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響起開鎖的聲音,緊接著一道孩童聲咋咋呼傳進來:“好餓好餓。”
齊宇背著書包蹦蹦跳跳跑進來,看見客廳一站一坐的母女兩,氣氛有些不太對。
他一頓,乖乖地退回門口換鞋,擺好鞋進屋,想起什么似得趕緊跑去他房間看了看。
見房間沒變,他把書包一丟,高高興興出來,看了眼喬漁,雙手抱住母親的腰,撒嬌:“媽媽,你們在說什么呀?可以吃飯了嗎?”
齊大海在后面進來,手里提著一條魚,笑呵呵說:“今天小漁回來,特意去買了條魚回來慶祝一下。”
胡玉蓉瞥了他們一眼,扒開齊宇的手,轉身進了廚房。
齊大海跟著過去,說:“今天啊,就讓你們嘗嘗我燒魚的手藝。”
齊宇樂呵呵地鼓掌:“好啊好啊。”
一個多小時后,晚飯做好了。
一盤小炒肉、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鍋排骨湯外加一份味道濃郁的紅燒魚。
四人坐下來,難得安安靜靜地吃了個晚飯。
飯后,兩位長輩去了廚房,喬漁看著他們在廚房里有說有笑的模樣,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在記憶里都有些模糊的胖胖身影。
父親要是看到這樣的場景,見到胡女士晚年生活幸福,或許也會很開心吧。
她轉身要回小房間,正在看電視的小男孩忽然仰頭,喬漁腳步一頓,垂眸看他。
齊宇嘴唇蠕動,張嘴想說話,卻又停了一下,隨即梗著脖子盯著她。
喬漁就沒理他,徑直進小房間,隨手關上房間門。
在床上坐了片刻,想起什么,喬漁打開手機下載了一個q.q號,隨后登錄賬號。用微信直接登的,早期她這個微信還是用q.q號申請來的,兩個賬號是關聯的。
登錄上去后跳出來了許多小紅點,大多都是q.q的生日祝福和騰訊新聞。
她點開聯系人分組,看著上面寥寥無幾的高中老同學。一個挨著一個看下去,在中間位置看見了一個楓葉頭像,是灰的。
這個就是江楓了。
加上到如今,他們從來沒有發過消息,后來她也忘記刪人,就一直這樣留著了。
當時會加q.q也不過是高二暑假時,爸爸花‘高價’請他來給她補課。
畢竟那時候的她在學校里是個特殊的存在,真正有錢的富二代們看不起她這個‘喬家老賴’的女兒,普通人家的呢各自結了小團體,學霸們嫌她是學渣,不學無術的學生們又嫌棄她總拿著書本。
她成了獨來獨往的人,一個朋友都沒有。
怪異的氛圍,融不進的圈子,所有人跟她好似隔著一層玻璃,看得見,融不進。那時候的她年齡尚小,以為就是自己的問題。
人人都合群,就她不合群,就她特殊,但她不想要這樣的特殊。她陷入無法自證自己不特殊的痛苦和壓抑里,始終認為自己有病。
因此成績更是直線下滑,請任何家教都不管用。情急之下,喬父想到了當時的年級第一江楓,剛好他家里那時候因為特殊原因急需錢,還當真被父親給請到了。
不過他也只教了她一段時間,成績下滑的原因根本是在她。她心理出了問題,跟誰來輔導沒關系。
他看出來后也就沒有強制她聽他講題,而是把講題的時間變成了他復習的時間。
那時候的江楓其實也是個特殊存在的人。
鄉下來的學子,拔尖的成績,洗得泛白的校服,內斂的性格。他也沒有朋友,他對誰都是一副表情,不冷漠,也不熱情,他的世界里只有學習。
他那時的個子雖然高,但有一點點駝背,后脖頸和胳膊都被太陽曬得黑黑的,眉眼也總是低低的垂著。
兩人之間基本無話,他學他的,她發她的呆,互不干擾。
至于是怎么加的q/q……喬漁也忘記了。
沒想到時隔那么多年,在她回來雁汀的第一天,還會再次碰見他。
——雁汀,可真小啊。
喬漁將手機丟在一旁,翻身躺在床上,閉目放空神思。
-
次日上午,喬漁被一陣陣陌生的叮咚聲吵醒。她撐起腦袋細聽,發現是從手機上傳來的。
她的微信已經好久沒響過了。
拿起手機,才發現是昨晚下載的q/q。她點開,消息還在不斷彈出來,是高中時的班長,也是她的同桌蘇月月。
蘇月月:【喬漁,你回來啦?】
【好久沒見咯,回來了也不說一聲。】
【你回來得剛剛好,下午老同學聚會,一起去啊。】
【我們留在雁汀這些老同學每兩年都會聚一聚呢。年年缺席的就你咯,今年可不準缺席啦!】
隔了兩分鐘,消息繼續彈出來——
【今年是我組織的,就給我這個老同桌一個面子嘛~】
【來嘛來嘛。】
喬漁看著這一大連串的消息,有種隔世的恍惚感。
大學時因為換過專業,她一心撲在賺錢上,也幾乎沒什么朋友,在東城十年,她從沒參加過什么同學聚會。
沒想到這一回來就趕上了,但喬漁不打算去,別說她本來跟高中時的那些同學沒多少情分,就是去了,少不得也就比比現在誰過得好,誰賺錢多。
放下手機,喬漁打開房間門去洗手間洗漱。
路過客廳,沒人;
路過廚房,母親坐在小板凳上撿著菜。
聽見聲音,胡玉蓉抬頭看她一眼,嫌棄嘀咕:“真沒見過這么懶的人,睡到十一點才起來。”
話落,身后的客廳吧嗒吧嗒走過來一個小矮個,卷發翹成雞窩,揉著眼睛。
胡玉蓉:“……”
喬漁扭頭看一眼,翻了個白眼,轉進洗手間。
今天是周日,小孩不用去興趣班,起得自然就晚了,大人就沒有那么好的周末了,該上班的還不是得繼續上班。
家里就三人,沒那么拘束。
喬漁洗漱好,小男孩才進去洗漱,等兩人弄好一切,中午飯都可以吃了。
喬漁幫著胡女士把做好的飯菜端上桌,三人在餐桌前坐下。
沒等喬漁端起碗,胡玉蓉忽然把她自己的手機滑過去,喬漁一愣,低頭看去,是一個微信號。
她擰起眉間,抬眸看向對面:“相親的?”
“對。”胡玉蓉給小男孩夾菜,回她:“你說你喜歡瘦瘦高高的,你張大姨朋友家的孩子就很符合,只不過……”
胡玉蓉有些不滿地瞥了眼微信,“他家沒什么錢,在雁汀也只有兩套房子,其中一套還還著房貸。車有一輛手動擋的老款寶馬,不過比你小一歲,在體制內,是你喜歡的類型,你看下午還是晚上,約著一起見見面。”
“……”喬漁太陽穴突突的。
沒完沒了了。
“我不去。”她把手機挪回去。
胡玉蓉瞥她,“你在家又沒什么事,出去走走怎么了?那么大人了別整天窩在家里。”
喬漁嘆了口氣:“今天我們高中同學聚會,剛剛蘇月月聯系了我。”
“同學聚會?”胡玉蓉夾菜的筷子一頓,“你那些老同學都結婚了吧?”
沒等喬漁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也好,去見見也好,或許有漏網之魚的。”
喬漁:“……”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本來沒打算去同學聚會的,但如果不去,胡女士估計要抓著她去相親,再讓她碰上一個昨天那樣的,她估計也只能離開雁汀去流浪了。
吃完飯,喬漁給蘇月月回了個信息,兩人從q/q轉到了微信。
蘇月月告訴喬漁,聚會在水天一色酒店。最近天黑得早,四點就可以過去了,一般就是去吃吃飯,然后再去唱唱歌就完事了。
怕喬漁找不到地方,蘇月月干脆問了喬漁的地址,說四點的時候她開車來接她一起去。
時間還早,喬漁也不急著收拾自己,回到小房間里干坐了片刻。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忙忙碌碌,不是跑這個劇組就是窩在某個小黑屋里潛心改編,基本很少有像現在這么閑的時候,甚至是閑得她心里都有些發慌。
喬漁拉過行李箱,從里面翻出電腦,就著行李箱做床邊小桌,打開電腦,隨后習慣性地點開文檔,看著那寫了一半的劇情,她抿了抿唇,轉而下載了一個招聘網站。
翻著里面五花八門的工作,喬漁有些愣住了。從事劇本創作那么多年,她現在想不出來,她離了這行能去干什么工作,又會干什么工作?
就這樣對著電腦發了一個多小時的呆,她才慢悠悠起身敷個面膜,洗了個頭,坐下來化妝。
家里這會兒安靜得很,一老一小都出去了,喬漁待著也舒心。
等再過段時間,等她緩過勁了就隨便找個班先上著,這樣就能搬出去了。
化好妝,她從行李箱里找出一件墨綠色絲絨質地的魚尾裙穿上,想穿雙中筒靴,想起或許會來很多老同學,她又換回昨天那雙紅底黑面高跟鞋,外加昨天那件薄薄的黑色大衣。
她的衣服鞋子都很少,在東城就丟掉了大部分,只帶著一小部分回來,就只能來來回回穿了。
剛提上手包,蘇月月的微信消息就發過來,說她已經到老小區外面了。
喬漁拿了鑰匙便出門,天氣有些不好,陰沉沉的。
出了老小區的大門口,對面停著的一輛寶藍色保時捷911亮著雙閃。
喬漁看眼手機里的信息,抬眸再看一遍車牌號,提著包走過去。
蘇月月笑瞇瞇地從駕駛位探出頭來:“嗨,喬漁,好久不見啊。”
蘇月月和高中時候比起來變化簡直太大了。原本有些圓潤的臉頰在科技的精修下變成了瓜子臉,小單眼皮變成了漂亮的大雙眼,小翹鼻還有嘟嘟唇……
變化雖大,不過神韻卻依然是熟悉的。
喬漁同樣能一眼就認出來,就像昨天看見江楓時一樣。
她笑了笑,打了聲招呼。
蘇月月也笑,招呼她:“快上車。”
喬漁拉開車門上車。
蘇月月看著她的窈窕的身影感嘆一陣,隨后才啟動車子。
兩人一路閑聊著,問問對方最近怎么樣……大多都是蘇月月問喬漁答。
穿過幾道路口,很快到達水天一色酒店。
這里似乎在舉辦婚宴,來往的人格外多,蘇月月看了眼酒店前的停車場,方向盤一轉繞到酒店后面的停車場去。
后停車場車輛相對少一些,找到一個停車位,蘇月月立馬開過去,要倒進去前,她開了門鎖:“喬漁,你先下車,不然一會兒停進去就不好下車了。”
喬漁應了聲,提著包下車,走到旁邊等著。
秋風蕭瑟,呼呼吹著,墨綠裙擺隨著風晃動。
瞥到后邊來車,喬漁讓開身后的停車位。那輛灰撲撲的面包車便哧溜一下滑進停車位,動作之絲滑,讓她這個光有駕照卻幾年沒開過車的人都小小羨慕了一下。
因著這個,喬漁便多看了兩眼面包車,像是在工地干活的車輛,車輪上還沾著些黃土灰塵。
蘇月月停好車,小跑著過來:“走啦,喬漁。”而后順著她的視線往面包車看去,不想一下頓住。
“江……江楓?”
從面包車駕駛位上下來的男人就是江楓,但跟喬漁昨天見到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今天的他穿著普通的靛青色工裝外套,腿上套著一條很普通的同色工裝褲,褲腳卷了兩卷,腳踩一雙黑色男式板鞋。
頭發也不像昨天那樣打理過,而是隨意垂在腦門,有兩縷甚至隨著風在頭頂飛揚著,他單手拉著面包車車門,看向她們的神情還有些發蒙。
喬漁不由得輕挑眉梢,有些許懷疑自己了。
昨天她看到的江楓可不是這個樣子的,昨天明明是一副精英打扮,怎么今天就像是工地搬磚的了?
蘇月月笑了,調侃:“你這樣我還以為你是來這干活呢。今天同學聚會,昨晚才跟你說過的不會就忘記了吧?”
江楓將面包車車門關上,撓了撓鼻尖,說:“沒,記著的。”而后看向喬漁,嗓音干澀,“你好。”
蘇月月嗐了聲:“什么你好啊,這就是我們老同學喬漁啦。”說著斜他一眼,“昨晚……”
“我記著呢。”江楓被說得輕咳了一聲,而后轉過視線,重新看向面前的女人,聲音沉穩,“喬漁,好久不見。”
喬漁輕點下巴,意有所指:“確實好久不見。”
江楓頓了頓,沒說話。
場面一時靜下來,他又覺得,或許他該說點什么的。
正在這時,一聲跑車的轟鳴聲突然傳來,刺眼的遠光燈從停車場入口處刺過來,不等幾人反應,跑車像是趕著投胎一般沖了過來。
而此時的喬漁因為剛剛讓車站在車道上,被炫閃的遠光燈刺得眼前一黑反應不過來,蘇月月大驚,瞬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拽住喬漁的手將她拖過來。
喬漁被她大力拽得一時沒站穩,高跟鞋一崴,整個身體便往停著的面包車倒去。
跑車絲毫不減速,轟一下從他們身邊沖過,往不遠處的停車位滑去。
“要死啊!!”蘇月月怒罵了一聲,扭頭見喬漁摔下去又驚叫起來,“喬漁!”
喬漁在察覺身體失去控制的一瞬間就緊閉雙眼,好丟臉!快三十的人了還出這么大丑!
她這會兒完全忘記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而是會不會受傷了。
等她反應回來,后背猛地窩進一個溫熱的懷抱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有人從她身后橫出一只臂膀托住了她,手臂力量穩穩地撐住了她倒下去的身體。
陌生的氣息一下子包圍她,男人身上的味道很淡,卻是溫熱而強勢地將她籠罩住。認清這就是她常寫的男性荷爾蒙時,喬漁莫名老臉一紅。
江楓是下意識伸手的,接住她輕飄飄的身體后內心卻是猛地一緊,無比慶幸還好他接住她了。
大片發絲從鼻尖滑過,他的呼吸不由得慢了半拍,聞到了漫天迷霧一般的香味,似潺潺山泉叮鈴咚嚨流下。
如同年少時,在密閉的車廂里他第一次聽到的那道稚嫩溫柔的聲音。那也是他第一次乃至后來都覺得的——聲音也有香味。
“我的天吶!喬漁你沒事吧?”蘇月月趕緊跑過來查看。
似被驚醒的鳥兒,兩人齊齊看向對方,瞥到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喬漁頓感丟臉,趕忙掙扎著起來,說道:“沒事沒事。”
她寫劇本都不會寫這么狗血的劇情,也就寫小說的作者會這么寫,雖然現實也確實發生得狗血。
江楓順著她的起身的力度扶著她站直身體,等她伸手支在她身后的車做支撐時,他才放開扶著她的雙手,目光一轉瞥見自己那灰撲撲的面包車,微微蹙起眉間。
蘇月月看著她動了動手腳,確認真的沒事,她才慶幸地拍了拍胸口:“還好江楓反應快,我也是一時著急……對不起哦。”
喬漁搖頭,活動了一下腳裸,沒有被扭到,她也有些慶幸,轉頭看向面包車旁的男人:“江楓,謝謝你。”
江楓抬眸,視線和她撞上,聲音溫和而帶著一絲干澀:“腳剛剛是不是扭到了?”他想蹲下來幫忙查看,喬漁忙退開兩步,說沒事。
蘇月月的目光不由得瞥向這位一貫與人保持著一定距離的老同學,察覺到喬漁的視線投過來,她忙出聲:“哎呀喬漁說沒事就沒事的啦,也別站外邊說話了怪冷的,咱們先進去。”手一拉,挽起喬漁的胳膊,“江楓,我們就先進去了哈。”
“……好。”江楓一頓,目光轉向被挽起胳膊的女人,緩緩點頭。
喬漁也朝著他點了點頭,將亂了的頭發往肩后一順,轉身往酒店走去。
江楓站在原地,目光跟隨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停車場。
他垂著的手指不由得并攏,鼻尖上的香味早已被瑟瑟秋風吹散,可他仍然覺得還是很香。
片刻,江楓垂眸看一眼身上的衣服,抬起胳膊聞了聞,沒有異味,他心底才松了些,今天一整天都在工地上,雖然也沒干活,但他還是擔心……
他扭頭看向副駕駛位上的紙質袋子,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
早知道,先換好了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