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月帶著喬漁進了酒店,一起朝著訂好的包間走去。
高中時,喬漁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女生也就只有這位同桌,不過也沒成為好朋友。蘇月月性格活潑開朗,又是班里的班長,對大家都是一樣的熱情,好朋友也是一大堆。
而那時的喬漁,處在極度敏感孤獨而又驕傲的時期,自然只想要唯一的偏愛,是以兩人沒成最好的朋友。這次要不是蘇月月主動聯系,喬漁估計也不會想起她。
進了包間,有一部分同學都已經到了。
三十上下的年紀,大部分同學都已經成家,交流間都是婚后的日常瑣事,以及哪家家里買了房,哪家的家屬升了職,話語間漸漸都是攀比。
喬漁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場景,但總比去一對一相些奇葩親要好那么一點點,反正她跟這些高中老同學幾乎沒什么情分,就坐在角落里,安靜地刷著手機。
片刻,蘇月月從聚在一起的同學們那里回來:“喬漁,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喬漁收起手機笑了笑:“喜歡安靜一點。”
蘇月月給喬漁拿了水果甜點,在她旁邊坐下來,嘆氣:“其實同學聚會也是無聊,不過就是無聊生活里找點兒樂子而已。”
喬漁還是笑了笑,沒接話。
同學們陸陸續續到場,包間熱鬧起來。
喬漁環視了一圈,扭頭正想問話,一眼看見前方不遠處坐著一個穿著普通靛青色工裝外套的身影,周圍也圍了兩個同學,正是江楓。
他什么時候進來的?
喬漁都沒注意到。
蘇月月吃了口甜點,順著喬漁的視線看過去,哼笑:“我就說這小子這次肯定得來。”
“之前的同學聚會……他都沒來嗎?”喬漁問。
蘇月月搖頭:“一次沒來過。大家有時還會猜測,他常年在雁汀就是不來同學聚會是什么原因……”說著她頓了下,扭頭看了眼身旁的喬漁,“話說我們這些老同學里你們兩個還真是像呢。”
喬漁側臉看蘇月月,疑惑:“為什么這么覺得?”
“一樣的安靜,一樣的單身,一樣的不來同學聚會。”
剛剛來的路上蘇月月就有打探過喬漁的婚姻狀況,得知她還沒結婚,便拍拍她的肩膀說,這年頭還是不結婚的好。
喬漁唇角微抽:“……這叫什么像。”
蘇月月聳了聳肩,說:“可在這的老同學里也就你們倆沒結婚了好吧。”
喬漁一頓,有些好奇:“江楓一直在雁汀?”
“除了他讀書那幾年,之后就一直在雁汀,誒對了,楓林晚度假山莊知道不?”
喬漁搖頭,她剛回來,連路都分不清楚呢,哪里知道什么山莊。
“你居然不知道呀?”蘇月月拿出手機,翻出相冊給她看,“楓林晚度假山莊目前是我們雁汀占地最大、最豪華的度假山莊。山莊把雁山包括雁山湖整個包了下來,現在那景色別提多美,而山莊的總設計師就是我們的江楓同學。”
雁山喬漁知道,高中時的一次登山去的就是雁山。那會兒那里還空蕩蕩的山林,只有一座楓林晚的小亭子,沒想到現在大變樣了。
蘇月月左右瞟了眼,壓低聲音說:“我聽我家那位說,其實江楓還是山莊的合伙人呢,只不過對外都是趙總在負責。”
“而且我還聽說,他們現在要對雁汀的酒店下手了。”蘇月月嘖嘖稱嘆,“我們這些老同學里,江楓估計就是混得最好的那個了。”
喬漁不由得抬眼朝前方看去,他穿得極其簡單,是再普通不過的工裝,甚至不如周圍那圍著他的兩個同學的穿著,再回想剛剛他開的面包車……這叫混得好?
蘇月月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哎呀,他就是低調。我跟你說,要不是我家那位之前就是負責給他們山莊監工,我都不知道呢。”
“就更別說其他這些老同學了,知道內情的估計也沒幾個。”
他身邊圍著的同學散去,眼看他有要看過來的跡象,喬漁忙收回視線,端起飲料喝了口。
沒想到時過經年,以前毫不起眼的同學,還是照樣低調內斂。
蘇月月側目看了眼喬漁,帶著玩笑說:“沒想到啊沒想到,你一來回來他就來同學聚會了呢,喬漁~”
喬漁輕笑了聲:“你就別開我玩笑了。”
她把前面的飲料瓶打開,“加點不?”
蘇月月挑眉,揶揄一笑,把杯子挪過去。
“月月,你們聊什么呢笑得這么開心。”一個穿著皮短裙、甩著大波浪的女人一扭一搖走過來斜靠在桌邊,看了眼喬漁,夸張一笑,“喲喲~這不是我們喬大編劇么?怎么回來啦?”
“看起來在東城混得很不錯嘛,同學聚會都不來一次,看不起我們這些留在雁汀的老同學呢?”皮裙女人勾著鮮紅的嘴唇,上下打量喬漁的一身裝扮。那墨綠長裙雖然看不出牌子,但瞅著質感上乘,而且還特別顯白又襯氣質,回去后她也要照著買一件。
喬漁瞬間無語:“……”
皮裙女人涂著鮮艷顏色的長指甲輕輕捂了下嘴角假笑:“哎呀,開個玩笑啦,不會開不起吧?”
喬漁終于施舍般地抬眸瞥了她一眼,沒搭理她。讀書時是什么德行的人,畢業后也只會無形放大本性。她轉回身安靜地端起杯子,淺抿一口酸酸甜甜的飲料。
皮裙女人被無視,臉色一僵,翻了個白眼不屑冷嘲:“切,就你那點破事還當我們不知道似的……”
“莉敏。”蘇月月扯了她一把,“你來找我什么事?”
皮裙女人瞬間換上笑臉,轉了個身,整個后背對著喬漁,聲音都嗲了起來:“月月呀我跟你說我剛剛看見那誰了……”
喬漁眼睫微垂,腦海里閃過一絲疑惑,這人居然會知道她是編劇?思索片刻,想起微博之前有用自己的照片做過頭像……沒想到這都能被認出來,早知道不用了。
她端起杯子灌了口飲料,有些煩躁地看了眼前方。
一抬眸,就和斜前方對上了視線。
男人的眼眸漆黑如墨,如一潭深不見底的井水,不經意撞上像是會攝人心魂。
喬漁眼睫一顫,淡定地轉過視線去看他旁邊的同學,如同只是隨便掃視一般。
差不多時間,熱菜一個個端著上桌,大家招呼著都坐回座位,邊吃邊聊。
喬漁身邊自從她不搭理皮裙女人之后就沒人過來自討沒趣,她這里算是徹底安靜下來。
她拿起筷子,然而大部分都是預制菜,也沒什么好吃的。她看了一圈,大家都吃得開心,這會兒說離開肯定會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便悄聲跟蘇月月說了聲去個洗手間。
出了包間,外面的天已經開始黑了。
晚間的雁汀溫度急降,喬漁沒穿大衣出來,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她去洗手間呆了片刻出來,路過吸煙區,慣常地往里看了眼,一道頎長的靛青色身影立在里面。
今晚的這些老同學,一個個的像是約好了一般都盛裝出席,就只有江楓是例外,但即便是這樣普通的穿著,在那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里,他也依舊顯眼。
高中時要不是他總低垂著眉眼,又有一點點駝背,都看不出來他其實是班里男生中最高的那個。
喬漁不由得想起昨天在咖啡店里見到他的模樣。
那時候應該是要見什么人吧?
后來她出來的時候走得急也沒注意到他那桌。
但一般男人這樣精細打扮,大約是見異性。
雖然蘇月月說他還沒結婚,但沒結婚可不代表沒女朋友。
喬漁回過神無聲一笑,自己怎么也八卦起來了。她瞥了吸煙區一眼,他背對著她站著,面向玻璃打電話。
喬漁要進去的腳步一頓,轉而走向旁邊的綠植。她沒進去打招呼,本來就不熟的人,打招呼只會徒增尷尬,更何況人家還在打著電話。
雁汀的夜晚比不得東城,但比東城安靜多了。少了高架,少了車流,連風里的空氣都要比東城清新涼爽許多。
喬漁面向走廊,眺望著這有些陌生了的城市。
江楓正在接奶奶打過來的電話,問他重陽節回不回家。
沉吟片刻,江楓剛要說話,側過臉便看見走廊外綠植邊的快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絲絨長裙,只一眼他就知道外面站著的人是誰。
誰讓他,在剛剛那種最邋遢的時候碰見了那般光彩照人的她。
一如過去他第一次遇見她時的狼狽。他甚至,都沒來得及換套體面一點的衣服。
“阿楓?”電話那頭傳來奶奶疑惑的聲音,“到底忙不忙得贏回來嘛?”
江楓要回的話忘了個干凈,目光放在那抹墨綠裙擺上。
片刻,他收回視線,說出了些自己都認為是莫名其妙的話:“奶奶,結婚的事您不能催,我總得要先有對象的吧。”
江奶奶:“……啥?”
誰催他了?
老人家將手機拿遠一點,孫子的聲音有些大咯。
喬漁在走廊上摸煙的動作一頓,耳邊傳來的八卦讓她不由自主地聽了起來。
“沒說過不結婚,您別催,我會盡快的。”
江奶奶:“……”
“那我保證好了,今年一定找個女朋友。”
哦,原來還沒女朋友呢。
也是正在被催婚的階段。
喬漁輕輕搖頭暗嘆,忽然覺得他倆還真是同病相憐呢。或許是到了一定年齡,有些事總會逃不掉,例如此時被催婚的他們,她莫名地有了一絲平衡。
腳下挪動一小步還要繼續聽,門口光影忽而一晃,喬漁一頓,轉過頭,被人抓了個正著。
吸煙區的燈光照在他暗靛青色挺拔的身形上,工裝外套里那件白色圓領t恤的領口正正地卡在喉結下,多了幾分禁欲感,漆黑的目光沉靜至極,像晚秋夜里的那片皎月。
喬漁愣了下,瞬間不知道該做什么樣的表情。幾秒后,她反應回來,朝著他點了點頭,當做什么都沒聽到一般,轉身往回走。
“喬漁。”身后傳來他的聲音。陌生中帶了一絲絲熟悉,或許是嗓音中沾染了社會后的低沉,再沒有年少時那么純粹。
喬漁停住腳步,轉過身,淡淡地看向他:“什么事?”
江楓也在看著她,目光沉沉浮浮。
片刻,他抿了抿唇,輕聲說:“剛剛的事,請替我保個密。”
“哈?”喬漁差點做出奇怪的表情,她忍住了,只說,“這算什么秘密,再說昨天……”沒繼續說下去,她抬眸看向對面的人。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安靜地站著。
喬漁真的懷疑,昨天那個到底是不是他?
江楓的視線定格在她的容顏上,幾年過去,曾經那個總冷著臉的女孩蛻變成了如今明艷靚麗的女人,長風慵懶地披在頸側,眉眼如波,甚至連嘴唇都比從前要艷上幾分……
他垂了下目光,因著腦海里的雜亂,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搭訕。
喬漁看他不接話,便也沒說了。
等了兩秒也沒見他繼續說話,她有些奇怪,難不成他喊住她就為這點小事都不算的事?
除了剛剛在停車場的狗血之外,她跟他到底也沒那么熟。
喬漁說:“那我就先進去了。”不等對面的人回話,她利落轉身就走。
涌到嗓子里口的話就那樣卡住了,江楓抬起眼眸,看著她的身形一步步消失在走廊里。
和年少時一樣,她還是那么纖瘦,只不過現在的她更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背直腰細,穿著高跟鞋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墨綠色絲絨裙擺在她腳下開出絢爛的花。
走廊靜得沒有一絲聲音,他卻清楚地聽到了歲月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