴你。”

    很顯然,田芳完全沒想到沈渟淵的反應竟會是這樣的,她得意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才皺起眉毛尖聲道:“你說什么?誹謗?我說的明明都是事實!親眼所見的事實…這怎么能叫誹謗…”

    只是或許是被沈渟淵眸中寒意震懾到了,她明顯底氣不足,越說聲音越小,甚至不敢再看沈渟淵的眼睛。

    沈渟淵下頜角輪廓繃得極緊,沒人知道他正在耗費什么樣的忍耐與克制,才不至于做出什么讓面前這位,聞清臨血緣上的母親徹底消失的沖動。

    最終,他只是冷聲道:“我說是誹謗,那就是,你如果有異議的話,不如直接對我的律師講。”

    邊這樣說,他竟就真的從外套口袋里抽出了手機,作勢要打電話。

    “哎別別別!”田芳立刻心虛阻止,“我不說了,不說了!”

    沈渟淵又盯著她看了兩秒,才暫時收起了手機,視線又轉而落在了田芳身邊,吊兒郎當坐著的聞金豆身上。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開口。

    只是就這樣居高臨下,垂眼看著。

    看著這個身上流淌著和聞清臨相似的血液,卻自出生起就只給聞清臨帶來痛苦的人。

    看著他在自己的注視下,逐漸開始坐臥不安,冷汗涔涔…

    “欣賞”夠了,沈渟淵才終于薄唇微啟,開口便丟出一記“炸彈”:“聞金豆,你知道你在學校時偷竊汽修配件,是該坐牢的嗎?”

    聞金豆身形倏然一僵,和田芳一同瞪大眼睛難以置信抬頭望過來。

    第34章

    聞清臨原本思緒已經飄得很遠,卻在聽到沈渟淵這句話的瞬間回神。

    眉梢微挑,聞清臨同樣也很驚訝。

    當然,他并不是在驚訝沈渟淵話里的內容——

    在聞清臨看來,聞金豆無論做出什么惡劣的事情,都不算太意外。

    畢竟他早就已經被田芳徹底寵壞了。

    聞清臨驚訝的是,沈渟淵竟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真的猜到了自己是被所謂的母親和弟弟找到了,且立刻做出了應對措施。

    以小見大,聞清臨在這個瞬間,好像忽然就對一直聽聞的,沈渟淵的沉穩手腕有了實感——

    難怪沈總能年紀輕輕就將整個沈譽都牢牢把控在手里,沈總是真的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聞清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或許不大合時宜,但他思維確實已經發散到了對沈渟淵的欣賞之上。

    但很顯然,聞金豆和田芳就不能這么淡定了。

    聞金豆嘴唇動了動,下意識開口,聲音發顫:“你…你怎么知道的?”

    這句話出口,他就被田芳重重拍了下肩膀。

    聞金豆這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這句話,不就是承認了“偷竊”嗎!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田芳勉強提起口氣反駁,“你剛剛還在說我誹謗,難道你現在就…就不叫誹謗了嗎!”

    沈渟淵視線掃向她,極輕的一眼,好似在看跳梁小丑。

    “有證據的事情,還叫誹謗嗎?”沈渟淵語速依然平緩,可此時每個字鉆入聞金豆和田芳的耳朵里,卻都如同惡魔低語,“上個月12號晚上22點18分,校內汽配實驗室,還要我幫你們回憶得更詳細嗎?”

    田芳和聞金豆都瞬時噤了聲——

    就那一次,確實是在那個晚上…

    “什么…什么坐牢!”半晌,田芳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又尖聲叫起來,“你不要在這故意嚇唬我們,金豆當時確實…確實做錯了事,但錢我也賠過了,學校都沒報警,只是記了次校內處分而已,你有什么資格讓他去坐牢?”

    她當時不但賠了錢,還…還特意多花了不少錢,求學校負責人把這件事情大事化小,千萬不要報警的…

    她絕對不能讓聞金豆去坐牢!

    “學校當時確實沒報警,”可沈渟淵卻只是微微點了下頭,壓低了嗓音,意有所指道,“但這并不代表他們以后都不會報警。”

    略一停頓,沈渟淵又看著田芳,一字一頓反問她:“你猜,我有沒有資格送你的金豆去坐牢?”

    “你的金豆”四個字,還被他有意咬得極重,嘲諷意味不加遮掩。

    沈渟淵現在所說的,很顯然,就是再直白不過的威脅。

    且比聞金豆先前對聞清臨的威脅,明顯要有力很多很多倍。

    聞清臨看著被嚇到臉色慘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田芳和聞金豆,真的很不合時宜,卻也是真的很忍不住——

    低頭無聲挑了下唇。

    之前其實已經有過兩次了,沈渟淵“料理”過他所謂的追求者,更“料理”過那不長眼睛的骯臟覬覦者…

    不過那兩次,聞清臨都沒能親眼看到。

    因此這還是第一次,聞清臨發現,沈渟淵暫時斂起了他一貫的溫和紳士,竟真有兩分毫不違和的反派氣質…

    實在很有意思,很迷人。

    “別…金豆不能去坐牢,不能去…”田芳終于沒了她先前不顧一切一般的瘋勁,再開口,語氣里求饒意味很濃,“你說,你說要我們怎么做?你說出來好嗎!”

    聞清臨忽然嗤笑了一聲。

    是真覺得很諷刺——

    他母親對他弟弟,倒真的一直都“母愛無邊”。

    或許是敏銳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沈渟淵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側眸看過來。

    黢黑眸底瞬間便滿溢開溫柔與心疼。

    且只有溫柔與心疼。

    像沉靜溫緩的水。

    聞清臨微怔一瞬,就輕輕眨了眨眼,示意沈渟淵沒事。

    就聽沈渟淵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問:“聞老師說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聞清臨再次看向田芳和聞金豆,語氣是他一貫的冷淡,就像在對兩個令他感到不快的陌生人講話,“我只需要你們像過去的十年一樣,和我互相當作不存在,不要用任何方式聯系我,更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田芳和聞金豆對視一眼,當然還是不情愿不服氣的,但現在有了沈渟淵的威脅在前,他們再不情愿不服氣也沒用。

    因此最后,田芳還是開了口,囁嚅道:“知道了,我…我們這就走。”

    邊說她邊伸手去拽聞金豆的胳膊。

    兩人順著墻邊往房間門口走,不過在經過沈渟淵身邊時候,田芳還是鼓起勇氣又說了一句:“我們會說話算話,你…你也得說話算話,不能再報警!”

    但沈渟淵并沒有搭理她。

    田芳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再同沈渟淵談條件的資格,只說了這句,就拉著聞金豆匆匆出了房間。

    甚至沒再回頭看過聞清臨一眼。

    但聞清臨還是跟了出去。

    當然了,不是為了再多看一眼,而是為了確保田芳和聞金豆不會再突然發瘋。

    一路跟到了電梯間,見兩人進了電梯,聞清臨才終于不著痕跡微松口氣。

    只是…

    在電梯門徹底闔上的前一秒鐘,聞清臨無意間瞥到,聞金豆垂在身側的手,像是在輕微抽動。

    那種抽動很奇怪,就好像聞金豆自己并沒有感覺到一樣。

    聞清臨不自覺蹙了蹙眉,有什么猜測在剎那間劃過腦海,只是太快,沒來及被捕捉到。

    下一秒,就又被沈渟淵忽然響起的低沉嗓音打散——

    “下去了,盯好。”

    聞清臨偏頭看向他,見他正在講電話。

    很快意識到了什么,等沈渟淵放下手機,聞清臨就率先開口,輕聲問:“沈總找人在盯著他們?”

    沈渟淵“嗯”了一聲,直白道:“盯到他們離開海城為止,這樣更穩妥些。”

    聞清臨點了點頭,很贊同沈渟淵的做法。

    又想起了剛剛看到的,聞金豆抽動的手指,聞清臨又干脆問:“沈總還查到其他什么了嗎?除了偷東西。”

    頓了一下,他說出自己的猜測:“成年人沒有偷竊癖的話,總不會無緣無故去偷東西的。”

    大多當然是為了錢,但用這錢去做什么,就很值得探究了。

    聽懂了聞清臨意思,沈渟淵解釋道:“時間有限,所以暫時只查出來了像處分這種就在明面上的,不過何千還在繼續查,如果還有什么,我會再第一時間告訴聞老師的。”

    聞清臨也并不急,他點頭應了“好”,就又認真道謝:“今天…多謝沈總的出現。”

    如果不是沈渟淵及時到來,并帶來了一項強有力的把柄,聞清臨想,田芳和聞金豆大概是不會這么輕易離開的。

    聞清臨并不怕他們什么,但也確實沒心力周旋。

    可沈渟淵垂眼看了他兩秒,卻沉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聞清臨忽然笑了,他挑唇問:“沈總真的不是在說反話嗎?”

    在聞清臨看來,沈渟淵明明來得已經很快了,甚至完全超出了自己原本預料。

    想到這個,聞清臨又忍不住問:“你是什么時候猜到他們來找我的?”

    沈渟淵薄唇微抿,如實答:“給你打完電話之后。”

    頓了一下,他又緩聲補上一句:“聞老師如果真的想給我驚喜,是不會提前發信息給我,問我什么時候下班的。”

    問了,就說明有特殊情況。

    聞清臨啞然,只覺得沈渟淵是真的過分敏銳了。

    但…

    “但我回海城原本真的只是為了給你驚喜的,”聞清臨看進沈渟淵眼眸,語氣罕見認真,“只是很不巧,一到海城高鐵站就接到了電話,說他們已經到我工作室了。”

    沈渟淵微怔,片刻后,他才無奈低嘆一聲,嗓音微啞問:“在我到之前,他們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當時來聞清臨工作室的一路上,沈渟淵都在猜測聞清臨這血緣上的母親和弟弟,會對聞清臨說什么做什么。

    他知道聞清臨并不是會任由欺負的軟弱性格,正相反,聞清臨性格中有絕對強勢的一面。

    但這并不妨礙,他依然感到無比心疼。

    聽沈渟淵這么問,聞清臨就又挑起了唇角,輕笑反問:“沈總覺得他們現在還能為難到我嗎?如果他們真的在我這占到便宜了,那你之前來的時候,田芳也就不會那么發瘋了。”

    他干脆直呼了“田芳”大名。

    沈渟淵眸光微動,瞬間便反應過來,聞清臨口中的“發瘋”,是指田芳當時說的——

    說聞清臨不打120,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斷氣。

    “沈總真的不好奇真相嗎?”聞清臨又忽然輕聲道,“其實田芳那句話,也不完全是在胡說八道。”

    講出這句話的瞬間,聞清臨便又一次抬眸,緊緊攫住了沈渟淵眸光,分秒不錯。

    與此同時,他清晰感覺到自己心底有什么正在沸騰,在叫囂——

    聞清臨想,他骨頭里或許真的就不是一個正常人。

    明明這件事情本已經可以就這樣過去了,沈渟淵當時的第一反應已經足夠好——

    他沒有表現出分毫驚恐亦或害怕,反而反過來安撫了自己,還義正言辭將這認為是田芳對自己的“誹謗”。

    換作任何一個正常人,大抵都會就此讓這件事情過去,不再提起。

    可聞清臨偏不。

    他偏要在沈渟淵面前,將所有溫和的表面都撕裂,偏要露出內里最不堪的血肉,之后質問沈渟淵——

    你能接受嗎?

    能,那么聞清臨就會默許,沈渟淵在他心底所占據的位置更進一寸。

    不能,那便退回原位。

    總歸,主動權還是在他手中的。

    沈渟淵沒有立刻回答,他垂眼看了聞清臨兩秒,才啞聲反問:“聞老師愿意告訴我嗎?”

    “當然了,”聞清臨彎唇笑了,意味深長般道,“我現在很樂意對你坦誠。”

    兩人此時已經走到了電梯間旁邊的吸煙區。

    聞清臨從外套口袋中摸出煙盒,抽出支煙送至唇邊,點燃輕吸一口,才繼續道:“我之前和你講過,聞瓊,也就是我父親是被追債的活活打死的,但其實也不完全對。”

    說起這個的時候,他又感覺到大腦些微發漲,泛起生理性刺痛了。

    微蹙了下眉,聞清臨又吸了口煙,修長食指輕輕撣了撣煙灰,才迎上沈渟淵專注目光,進一步講下去:“那年我13歲,是在初一的暑假,那天我原本是在家里畫畫,鄰居來拍門,說聞瓊在外面被人打了,打得很兇,田芳便帶著我出了門,聞金豆那時候還小,才7歲,現在想來田芳大概是怕他出事,所以把他留在家里了。”

    講到這里時候,聞清臨就又自嘲扯了下唇——

    田芳對聞金豆的偏愛,從來都很明顯。

    沒有夾煙的那只手忽然被沈渟淵握住了。

    聞清臨笑了一下,繼續講:“等我們找到聞瓊的時候,那群追債的早已經跑了,只有聞瓊一個人躺在地上,全身是血,像灘爛泥…”

    邊講,聞清臨眼前又仿佛浮現出了,那十多年前的畫面。

    時間果然是很神奇的東西。

    當年覺得恐懼無比全身發冷的畫面,現在再回想起時,竟也只剩下了麻木。

    可在感覺到沈渟淵握著他的手不自覺攥緊時,聞清臨依然很受用。

    “但他當時確實還是有呼吸的,他奄奄一息對我說,要我打120,”聞清臨目光落向了虛空一點,指間的煙不知覺間已經燃出了長長一截煙灰,“我原本是要打的,但我那時候還沒手機,就準備去拿田芳口袋里的手機,可我手伸過去了,卻被田芳按住,看見田芳朝我搖了搖頭…”

    又緩了兩秒,聞清臨才倏然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沈渟淵,他一字一頓收束道:“再后來,沈總應該已經猜到了,我和田芳誰也沒有打出那通120,聞瓊終于還是沒能支撐過去,失血過多死了。”

    略一停頓,聞清臨又轉口道:“其實后來的這么多年里,我偶爾也會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其實我當時已經比田芳高了,客觀上我應該有能力掙脫她的手,從她口袋里抽出手機打出120,但我始終沒有那么做。”

    聞清臨到現在都還清晰記得,自己當時看著奄奄一息的聞瓊,滿腦袋都只有過去那么多年,聞瓊每一次賭博輸了錢,就回來打罵田芳,也打罵他…

    那說長不長的一刻鐘,聞清臨竟沒能回想起聞瓊的半分好。

    而再之后,也不等他回想更多了,因為聞瓊已經就這樣徹底沒了呼吸。

    “所以你看,”聞清臨終于徹底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他一瞬不瞬攫住沈渟淵的眼眸,似自嘲又似有意挑釁般道,“田芳也不完全是在誹謗我,她只是把她自己摘得太干凈罷了,但這并不能否認,我骨頭里確實是個壞種。”

    所以,沈渟淵,你怕不怕?

    沈渟淵沒有立刻出聲。

    他們在煙霧彌漫間對視。

    每過去一秒,聞清臨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下墜一秒。

    這并不是個好兆頭。

    聞清臨不自覺又蹙起了眉——

    他想看沈渟淵被自己挑動起情緒,潛意識里,卻非常抗拒自己因沈渟淵而生出什么情緒。

    將自己的情緒開關遞到另一個人手中,這在聞清臨看來,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

    危險可以很迷人。

    但聞清臨一向偏好的,其實都只是在自己能夠掌控的范圍內,的危險。

    是清醒的失控。

    顯然,這并不包括,讓自己的情緒也一并被別人掌控。

    就像是為了掩飾什么一般,聞清臨驀然低下頭去,將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煙舉起,再次遞至唇邊。

    然而,在他唇瓣要含住濾嘴的前一秒鐘,眼前卻驀然探過來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

    沈渟淵以絕對強勢的力道,從聞清臨唇邊抽走了那短短一截煙,送至自己唇邊,深深吸了一口。

    他并沒有立刻將這口煙吐出來,而是丟掉了煙頭,之后整個人傾覆過來,將聞清臨完全籠罩。

    單手扣住聞清臨的下巴,沈渟淵重重吻了下來——

    吻得又兇又狠,還極其惡劣,將口中的煙霧都悉數渡入聞清臨嘴里。

    扣在聞清臨下巴的手指還分毫不松,不給聞清臨絲毫反抗亦或逃脫的可能。

    “聞清臨,”煙霧糾纏間,沈渟淵抵著聞清臨的鼻尖,啞聲喊他名字,“以后不準再這么說自己,也不要對我有什么誤解,你記好了,無論任何時候,無論好還是壞,你的立場,就都是我的立場。”

    我永遠和你站在一邊,即便未來有刀山火海地獄巖漿,我亦都會與你共赴。

    后面的這句話,沈渟淵沒有講出來。

    但只是講出口的那句,已經足夠聞清臨從中品嘗到了,毫無遮掩的鄭重意味。

    宛若承諾,宛若誓言。

    理智在瘋狂拉響警報,但在這個瞬間,聞清臨卻還是清晰聽到了——

    自己如擂鼓般喧囂的心跳。

    第35章

    聞清臨和沈渟淵是在工作室樓下分開的。

    沈渟淵還得回公司繼續工作——

    他是真的硬抽出時間過來的,現在聞清臨這邊的問題暫時算解決了,他就得回去繼續開項目研討會,繼續和約好的合作伙伴談判。

    聞清臨不想再耽誤沈渟淵時間,因此拒絕了沈渟淵要小張先送他的提議,而是選擇自己叫車回家。

    沈渟淵離開時候當然還是不太樂意的,不過被聞清臨成功用一句“你早去才能早回,我在家里等你。”安撫到了,最終還是先坐上了車,回公司了。

    聞清臨坐在出租車后座,一路都側著頭,看著窗外走神。

    其實準確來說,是在那個彌漫了煙草氣息的吻之后,是在沈渟淵講了那句聽起來如同承諾與誓言的話之后…

    聞清臨思緒就徹底散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沈渟淵會講出那樣一句…

    那樣一句完全契合了自己心底渴望的“標準答案”。

    聞清臨向來偏愛的,就都是“同墜落,共沉淪”,是“我即便知道了你的不堪與惡劣,但我依然愿意同你站在一邊”。

    而沈渟淵所講的話,恰好如此。

    實在太合聞清臨心意。

    聞清臨指尖無意識在車窗上輕輕描摹,覺得沈總有時候真的很犯規——

    明明不是普遍意義上技巧豐富很會撩的人,卻偏偏能在認真講話時候,撩于無形。

    至少聞清臨這一次,是真的被撩到了。

    很為這樣的沈渟淵心動。

    好似人體本能里開啟的自我保護機制,確實讓他有過短暫警醒,但警醒過后…

    警醒過后,聞清臨竟覺得這種感覺并不算壞。

    這種會在意另一個人如何看待自己,會為了另一個人而心跳加速的感覺,并不像原以為的那么糟糕。

    正相反,很新鮮。

    像嘗到了一顆不太熟就掉落的青蘋果,澀味過去之后,透出了絲絲縷縷的淡甜。

    一直到回到家里,聞清臨才勉強拉回兩分思緒。

    他后知后覺,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沈渟淵今天,竟然沒有因為他又一次的隱瞞,和他“算賬”…

    原本在工作室見到沈渟淵的那個瞬間,聞清臨其實都已經做好了又要被“懲罰”的準備的。

    畢竟他本來確實答應過沈渟淵,如果再有和所謂的母親弟弟有關的任何事情,再遇到什么新的狀況,都會如實告知沈渟淵,不再隱瞞的。

    可先前在海城高鐵站,沈渟淵打電話給他問他是不是出什么狀況了,他卻一個字都沒有講給沈渟淵。

    雖然自認自己的做法有理有據,并沒什么問題,但其實,聞清臨心底是期待沈渟淵的“懲罰”的…

    他會因為沈渟淵的“懲罰”而感到興奮,愉悅。

    可這一次,沈渟淵竟連提都沒有提起一句,諸如“聞老師又忘了答應過我的話了”之類的話。

    洗手換了家居服,聞清臨本想喝杯龍舌蘭,但想起手臂上的傷口還是作罷,只倒了杯加冰的水,邊喝邊兀自又思考了一陣,可還是不太能摸準沈渟淵是什么意思,索性暫時放下不想了。

    他轉而就又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和數位板——

    準備畫這周要更新的漫畫。

    聞清臨今天靈感十足,當然,這靈感是沈渟淵提供給他的。

    畫的依然是白襯衣和皮夾克的故事,最后一張圖,就是皮夾克將終于撕扯開溫和表面,手握一把帶血尖刀的白襯衣抵在角落里,被皮手套包裹的有力手指扣住白襯衣下巴,落下一個惡劣的渡煙吻。

    吻畢說出一句——

    [大畫家,終于不在我面前裝了嗎?你早該如此了,早該明白,雖然我確實是個混蛋,但無論任何時候,無論好還是壞,你的立場,就都是我的立場。]

    這一話聞清臨畫得格外投入,甚至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同筆下的人物相互重合了。

    還恍惚覺得,自己真的握過一把這樣的刀,以刀尖對抗田芳和聞金豆…

    甚至鼻尖,都仿佛隱約彌漫開了兩分血腥氣。

    點了發送,退回到微博首頁,又過了兩秒,聞清臨倏然從漫畫中抽離出來——

    他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鼻尖的血腥氣并不是錯覺。

    而是他手臂上縫過針的傷口,不知是不是因為畫畫一直保持一個姿勢發力,毛細血管破裂,竟又隱約開始往外滲血了…

    關了電腦和數位板,聞清臨忙起身出了畫室,去客廳找出醫藥箱,簡單替自己處理傷口。

    好巧不巧,沈渟淵就是這時候到家的。

    走到客廳,看到坐在沙發上正一手捏著蘸了碘伏的棉簽,涂在手臂傷口上的聞清臨,沈渟淵腳步倏然頓住,眉心就蹙了起來。

    “怎么了?是沾水了嗎?”沈渟淵沉聲問。

    聞清臨抬頭看他,聽到“沾水”兩個字就忍不住笑了。

    “我在你眼里真的有這么叛逆嗎?”聞清臨開了句玩笑,才輕描淡寫解釋道,“沒什么大問題,就是畫畫沒太注意,有點滲血了。”

    可沈渟淵并沒有因為聞清臨的解釋而放松下來,他眉心依然蹙得很緊,語氣亦緊繃:“怎么會突然滲血?不如去醫院再看一下。”

    “哪兒有這么夸張…”聞清臨失笑,邊把涂完的棉簽丟進垃圾桶里,邊抬起手臂伸到沈渟淵面前,示意他看,“都已經不流血了。”

    沈渟淵垂眼看了兩秒,確認了聞清臨手臂上那道傷口,此時看起來確實沒有再往外滲血,也沒有紅腫之類的異常狀態,才終于松口道:“觀察一天,明天如果再出現任何情況,就直接去醫院。”

    聞清臨對沈渟淵的擔憂與關心照單全收,他彎唇應:“遵命。”

    邊就收回手臂,動作小心放下了家居服的衣袖。

    可再抬眼,卻見沈渟淵薄唇依然緊抿,下頜線輪廓也依然緊繃。

    明顯還是情緒不佳。

    聞清臨干脆從沙發上站起來,靠近沈渟淵,有意挑逗般對著沈渟淵頸側,輕輕吹了口氣。

    如愿看著那片肌膚瞬間泛起漣漪,聞清臨才輕聲問:“沈總在想什么?”

    “在想…”沈渟淵眸光微顫,像是還沒從下沉的思緒中徹底抽離出來,不自覺便講出了心里話,“在想如果能替你受傷就好了。”

    他講這句話的時候,嗓音磨得低而緩,不像是在回答聞清臨的話,倒更像是兀自低喃。

    近乎透出股虔誠的味道。

    聞清臨倏然怔住。

    片刻后,他才輕輕眨了眨眼,有意將語氣放得更輕松:“沈總可別亂講話了,海城地很邪的…”

    講了這句,不等沈渟淵再說什么,聞清臨就強行忽略掉剛剛那一瞬間,心尖涌起的莫名心悸感,轉開話題問:“沈總今天…沒什么想再問我的了嗎?”

    沈渟淵回神,下意識順著應了一聲:“什么?”

    看他像是真的沒什么要問的坦蕩模樣,聞清臨舔了舔唇,終于還是把自己惦記了一下午的問題,直白問了出來——

    “沈總難道不想知道,我今天為什么又答應你的沒做到,說話不算話…沒對你坦誠嗎…?”

    反應過來聞清臨是在說什么,沈渟淵垂眸看過來,他沒有立刻出聲,而是忽然抬手,指腹落上聞清臨頸側,在聞清臨耳垂下方那顆小痣上輕輕摩挲了兩下,才低聲開口:“那聞老師說說看,為什么又不坦誠,又要瞞著我了?”

    語氣里染了兩分,并不明顯的循循善誘意味。

    聞清臨隱約察覺到,沈渟淵這時候的狀態不太對勁,但具體是哪里不對勁,他又一時說不上來。

    不過也正因此,聞清臨難得沒再故意反問什么,而是坦白道:“其實本來是想告訴你的,不然也不會問你什么時候下班了…但一看你今天很忙,我就覺得還是算了,沒必要讓你為了這種事情耽誤工作,我自己也能處理好的。”

    聞清臨是真的鮮少對誰這樣認真剖白什么,因此他這段話講得異常滯澀。

    可講完了,卻見沈渟淵只是微微點了下頭,低低應了一聲:“嗯,我理解了。”

    之后竟就不等聞清臨再說什么,自然而然轉開話題道:“聞老師是不是還沒吃晚飯?我現在去做。”

    講了這句,沈渟淵就轉身向廚房走了。

    留聞清臨一個人在原地愣神。

    聞清臨是真的沒想到,沈渟淵今天的反應會是這樣的——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溫和了,簡直像是過分尊重到了仿佛毫不在意的模樣。

    仿佛他之前一次次要求聞清臨坦誠時候的執拗,全都是假的…

    聞清臨唇瓣也不自覺抿了起來,不明白是忽然哪里出了問題。

    可沈渟淵又好似恢復了他一貫的溫和,做好飯盛好端到飯廳,坐下來和聞清臨一起吃飯的全程,都依然會語氣溫沉同聞清臨閑聊起公司的事情。

    好像與平時沒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只字不再提要聞清臨對他坦誠了。

    是他又斂起了自己先前對聞清臨釋放出的,些微并不過量的強勢與掌控。

    聞清臨這一頓飯都吃得很心不在焉。

    終于結束,沈渟淵又收了餐具放去廚房洗碗機。

    聞清臨跟了過去,本是想問一問的,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太擅長挑逗與引誘,卻從來都不擅長這樣需要交心的溝通。

    而沈渟淵也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就又忽然道:“我先去洗澡。”

    聞清臨垂在身側的手指略微攥緊一瞬,又松開,只好點頭應:“好…”

    沈渟淵便出了廚房,向自己的房間走。

    不過在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他又忽然停住腳步,偏頭過來對聞清臨講了一句:“聞老師半小時之后進來房間找我,好嗎?”

    聞清臨微怔,立刻便點了頭。

    洗澡,去主臥…

    聞清臨覺得這已經是再直白不過的暗示了,他心情頓時就松快了兩分——

    先做再說。

    做的時候,很多難以溝通的,也就都能溝通了。

    ……

    聞清臨也回自己房間洗了澡,洗得很快,還特意定了個鬧鐘。

    半小時一到,他就準時去了沈渟淵的臥室。

    身上只披了件黑色絲綢睡袍。

    沈渟淵臥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并沒有完全關緊。

    但聞清臨還是抬手,屈指敲了兩下。

    聽到里面傳出的低沉一聲“進”,聞清臨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然而,在看清房間里的沈渟淵的瞬間,聞清臨就倏然頓住腳步,甚至微微瞪大了眼睛——

    沈渟淵背靠在床頭,坐在床上。

    只在腰間松垮系了一條浴巾,上半身不著一物,硬朗胸膛與極其優越的腹肌輪廓都一覽無余。

    他頭發還是濕的,發梢水滴順著凌厲的下頜線輪廓緩緩墜落,落進鎖骨的凹陷,又順著胸腹的肌肉線條一路下滑,最終隱沒進浴巾之內…

    透出股完全不加遮掩的,絕對雄性荷爾蒙的氣息。

    性感得無以復加。

    而這都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他此時兩只手都交疊在了背后,竟不知道用了何種方法,自己用領帶,把自己的兩只手腕都捆綁在了床頭!

    一個完全自我束縛的姿勢。

    聞清臨愣了半晌,才輕聲開口:“沈總這是…要玩什么?”

    沈渟淵抬眼看過來,迎上聞清臨訝異眸光,他終于啞聲開口:“我在等聞老師懲罰,我反思之后覺得,聞老師明明答應過我不止一次,卻還是在遇到問題時候,一而再再而三選擇對我隱瞞而不是坦誠,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在我這里,聞老師的任何事情都擁有絕對的第一優先權,那這應該是我的問題。”

    略一停頓,沈渟淵又略微加重了語氣,沉聲道:“是我沒能讓聞老師足夠信任,所以這一次,該受到懲罰的人是我。”

    話落,他又忽然輕輕動了動手臂,換來領帶輕晃,突出腕骨與身后床頭上的鎖環碰撞。

    “聞清臨,”沈渟淵直直望進聞清臨眸底,再次啟唇,喊了他的名字,語氣里染上了分明蠱惑與誘導意味,“還不開始你的懲罰嗎?到我這里來,現在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36章

    “到我這里來,現在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渟淵講這句話的語氣,似是有意磨得比往常要更為低緩,近乎透出股足矣稱得上縱容的味道。

    他注視聞清臨的眼眸亦如此——

    專注的,縱容的,誘人下陷的。

    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擁有能夠輕易將人卷入其中的魔力。

    此時此刻的沈渟淵,簡直如同最會蠱惑人心的海妖,最能勾魂攝魄的精怪。

    而聞清臨也確確實實,被蠱惑,被引誘到了。

    他精巧喉結微微一滑,大腦還未做出什么反應,身體卻已經不自覺向前走去。

    一步步走到了沈渟淵面前。

    又過了兩秒,聞清臨才驀然回神。

    離得近了,更能夠清晰看到此刻,沈渟淵交叉束縛在身后的手——

    那分明是極為有力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而硬朗。

    那亦分明是極為有力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隨意的抓握間,都輕易傾瀉出難以遮掩的掌控力。

    然而現在,它們卻就這樣被一條領帶輕松束縛起來,甚至凌厲腕骨都被領帶邊緣隱隱磨出了紅痕。

    幾近顯出了兩分脆弱感。

    這過分強烈的反差,讓聞清臨根本無法將視線從上移開。

    如同看到了最兇猛難馴的野獸,自入牢籠將自己捆縛…

    誰又能不為此而心動?

    在一下更比一下強勁的心跳聲中,聞清臨舔了舔唇,終于輕聲開口:“真的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渟淵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忽然向前傾身——

    手臂還被捆縛在身后,因此他做這個動作并不容易,甚至是有些困難的。

    可這卻并沒有阻礙到沈渟淵就著這個一看就很別扭的姿勢,薄唇終于覆上聞清臨垂在身側的手背。

    之后,舌尖探出,舔舐,吸吮過聞清臨每個指節。

    力道輕柔的,小心翼翼的,如嘗珍寶的…

    邊這么做的時候,沈渟淵還有意般抬眸,直勾勾望向聞清臨。

    他眸中不見多少侵略意味,反而虔誠得像在望著自己的…

    擁有者。

    被這樣的眼神注視,手背上的溫熱濕潤觸感更源源不斷,自手背順著血管涌向心臟。

    聞清臨全身酥麻,指尖都不自覺蜷了起來,瞬間便來了感覺。

    敏銳捕捉到他亂了頻率的呼吸,沈渟淵才終于略微后撤靠回床頭,啞聲回答聞清臨先前的問題:“對,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現在,任由聞老師處置。”

    聞清臨下頜倏然繃緊。

    片刻后,他才丟出一句:“等我一下。”

    嗓音中亦染上了啞意。

    丟下這句,聞清臨就又忽然轉身,大步走出了沈渟淵房間。

    兩分鐘后回來,修長指間多出一支——

    他平時畫山水畫用的毛筆。

    迎上沈渟淵微訝目光,聞清臨唇角緩緩挑了起來。

    他手指輕動,毛筆就在指間靈巧轉過一圈。

    “沈渟淵,”聞清臨薄唇微張,叫了沈渟淵大名,語氣欣然,“我們來玩個游戲。”

    邊說,他邊又打開了一旁衣帽間里的衣柜,從中又隨意抽出一條沈渟淵的領帶。

    動作干脆利落——

    將領帶覆上了沈渟淵眼睛,在腦后打結系好。

    一如之前那次在湖邊竹林的車里,沈渟淵對自己做的一樣。

    然而…

    然而在系好之后,視線落在沈渟淵臉上的瞬間,聞清臨卻又微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甚至忘了要繼續下一步——

    不知是不是因為,沈渟淵同樣是高眉骨深眼窩高鼻梁的標準濃顏系,他被領帶蒙住眼睛的模樣,竟立刻就讓聞清臨想到了自己最喜歡的那位攝影博主,“secret”!

    在這個瞬間,聞清臨甚至恍惚覺得,自己曾看著“secret”的照片幻想過無數次,領帶之下的模樣,好像就該是沈渟淵這樣…

    竟沒有分毫違和。

    但…這又怎么可能?

    這世上真的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嗎?

    “聞老師?”沈渟淵略帶疑惑的嗓音忽然響起,將聞清臨從過度荒謬的聯想中拽回神,“為什么不繼續了?”

    他此時視覺被剝奪,看不到聞清臨的表情,自然也就猜不透聞清臨停下的緣由。

    便不自覺微微側頭,想要依靠聽覺,來分辨聞清臨停下來是在做什么。

    那其實是個并不明顯的本能動作,卻莫名戳中了聞清臨某個隱秘的興奮點。

    讓聞清臨瞬間便將無端思緒都拋諸腦后——

    無論如何,這一刻先快活了再說。

    不再猶豫,聞清臨也在床邊坐了下來。

    手中毛筆筆尖,探向沈渟淵不著一物的身軀。

    “沈總,我畫你猜,玩不玩?”聞清臨終于開口,與此同時,蘸過墨的毛筆已經在沈渟淵精壯胸膛上,落下了第一筆。

    筆尖本就柔軟,聞清臨又有意將力道壓得輕緩…

    那自然是極癢的。

    沈渟淵身形不自覺微顫。

    他啞聲反問:“聞老師是想怎么玩?”

    “就猜我畫的是什么,”聞清臨繼續落下第二筆,筆尖掃過沈渟淵的喉結,才不緊不慢解釋,“我會給你提示,但你只有三次機會,猜錯的話…”

    略一停頓,那筆尖竟又似故意一般,在原位打轉一圈,瞬間在沈渟淵凌厲喉結上洇開一個墨點,聞清臨這才輕笑繼續:“猜錯的話,會有懲罰哦。”

    說到“懲罰”兩個字的時候,他還有意靠沈渟淵更近,薄唇近乎貼上沈渟淵耳廓。

    尾音略微揚起,像羽毛輕掃而過。

    沈渟淵薄唇抿起又張開,吐出一個字:“玩。”

    聞清臨笑了一聲,暫時不再講話,竟真的專注畫了起來。

    他從沒有將任何人的肌膚當過畫紙,這是第一次。

    極其奇妙的觸感,仿佛順著筆尖,每一筆都精準反饋,傳遞到心尖——

    或許是因為此時此刻,給他當“畫板”的人是沈渟淵的緣故,聞清臨竟覺得,這樣多年用過的所有最為上乘的宣紙,都比不上沈渟淵的皮膚。

    畢竟,再好的宣紙,又怎么能有獨屬于沈渟淵的體溫,獨屬于沈渟淵的肌肉紋理?

    聞清臨每一筆都落得認真,當真像在對待最合心意,最難得的作品。

    甚至稱得上精雕細琢…

    可也正因此,更帶給沈渟淵幾近難忍的酥麻癢意。

    視覺被剝奪,于是其余感官就更被放大到了極致…

    筆尖所過之處,蘸起的墨汁分明是冰涼而又濕潤的,可于此時的沈渟淵而言,卻似火苗星點墜落在了冰川上——

    將冰川都融化,甚至燒灼。

    灼得冰川發出叮咚輕響,融化的水更是將領帶都浸透。

    在快要畫完的時候,聞清臨筆尖微頓,他又故意壞心眼般開口,輕聲問:“沈總現在,是在想什么?”

    沈渟淵舌尖抵上犬齒,重重一壓。

    略穩了氣息,才又仿佛很愉悅般沉沉笑了起來,啞聲答:“在想,老婆,你真的好辣。”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聞清臨手指不自覺打了個顫,毛筆就畫歪了出去。

    耳尖莫名升騰起熱意,聞清臨語氣染上兩分惱意:“沈總還能講渾話,看來…是我太溫和了。”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毛筆柔軟細毛隱沒進遮掩之后。

    筆尖略添了力道,在最能激起沈渟淵神經末梢顫栗的位置打起了轉。

    卻又像尾調皮的小魚,偏不真的觸上海草的尖端,反而像與之游戲一般,只不斷繞著周圍擺尾。

    擺得墨汁潑灑。

    欲觸不觸,將懸未懸,才最磨人。

    沈渟淵本能向后退避,可他背后就是床頭,早已避無可避。

    只能任由整個背脊都貼上了木板。

    終于,聞清臨停了筆,畫好了——

    只見沈渟淵原本光潔肌膚上,此時此刻,赫然多出了一幅水墨春圖。

    畫中人物當然是沈渟淵,和聞清臨自己。

    背景是山巔木屋。

    畫面中,聞清臨自己被沈渟淵抱起抵在了木門上。

    兩條手臂都交叉舉過頭頂,還被粗糙麻繩束縛在門關之上。

    整個人都懸空沒有落點,只能依靠沈渟淵借力,而也正因此承受沈渟淵的索取,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是聞清臨偏好的,絕對的掌控,野性的碰撞。

    寥寥數筆,意境無邊。

    聞清臨微微瞇了瞇眼,認真欣賞了兩秒自己的作品,才終于開口,施舍般道:“畫好了,沈總可以開始猜了,提示一下,我畫的,是我最喜歡的一種type,沈總要猜的是,在哪里,又怎么做。”

    明白過來聞清臨畫了什么的瞬間,沈渟淵呼吸瞬間就又急促了兩分。

    他低啞笑了一聲,又感嘆一遍:“老婆,你真的好辣。”

    聞清臨忽然靠近沈渟淵,在那張今天格外惱人的薄唇上重重一咬,警告般道:“快猜,少說渾話。”

    沈渟淵立刻便想要回吻,可卻吻了個空——

    聞清臨已經向后撤開了。

    無奈搖了搖頭,沈渟淵只好妥協:“好,現在就猜。”

    略一沉吟,他給出了第一個答案:“畫室,你面對畫架。”

    聞清臨故作遺憾輕嘆一聲:“錯了哦,要罰。”

    邊說,他手中毛筆就轉而抬起,沒再蘸墨,筆尖掠上沈渟淵耳廓。

    柔軟細毛在沈渟淵耳窩中,輕輕打轉。

    如愿聽到沈渟淵氣息頃刻間焦灼,看到沈渟淵下頜明顯重重咬合…

    聞清臨彎眼笑得愉悅——

    他早就發現了,沈渟淵的耳朵…

    很適合招惹。

    “那就…我的辦公室,你坐在我的辦公桌上…”沈渟淵呼出口氣,近乎急不可耐般給出第二個答案。

    聞清臨筆尖一停,頓時笑出聲。

    他調笑般反問:“沈總,你確定這是我喜歡的,而不是你自己喜歡的嗎?”

    沈渟淵竟承認得坦蕩:“我確實喜歡。”

    聞清臨微訝一瞬,就又輕笑道:“那以后有機會試試。”

    不過…

    “不過還是不對,還是要罰。”

    轉口講了這句,聞清臨筆尖就又轉而下滑…

    明明是帶著墨汁的毛筆,卻為本就淡粉的句點,更染上了漂亮的緋紅。

    沈渟淵喉結緩緩一滾。

    不得不立刻給出再一個猜測:“那就…還是我的辦公室,我的辦公桌…但是,我來哄你。”

    瞬間便意識到了沈渟淵的“哄你”是指什么,聞清臨微頓,饒有興味點評:“這樣我也確實喜歡。”

    但…

    “但還是不對,沈總,你沒機會了哦。”

    伴隨話音,聞清臨的筆尖,終于觸到了…

    那是沈渟淵在這個剎那,全部神經末梢的集合——

    僅需稍微的觸碰,再輕巧不過的描摹,就能輕易激起所有神經的顫栗,激起全身血液的沸騰,激起靈魂的燃燒。

    沈渟淵身形繃得極緊,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弦。

    額前沁開一層薄汗,順著鬢角輪廓流淌,將蒙在眼前的領帶都浸透。

    近乎瀕臨能夠忍耐的極限。

    沈渟淵忽然開口,嗓音喑啞到了極致:“所以,聞老師是…不準備告訴我正確答案了嗎?”

    聞清臨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動作,轉而抬手將手中毛筆翻轉,用毛筆尾端抵上了沈渟淵收緊的下頦。

    略微一抬,分明自己的嗓音中也早已浸開無邊旖旎,可聞清臨講出的話,卻依然傲氣十足,亦引誘萬分:“想知道?求我,我就告訴你。”

    聞清臨本以為,自己這次“勢在必得”。

    畢竟沈渟淵對他向來包容,鮮少拒絕,又遑論此時此刻,沈渟淵早已被自己磨到了極點…

    然而下一秒,卻聽沈渟淵低低笑了一聲,竟搖頭道:“既然聞老師不想說,那便算了,求來的,總是不夠牢靠。”

    聞清臨倏然頓住。

    短暫的訝然過后,他卻隱約覺得,沈渟淵這句話,并不真的是在說現在這個問題,倒更像是在說…

    在說他們這次“懲罰”的開端——

    沈渟淵是覺得,強求他的坦誠與不隱瞞,不夠牢靠嗎?

    聞清臨抿了抿唇,心尖莫名升騰起兩分焦灼——

    有種箭在弦上,卻忽然不知該往哪里發的茫然。

    不過很快,聞清臨就干脆暫時拋去了理智,全憑心意,吻上了沈渟淵薄唇——

    大抵是沈渟淵被磨得還不夠,聞清臨賭氣般想,等真磨到極點的時候,沈渟淵就會開口求自己的。

    骨頭里的爭強好勝,讓聞清臨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主動講出答案的選項。

    他這一吻近乎用上了自己全部的技巧,時輕時重,勾纏吮弄…

    同時手中筆尖也一同配合,還不止流連過已經探尋過的地方,更向沈渟淵光潔的,此時被汗珠覆滿的后背而去。

    順著后脊下滑,掃過被束縛的兩只手的每一個骨節…

    所過之處,皆勾起漣漪無數。

    聞清臨能夠清晰感覺到,早已膨脹到了所能達到的極限。

    可沈渟淵竟依然沒有松口。

    他不但不松口,甚至比起之前,將自己斂得更深——

    無論筆尖掠向何處,他都薄唇緊抿,不再泄露分毫喘息。

    倒真像應了最初對聞清臨說的:“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只承受,卻不反饋。

    聞清臨終于泄氣停了下來。

    他跌坐回原位,盯著沈渟淵看了兩秒,竟恍惚間覺得,沈渟淵先前有過的所有難耐,都只是自己的錯覺——

    而現在,沈渟淵的眼睛依然被蒙著,不泄露分毫情緒。

    甚至呼吸竟都已經重新趨于平穩。

    莫名的焦躁感漫上心尖,聞清臨吐出口氣,忽然抬起手,用力抽掉了沈渟淵眼前的領帶。

    可沈渟淵落過來的眸光,竟一如往常沉靜。

    聞清臨心臟重重一墜,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質問沖口而出:“沈渟淵,你明明也想的,為什么偏要收回去?為什么連本能欲望都不對我坦誠?”

    然而,話音落下的瞬間,聞清臨竟莫名一滯,隱約之間,像是明白了沈渟淵這么做的用意。

    可他此時感覺還正強烈,實在不愿在這種時候動腦去思考問題,眼看沈渟淵也并沒有要回答亦或妥協的意思,聞清臨終于忍不住跳下床,轉身便要離開,甚至出口的話也愈發帶上怒氣:“你這么想忍那就忍著好了,反正我也不是沒你就不能解決了。”

    不愿給予互動與反饋的沈渟淵,與小玩具有什么區別?

    還不如小玩具聽話!

    聞清臨在心里忿忿,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已經被沈渟淵撥動到了什么樣的程度。

    不過他才轉過身去,向門口走了一步,手腕就忽然被一只大手攥住了。

    下一秒,不等聞清臨反應過來,整個人竟就被輕松掙脫開領帶束縛的沈渟淵從后攬住,壓回了原位。

    形勢在頃刻間調轉——

    沈渟淵整個人傾覆下來,精瘦卻有力的手臂撐在聞清臨耳朵兩側,將聞清臨完全籠罩。

    “我以前都沒發現,”沈渟淵勾了勾唇,語氣染上兩分戲謔,“聞老師脾氣這么大的。”

    聞清臨一頓,被這一句話激得愈發惱怒,他腳尖抬起踢上沈渟淵小腿,還故意偏開頭不與沈渟淵對視,只留給沈渟淵一個倔強側臉。

    “不是我想忍著,”沈渟淵終于松口,低低一嘆,緩聲解釋,“只是想讓聞老師也嘗一嘗,得不到反饋與坦誠,一而再再而三被隱瞞的滋味。”

    這份反饋與坦誠,可以是欲望,卻絕不只是欲望。

    聞清臨微怔,在這一刻終于徹底明了,沈渟淵這一晚上的用意。

    只是不等他再想更多,下巴就又一次被沈渟淵扣住了。

    沈渟淵以一種并不過分用力,卻絕對不容置喙的力道,將聞清臨的臉轉了回去,逼迫聞清臨與自己對視。

    他終于不再忍耐,不再克制,眸中瞬間便積蓄起了,先前被強行壓制下去的無盡熱意,洶涌渴望…

    仿佛能將聞清臨徹底吞噬,融入其中。

    侵略性十足,卻又隱隱夾雜了安撫與誘哄意味的吻,鋪天蓋地傾落下來。

    難耐迷蒙間,聞清臨終于抬手,攀上了沈渟淵脖頸。

    “一直沒能讓聞老師信任,我就已經有罪了,”黑色絲綢睡袍輕輕搖曳,小小淵終于找到了該去開辟的通路,沈渟淵抵著聞清臨鼻尖,啞聲講著渾話,“再讓聞老師自己解決,我豈不是真的罪該萬死了?”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猛然向前,聞清臨輕哼一聲——

    翕張等待良久的花瓣,終于迎來了它的芬芳…

    第37章

    翌日。

    聞清臨睡醒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

    他抬起手臂伸懶腰,感覺全身都像散了架一般酸軟沒力氣——

    昨晚的他和沈渟淵,到后來都有些失控了。

    他們從沈渟淵臥室的大床上,轉到聞清臨的畫室,最后又到浴室里…

    到處都是一片狼籍,滿室旖旎。

    聞清臨最后是真累到連手指都不想抬一下了,甚至是被沈渟淵抱回臥室放在床上的。

    其實有那么一個瞬間,聞清臨想說句“以后不分房睡了”,有了之前在蘇市酒店里的那一晚,聞清臨覺得和沈渟淵同床共枕,也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過他昨晚是真太累了,腦袋沾上枕頭的瞬間,就一個字也不想說了,于是最后還是沒有開口。

    而反觀沈渟淵,這人后來竟還能把房間簡單整理干凈,今天一早就準時去公司了。

    精力是真的好…

    聞清臨邊慢吞吞起身進浴室洗漱,邊又忍不住回味了一下昨晚的放縱…

    腦海中又不自覺浮現出了,昨晚在某個沉淪起伏的倏忽之間,自己迷蒙之中抬眼,就撞進了沈渟淵深邃眼眸——

    那總是沉靜如深海的眸底,在昨晚卻是截然不同的熾熱。

    像在海底燃起了一簇火。

    帶著極深的,近乎能夠將他吞噬的滾燙溫度。

    聞清臨在恍惚間想,沈渟淵或許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

    他以前從不會這么想,只會覺得沈渟淵是個極有責任感的紳士。

    但最近,這個界限好像逐漸開始模糊,變得不甚清晰了…

    如果…

    如果沈渟淵真的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如果沈渟淵待自己的好,對自己的在意,都不止是出于作為法律意義上伴侶的責任感…

    那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一樣的?

    聞清臨想不出來,但卻在升騰起這個念頭的瞬間,心臟就又難以抑制般,跳動得快了兩分。

    他彎腰用冷水洗臉,平復了兩分紛雜思緒。

    手機忽然震動兩聲。

    聞清臨邊抽了張洗臉巾擦掉臉上水珠,邊解鎖手機去看。

    是童檸發來的信息——

    聞老師你出門了嗎?

    記得替我拍照收集素材哦!

    聞清臨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兩下,簡短回過去一條——

    準備出,沒忘。

    他今天接了個新活。

    海城大學,也就是他的母校,邀請他回去給美院的學弟學妹們開場講座。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研究生畢業之后至今,聞清臨每年都會接到一次這樣的邀請。

    可以說已經習慣。

    童檸本想和聞清臨一起回學校看一看,但今天正好有事抽不出空,因此就托聞清臨拍一拍學校的新變化,給畫廊增添素材。

    洗漱后,聞清臨進衣帽間,挑了套相對偏正式的衣服換好,又進廚房磨了杯美式喝,就出了門。

    自己開車,因為已經錯過了早高峰,一路暢通。

    熟門熟路將車停進美院院辦的停車場,聞清臨開門下車的前一秒,手機又一次震動。

    這一次,是沈渟淵發來的信息——

    聞老師,到學校了嗎?

    聞清臨唇角就又不自覺挑了起來,他玩笑般回復——

    剛到,沈總真的不是在我身上裝了監控嗎?

    沈渟淵秒回——

    看來我對聞老師有心電感應。

    聞清臨笑意愈深,很喜歡沈渟淵偶爾不太正經,會講渾話的模樣。

    不過不等他回什么,沈渟淵就又發來一條正經的——

    祝聞老師講座順利,結束后給我發信息。

    聞清臨隨手回了個“貓貓點頭”的表情包。

    收到沈渟淵評價——

    這只貓和聞老師很像,但沒聞老師好看。

    聞清臨頓時笑出了聲。

    “清臨?”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和藹的中年女聲,“來了怎么不進去?”

    聞清臨下意識回頭,便與自己當年的研究生導師目光相對。

    “王老師好,”聞清臨彎眼禮貌問了聲好,笑著答,“我也剛到,正準備進去。”

    王老師走上前,又打量了聞清臨兩秒,才笑瞇瞇道:“今天是有什么開心事嗎?很少見你笑得這么活潑。”

    活潑。

    聞清臨二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被用這個詞形容,一時在原地怔了兩秒,才半真不假道:“能回來看看就很開心。”

    “比以前嘴甜了。”王老師笑嗔一聲。

    聞清臨啞然失笑。

    又后知后覺,自己最近,好像是變得略微比以前要“活潑”了。

    而這種變化,大抵是沈渟淵帶給他的。

    和王老師一同進了院辦,又閑聊一陣,聞清臨便往報告廳走——

    再過十分鐘,就要到提前定好的講座時間了。

    報告廳內早已人滿為患,喧囂不已,年輕學生們興致勃勃,口中話題十有八九都和聞清臨有關——

    顯然,大家都對這樣一位從外表到才華都極其出眾的學長,充滿興趣。

    不過…

    不過在聞清臨走進報告廳,站上講臺的瞬間,所有喧囂就都倏然靜止了一瞬。

    下一刻,氣氛瞬間比先前高漲了百倍——

    “救命啊啊啊啊聞老師本人真的太好看了比照片還好看!”

    “這就是天仙下凡嗎嗚嗚嗚!”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長得像天仙的人,畫畫也神仙!”

    “別跟我說話了我要好好聽聞老師講座!”

    ……

    聞清臨對臺下的反應習以為常,神情沒有半分波動,對準話筒做簡明扼要的開場白:“大家好,我是聞清臨,今天的講座,是想同大家聊一聊,關于山水畫的創新…”

    他嗓音是一貫的清冷,語速不疾不徐,自帶股讓人沉靜下來的能力。

    報告廳內嘈雜漸止,學生們都認真聽起了講座。

    聞清臨今天的講座內容,也是他這兩年一直很感興趣的方向。

    就像他之前畫展的主題一樣——

    將山水畫同賽博朋克相互結合,也正是一種創新。

    因此他講起這個話題來駕輕就熟,并不照本宣科,既能將山水畫的專業技巧信手拈來,又融入了自己的創作理念與經歷。

    毫不枯燥,正相反,很引人入勝。

    臺下學生們都聽得津津有味,間或不斷有人舉起手機來拍照錄像。

    有個女生還忍不住發了條微博,并順手定位到了自己學校——

    神仙老師!【星星眼】

    配圖當然就是剛剛拍下來的,聞清臨的照片。

    照片中,身著白襯衣的聞清臨微微垂眸,正專注講述著自己先前一幅作品的創作思路。

    眉眼間沉淀著獨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成熟男人,談起自己專業時候所特有的沉穩與自信。

    輕易能讓看到的人為他著迷。

    也輕易…

    勾起有的人內心深處的妒忌,嫉恨…-

    “沈總,查到了!”何千一走進沈渟淵辦公室,就壓低了音量語速飛快道,“您之前讓我查的聞金豆,我查到了他有毒-品交易的明確記錄!”

    邊說,何千邊將一個密封文件袋放在了沈渟淵桌上,低聲道:“具體證據我都匯總在這里面了,您過目。”

    沈渟淵眸光微動,應了聲“辛苦”,便抬手拿起了文件袋。

    不過,在拆封的前一秒,他又看了眼表——

    差兩分十二點。

    再過兩分鐘,聞清臨的講座應該就要結束了。

    指尖在文件袋上點了點,沈渟淵又把它暫時放了回去,轉而拿起手機解鎖,給聞清臨發了條信息——

    聞老師,講座結束后一起吃午飯,我去接你,查到了些聞金豆有關的東西,等你一起看。

    發完這條信息,他就關了電腦,站起身準備去接聞清臨。

    手機卻忽然連續震動起來,是有電話打進來了。

    沈渟淵立刻解鎖來看,他以為是聞清臨打來的,卻在看清來電顯示的瞬間,眉心一跳——

    是自己派去盯著聞金豆和田芳的人。

    劃了接聽,電話那頭略顯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沈總,那個男孩出賓館了,只有他一個人,沒和他媽媽,也沒帶行李箱,應該不是要去車站!”

    沈渟淵蹙眉,立刻沉聲道:“跟上去,盯好,保持聯系。”-

    聞清臨十二點整講座準時結束,卻沒能一結束就從報告廳離開——

    毫不意外,又被熱情的學生們圍住了。

    問問題,要簽名,熱鬧不已。

    聞清臨雖然一貫冷淡,但并沒有不耐煩,問題都好好回答了,簽名也都好好簽了。

    一恍半小時過去,還是聞清臨以前的研究生導師王老師進來,說聞清臨要吃飯,讓學生們也都去吃飯,下午還要上課,大家才意猶未盡散去。

    王老師自然而然提出邀請:“難得回來一次,回味一下學校食堂嗎?”

    聞清臨本是想答應下來的,正好還要幫童檸拍照,可他解鎖手機,看到了沈渟淵半小時前發來的信息,身形微頓,不得不婉拒:“不好意思王老師,今天中午還有事,下次再回來和您一起吃飯。”

    聽他這么說,王老師便沒再強求,只抬起手拍了拍他肩膀,笑著應了“好”,就轉身先一步離開了。

    聞清臨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走出報告廳,邊準備給沈渟淵打個電話。

    不過很巧,不等他撥出去,沈渟淵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掛上耳機接通,沈渟淵的嗓音透出兩分罕見焦急:“聞老師現在在哪兒?”

    “剛出報告廳,”聞清臨答了一句,又問,“怎么了?”

    “聞金豆應該是從什么途徑得知你現在在學校了,”沈渟淵簡明扼要道,“我讓人一直盯著他,剛剛看到他已經混進了校園里,你找個地方暫時避一下,我很快就到。”

    猝不及防的突發狀況,聞清臨愣了兩秒,很快便明白過來沈渟淵意思——

    聞金豆既然能知道自己在學校,那很有可能是已經明確知道了自己在報告廳。

    才會這么干脆找上門來。

    他們暫時都不知道聞金豆是要做什么,但估計還是想要錢,要不上就發瘋。

    可在聞清臨剛剛開過講座的,以前的母校里發瘋,這對聞清臨的影響自然是很大的。

    所以沈渟淵讓他先找個地方避開。

    “知道了,”聞清臨邊快步往院辦樓外走,邊加快語速應,“等我找好地方給你發定位。”

    沈渟淵那邊應下,暫時掛斷電話。

    與此同時,聞清臨走出了院辦,他正在腦海內飛快回憶離報告廳相對遠,又能最大可能避開人群的地方,余光中,卻忽然注意到,右側方閃過了一道人影。

    敏銳察覺到了什么,聞清臨腳步微頓。

    很快,就又向左轉了個彎。

    他有意稍微放緩了步速,邊假意低頭看起手機。

    當然,余光一直是注意著后側方的。

    于是很快,那道熟悉人影就又閃現了出來。

    是聞金豆無疑。

    但…

    但略讓聞清臨疑惑的是,聞金豆明明看到了自己,卻并沒有直接走過來,而是一直保持一個自以為隱蔽的距離,好像在跟蹤自己一樣。

    跟蹤。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聞清臨心尖莫名一跳——

    腦海中瞬間浮現起了另一個不太好的猜測。

    看來聞金豆很有可能不是來要錢發瘋的。

    不然他早該趁現在還在院辦附近,老師學生都不少的地方就沖上來了。

    如果不是為了要錢,那么,他跟著自己的目的,就很有可能是…

    氣不過,想“尋仇”。

    或者說,是換一種更惡劣,更強硬的方式要錢。

    這個猜測浮現出的瞬間,聞清臨眉心頓時就蹙得更緊了——

    他倒沒覺得害怕,畢竟以聞金豆那副小身板,聞清臨還是很有自信能打得贏的。

    但煩躁是真的。

    那種又一次被不堪過往糾纏上的感覺,非常非常令聞清臨不爽,甚至窒息。

    他又想起了沈渟淵之前查到的那個把柄。

    但還不夠——

    聞清臨已經特意查過了,憑借學校愿意不報警只記處分的結果來看,聞金豆偷竊的汽車配件整體金額肯定不會太大,就算真報警了,估計最多也就判到三年。

    三年,太短了。

    聞清臨想要的,絕不只是三年安寧。

    原本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和田芳,聞金豆見面了。

    可聞金豆卻還要來糾纏。

    余光中的人影依然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

    如果聞金豆今天是有備而來…

    如果有備而來。

    聞清臨忽然打開網頁搜索,指尖飛動敲出一條——

    盜竊和故意傷人數罪并罰,怎么量刑?

    指尖在屏幕上滑動,簡略瀏覽過后,聞清臨心里大致有了底。

    雖然還是不太夠,但又想起了那一閃而過的,聞金豆抽動的手指…

    還有沈渟淵今天發信息說的,又查到了其他東西…

    具體是什么,聞清臨暫時不知道,但或許是能增加量刑的東西。

    只要能增加,能讓自己擁有足夠久的安寧,那便是有用的…

    聞清臨絲毫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他的思維已經隱約滑向偏執的極端。

    他退出網頁,重新敲下另一條搜索——

    輕傷的鑒定標準。

    快速瀏覽,聞清臨視線停在了其中一行——

    肢體皮膚及皮下組織單個創口長度達10cm或者創口累計總長度達15cm。

    聞清臨微吸口氣,又緩緩吐出。

    他清空了網頁,眸底漸染兩分略顯瘋狂的堅毅。

    不再猶豫,聞清臨忽然加快了腳步,依照早已選定好的路線走去。

    再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向右轉個彎,就會進入校內一片樹林。

    晚上是小情侶的約會圣地,不過正午這個飯點,一般來說都人跡罕至。

    是個合適的地方。

    余光注意到聞金豆果然又跟了上來,聞清臨垂眸,唇角緩緩挑了一挑——

    他已經開始期盼,長久安寧的到來了。

    對比起來,自己所需要付出的,實在很少。

    最多…

    最多讓沈渟淵知道了,或許又該生氣了。

    想到這點的瞬間,聞清臨微微恍了下神。

    心尖浮起一種很陌生的奇異感——

    畢竟他這么多年過來,都鮮少有過做什么事情之前,怕誰生氣的想法。

    這種奇異感甚至讓他生出了一瞬遲疑。

    但也只有一瞬罷了。

    下一秒,聞清臨就又點開了和沈渟淵的對話框,發送了一條位置共享——

    他答應過沈渟淵很多次了,不再隱瞞,要坦誠。

    也便這么做了,沈渟淵很快就會來找到他的。

    不過等沈渟淵找到他的時候,聞清臨想,自己應該已經解決好了。

    前方已是這條路的盡頭,已經基本看不到往來的學生亦或老師。

    聞清臨將手機鎖屏收回外套口袋,腳下一轉,向右側了無人煙的樹林走去。

    他又略微放緩了步伐,注意到聞金豆跟了上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正午日光將兩人影子投落在地。

    聞清臨垂眼看著,看到聞金豆忽然做了一個從口袋中掏東西的動作。

    下一瞬,聞金豆忽然提速沖了上來,有什么東西在日光下泛起晃眼光澤。

    聞清臨靈敏側身閃避,看清楚的瞬間,笑意便漫進眸底。

    真好,聞清臨想,賭對了——

    那果然是把匕首!

    第38章

    聞金豆的第一次“偷襲”,就這樣被聞清臨輕巧避了過去。

    一時間,他下意識將匕首攥得更緊,咬牙惡狠狠盯著轉身過來,與他面對面而立的聞清臨。

    身形緊繃得好像此時握著匕首的人不是他,而是聞清臨一樣。

    反觀聞清臨…

    聞清臨確實很淡定,他就像是對聞金豆手中的匕首視若無睹,連聲線都沒有分毫波動,甚至語氣里隱含了兩分嘲諷意味:“你想做什么?直接捅死我?”

    當然,聞清臨是故意這么說的——

    他確實是準備挨一刀的。

    但這一刀可并不能白挨。

    聞金豆不會知道,聞清臨在剛剛鎖屏手機前,除了給沈渟淵發了條位置共享之外,還做了另一件事情——

    打開錄音功能。

    聽出了聞清臨語氣中的嘲諷,聞金豆臉色一僵,頓時忿忿道:“我可沒這么蠢!捅死你對我有什么好處?我要錢,錢才是最有用的!”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聞金豆手中匕首又陡然向聞清臨襲來——

    這一次,他想要命中的是聞清臨的肩膀。

    或許是想借此機會控制住聞清臨,以脅迫聞清臨給他錢。

    可聞清臨卻比他反應更快,在匕首要觸碰到自己肩膀的前一秒鐘,猛然向另一個方向側身,再次避開了。

    聞金豆的匕首再次襲了個空。

    他臉色頓時更難看了兩分,卻還故意裝腔作勢“哼”了一聲:“反應還挺快。”

    聞清臨無視他的裝模作樣,開口繼續問:“你之前還說要我給你找工作,現在為什么又變主意了?”

    “那是媽的主意,”聞金豆立刻嗤道,“我只想要錢!能直接要到錢,我為什么還要工作?”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緊緊盯著聞清臨,一瞬不瞬,當然是在奮力尋找新一次的襲擊點。

    而與此同時,聞清臨同樣也在觀察他。

    當然,目的不同——

    聞清臨的視線落點,是聞金豆垂在身側的,沒有握匕首的那只手。

    在又一次清楚看到了,那只手手指無意識不自控的抽動之后,先前一瞬劃過聞清臨腦海,沒來及被捕捉到的猜測,在這一刻終于變得清晰起來。

    意識到的瞬間,聞清臨心跳都難以抑制加速了兩分——

    當然,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興奮。

    看來真的有望,能夠得到足夠久的安寧了!

    當然,聞清臨表面依然不露聲色。

    “你很缺錢嗎?”他再次開了口,語氣似是真的在疑惑,“缺到讓你要偷要搶的地步?”

    聞金豆面色一變,像是被戳到了痛腳一般,再難堅持先前的耐性觀察,他嘴上回了句“關你P事!”,邊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上前一步,手中匕首直直刺向聞清臨腹部。

    同一時刻,聞清臨猛然矮身躲避。

    聞金豆再次落空,看向聞清臨的眼神中,狠意幾近化作實質。

    “你這么缺錢,是把錢都用在了不正當的地方嗎?”聞清臨卻依然面不改色,甚至還不著痕跡向前走了一步,靠聞金豆愈近,他緊緊攫住聞金豆的眼睛,嗓音輕得如同誘導,“比如,你在吸-毒,是嗎?”

    聽清聞清臨說了什么的瞬間,聞金豆瞳孔驟然放大,臉色也變得慘白——

    很顯然,是被驚到了。

    但…

    但這種反應只有一瞬,下一秒,他就像是徹底被激怒了的瘋狗一般,再也沒有半分理智可言——

    “你還在調查我,你竟然還在調查我!你們有錢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查我干什么?下一步準備干什么?報警抓我嗎!既然如此,我不如真的捅死你算了!”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的瞬間,聞金豆手中匕首竟已經直直襲向聞清臨心口!

    當真是帶了想要置聞清臨于死地的狠意的。

    可聞清臨眸中依然不見分毫懼意。

    正相反,如果聞金豆還有半分理智,那么他就會發現,此時此刻,聞清臨眸底甚至是含笑的——

    得逞了。

    聞清臨想,聞金豆剛剛的話,已經無異于承認了自己吸-毒,且因此而想要行兇。

    可聞金豆已經毫無理智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聞清臨的圈套——

    想要襲上聞清臨心口的一擊再次被聞清臨閃避過去,聞金豆的下一擊就緊跟而來,他已經不在意能命中具體什么位置了,只想傷到聞清臨,想看這個身上流淌著和自己相似的血,卻比自己有錢無數倍,成功無數倍,驕傲無數倍的哥哥,露出痛苦的表情,能向自己求饒…

    聞金豆毫無章法的襲擊落在聞清臨眼里,簡直沒有半分威懾力可言。

    只要他想,他能隨時扭轉局勢,讓聞金豆手中的匕首,轉到自己手里。

    但聞清臨并沒有這么做,他甚至每一下都只是在防守躲避,卻并不回擊——

    像戲耍一樣,看聞金豆一次更比一次狂躁,卻又一次再一次落空…

    聞清臨近乎從中品嘗到了趣味。

    他想,自己果然也是個壞種。

    雖然沈渟淵不準他再這么評價自己。

    這個念頭涌上腦海的瞬間,聞清臨倏然清醒了兩分——

    再拖下去,沈渟淵應該就真的要到了。

    收了戲耍的心思,聞清臨神情終于認真了兩分,在聞金豆的匕首第不知道多少次襲來的時候,他刻意露出了一個破綻——

    側身躲避的同時,將腰側位置暴露在了聞金豆面前。

    計劃等匕首將至時,再像是猛然發覺般用手臂去格擋。

    這樣,應該就能收獲手臂上的一處“輕傷”了。

    聞清臨計劃得很好,甚至逼真。

    然而,變故就發生在霎時間——

    聞金豆的匕首,果然向聞清臨刻意暴露的腰側襲來,可在聞清臨探出手臂去格擋的剎那,面前卻驀然投下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竟是沈渟淵來了!

    意料之內的疼痛沒能到來,在看清沈渟淵的瞬間,聞清臨一瞬驚詫,可下一秒,心尖浮起的情緒,竟是可惜。

    可惜就差一步,自己就能為聞金豆的“增加量刑”添磚加瓦了。

    畢竟以沈渟淵的能力,聞清臨毫不懷疑,聞金豆握匕首的這只手,可能下一秒就能被沈渟淵直接廢了。

    但…

    不過眨眼之間,聞清臨這個念頭還未落下,再回神,就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被沈渟淵大力攬住,向后退了一步。

    可與此同時,沈渟淵自己,卻像是實在無暇避開了一般,竟同樣做出了一個格擋而不是反擊的動作——

    聞金豆的匕首,在今天的無數次襲擊中,終于成功了一次。

    襲上的卻并不是聞清臨,而是沈渟淵。

    頃刻之間,匕首的利刃便破開沈渟淵小臂的皮肉,劃出一道足夠長的傷口。

    鮮血涌出來的瞬間,沈渟淵倏然偏了下頭,與聞清臨一瞬目光相接。

    說來實在奇怪,明明沈渟淵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可聞清臨卻在這一眼里,看盡了沈渟淵此時心緒——

    那或許是極致的后怕與心疼,和極致的怒意與責備并存。

    聞清臨更清晰讀出了沈渟淵心中所想——

    這就是你原本想要做的,不是嗎?

    那么現在,如愿了嗎?

    心臟忽然彌漫開一股莫名鈍痛,只是不等聞清臨再深想什么,眨了眨眼,轉瞬之間,就見那沾滿鮮血的匕首已經到了沈渟淵手里。

    正逼向聞金豆而去!

    第39章

    “你…你要干什么!殺人犯法…殺人犯法你知道嗎!”聞金豆直面手握匕首,步步緊逼的沈渟淵,他早已被嚇到整個人都在發抖,甚至連牙齒與聲線都一同打起了顫,嘴上卻還在逞強,“你有錢,有錢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聞金豆自己根本沒有注意到的,因為害怕,他一直在本能向后退縮,這時候已經即將退到了樹干上,再退一步,就將徹底避無可避。

    沈渟淵沒有立刻開口。

    他又緩緩向前走了一步,終于,等到了聞金豆后背徹底抵上樹干。

    迎上聞金豆驟然瞪大的驚恐眼眸,沈渟淵忽然抬腿,精準無誤踢上聞金豆膝蓋下的腿彎。

    這兩下自然是帶了十足力道的,聞金豆在痛呼間直直跪了下來。

    可還不等他從劇痛中緩過神來,一抬眼,就見沈渟淵又微俯下身,匕首竟已經抵上了他的喉嚨!

    人在極度的恐懼之下,是真的會大腦一片空白的。

    在那個瞬間,聞金豆已經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等待匕首的尖刃破開他的喉嚨。

    這并不是聞金豆在自己嚇自己,實在是面前沈渟淵看向他的目光里,那種冷漠與暴戾如若有形,就像在看一個厭惡至極的死人。

    那對于聞金豆而言,絕對是人生中最漫長的兩秒鐘。

    他沒有看到沈渟淵緊握匕首的那只手,因為過度的用力,骨節已經泛起了白。

    沒有看到沈渟淵咬合極緊的下頜,全身繃緊的肌肉…

    他不會知道沈渟淵竭力的自控與克制…

    同樣,他也沒有看到聞清臨走上前來,輕輕握了一下沈渟淵垂在身側,沒有握匕首的,早已被鮮血染紅的那只手。

    下一秒,聞金豆只聽見“當啷”一聲輕響——

    又過了兩秒,他才像是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一般,緩緩將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

    就看到了匕首已經掉落在地,就掉落在他腳邊。

    可明明離得這么近,聞金豆卻根本沒有了再將它撿起來的膽量。

    他全身都抖得厲害,甚至連手指都不敢再抬一下。

    于是就像灘爛泥一樣,被沈渟淵不費絲毫力氣,單手扣住脖頸又拎了起來。

    聞金豆原本慘白的臉色,瞬間就因缺氧窒息變得漲紅一片。

    他后腦勺抵在樹干上,下意識搖起了頭,嘴里嗚嗚咽咽不停。

    卻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沈渟淵再次抬腿——

    屈膝,膝蓋精準頂上了他的腹部。

    只這一下,聞金豆瞬間就感覺到了一陣劇痛,伴隨整個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本能想吐,可脖頸還被沈渟淵卡著,別說嘔吐了,連呼吸都困難。

    這種極度的痛苦又持續了片刻,在感覺到眼前已經開始陣陣發黑的時候,脖頸上的力道才終于驟然一松——

    沈渟淵松了手,聞金豆就重新像爛泥一樣癱回了地上。

    近乎要暈厥間,聞金豆隱約感覺,沈渟淵好像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講過一句話,如同地獄修羅。

    他說:“如果不是…我真的會殺了你的。”

    “如果不是”之后的詞,聞金豆不知道是自己沒有聽清,還是沈渟淵根本就沒有講出口。

    但聞金豆潛意識里覺得,那后面跟著的并不會是什么“殺人犯法”。

    就如同他潛意識里覺得,面前這個可怖至極的男人,真正能夠約束到他的,并不是法律,而是其他什么東西,或者…

    什么人。

    見沈渟淵終于停了下來,聞清臨不著痕跡松了口氣——

    剛剛有一個瞬間,理智上明明知道,沈渟淵絕不是一個沖動的人,也自認沈渟淵不至于為了自己到那種程度…

    但看著沈渟淵手握匕首逼近聞金豆的模樣,聞清臨還是有一瞬心驚,怕沈渟淵真的做出什么難以挽回的事情。

    他當然不是對聞金豆留有分毫兄弟情誼,他只是怕沈渟淵臟了手。

    尤其,怕沈渟淵為自己臟了手。

    當然,也不止是因為這個。

    更客觀更表面的,只是聞清臨無法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沈渟淵的傷口一直流血不停。

    “車鑰匙給我,”聞清臨視線還落在沈渟淵的傷口上沒有移開,他下頜線同樣繃得很緊,語氣亦緊繃,“別再耽誤了,先就近去校醫院處理一下。”

    可沈渟淵垂眼看過來,卻搖了下頭,沉聲道:“不急,先驗傷。”

    聽見“驗傷”兩個字,聞清臨倏然一滯——

    剛剛的變故太過突然,以至于他都要忘記了…

    忘記沈渟淵這道傷口的緣由——

    并不是真的躲不開,而是故意的。

    是替他做了他原本想做的事情。

    替他受了本可以不受的傷。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先前那股被暫壓下去的悶痛,就又再次在心尖彌漫開來。

    還伴隨了一股很陌生的酸澀。

    聞清臨抿了抿唇,想再說句什么,可沈渟淵已經低頭解鎖手機,撥出了一通電話。

    聽起來應該是在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還有警隊里的醫務人員隨行。

    不過略微出乎聞清臨預料的是,來的竟是刑偵支隊副隊長,和沈渟淵認識——

    同樣是個身高腿長的英俊男人。

    男人一看到沈渟淵手臂上的傷,就夸張瞪大了眼睛,語氣震驚:“你竟然還受傷了?”

    邊這樣問,他又狐疑看了眼已經被手下同事壓進警車里的聞金豆,似是很費解——

    以聞金豆那副慫樣,是怎么能把沈渟淵劃出這么長一道傷口的。

    沈渟淵不置可否,忽然又看了聞清臨一眼,才淡淡“嗯”了聲,薄唇吐出一句:“關心則亂。”

    聞清臨輕輕眨了下眼睛。

    男人這才猛然反應過來什么,轉身看向聞清臨,主動做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周宣,和沈渟淵是高中同學。”

    “你好,”聞清臨了然點了下頭,禮貌回應,“聞清臨,沈渟淵的…戀人。”

    在他最后兩個字落下的瞬間,沈渟淵就又驀然看了過來——

    戀人。

    這大抵是聞清臨第一次用這個詞,來指代他們之間的關系。

    比起“先生”“伴侶”之類的詞,更多了兩分柔軟的曖昧。

    周宣笑了兩聲,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叫來了醫務人員給沈渟淵處理傷口。

    消毒縫針的全程,聞清臨都在旁邊看著。

    沈渟淵本人就像是開啟了痛覺屏蔽功能一樣,從始至終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甚至還淡聲問周宣:“夠判定輕傷的標準了嗎?”

    周宣微愣一瞬,才點頭如實道:“12cm,夠了…”

    頓了一下,他又皺了皺眉,略顯探究看了沈渟淵一眼:“你…”

    只是開了個頭,周宣話音又止住。

    沈渟淵坦然回視他,反問:“我怎么了?”

    似是猶豫了一下,最后周宣還是搖頭道:“沒什么。”

    傷口是真的,從受力角度來看,也毋庸置疑不是自己劃的——

    那也就沒必要再問更多了。

    沈渟淵看起來是真的對這么長一道傷口毫不在意,可聞清臨卻覺得,那縫進沈渟淵皮肉里的每一針,都像縫進了自己心底。

    明明前不久自己也同樣受過傷,縫過針,可那時候聞清臨甚至還覺得沈渟淵的擔憂太過,根本不覺得這樣一道傷口算什么事情。

    但現在,傷口出現在了沈渟淵身上,聞清臨的感受就全然變了。

    這樣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坐進車里,快速瀏覽過沈渟淵遞來的文件袋里的內容,徹底攀上頂峰——

    文件袋里的資料,是聞金豆吸-毒的證據。

    甚至不止吸-毒,聞金豆還轉賣過毒-品。

    即便聞清臨并不專業懂法律,可也同樣能判斷出,這份資料遞交警方,再加上先前的偷竊一事,已經夠聞金豆被判很久了。

    現在多出一項故意傷害致輕傷的罪名,確實是還能增加量刑,但也不會增加太多,或許不會超過三年。

    如果受傷的是自己,聞清臨當然會毫無悔意覺得,手臂上挨一刀換來聞金豆多坐三年牢,很劃算。

    可現在…

    現在受傷的成了沈渟淵,聞清臨便無法再這么想。

    確實是很愧疚的,聞清臨想,無論替他挨刀的人是誰,他自然都會感到愧疚。

    但…

    但事實上,聞清臨二十八年人生中,還是第一次真的碰上了替他挨刀的人。

    或許是因為這份例外,因此這份愧疚就變得不是那么純粹了。

    整顆心臟都被漲得很滿,蔓延開的情緒很難用言語形容得清楚。

    又忽然想起了前一天,在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時,沈渟淵說過的話:“在想能替你受傷就好了。”

    莫名的應驗。

    聞清臨終于忍不住偏過頭,再次看向駕駛位,一直沉默開車的沈渟淵——

    聞清臨本意是自己來開車的,畢竟沈渟淵的傷口才剛剛縫過針,但沈渟淵不愿,且態度罕見強硬,直接把文件袋丟了過來,聞清臨才不得不坐進了副駕駛。

    沈渟淵此時下頜角輪廓依然緊繃,面對聞清臨的側臉,近乎顯出兩分冷厲的味道。

    聞清臨輕輕捏了捏手指骨節,終于開口,嗓音很輕:“沈渟淵,如果再有下次,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別再為了我,讓自己受傷。

    超出界限的好意總是讓聞清臨不知如何接受,如何回饋,甚至感到負擔。

    但這好像并不適用于沈渟淵。

    聞清臨并沒有感到負擔——

    他只是一面在為了“沈渟淵竟然真的愿意替我受傷”這個事實,而難以遏制幾近卑劣般感到狂喜,另一面,卻也是真的愧疚且心疼。

    可沈渟淵聽后,關注點卻是——

    “聞老師還想再有下次嗎?還想再這樣自毀式的以身犯險?”

    他講這句話的嗓音,竟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沉靜,語氣分明并不多重,卻在此刻莫名染了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且與此同時,聞清臨看到了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倏然攥緊的修長手指。

    聞清臨微怔一瞬,就難得溫馴,搖頭道:“不了,不會再有下次。”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偏激方式,他大概不會再用——

    畢竟無法再確定,最后真正“受損”的,是自己,還是沈渟淵。

    這種好像忽然有了明確牽絆的感覺,于聞清臨而言實在陌生。

    他指尖不自覺微蜷,還想再說什么,卻實在思緒紛雜,不知要從哪里開口。

    而沈渟淵竟也只是低低“嗯”了一聲,沒有再講更多。

    車內頓時被略顯怪異的靜默所籠罩。

    不過這份靜默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們不久后就到了警局——

    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兩人配合做了筆錄,當然都心照不宣,咬定了沈渟淵的“輕傷”,確實是一時不慎沒能躲開。

    之后,沈渟淵把整個文件袋都交給了周宣,聞清臨也將自己手機里的錄音拷貝了過去。

    得到周宣答復:“具體量刑需要再根據我們進一步的調查核證來定,不過以目前情況來看,三項罪名并罰,給你們交個底,至少十年起步,有可能判到十二到十四年左右。”

    認真同周宣道了謝,離開警局的時候,聞清臨終于后知后覺,感受到了兩分輕松與解脫——

    即便這其中出了些許意外的情況,但…

    但自己確實能迎來足夠長一段時間的安寧了。

    不過在走到警局門口的時候,聞清臨還是碰到了并不想再見到的人——

    被警方通知來的田芳。

    田芳已經得知了大致的具體情況,因此看到聞清臨和沈渟淵的時候,她并沒有露出驚訝表情,而是忽然撲上前來,抬手就要去拉聞清臨的手臂。

    不過被聞清臨下意識避開了。

    田芳頓了頓,竟原地就拖出了哭腔:“聞一,聞一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有辦法不讓你弟弟坐牢的對不對?你快想一想辦法…想一想辦法好嗎…”

    語聲里的無助與哀求意味很濃很真。

    可聽在聞清臨耳朵里,卻只余厭煩與諷刺——

    田芳根本沒把他當過親生兒子,從始至終,都沒有。

    “他咎由自取,我不會管,也沒法管。”

    冷聲丟出這句,聞清臨便轉身要走。

    可身后卻又響起田芳一聲:“我求你了——!”

    隱約意識到什么的瞬間,聞清臨下意識回頭,就見田芳已經彎了膝蓋,竟是要給他下跪!

    巨大的荒謬感陡然席卷上來,聞清臨一瞬怔愣,沒來及做出反應。

    不過好在沈渟淵反應了過來,趕在田芳要跪下的前一秒,抬腳抵住了田芳膝蓋。

    “別折煞他,”沈渟淵眼神像淬了冰,一字一頓寒聲道,“你留著等探監時候,跪你的金豆就好。”

    話音落,沈渟淵就收回了視線,攥住聞清臨手腕,兩人一同離開,誰也沒再回頭看過一眼。

    直到再次坐進車里,聞清臨看向沈渟淵的眼眸里,終于染上不加遮掩的熱意——

    終于塵埃落定。

    終于又一次重獲新生。

    此時的聞清臨,就像在一個密封瓶里被封了很久,而現在,瓶蓋被揭開了,新鮮空氣涌進來。

    暢快無比。

    亦很興奮。

    當然,這其中依然夾雜了因沈渟淵而起的狂喜與感動,心疼與愧疚。

    聞清臨是真的很迫切想要做些什么,來宣泄心口飽脹的種種紛雜情緒。

    他忍不住傾身上前,主動抬手環住了沈渟淵脖頸。

    但…

    但在聞清臨的唇瓣,將要覆上沈渟淵薄唇的前一秒,沈渟淵卻驀然偏了下頭——

    避開了。

    他闔了闔眸,低聲道:“先回家。”

    語氣中聽不出什么情緒。

    聞清臨微愣一秒,就見沈渟淵竟已經發動了車,便只好先靠回了副駕駛的椅背里。

    回家的一路上,沈渟淵依然都很沉默。

    如果不是他車速一直卡在交通規則內的極限,聞清臨或許真會覺得,他是真的情緒如常了。

    半小時后,終于到家。

    沈渟淵脫了外套掛好,便徑直往自己臥室走,留給聞清臨一句:“我先去洗澡。”

    聞清臨挑了下眉,便順理成章跟了上去:“一起,你現在有傷,手臂也不能沾水了,我們…互幫互助。”

    “互幫互助”四個字,被聞清臨有意略微咬重了兩分,似是某種不葷不素的暗示。

    可沈渟淵卻并不接茬,只點了下頭,就進了浴室。

    聞清臨在這方面向來都極其坦誠,于是很快,兩人就完全赤果相對了。

    視線相觸的瞬間,仿佛無形的電流自兩人眸底流淌而出,于虛空之中交匯,進而迸射出火花。

    分不清是誰先靠近的,總之,在聞清臨意識回攏的時候,他已經和沈渟淵吻在了一起。

    這個吻毫無疑問,是無比激烈的——

    他們都在借由這個吻,將各自內心所有難以言表的情緒,完全傾瀉給對方。

    有聞清臨的心動與心疼,解脫與自責。

    亦有沈渟淵的后怕與焦灼,怒意與愛憐。

    他們就像兩頭回歸了原始野性的猛獸一般,全憑本能,在肆意撕扯,啃咬,侵略對方口腔中的每一寸角落,掠奪對方每一寸氣息…

    荷爾蒙的熱意在密閉浴室空間內不斷蒸騰,彌漫。

    輕易激蕩起血液的沸騰,靈魂的燒灼…

    直至兩人都近乎窒息,才終于意猶未盡暫時分開。

    一同陷入浴缸里,聞清臨和沈渟淵確實“互幫互助”,為避免對方的傷口沾到水,所以互相給對方洗頭發。

    動作間都難免帶上了急躁。

    終于將頭發都沖洗干凈,聞清臨就又一次傾身過去,吻上沈渟淵喉結。

    可下一秒,后腦勺卻被沈渟淵的手掌扣住了。

    沈渟淵略施了力道,就將聞清臨拉開了些許距離。

    “手臂有傷,”垂眼與聞清臨對視,沈渟淵嗓音分明是啞的,講出口的話卻很冷酷無情,“今天不做。”

    聞清臨下意識微瞪大了眼睛。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什么,轉而從善如流道:“你手臂不方便用力,我可以自己來。”

    邊說,他就要像之前他們在湖邊竹林的車里,有過一次的那樣,準備換個姿勢,跨坐過去…

    可肩膀卻又一次被沈渟淵扣住。

    “我剛說了,”沈渟淵喑啞嗓音里竟隱約染上兩分威壓,他又近乎冷酷重復一遍,“今天不做。”

    聞清臨頓住。

    與沈渟淵對視兩秒,聞清臨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沈渟淵或許是換了一種方式,在懲罰他。

    即便這種懲罰,對于沈渟淵本人而言,同樣難以忍耐。

    “你…”聞清臨舔了舔唇,輕聲開口,“你明知道我吃硬不吃軟的,要和我算賬,就不能換個更強硬的方式嗎?”

    分明再強硬的方式,他都能接受,會喜歡的…

    可沈渟淵出口的話,卻完全出乎了聞清臨意料——

    他低聲反問:“我為什么要和你算賬?”

    聞清臨微怔,下意識答:“因為我…今天做得不對,不該用那么極端的方式,以身犯險…”

    “聞老師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之前在車上也已經說過不會再有下次,”沈渟淵的嗓音依然沉而緩,“那我還有什么好再算賬的?”

    聞清臨沒能立刻講出話來。

    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直到這一刻,聞清臨才終于意識到,或許沈渟淵今天,是真的比自己原以為原預料的,還要更生氣。

    其實是該好好解釋,好好服軟的。

    聞清臨理智上知道如此,但實際…

    實際,他實在太過缺乏在親密關系中的溝通了。

    思來想去,能想到的服軟方式,竟還是——

    “我…我也可以哄你。”

    “哄你”在他們兩人之間,具體指代的事情,彼此早已經心知肚明。

    邊這樣說,聞清臨竟就已經要俯身下去。

    可額頭卻又一次被沈渟淵抵住。

    “不用你給我做個。”沈渟淵的嗓音同他的力道一樣,溫沉,卻不容置喙。

    接連三次被沈渟淵毫不留情拒絕,聞清臨終于還是來了兩分火氣。

    “那你到底要怎么樣?”聞清臨抬起頭,直直望進沈渟淵眼眸,一字一頓質問,“就偏不愿給我好受,也不給自己好受是嗎!”

    可沈渟淵答非所問,只是溫沉道:“多謝聞老師幫我洗頭發,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聞清臨一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沈渟淵這副無波無瀾的模樣。

    心頭火氣在這個瞬間陡然攀至了頂點。

    聞清臨又盯著沈渟淵看了兩秒,就忽然站起身跨出了浴缸,濺出一地水花。

    “沈總既然這么不愿做,那就算了,”聞清臨重重咬了下舌尖,一字一頓道,“那就請沈總,看著我自己玩好了!”

    講了這句,聞清臨就出了浴室。

    兩分鐘后回來,手里多了樣東西——

    形態很逼真的那種。

    看清聞清臨手里東西的瞬間,沈渟淵眸底驀然就沉了兩分。

    “沈總慢慢洗,”聞清臨又原在浴缸邊坐了下來,已經打開了手里玩具的開關,挑唇道,“我就在這里玩給你看。”

    邊說,他手臂就真的向后探去…

    “做也可以,”沈渟淵忽然抬手,又一次扣住了聞清臨手腕,沉聲開口,“但要先寫保證書,保證以后不會再做今天那種,以身犯險的事情。”

    聞清臨身形微頓。

    他不得不承認,沈渟淵這種帶著十足掌控意味的調調,是真的太合自己心意。

    但骨頭里的爭強好勝,讓聞清臨無法就這樣輕飄飄順下這個臺階。

    因此只是一瞬猶豫,聞清臨就哼笑一聲,故意挑釁般道:“可我現在又不想了,我覺得這個就夠了。”

    說“這個”兩個字的時候,他甚至還特意晃了晃手里東西。

    然而下一秒,就見沈渟淵驀然起身,也從浴缸中跨了出來。

    聞清臨心跳難以自控,又在這個瞬間快了兩分,他本以為,沈渟淵會將他整個人原抱回浴缸里。

    可沈渟淵卻并沒有這么做。

    他反而從衣架上取下了睡袍,披在了身上。

    又轉而抽了一條大浴巾,將聞清臨裹了起來。

    整個人又一次被沈渟淵懸空打橫抱起之后,聞清臨才發現,沈渟淵的腳步竟是向外的——

    他一路走出了浴室,又走出了臥室。

    之后,走進了書房…

    書房?

    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不等聞清臨更多揣測,沈渟淵就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而自己,順理成章,坐在了他的腿上…

    以一個真空的狀態。

    沈渟淵一手攬著聞清臨,另一只手抽出張空白宣紙,在桌面上鋪開。

    又動作熟練而流暢,單手研了墨。

    之后,從筆筒中抽出一支毛筆,遞到聞清臨手邊。

    “寫保證書。”他言簡意賅提出要求。

    聞清臨已經被沈渟淵這一套行云流水出乎意料的操作震驚到了,又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來。

    回神的瞬間,聞清臨就忍不住挑了下唇角,先前的火氣早已散去了大半,他關掉了手里玩具,放在桌上,接過了沈渟淵手中毛筆,邊蘸墨邊調笑:“沈總,你真的總是能讓我刮目相看…怎么寫,還有指示嗎?”

    聞清臨這句話問的,當然是指“保證書”的內容。

    卻不想他話音落下,沈渟淵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抬手,從桌上拿下了聞清臨的小玩具。

    重新打開了開關。

    之后…

    之后,沈渟淵垂手下去。

    不費絲毫力氣,精準找到了目的地…

    聞清臨握著毛筆的手指倏然收緊…

    “嘶…”甚至不自覺泄露出一聲變了調的吸氣聲。

    沈渟淵終于再次開了口,回答聞清臨剛剛的問題,喑啞嗓音格外冷酷:“就這么寫,不準寫歪。”

    第40章

    聞清臨是真沒想到沈渟淵會這么玩…

    畢竟…

    畢竟只是真空被沈渟淵圈在懷里,被要求寫什么“保證書”…

    這本身就已經很超出聞清臨對沈渟淵的認知了。

    卻不想沈渟淵竟還能用上他的小玩具…!

    其實聞清臨已經有段時間沒自己玩過了。

    上一次自己玩還是他看“secret”的作品看出了感覺,沈渟淵又不在家…

    現在回想起那一天,聞清臨還是覺得很神奇——

    那天沈渟淵后來回家之后,意外發現了他聽網上喘息的音頻,之后第一次,和他“白日宣淫”。

    第一次,對他表露出了些微作為雄性動物,再正常不過的占有欲。

    第一次,和他分享了同一支事后煙…

    聞清臨現在覺得,那天大概正是他和沈渟淵之間,關系起變化的開端。

    而在那之后,聞清臨確實沒再自己玩過,甚至也鮮少看“secret”的照片了。

    因為他和沈渟淵之間做這種事情越來越和諧,也因為自己漫畫的靈感,逐漸開始由沈渟淵滋生。

    但現在…

    現在,傳遞給身體的感覺分明是沒有溫度,韻律穩定的電子玩具。

    可卻又因身后就抵著沈渟淵硬朗,甚至略微滾燙如烙鐵的胸膛,身前還被沈渟淵完好沒有受傷的一條有力手臂禁錮…

    甚至耳邊,都是沈渟淵一聲聲粗沉呼吸…

    聞清臨就難以抑制升騰起一種錯亂般的迷蒙感。

    甚至不止是迷蒙,還有兩分于他而言極其罕見的,極為隱晦的羞恥。

    而也正因此,聞清臨向來白皙透亮般的耳尖,就悄然漫上了一抹淡紅。

    像一滴草莓汁墜入了水里。

    又緩緩化開。

    沈渟淵握著玩具的手,忽然略微施力,向前送了一下。

    換來聞清臨一聲短促輕哼。

    與此同時,沈渟淵犬齒輕輕咬住了聞清臨泛紅耳尖,并不用力,只是輕輕廝磨。

    嗓音亦磨得輕緩,卻莫名透出兩分危險意味:“聞老師,這種時候怎么還能走神?是想什么想得這么入迷,都把自己耳朵想紅了?”

    聞清臨身形驟然一頓。

    在被沈渟淵明確講出“耳朵紅了”這個事實的瞬間,他心底原本還只是些微而又隱晦的羞恥感,竟頃刻間就盤旋而起,攀至頂峰。

    聞清臨是絕對無法坦白承認,自己只是“害羞”了的…

    于是,他開口,故意道:“只是想了想,有時候換個冷食吃,嗯…感覺也很不賴…”

    聲線中染上兩分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粘稠。

    “冷食”,“吃”…

    是在指代什么。

    沈渟淵當然都聽得懂。

    他喉結微微一滑,像是被氣笑了,沒有說話,只是忽然就將玩具速度,調到了最高檔。

    突如其來的變化…

    聞清臨整個人都本能般向前傾身,沒握毛筆的那只手撐在沈渟淵小臂,指尖不自覺撓出了一道道劃痕…

    薄唇更是抿成了一條直線,再難講出什么挑釁的話語。

    只能承受這種荒謬的超速侵襲。

    片刻后,才聽沈渟淵啞聲問:“聞老師現在,還覺得不賴嗎?”

    聞清臨無法開口,因為一開口,就會泄露破碎的氣音,很難講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本能讓他不得不暫時投降——

    立刻搖頭,拒絕意味明顯。

    沈渟淵這才終于大發慈悲般,將速度重新調回了溫和的最低檔。

    “還不開始寫保證書嗎?”這人竟又能端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樣,仿佛剛剛做壞事的人不是他一般低聲提醒,“再不開始,墨都要干了。”

    聞清臨輕咬了下舌尖,只好配合:“寫,現在就寫…”

    邊這樣說,他手中毛筆重新蘸了墨,終于在宣紙上開始落筆——

    只是…

    即便是最低檔,但依然是完全無法忽視的。

    聞清臨整條小臂肌肉都因而繃到了極致,才勉強穩住筆尖不發顫,緩緩寫下了一個“保”字。

    略一停頓,聞清臨吐出口氣,又繼續寫第二個字…

    一筆一劃都極其艱難。

    被沈渟淵這樣磨著,平時五秒鐘就能寫完的“保證書”三個字,聞清臨竟硬生生寫了快五分鐘。

    不過好在,還算堪堪維持住了他毛筆字所慣有的風骨——

    清雅飄逸。

    字如其人。

    “聞老師的字也很好看。”沈渟淵忽然開口,夸贊一句。

    聞清臨眉梢微挑,正邊開始轉行寫正文,邊要毫不客氣回應一句…

    可他薄唇微張還沒來及出聲,筆下“我”字也才堪堪寫了兩筆,第三筆甚至還沒來及起頭,沈渟淵的薄唇就又忽然覆上來,落在了他頸側——

    耳朵下方的那顆小痣上。

    下一秒,分明溫熱而又濕潤的觸感便裹挾而來——

    聞清臨反應了一瞬,才判斷出,這來源于沈渟淵的舌尖。

    正在肆意舔-弄,描摹。

    無怪乎聞清臨一瞬的愣神,實在是因為結婚以來,沈渟淵還是第一次這么做。

    聞清臨確實早已發現了,沈渟淵很偏愛他這顆小痣。

    但以前沈渟淵即便偏愛,可做的最多的,也不過是指腹貼上來,輕輕摩挲罷了…

    姿態里甚至是透著珍視的。

    何曾有過像現在這么…

    狎昵的時刻?

    于是這一愣神,毫不意外,聞清臨手中毛筆就滑了出去——

    “我”的第三筆被拉得很長,在宣紙上留下長長一道墨跡。

    算是徹底廢了…

    聞清臨罕見有一瞬無語。

    “我剛說過了,”沈渟淵的低沉嗓音就又貼在他耳邊響起,“不準寫歪。”

    話音落下,沈渟淵就已經抬手,毫不留情將桌上宣紙抽起揉皺,丟在了一旁。

    聞清臨忍不住側眼瞪他:“寫歪了怪誰?”

    只是聞清臨自己或許不知道的,此時此刻,他眼尾早已被激得染了淡淡紅暈,似桃花盛開。

    而眸中更是已被激出了些微生理性淚水,此時瞪過來的一眼,水光瀲滟,不但沒有分毫威懾力,反而愈發勾人。

    勾得沈渟淵呼吸都發緊。

    闔了闔眸,沈渟淵才偏開視線,又抽了張嶄新宣紙鋪在聞清臨面前,竭力強迫自己冷酷到底:“重寫。”

    聞清臨難得沒再故意同他唱反調——

    實在是被磨著的感覺猶如隔靴搔癢,不上不下,太難熬。

    太想要個痛快了。

    于是他忍耐著電子玩具依然緩慢而規律的律動…

    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再次提筆,重寫第二遍。

    這一遍,倒是寫完了“保證書”三個大字。

    又轉而寫到了“我保證以后不…”

    可正要寫下一個“再”字,后頸就又頃刻間漫開柔軟癢意…

    是沈渟淵的吻——

    細密如雨絲落下,一路順著后脊輪廓翩然掠過。

    所過之處,皆如荒野生新芽。

    通了電般酥麻。

    聞清臨整個人都難以自控打了個顫,又遑論他手中的筆?

    于是…

    這第二份“保證書”,也就這么廢了。

    “又歪了,”沈渟淵停下動作,視線轉而落向桌上宣紙,竟還故意般點評,“這個'再'字寫成這樣,放在我小時候,是絕對會被書法老師打手板的。”

    聞清臨原本都要被沈渟淵的冠冕堂皇氣笑了,可倏然間意識到什么,又勉強從情-欲之中分出了兩分神智——

    沈渟淵很少聊他的“小時候”。

    不,準確來說,是從沒有談起過。

    這是第一次。

    當然,聞清臨以前同樣不談,因為快樂的部分少得可憐。

    因為他自己根本都不愿想起。

    可沈渟淵不談,又是為什么?

    想到這個的時候,聞清臨腦海中又莫名浮現起先前有次陪沈渟淵參加點茶會…

    沈渟淵似是那時候,也同樣不喜談起過往。

    聞清臨又下意識側眸去看沈渟淵。

    正捕捉到了沈渟淵的一瞬怔神。

    “你…”

    聞清臨下意識開口,可才只起了個頭,不等他再問什么,沈渟淵就已經回了神,他神色如常再次抬起手,再次抽掉了桌上宣紙揉皺丟在一旁。

    再次鋪上一張嶄新宣紙,沈渟淵薄唇微啟,還是那兩個字,連語調都仿佛沒有分毫變化:“重寫。”

    聞清臨微頓一瞬,還是決定先不問了——

    不是個合適的時機。

    他無奈第三次提筆,第三次起頭——

    保證書。

    我保證以后不再以身犯險,讓沈總受…

    這一次,聞清臨難得寫得還算平穩,可眼見就差一個字就要寫好了…

    那小玩具竟忽然又被調到了中速,是聞清臨以前玩的時候最喜歡用的速度…

    還不止如此,甚至前面,也被沈渟淵的溫熱手掌虛攏住了。

    “錯了,”沈渟淵嗓音沉沉開口,一字一頓,“聞老師,我讓你寫保證書的目的,可從始至終都不是因為,怕自己受傷。”

    聞清臨筆尖倏然頓住,就在宣紙上洇開了一小個圓圓墨點。

    而與此同時,“前后夾擊”的感覺實在太過磨人,聞清臨想講話,可卻不自覺向后仰起了脖頸。

    頸部線條優美得如同戲水天鵝。

    發絲都悉數蹭在沈渟淵頸窩。

    半晌,他才勉強穩了氣息,輕聲道:“可我真的…呼,不想你再受傷了…”

    沈渟淵身形都繃得極緊,幾息之后,他忽然低頭去吻聞清臨發頂,含混間終于啞聲講出了自持許久的心里話:“不想讓我受傷的前提是,你不會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不然像今天的情況,無論再來多少次,我的選擇都不會變,但是聞清臨,我不是每次都有這個好運,能替你受傷的…”

    講到最后一句的時候,沈渟淵的聲線都又難以克制染上了些微顫意——

    是真的心有余悸,真的很后怕。

    腦海中只要一浮現出,先前按照聞清臨的定位找過去,看到聞金豆手中匕首刺向聞清臨的那一幕…

    即便理智很快就判斷出了,那應該是聞清臨有意為之。

    可并不能妨礙那個瞬間,沈渟淵心臟所席卷而來的,極度驚懼。

    如果…

    如果自己再晚到一秒…

    沈渟淵始終不敢想,再晚到一秒的可能。

    如果那樣,如果最后受傷的依然是聞清臨,沈渟淵想,自己或許真的會因極度的心疼與自責而發瘋的。

    好在,上天眷顧,給了他替聞清臨受傷的機會。

    聽懂了沈渟淵在說什么的瞬間,聞清臨心底劃過一瞬難以言喻的荒謬——

    多奇怪,他想,這世上竟有人會覺得替他受傷,能被稱作一種“好運”。

    不過很快,這一瞬荒謬,就被蔓延開來的陌生酸軟取而代之了。

    整顆心都像變成了海綿,稍微一壓就會滴出溫軟的水來。

    眼眶也在發燙。

    但…

    但于此時這不同尋常間的時刻而言,心臟的酸軟順著血管流淌向四肢百骸,傳遞給本就一直處于未冷卻的情-海中的身體,就愈發生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更熱烈,更難耐了。

    于是,在沈渟淵又一次揉皺了桌上宣紙,重新鋪上新一張,要求重寫的時候…

    聞清臨沒再這么聽話了。

    他忽然不顧小玩具的律動轉而扭身,換了個面向沈渟淵的姿勢。

    抬手按住沈渟淵肩膀,聞清臨眉梢挑了起來,眉眼間近乎流淌開兩分不懷好意的笑意——

    “我換個地方寫,行不行?”

    話落不等沈渟淵回答,聞清臨已經抬了手。

    黑色睡袍一角輕啟,聞清臨毛筆筆尖探向沈渟淵胸膛。

    流暢飄逸龍飛鳳舞寫下了一封“保證書”——

    我保證以后不再以身犯險了,不再讓自己陷入可能受傷的境地。

    聞清臨留。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聞清臨”這三個字,還正正好好不偏不倚,落在了沈渟淵心口位置。

    至于“留”字…

    被很藝術化略微放大了,剛好印上了沈渟淵粉色句點。

    為其染上墨色與本能的紅。

    沈渟淵肩背輪廓早已繃得如同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書房側面書柜上就有一面貼墻鏡,聞清臨停筆,示意沈渟淵看。

    “現在這樣寫,呼…”聞清臨彎眼,輕聲問,“沈總滿意了嗎?”

    看清鏡中映出的字跡,沈渟淵終于低低“嗯”了一聲,又警告般道:“聞老師最好說到做到。”

    “我會的。”聞清臨應得毫不猶豫,邊丟下了毛筆,兩條手臂抬起環住了沈渟淵脖頸,任由自己昂揚的top調皮般在沈渟淵肌肉輪廓上輕彈。

    他似是在這一刻無師自通學會了服軟——

    仰頭親了親沈渟淵輪廓鋒利的下頦,聞清臨再次開口,大抵是二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撒嬌:“我會乖的,給我個痛快行不行,老公?”

    眉眼是軟的,嗓音也是軟的,最后“老公”兩個字,更是輕柔如羽毛掃過沈渟淵心尖。

    沈渟淵呼吸猝然一滯。

    下一秒,他就如同壓抑許久瀕臨噴發的火山,在這一刻終于徹底被點燃了。

    亦如同蟄伏許久等待狩獵的野獸,在這一刻終于等到了送上門來的美味獵物——

    倏忽之間,聞清臨整個人就又被抱起,坐在了書桌上。

    長腿抵上沈渟淵肩膀。

    迎上聞清臨眸底暈染開的,得逞般的狡黠笑意,沈渟淵終于不再忍耐。

    將聞清臨徹底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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