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江楓。
他左眼下睫毛處有一顆紅紅的小痣,以前她還以為是蚊子叮出來的……
喬漁愣住,腦海有片刻空白。
不是說是小王總,姓王來著,怎么是江楓?
自從高中畢業,她退了班級群之后就跟雁汀的所有同學都斷了聯系。
其實加了聯系方式的同學也很少。
那時候的智能手機剛剛面世,聊天軟件最流行的就是q/q,而她又獨來獨往慣了,總共加的就三四個,其中唯一一個男生就是眼前的江楓。
掰掰手指頭一數,歲月如梭,已近十年不曾見過面了。
他退去了記憶中的青澀,成長得硬朗挺拔,臉部輪廓線條變得流暢極了,氣質也是成熟穩重,與年少時瘦干身形,還總低垂著眉眼,沉默而靦腆的男生完全是兩個模樣了。
可她也不知怎么地,在他抬起頭看過來的那一剎那,一眼就認出了他。
就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她這個老同學的……
雁汀,可真的太小了。
小到她一回來,就遇見了故人。
江楓原本隨意抬起的眼眸,卻在看清來人時瞳孔猛地一震,而后神情頓住,視線直直落在她身上。
他沒說一句話,也沒任何動作。
兩人之間一時間有些寂靜,倒像是在干瞪眼。
到底是老同學,喬漁扯起嘴唇,不失禮貌地朝著他笑了笑。
可……這是個什么反應?
直愣愣地看著她做什么?
——沒認出她?
喬漁暗自蹙了下眉,斂平唇角,剛要做個自我介紹,后邊卡座突然站起來一道穿著白襯衣的身影,舉著電話往后張望,一眼就看到了她。
男人盯著她,試探地出聲問:“喬漁小姐?”
喬漁應聲看過去,又有一個白襯衫?
頓了一下她忽然反應回來,這人才是那個小王總吧?
江楓終于回過神來,猛地站起來,桌面電腦隨之一晃——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喬漁飛快道了聲歉,轉身就趕忙往后邊走去。
認錯人了。
還認到老同學身上去,真尷尬。
王旭業朝著電話說了兩聲,隨后伸手比一下對面的卡座:“請坐。”
喬漁收著衣擺坐下來,說了聲不好意思。
王旭業客氣地擺了擺手,也跟著在她對面坐下來,而后目光就直接放在喬漁臉上。
喬漁也大大方方地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的臉頰圓潤,單眼皮小眼睛,雙層下巴,梳著大背頭,耳朵兩側后面的頭發推得干凈,顯得那雙耳朵格外大。
他穿著白襯衫,手腕上戴著一塊勞力士,桌面一側放著一臺銀白色的筆記本……種種綜合下來,難怪她進來的時候會認錯,喬漁有些無言。
“喬小姐,喝點什么呢?”王旭業笑瞇瞇地問。
喬漁說:“都可以。”
王旭業抬手喊服務員,叫了兩杯卡布奇諾。
吩咐服務員給其中一杯多加一些奶糖后,他再次抬眸看向對面的女人。
她有著一張精致的鵝蛋臉,皮膚白皙,細眉紅唇,鼻尖小小巧巧的,五官就很漂亮,更難得的是她這一身氣質,有種書香文第世家培養出來的清冷高雅。
他在雁汀倒是很少遇到這樣的女人。
胡老師說她女兒在東城打拼已經六七年了,是知名編劇,看來果然如此。
王旭業明目張膽地打量著,估量著,問:“喬小姐這次回來是不是就不走了?”
喬漁瞥他一眼,“嗯”了聲。
“聽胡老師說喬小姐之前在東城高就?”
“高就算不上,混口飯吃。”喬漁說。
“喬小姐這就過于謙虛了,能和明星導演打交道的那都不是一般人。”王旭業哈哈一笑,“不知喬大編劇能不能推薦兩部作品給我王某人看看呢?”
喬漁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她能有什么作品,一個不入流的野生編劇,沒有代表作品,全是參與改編,或是在主創編劇手底下討飯吃的小人物而已。
“今天見面我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想聽聽王總的看法。”
咖啡端過來,喬漁接過,看向對面。
“你沒同意我的微信,我也知道你什么意思。”王旭業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略微皺了皺眉間,“說實話,我對喬小姐……”
一低頭看見手機里發過來的信息,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對喬小姐倒是很滿意的。”
喬漁瞥一眼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簡單介紹一下吧,我家里是做房地產生意的,我也跟著在公司上班,目前單身,正考慮找個姑娘結婚生小孩。對女方沒什么條件,你要是嫁過來,車子房子都不用你家出,我家都有,還會額外送一套給你。”
“婚后呢也不用你操心家里的開銷,我一個月給你八千塊錢,你想干什么都行,而且婚后要是生了小孩,我媽媽還會給我們帶孩子。”
說完一切條件,王旭業頗為自傲:“不知喬小姐可否滿意?”
“既然王總的條件這么好……”喬漁面無表情地問,“怎么王總都四十了還沒結婚呢?”
王旭業笑得自信滿滿,抬手輕抹鬢角:“男人嘛,四十一枝花,鄙人現如今正是大好年華。”
喬漁:“……”
她瞧著他噴了發膠的顱頂,被那锃亮的腦門和他自信的語氣激起一絲生理厭惡,趕緊端起咖啡抿了口,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咖啡店里流淌著輕緩音樂,窗外飄起細細的雨絲,橘貓邁著優雅的步伐穿梭在雨中。
——可惜了這么好的環境。
王旭業輕咳一聲:“喬小姐,不知道你對我王某人還滿不滿意?或者你有什么要求、條件什么的都可以提的。”
喬漁回神,擱下咖啡杯,說:“我家的情況想必胡——也就是我媽應該都跟你說過。我今年也二十九快三十了,父親早逝,跟老母親相依為命,家里挺窮的。這些年在東城工作也沒賺到什么錢,剛辭職回來,暫時沒有找工作的打算。”
“不需要你工作的。”王旭業接過話,“除了我每個月給你八千塊錢之外,我媽說了,只要你能給我家生個大胖小子,就額外獎勵你一百萬外加一套別墅,這些錢夠你吃一輩子了。”
喬漁:“……”
媽寶男加普信男?
或許還是什么騙婚生子男?
那聊天的微信頭像看著都不像是個女生或是他媽那樣的女性長輩……
她這是開了什么外掛,一口氣全讓她給碰上了。
相親,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喬漁扯了扯嘴角,沒能笑出來,干巴巴說:“你還挺聽你媽媽的話的。”
王旭業謙虛一笑:“不怕你笑話,我們家早些年都在鄉下謀生,我媽務農時吃了不少苦,當然得聽她的話。”
喬漁挑起眉尾,慢悠悠說:“還真孝順啊。”
“喬小姐也孝順的,能乖乖聽胡老師的話來跟我見面,我媽就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子。”王旭業夸道。
胡女士現在在雁汀棋院做事,沒事就喜歡教教那些中老年阿姨爺爺們下象棋打麻將,很多人都會喊她一聲胡老師。
喬漁扯了扯嘴唇,笑不出來。
咖啡杯擱置在桌面上,包里的手機剛好也響起來。
——是她提前設置好的鬧鈴音樂。
她低頭看過一眼,按熄屏幕,抬眸說:“不好意思啊王總,我朋友找我有點事,我得先走了。”
“這樣啊……”王旭業看著喬漁站起來,他也跟著站起來,掂了掂手里的保時捷鑰匙,“外面在下小雨,要不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喬漁提上包,“我朋友給我打好了車。”
她扭頭,下巴輕點桌面,說:“謝謝王總的咖啡。”
王旭業點點頭,說:“路上注意安全。”
“對了喬漁小姐,微信好友同意一下,我們可以下次再約。”
喬漁連笑都懶得笑了,轉過身,快速往外走去。
玻璃門拉開再合上,咖啡店里重歸安靜。
毛毛細雨灑落街道,天空陰沉沉的。
路上行人很少,偶有那么兩個也都撐著雨傘來去匆匆,馬路上行駛的車輛漸漸地都亮起車燈。
喬漁雙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漫無目的地走著。頭發上,風衣上早已經凝結了一小片細細密密的雨珠。
路過一塊招租信息欄時,喬漁停下腳步,湊近了去看。有租房的、招聘的、相親的……五花八門的信息。
她看著看著,忽然就有些發起呆來,看這些有什么用呢?
雁汀雖然是她的故鄉,可這里已經沒有她的家了。對這兒的歸屬感還沒有東城強,可東城也早已經沒有她容身之地了。
從她決定要起訴劇組開始,她的職業生涯也到此為止了。
可是她不后悔,任何一個編劇,哪怕再野生,對筆下的作品都如同是對親生孩子一般愛護,然而卻在付出所有精力之后被踢出劇組不給署名,還亂加魔改、詆毀原創……
眼睜睜看著作品被改得面目全非而毫無還手之力。
因為她只是一個小小的編劇,話語權甚至都不如一個劇組里一個會撒嬌的小演員。可劇本是她歷時三年的原創劇本,她不甘心,不甘心被這樣糟蹋了。
所以,她走上了維護之路……
手機鈴聲在包里響起來,喬漁回過神,垂眸撈出手機,是母親的。
她抿了抿唇,沒接,轉身攔了輛出租車。
喬漁回到小區時天已經黑下來了。
老小區的房子,晚飯的香味飄得滿院子都是。
家在五樓,喬漁慢悠悠爬上去,打開門,烹肉的香味撲鼻而來。
胡玉蓉在廚房里弄著晚飯,聽到聲音,拿起抹布擦了擦手,出來上下打量她一眼,問:“怎么樣?”
喬漁一腳踢開高跟鞋,抬起腳看磨得通紅的后跟,淡淡說:“就那樣。”
胡玉蓉噎住,乜她一眼,“什么叫就那樣,我問的是你看得上人家不?”
喬漁換了舒適的拖鞋往客廳走去。
胡玉蓉剛要跟著轉身,一眼看見門口亂放的鞋,眉頭皺起:“多大的人了鞋不會好好擺嗎?”
喬漁要脫風衣的手一頓,抿唇,大步過去,提起高跟鞋放進鞋架里。
胡玉蓉瞅了眼,沒說什么。
剛爬完樓,屋里也熱,喬漁隨手脫掉大衣想要像往常一樣丟在沙發上,但想起這已經不是她在東城的時候了,旁邊還有板著臉的胡女士,她只得抱在懷里,在沙發上坐下。
胡玉蓉瞥她一眼,嫌棄道:“女孩子家家的,亂擺亂放成什么樣子。”
“以后你去到小王總家,這些壞習性是不行的。”
“我不去。”喬漁拒絕。
胡玉蓉要進廚房的腳步一頓,緩慢扭頭,問:“沒看上?”
喬漁臉色淡淡的:“嗯。”
胡玉斜瞅著她,“怎么?你還想要個神仙不成?”
喬漁皺了皺眉頭,往后一仰,靠著沙發不說話。
“人家小王總可是在你走后就打來電話說很滿意你的,還說了你很多好話。”胡玉蓉說,“他家條件我很早就打聽好了,家底豐厚,上億的家產……”
“錢錢錢,在您眼里,只要有錢其他都的無所謂是吧?”喬漁忽地冷笑,“您當初會嫁給我爸,不也就是看中我爸有錢,不然您一個二十歲小姑娘會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頭子?”
胡玉蓉胸口起伏幾瞬,緊緊握著拳頭,聲音也大了幾分:“對!我就是看中你爸有錢了!我跟你爸那十幾年,一分苦沒吃過!哪像你小姨,吃了三十幾年的苦才把日子熬出頭,男人卻跟別人跑了!”
“我不想你像她一樣,陪一個男人吃苦熬日子!”胡玉蓉也冷笑,“你說的不錯,只要有錢,其他的無所謂。”
胡玉蓉出身不如何,社會底層人家出來的有點姿色的姑娘,勉強讀完初中就跟著她堂姐勇闖香、廣兩地。她年輕時姿色不錯,過去沒多久便被包裝成了小模特。那時候的模特也還算正經,靠身材和臉蛋吃飯,但到底是青春飯吃不長久。干她們那一行的,誰不是妄想著勾搭個富家子弟,保管下半生衣食無憂的。
胡玉蓉也不例外,她自認在外學了本事,回到雁汀后靠著姿色和身材也勾搭了很多富二代,但別人都只是跟她玩玩就過了,偏偏就是上了些許歲數又心地善良的喬振富拿她當回事,對她負責到底,將她娶回家。
雖然進了喬家之后才知道喬家在雁汀富家圈子里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但她也沒離開,想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之后十幾年也驗證了她的想法,這匹‘駱駝’果真讓她過了十多年的優渥生活,體驗了一把做富太太的樂趣。
因此她的觀念里就是,有錢才能過更好的生活。
喬漁抿著嘴唇,沒說話。
胡玉蓉也不說話,梗著脖子。
兩人對峙了片刻,喬漁想起從前那總是樂呵呵的父親,語氣沒那么硬了:“那個小王總都四十歲了還什么都要聽他媽的,還說什么只要我給他家生個大胖小子就給獎勵我一百萬……”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這么重男輕女,你以為我嫁過去了就能過好日子?”
胡玉蓉吹胡子瞪眼:“這還不叫好?一百萬呢!你搞你那個破電視劇什么的一年能掙一百萬?”
“退一萬步說哪怕不生兒子,以他們那樣的人家會少了你的好處?”
喬漁感到厭煩,且不耐煩了,“我還年輕,不用那么急給我介紹相親對象,過兩年再說。”
“你年輕?”胡玉蓉氣笑了,反問,“你是有多少年沒照照鏡子了?”
喬漁:“……”
胡玉蓉瞥她一眼:“人都是有缺點的,小王總已經很不錯了,要家底有家底,人也不懶不丑……”
喬漁立馬打斷她的話:“可他胖,我喜歡又高又瘦的。”
胡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