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Freedom
車隊的現場確認在下午兩點,確認完談靳要帶江歲宜一起去老爺子的葬禮地址,在北郊。
聽秦月茹的慶賀短信,葬禮是由中央臺直播,能和談靳一起出席老爺子的葬禮,基本等于說是得了談家的認可。
這其中談靳做出了多大努力,不得而知。
天空在下雨,驟烈的暴雨襲卷城市,濕漉漉的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談靳騙了歲宜。
很多年后,歲宜回想起他那句虛張聲勢的警告還是覺得好笑。
一個人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下地獄?
這么多年過去,歲宜依舊好好的-
那次和嘉匯的會談后,歲宜銷了自己多年來積攢的假期,假期很長,畢竟自打她進了周氏藥業就沒有歇過一天。
一下子有了那么長的閑暇時光,她竟有些不適應。
假期的第一天,歲宜帶著買好的日用品去療養院看了自己的母親。
孟晚枝依舊漂亮,穿著淺色的毛線裙低眉垂目,溫柔動人,正仔細地修建苗圃里的花枝。
歲宜在一旁候了她半天,孟晚枝才抬眼瞧見她,有些驚訝:“宜宜,你來看我啦?”她的眼尾有歲月賦予的紋路,語氣卻依舊像是小女生一樣,疑惑,“今天不用上學嗎?這么早就回來?”
孟晚枝的抑郁癥并沒有完全好轉,記憶力減退、反應遲緩,偶爾還會出現幻聽、幻視,不過好在自殺的傾向沒有父親剛走的時候明顯。
醫生建議歲宜讓母親做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孟晚枝喜歡在沒人的時候插花。
父親還在時,她就會隔三差五地讓Heinare小姐在江清予的辦公室擺放她擺出來的花束。
最常用的是玫瑰,粉色偏紅的那類,遠遠看上去像是一朵耀眼的玫瑰星云。
歲宜搖頭,輕聲告訴她:“不用,今天請假了。”
孟晚枝遲緩地點頭,好像要好久才能消化“請假”這兩個字,想要說的話在舌頭轉了一圈,剛準備吐出來,又忘記了。
只好將修剪的工具放到工具箱里,然后到角落里捧起她挑選出來的花,捧了滿懷。
“給你,我的寶貝女兒。”
她夸她,“這是媽媽剪的玫瑰花,我的女兒也是最漂亮的玫瑰,媽媽送給你。”
歲宜失笑,看著艷紅的花束,無奈:“媽,這是扶桑花。”
孟晚枝遲疑:“是嗎?”
她也大約知道自己有些不對勁,但沒辦法細究緣由,便笑話自己:“最近總是暈暈的,像是吃了迷魂藥似的。”
歲宜幫她收了器具。
孟晚枝的用具都是特殊的,沒有鋒刃。
此刻靜靜躺在黃色的工具箱里,竟有點像兒童玩具。
歲宜閑聊:“媽,我給你買了新的裙子,你等會兒試試,過幾天你可以穿著,我帶你去市中心吃飯。”是哄人的語調。
孟晚枝“哦”了一聲,吶吶地隨口問:“那你父親去嗎?”
歲宜收東西的動作停住,沒辦法回答。
許久,歲宜笑著安慰她:“他不是一直都在你心里嗎?”
歲宜提前預定的那家餐廳,以前孟晚枝常和江清予去。
他們有消費最高級別的貴賓卡,享有貴賓待遇,能到頂層最佳觀位看星星。
不過以現在歲宜的工資水平沒有這么高的能力,只能帶她去普通座位。
Nébuleuse rose.
黑白制服的服務生彎著腰用流暢的法語詢問歲宜點餐信息。
歲宜要了份蛤蜊湯,還未細看,接收到明霞工作用的短號。
她讓服務生稍等,跟母親說了一聲,去外間接了電話。
“歲宜,今天周總親自來分公司了。”
那頭,女人的聲音有些急促。
明霞說話做事有分寸,正常情況不該休假的時候給歲宜打工作電話,既然撥了,那一定是重要的事。
女人猶豫著要不要告知,最后說:“他專程來看了你的工作記錄,還召開了全公司的會議,當眾盤問了辦公室的人,問你最近有沒有和嘉匯的人來往,有沒有簽特殊的文件。”
歲宜垂眼,明白:周總這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滿。
如果他不信任,沒必要讓全公司的人知道。
他開這么個會,就是給她看的,在警告她。
外間冬夜寂靜,風瑟瑟,縱然是最繁華的街道,溫度低的時候車流變少,也會看起來沉寂。
歲宜的長卷發今日高束著,她裹在棕色的羊絨大衣里,俏麗的紅唇輕抿。
“然后呢,”歲宜的語氣不徐不疾,“最近是不是要舉辦什么活動,談靳要參加,周玉笙想讓我去?”
她漆黑的眼眸微抬,看著黑黢黢的天空,才覺察到天空飄下幾絲雪。
帶著微涼的氣息,在空中顫動好久,才舍得掉下來。
明霞那頭聲音一頓。
“是的,”她驚訝于歲宜的透徹,緩聲解釋,“下個月,保利藝術中心有一個慈善晚宴,談少要去,按照道理應該是小周總帶您去,或是帶……別的女伴。但是周總下了死命令,讓你去找談少,請求他,成為他的舞伴。”
歲宜細細聽著。
她抱著手臂,掀了眼睫,明白了過來,“之前和嘉匯的單子,一直沒有動靜?”
聲線里染上了雪天的寒涼。
明霞嘆了口氣:“嘉匯那邊的夏秘書拒絕溝通,說不道歉,不合作。”
果然如此。
歲宜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抖落大衣上的雪花,掛斷了電話,“行,我全明白了。”
歲宜翻查著手機,上次周起樾鬧得那一出動靜太大,私底下不少人議論,歲宜干脆不上班了,和嘉匯那頭的事自然沒再過問。
談靳的態度很明確,她并不覺得,他會言而無信。
想來,只可能是談靳要的道歉沒要到,周家想要個迂回而更為體面的法子來和嘉匯合作。
想要兩全其美。
周總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她。
用這樣不體面的法子。
說是不信任,但還真是信任她歲宜不會背叛周氏藥業。
歲宜快半個月沒上班,故而一直沒加談靳的聯系方式。
夏秘書遞過來的金色名片上電話號碼很眼熟,歲宜一眼就想起來了。
這個電話號碼她以前撥打過很多次,現在在她的黑名單里躺著。
談靳的微信頭像還是很多年前的一片空白,昵稱是字母縮寫,FY。
看著就冷清。
其實,分開后他沒有惡言惡語,也沒有死纏爛打,甚至沒給她發過消息,悄無聲息地接受。
是歲宜自己的問題。
她的心還不夠硬,所以選擇眼不看為凈。
歲宜回到了餐廳,因為電話太久,方才的服務生已經去忙的別的事宜。
女人玲瓏的身線有一縷僵硬,她飛快地拎起自己的包,拉住服務生的手,語氣焦急,用法語問:“方才在109號座位、和我一道的女士呢?你有沒有看到她?”
那雙盈盈的眼像是朦朧的被冷霧分散的燈光,睜大了,明滅著情緒。
“不好意思,沒有看到。”服務生微微欠身,有些茫然,但還是語氣良好地告知。
歲宜只覺得血一會涼、一會熱,公司的事情瞬間拋到了腦后。
她有了不好的猜想,心無限制膨脹,慌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歲宜問:“你們這里可以廣播尋人嗎?方才那位女士是我的母親,她目前還在看醫生。”
服務生失笑,嚴肅回答:“小姐,我們這里是高檔法餐廳,不能影響其他客人用餐,所以很抱歉。”
歲宜怔怔松開了拽住服務生衣袖的手,只能懸著心一層層找。
Nébuleuse rose一共有四層,歲宜找了三層都沒有看到孟晚枝的身影,如果頂層還是沒有的話,那母親應該就是出去了。
外間風雪交加,人海茫茫,得報警。
歲宜捏著自己的手,指甲戳進了掌心。
頂層的服務生比起樓下的要更正式,穿著體面的西裝,脊背挺直,要求:“小姐,請出示您的貴賓卡。”
他伸出帶著白手套的手,眼神溫和中帶著審視。
歲宜的包就是購物節打折的便宜款式,看起來并不像有錢人。
女人咬著唇,精致的面容有幾分楚楚可憐,語速很快,但出乎意料得聽起來不算著急,每一句都吐得清楚,告知他來龍去脈。
最后懇求:“我是來找人的,麻煩您讓我進去,只看一眼,并不久留。”
“這不合規矩,”服務生為難,他也只是個打工的,沒必要因為一個陌生人讓自己違反了餐廳的規定,建議,“您認識這里的貴賓用戶嗎?小姐,如果您有認識的人,可以打電話給您朋友,讓他過來代為出示。”
歲宜捏著包的手一頓,想到了很多人,但她還沒想好向誰求助時,便聽到前方一句高昂的男聲。
“不用了。”
一個穿著黑色夾克的男人提了提衣領,從內袋里抽出一張黑色鑲金邊的卡片,解釋,“她是跟談少一起的。”-
孫瑞齊是被人催著出來的。
他在門口觀察了歲宜許久,這位高中時期的風云人物眼下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漂亮女人,連餐廳的貴賓卡都沒辦法掏出來。
她唯一的優點可能只剩下臉與身材,但在上流社會,美貌從來不是稀缺品。
孫瑞齊撩起眼,打了招呼,“江小姐你好,我是孫瑞齊,嘉匯的。”
他伸出了手,語氣很客氣。
歲宜有一瞬間的遲疑,她并沒有見過眼前的男士。
“咱們以前是高中同學,江小姐,你還記得嗎?”孫瑞齊挑眉,明白對方心中所想,單方面敘舊,“我以前是談少的前桌,咱們見過。”
“哦,你好。”歲宜并沒有想起來,但被他帶了進來,不可能駁了對方,輕聲細語,“方才謝謝你,我找了人就出去,希望沒給你添麻煩。”
“謝我做什么?”孫瑞齊不明所以,交代,“談少讓我出來接你的。”
她帶著歲宜往里頭走。
歲宜第一眼就看到了孟晚枝。
她正一臉幸福地坐在頂層中央的觀賞席,仰頭看星星。
女人懸著的心定了定。
偏了頭,就看到坐在雅座的男人不經意地抬眼,正把玩著打火機靜靜看她。
江歲宜心臟四分五裂,少女盯著談靳那只被包扎的手,她沒辦法告訴朱珍找她的事,江歲宜也打從心眼里認可自己不該成為談靳的拖累,猶豫:“我想過的,我以為我可以——”
“可以什么?”男人含著怒意的眼眸在那里。
江歲宜感覺自己眼睛又發酸,她鎮定說:“我覺得我可以處理好,不成為你的累贅的。”
她存了錄音,也下定了決心。
但是誰能想到孔媛會對自己的女兒這么心狠。
江歲宜勸他:“你別生氣,醫生說恢復期三十天不能生氣。”
談靳沒理會什么狗屁醫生的話,目光冷得嚇人,問:“江歲宜,你是覺得還沒騙夠我,是嗎!”
第 62 章 Freedom
江歲宜坐在那里,被他問出這句話反而平靜下來。
那群大漢被抓,但是孔媛沒有。
剛剛在警局新發來的消息說:【下周六,我會把視頻發出來。】
江歲宜看到了,這次她要五十個億。
江歲宜不可能問談靳要五十個億。
周起樾一瞬間害怕,哪怕是在他的父親面前也從未感受到如此強大的壓迫感,他幾乎是忘記呼吸,酒意醒了一半,卻全然沉浸在被威懾的顫栗中。
直到他喜歡的那個小玩物有些著急地哭喊著叫他“周少”,才如夢初醒。
周起樾惱得臉色發白發綠,覺得丟了面子,明白談靳是為了歲宜出頭,扭動身體,拼命揚起頭,惡狠狠地咒罵:“歲宜,你居然在外面有男人,要不要臉?你這個惡毒、沒有……”
話還沒說完,拳頭就已經擦著他的臉頰打上鼻梁。
重重的一擊。
周起樾眼前一黑,人懵了,只覺得鼻子酸麻,失去知覺,而后一熱,溫燙的鼻血淌了下來。
“我一定饒不了……”咬牙切齒的話是周起樾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聽起來含糊。
可下一秒,拳頭再一次擦著他的臉頰打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砰。
周起樾看不到,卻能夠聽到聲音,感受到拼木地板輕微的震動。他咽了口口水,陷入了恐慌,離得那么近,無法抑制去帶入自己:如果這一拳落在他身上會死的吧……
對于談靳他終于有了完整的認知,哆嗦著,瞳孔放大,完全不敢反抗了。
“談少!”
一旁的鐘斌傻了,不知道如何收場,求助一般看向談靳身后的歲宜。
歲宜受到了驚嚇,但還算鎮定。
她纖薄的脊背挺直,捏著裝有文件的托特包,用力到指腹泛白。
太意外了,這個人竟然幫她出頭了。
明明離開那天,她決絕地告訴他:“往后老死不往來。”
她想繼續走她的陽關道,所以獨留他擁擠在獨木橋,走得頭也不回,半點體面不給。
她以為他會恨她,會折辱她,會冷眼坐在角落里閑閑看她的笑話,可談靳沒有。
談靳從鐘斌的手里接過手帕,擦干凈手上的血,然后一步一步地向歲宜走過來。
啪、啪、啪。
整個空間好像只余下談靳的腳步聲。
歲宜下意識想理頭發,但沒有動,咬緊了牙關,艱難地擺出了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讓自己不露怯。
談靳緩緩彎腰,與她平視,兩個人隔得很近,就像是很多年前歲宜要求的那樣,要談靳如小貓那樣貼近鼻尖與主人親近。
他淺色的眼瞳像是浸滿陽光的玻璃珠,沒有了方才的狠戾與冷漠,帶著茫然卻無聲的詢問,很溫柔的樣子,讓歲宜不受抑制地感受到委屈。
歲宜在注視下覺得難熬,嘴唇翕動,瞥開眼開口,語氣寡淡:“好久不見,”一頓,緊跟稱呼,“談先生。”
這句“先生”極疏遠。
四周靜得凝滯,沒有人敢去打攪他們。
談靳聽到稱呼,鼻息中發出一聲輕笑,似乎在嘲諷歲宜的虛偽。
他站直了身體,又恢復了冷靜自持的樣子,高高在上,不落凡塵,同她說:“好久不見。”
“今天謝謝,”歲宜快速掃過出了洋相癱坐在地上的周起樾,然后同談靳客氣地致謝,她露出疏離笑容,與之道別,“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歲宜錯過身打算離開,倏然被談靳拉住了手腕,男人湊了過來。極輕的呼吸掃在歲宜的耳垂,有些癢,她嗅到了煙草覆蓋的高檔古龍香水味。陪客戶去巴黎時裝周的時候歲宜有幸聞過,限量款的男香,全球只有十支。
談靳低下頭在她耳畔呢喃,嗓音磁性而叫人心顫,輕得只有他們兩個人聽見,“歲宜,你可以跟我,我幫你撐腰。”
歲宜猛然抬頭與談靳對視,覺得不可思議,又倏然覺得情理之中。
她太狼狽了,歲宜看到談靳眼中自己的倒影,眼眸宜著淚霧,儀容散亂,像是失去庇佑的幼鳥。
這些年,歲宜期盼過很多人對她說這句話,甚至夢過父親死而復生讓江氏沒有轟然倒塌。可獨獨沒有考慮過談靳的援手。
誰都可以,他不行。
歲宜沒有回答,只是撥開談靳的手,轉身離開了。
……
冬日的深夜因為積雪顯得些微明亮。甫一踏進,第一陣冷風就把人吹拂得顫抖,不同于七年前的夏天,那是兩個人的第一照面。
七年前。
京城罕見地下了暴雨,橫掃一般,讓深陷其中的人透不過氣。放學后,歲宜將手中的書包遞交給接送的司機,突然聽到不遠處的聲響,夾雜著金屬的磕碰還有零星的嬉笑聲,在繁密的雨聲中顯得突兀。
歲宜回頭看了一眼,隨口:“那邊出了什么事情嗎?”
“不太清楚,”司機看起來五十歲出頭,縱然周遭被雨水弄得潮濕狼狽,他還是穿著規矩的西裝,頭發被發膠固定,形容體面,用白手套為歲宜打開車門,耐心詢問,“小姐,需要我去看看嗎?”
歲宜閑閑收回目光,提起裙擺上了車,冷聲:“沒必要。”
下了雨之后的地面變得濕濘,明嘉中學雖然建得氣派莊嚴,但畢竟在老城區里,附近都是曲折的小巷,加上驟雨阻撓,車子行駛得很慢。
司機同歲宜匯報了她父親江清予的今日行程,又問了歲宜近日的安排。
“周六有個拍賣會,”歲宜輕描淡寫,撩起眼時似乎想起什么,補了一句,“有拍父親喜歡的一款限量天文望遠鏡。”
司機從車內后視鏡與歲宜對視,大小姐沒有穿校服,而是一襲黑裙,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歲宜:“孫叔,到時候你送我去吧。”
“好的……”司機有輕微愣神,話語戛然,猛然踩了剎車。
只見小路中央突然冒出來幾個年輕人,大搖大擺地擋住了去路。
打扮匪氣,像是社會上混的,正拳打腳踢地咒罵著什么。
這群小年輕的大雨天不好好呆在家里,在外面干什么?
司機皺眉,留意了自家小姐的反應,解開了安全帶,輕聲:“小姐,我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黃毛是受人所托來教訓人的,他咬著一根廉價的煙草翹二郎腿,坐在鐵皮的垃圾桶上,有些煩躁地用打火機點了幾次,零星的火焰剛出來就被驟雨澆滅,根本燃不起來。
“媽.的,”黃毛擼了一把濕漉漉的腦袋,將電競主題酒店贈送的打火機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雙手插兜從垃圾桶上跳下來,佝僂著腰叼著煙細品零星的煙味,走到拐角處問:“這小子認錯了嗎?”
雨聲愈發的大,像是躁動的山脈,幾近撕裂耳鼓,遠處有幾道青色的閃電,讓昏暗陰沉的小巷更為詭譎。
“還沒。”手底下的小混混有點怕自家老大,低著聲,有些為難地匯報。
黃毛聽不見,大聲吼:“你他媽說啥?”
“哥,”小混混抖了一下,立馬挺直腰板兒,揚聲,“還沒有。”
黃毛一腳狠踹在小混混的屁股上,把他踢得摔在泥潭里,又瞥過眼看向一旁,冷哼一聲:“這小子還挺倔,”將煙草吐了出來,使喚手下的混混,“接著打。”
說不出的蠻橫。
歲宜下車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幾個混混圍著一個少年拳腳相加。
他被一群人圍著,手腳牢牢控制住。
歲宜只能看到一抹簡約的白色衣角,是明嘉的校服。
“你們在干什么?”
少女的聲音不大,音色清甜,只是吐字有著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幾個小混混回頭了看一眼都晃了神。
很漂亮的女孩。
黑裙黑發,肌膚卻白得透明發光,身側站著位幫她撐傘的西裝男人,一看就知道絕非尋常人家。
少女靠近他們一步,西裝男人就微微彎腰托舉著傘前進一步。
他們與周遭的潮濕截然,尤其是那個漂亮的少女,一塵不染,像是傳說里書寫帝國命運的高貴神女。
“關你什么事?”小混混回了嘴,露出兇狠的表情,“小丫頭片子,我勸你別來沾邊兒。”
“就是,你知不知道我們老大是誰?”一旁,小混混們都似乎找到了能夠仰仗的底氣,紛紛附和。
歲宜走近了,垂眼便能看見那個被打的少年。
校服已經臟了,碎發散亂,沾了雨水便粘連在額頭上。周身有多處青紫淤痕,眉毛上破了條纖長的口子,正混雜著雨水和泥濘,流下骯臟的血水。
歲宜掃了一眼便移開了眼睛,云淡風輕地詢問:“哦,你們老大是誰?”
黃毛本想發作,可看到歲宜傘下的面容時兇狠的表情僵住了,心臟驟停。
幾乎是一瞬間,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囂張吹噓他的小混混后腦勺上,惡狠狠地責罵:“你他媽說什么屁話呢?這是江家的大小姐!歲宜!”
黃毛自然是認識歲宜,在明嘉中學附近一帶混的,誰不認識歲宜?那可是天之驕女,眾星捧月的江家大小姐。學校里那群出生名門的富家子弟都不敢得罪她,黃毛巴結的那些大人物做了夢地想和歲宜成為朋友,他一個替人辦事兒的敢和江大小姐叫板?笑話。
黃毛將自己的手在濕唧唧的褲腿上來回蹭,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體面干凈點,彎著腰上前要握歲宜的手,“江大小姐,不好意思,我手底下的小弟不懂事,居然敢在您面前大放厥詞?”他討好的笑容掛在臉上,露出一排被煙草熏黃的牙齒,歪過頭看向自己小弟時眼刀毒得像是能殺人。
而歲宜只是清冷地垂眼看了一眼黃毛的手,沒有搭理。
黃毛咳嗽一聲,有些尷尬,“江小姐您看……”
歲宜輕睨,打斷了黃毛要說的話:“雨這么大,散了吧,”她的聲音隔著雨聲有些模糊,黃毛卻不敢錯過半個字,湊近了耐心地聽,“你們擋著道了。”
“是是是。”黃毛連忙點頭應下,心里怕的要死,然后扯過幾個手底下的小混混交代,“聽見沒,江大小姐讓你們趕緊滾,別擋著礙眼,擋著人家車了,聽見沒?”
小混混面面相覷,也都跟著黃毛賠禮道歉式地哈著腰鞠躬,態度卑微極了。
歲宜扭頭回到了車上,“砰”,車門一關,暴雨那排山倒海的氣勢又仿若被隔絕。
轉瞬安靜。
歲宜指揮司機驅車離開,百無聊賴地撐著下頜閑閑看向方才的地方,小混混們都已經散了,漫長的小路又出現在眼前。整條道上只留下那個不知名姓的少年,狼狽得像是一條喪家野犬,渾身臟兮兮的。
好似無事發生一樣緩緩地站起身,然后向歲宜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雙淺淡冷寥的眼眸抬了起來,猛然撞進歲宜的眼簾。
像是一塊凍人的冰。
真的和那些可憐的流浪狗一樣,也許上前摸兩下還會沖上來紅著眼撕下一塊好肉。
歲宜一怔,嘴角一彎,突然改變了主意,撐著下頜,“孫叔等等。”
她纖細蒼白的手指彎曲,輕敲單向的車窗,瞇著眼交代司機:“走之前,去給那個人送把傘吧。”
【臥槽,那個玩F1的談靳真的有病!】
【上次不是澄清了嗎?】
【那只是證明賽時沒病啊!!!】
【手傷成這樣,應該是又復發了。】
【我靠,真可惜啊,談老的孫子。】
【老爺子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不
第 63 章 七宗罪暴怒第三
已經是半夜,扶棺前談家人匯聚在休息室,門一關上,一道黑色身影上前拎住了談舟崇,猛然一拳砸得人撞在墻壁。
白色紗布包裹的手捏成拳砸在人臉上,破風的力度,不一會兒就有了血滲出來。
“阿靳!”朱珍心疼,卻只是皺眉制止,“外面還有媒體。”
談靳眼底蓄滿怒意,在那群媒體面前他已經忍了很久,冷感的男人熬紅了眼眶,散碎的黑發垂在眼前,抿唇時胸膛起伏,賽車手的手居然會抖。
他根本沒再搭理朱珍,而是厲聲問談舟崇:“為什么這么做?”
“談先生,我去處理一下?”
角落里,橘黃的燈光被剪碎,鐘斌有些許不安。
他今日請談靳來是為了下次的工程競標,都說京城談家現下全由這位談公子做主,誰得了他的青眼便是一步登天。他四處托人找關系,好不容易約到,沒想到發生了這等事故。
鐘斌托著酒杯掛著笑,笑容凝固,心下一片凄涼。
“不用。”
談靳手里把玩著一塊鏡面方形打火機,散漫抬眼,無聲看著鬧事的一堆。
那個被羞辱的女人妝容都花了,頭發一縷一縷,不大好看。
鐘斌覺之眼熟,但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捏著想詳細闡述的文件,手心全是汗,兀自攀近乎:“談先生,說起來咱倆還是同學。”
鐘斌干笑,“之前做同學時,我就聽人說您喜歡玫瑰花,恰好我和君晤的管理有些交情,就讓他們多擺了幾束,今早從法國運回來的。”耐心詢問,“你看可還喜歡?”
整個A廳都沉靜在切花月季的桃杏果香中,馥郁的甜香像是羞怯美麗的少女,欲拒還休。
聞之,談靳還是冷淡的,但好在有了興致,眼簾微垂,久久凝望不遠處,開口詢問:“你也在加州念書?”
鐘斌剛準備松口氣,聽到這句話喉嚨口發緊,笑也不是,一時語塞,尷尬極了,解釋:“不是,我以前也是明嘉的學生。”
明嘉中學,遠近最好的私立高中,卻恐怕是談靳這一生最落魄失意、不想提及的地方。
八年前的鐘斌雖不是叱咤風云,但肯定比談靳好上一千萬倍。那時的他自認為天之驕子,大抵是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學校那個生父不詳、任人欺負的特優生未來會成為京城談家的繼承人……
十七歲的談靳穿洗得發白的校服,拿滿貧困生補貼,吃不起食堂的饅頭,因為年級第一卻沉默寡言、長著一張冷淡厭世的臭臉,叫人生不出好感,被混不吝的富家子弟捉弄,被名門的大小姐看上玩弄,大小姐家勢力太大,談靳沒法子從了,等大小姐膩了才脫身。
在當時,算是明嘉最轟動最好笑的新聞。
鐘斌半是慌張半是奉承,指甲蓋扣著玻璃杯,只得硬生生擠出笑容。
談靳輕輕笑出了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垂眼,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著。微微低頭,從剪裁良好的西裝里露出半截后頸,翻開銀色的機蓋,摩挲點火砂輪。
鐘斌訕笑,遲疑了只幾秒鐘,立即半蹲著身子上前,殷勤地用手掌幫他攏了火。
萬分小心謹慎的作態。
細小的火苗落寞,在煙草的紙邊留下纖薄的火光。
輕微的暖意,淺淡的煙草香味。
談靳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爬著清晰凹凸的青筋,指腹夾著煙,他饒有興致地詢問:“鐘先生,我一直挺好奇的。”他的嘴里吐的是尊稱“鐘先生”,卻是俯視的視角。
談靳停頓半晌,鐘斌的笑容越發諂媚,微欠著身子,耐心:“您說,我一定知無不言。”
談靳微挑著眉,語氣三分審視、七分薄涼,意有所指:“你們這次的工程項目已經被否決,這種已經丟掉的方案,誰給的自信覺得還能有機會重新納入選擇?”
他閑涼的目光有些綿長,又無比清冷,像是一柄開膛剖腹的冷刃。
話說得有些冷淡,甚至刻薄。
鐘斌聽得冷汗直滴,汗毛豎立,勉強笑著勸說:“談少,您這說的,回頭草也不一定都是不好吃的,我們公司雖然不是國際化做得最好的,但卻是廠區規模最齊整全面的,算是國內最穩定的供應商。”鐘斌打量著談靳冷淡的神色,試探著補充,“再說如今您口中的回頭草已經做了整改,今不復昔,如何相提并論?”
這話似乎是說對了,談靳氣息中發出一聲笑,“今不復昔?”
疑惑,自嘲,似是意有所指。
鐘斌瘋狂地想著話術,卻見談靳沒再回答,而是閑閑地撐著下頜看向不遠處。
鐘斌順著方向看過去,只見著混亂的鬧劇中央,那個狼狽的女人自己理了妝發,將濕漉漉的碎發別在耳后。
細彎的眉毛,明亮卻脆弱的眼眸,紅而艷麗的唇色。
如此有攻擊性的美,乍一露出,哪怕是只見過一面的人,也能想起來。
歲宜。歲宜在飛馳的邁巴赫后座抬眼看這個男人,像是掠過七年的光陰在窺視曾經抬眼仰望自己的少年。
她記得那年談靳母親病重,歲宜給他掏醫藥費的時候,似乎說過類似的話。
她當時要的是什么呢?
歲宜深深吸了一口,猛然覺得罪孽深重。
她要他在親人危難的時候想著她,讓他成為自己的籠中物。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想要回報必須付出,這是歲宜的父親江清予時時掛在嘴邊的,歲宜將之奉為真理。
少女時期的歲宜養尊處優,被眾星捧月,就算是遇見喜歡的人也是睥睨般的垂憐。
她的前十七年和母親一樣,被江清予庇佑,沒吃過半點苦。所以,她坐擁一切,面對喪家犬一樣的談靳,心動之余,更多的是擺布。
像是對待玩具一樣,他要她成為稱心如意的樣子。
那時,歲宜從來是等著別人來她這兒付出,然后由她施舍零星好處。
可事到如今,倘若論付出,歲宜時常在思考現在的自己還有什么。
對于周家她可以厚著臉皮說自己是個忠誠的打工人。但是,對于談靳呢?
歲宜不自覺地想舔舐下唇,覺得干渴,換了一個問法:“談靳,你要什么?”
她的語氣軟和了幾分,只是垂了眼。
她老早就學會了“低頭”,雖然有些羞辱與不甘,但折了尊嚴這事,歲宜早已習慣。
人生在世,誰人不低頭。
“歲宜,”談靳的目光像是透過纖薄烏云的寒月,追隨著她的視線,讓歲宜避無可避,語氣輕而冷,“你父親不是說過,做生意要摸清楚對方的心思嗎?”
七年前的話他還記得這般清楚。
歲宜的眉頭一顫,聽到對方繼續吐字,“那么你現在求著我辦事,是不是該拿出一點求人的態度?”
平緩的語氣可半點不饒人,似乎是生氣了。
歲宜不熟悉這個七年后的談靳,但隱約還是能夠辨析這人不喜于形不怒于色的細微之處。
他的意思是要她求他?
女人似是微怔,明媚的長相因為眼角的紅生出了幾分被凌虐的美感,眼睛水靈靈的,閃著光亮,紅唇輕啟。
“求你。”
她吐得清晰珍重,像是一頭低眉順目被豢養的綿羊,叫談靳一點辦法都沒有。
談靳垂著眼看她,覺得有股無名火。
他俯視著歲宜,居高臨下,許久都沒講話。
冰冷的雪夜除了空調的呼聲,幾無雜聲。
前排的司機連半分眼神都不敢分給后頭。
氣氛凝滯得像是一灘風干掉的墨,危險而可怖。
“真有你的。”談靳評價,語氣無波無瀾。
他沒有要羞辱她的意思。
談靳只是覺得歲宜太倔,為了工作和周家這么卑微,卻拒絕他的照拂果斷地好似不用思考。
“呵。”
他冷笑一聲,有些嘲弄意味,坐直了身體,看向前方的路,沒再管她。
十一點五十八分,車輛順利抵達周氏藥業分公司的寫字樓。
歲宜看著那個定格的時間,不免激動地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
趕上了。
太好了。
她抱著合同急匆匆地下了車,恍然意識到他好像還是幫她了。
歲宜回了頭想說幾句最沒有意義的“謝謝”,可黑色的邁巴赫已經調轉了車頭,一副要離開的模樣。
算了,應該也不會見面了。
雪夜里,女人眼中噙著淚霧,因為今日的遭遇,妝容像是被水洗過的水粉調料盤,偶有幾處,宜著沉淀的青綠雜色。
她摟緊了黑色的羊絨大衣,深深看了一眼邁巴赫后排男人,轉身進了大樓-
頂樓。
一位西裝革履的三十歲男人正站在座椅旁,他長得英俊,打扮商務,看著像極了傳統意義上的成功人士。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一副要走的樣子,但被宿以煬他們拉了下來。
“陳經理。”歲宜快步上前,攔住了陳建武的去向,動作迅疾地從托特包里把合同拿了出來,塞進了他懷里。
陳建武本想拒絕,可一抬眼看見歲宜的樣子又愣住了。
周氏藥業的江特助,雷厲風行,手段高明,在合作時他就見識過歲宜的厲害,可并沒有放在心上,他隱隱知道緣由。
無它,歲宜太漂亮了。職場對于女性總是挑剔的,美貌是加分項亦是減分項,當一個姑娘漂亮得過分時,她的其他閃光點都顯得不重要了。“花瓶”這個詞不僅可以給那些不夠有能力的美人,同樣可以給漂亮的競爭對手亦或者打壓對象。
可往日里,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歲宜。
江特助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畢竟這代表著周氏藥業。
而此時,她半濕著黑色羊絨大衣,沾了外間的風霜和肆虐的酒味,鴉羽般的長發隨意地挽在一旁,像是一株被驟雨打殘的落魄玫瑰,雖美但脆弱,沒有了往日的堅韌。
陳建武給了她面子,回了一句:“江特助。”
會客廳的一眾職員都靜了下來,似乎找著了主心骨。
歲宜的眼睛掠過周遭。她沒在意自己的樣子,勾唇淺笑,打商量的語氣:“陳經理,合同我給您帶到了,合作可以繼續了吧?”她抬起手機,亮了時間,“十一點五十九分。”
這是帶著勝利的語氣,但是由歲宜說出來又有些動人。
她做到了。
“合作愉快,陳經理。”
歲宜伸手,淺笑依然-
“終于搞定了。”宿以煬疲累地跌坐在座椅上,像是被狐貍吸干了精氣,他本就生得高瘦,細長的胳膊像是營養不良的樹木延展開來,伸了個懶腰。
他跟同事們叨叨著難搞的陳經理,叫來的隔壁部門小姑娘被他逗樂了,手捏成拳頭貼在唇鼻間忍俊不禁。
“陳經理臉黑的跟煤炭一樣了,我真的懷疑如果陳經理十二生肖屬河豚是不是就已經炸了?還好歲宜姐厲害把他拿下了,我還以為咱們玩完了。”
“還要給陳經理送禮物,白天再去后勤那里開發票給陳經理買手表吧,也不知道能不能上班時間去?搞定了還要賠禮道歉,歲宜姐也真是。”
“還有啊,這種善后的事情為什么每回都是我,如果下班之后去是不是不算加班啊?”
“周副總兩天沒來上班又錯過文件簽字了,這已經是今年第六回了……”
宿以煬像是一只重獲自由的小蒼蠅,喋喋不休,話說到一半,倏然被一旁的咳嗽聲給制止。
他自知失言,不該議論領導的不是,惺惺閉上了嘴。
安靜了一會,宿以煬又驚詫地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兒,抬起頭問正在調時鐘的紀凱:“凱哥,歲宜姐人呢?”
踩在凳子上的青年從板凳上跳下來,已經把時間調回正確時間,他將咬在嘴里的螺絲刀扔回工具箱,閑聊:“和你霞姐去廁所了吧?”
衛生間里,歲宜正用清水洗臉。
女人已經脫下了半濕的羊絨大衣,露出里面的白色毛線裙,隱約可以看出軟糯材質下誘人的曲線,像是一株黎明前破土的冷欲玫瑰。
“怎么弄成這樣?”明霞小聲地詢問。
她今年三十出頭,剛剛成家不久,是個干練而細心的漂亮女人,任總裁助理 。往日里她同歲宜的關系不錯,方才看到歲宜狼狽的樣子又是震驚又是不解,但因著工作上的事情,也沒多言。
“周起樾弄的。”歲宜沒做掩飾,坦言。
明霞有些意外,但又覺得是情理之中,“小周總他……”
“喝醉了,又想解除婚約,沖我發脾氣。”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第一次了,周起樾對于歲宜的不滿分公司上下都清楚,但平日里,周起樾有求于歲宜,要她全權幫忙處理本該是他的事務,兩個人之間建立了微妙的平衡。雖然不給歲宜太多的面子,但絕不會做得這么過分。
這次……居然鬧成這樣。
本就是他們周家家族企業的事務,不尊重也就罷了,還這樣作賤人。
明霞嘆了口氣,她來總經辦七年了,自然清楚,有些無奈:“小周總還真是……”
“窩囊。”歲宜冷笑了一聲,輕輕吐了字。
如此重的評價,還是頭一回從歲宜口中說出來。
明霞一頓,沒有否認。
她為好友忿忿:“怎么可能解除婚約?周總的決定他這個當兒子的都反抗不了,你怎么去反抗?”
“是呀。”歲宜從包里抽出口紅,在衛生間暖色的燈光下將膏體均勻涂抹,紅唇俏麗,眸波瀲滟。
歲宜對于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我只是個當下屬的。”
縱然她對周起樾諸多不滿,周玉笙對她江家有恩,她就不能和周總對著干。
她不可能當那個提出解除婚約的人,也必須恪盡職守地做好這個體面而能干的“周少未婚妻”。
周起樾再鬧、再爛、再怎么羞辱,只要她還是他的未婚妻一天,歲宜都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從六年前答應周玉笙開始。
管好周氏藥業的分公司,也管好自己。
對所有人,包括談靳。
鐘斌幾乎是一瞬間想起來這個名字,震驚得忘記呼吸。
歲宜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在圈子里一度如艷陽高升,后來又隕落無人問津,偏生又和他身邊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有不得不說的禁忌關系。
這不就是當初那個掠奪談靳的大小姐嗎?
鐘斌思緒百轉千回。
卻見一個有些痞氣的醉酒青年,訓責般罵著歲宜。
周起樾帶著鄙夷的目光好似一柄銳劍,滿載厭惡地扎向歲宜。他的聲音很大,似乎是故意說給所有人聽,“歲宜,要不是我們周家,你那個癆病鬼爹早就死在最狼狽的時候了,被人追著債等死,根本看不起病,還能體面地在搶救室死掉嗎?”
他笑起來露出兩排白牙齒,眼下的烏青讓他添了幾絲陰郁和丑陋。
他哈哈大笑:“明明簽了賣身契給我家當牛做馬,只不過我爹媽給了你體面一點的身份,還真以主人自居?笑死個人了。”
這話一出,鐘斌也理順了前后關系,他聽人說江家破產后歲宜便從他們這個圈子消失匿跡,原來是去了小小的周家。
依周起樾的意思,歲宜竟然做了他的未婚妻。
真是可笑。
曾經江家風頭正盛時,誰敢與之較量。
江大小姐是那般的眾星捧月、風頭無二,縱然她肆意妄為,但看在江家的面子上沒人敢說個“不”字。
江大小姐為了和朋友的賭約,說是把談靳追到手便可以拿到一個限量版的天文望遠鏡。
鐘斌當時還戲謔地和同學議論:“談靳住的那種貧民窟,就算是把家里房子賣了都湊不夠那個望遠鏡的零頭,他也就這點價值了。”
值錢的買賣。
但如今,當真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如果他是談靳,今天這場面一定十分快意。
鐘斌偏頭小心打量談靳的神色,似是沒有變化,眼底卻有暗流涌動。
鐘斌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立馬得了主意,心說自己的生意恐怕有了轉機,陪笑:“談少,這場面還真是上不了臺面,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女人如此不懂知恩圖報。”后半句的“知恩圖報”吐得極重。
見談靳沒搭理,鐘斌趁熱打鐵,繼續補充:“我們公司就不會這樣,您是知道的,誰給了我們鐘氏一口飯吃,我一定會銘記一輩子,絕不會做這種忘恩負義之徒。”
談靳終于閑閑掃了他一眼,先是審視,轉為冷漠,最后變成一個讓人看不懂的寡淡笑容,叫人捉摸不出是什么意思。他施施然站起身,快步走入鬧劇。
鐘斌立馬明白過來:得!談少這是打算給歲宜一點顏色瞧瞧了。
周起樾不認識談靳,便沒多在意其他人的靠近。
他的眼里只有那個窘迫不已的未婚妻。
他冷笑著要拿出周家大少爺的氣派,揚起手掌準備打人,還沒落下,霎時,天旋地轉。
周遭靜了。
只余下周起樾吃痛的吸氣聲。
鐘斌直接傻眼了。
周起樾更是懵得不說話,只有那個喜歡她的小姑娘一下子急了,罵:“你誰啊,你知不知道他是誰啊就敢這樣!”又罵同行的幾個兄弟,“愣著干啥啊!趕緊讓這個男的滾出去啊!他居然敢打周少!”
同行的幾位也不全是空把式,雖然不是豪門嫡系,但有眼力見的都認出來這是誰了,就算是沒認出來,也覺察出談靳絕非常人的氣質,一個個不敢上前。
西裝革履的男人長著一張冷淡惑人的臉,應該是自持的,可卻像是個暴徒,力氣大得嚇人。
談靳幾乎是一瞬間踹了周起樾的膝蓋骨,單手降住他的雙臂,屈膝將周起樾制服在地。
他壓著周起樾的后腦勺,蠻狠得沒風度。
周起樾狼狽地跌跪在地上,這才反應過來,瞪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轉過頭,他想要掙脫卻動彈不得,側臉貼著地面質問:“草,是不是想死,你知道我爹是誰嗎?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嗎?”
他聽到一聲短促的冷笑。
談靳漲滿青筋的手上殘留著高檔煙草的清香,垂著眼,對身下平平無奇的男人說:
“知道。”
“周氏集團的獨子,父親叫周玉笙,干仿制藥起家。”
“你的情況,我都知道。”
他輕聲重復,手下的力氣沒松半點,更沒有看站在他身后的歲宜,只是湊到周起樾的耳邊,眼神陰鷙,像是一只蟄伏而兇狠的獅子,低沉著聲音問:
“但是姓周的,你知不知道自己作弄的是誰?”
江歲宜打斷:“你解決不了!”她抬眸冷冷注視眼前人,“就算你處理得了,事情也已經發生、已經對我造成傷害了!”她一字一頓,“談靳,我求你了,不要再找我了,你找我我就會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別讓我對你的那些崇拜和回憶變成恨意與惡心!”
男人身型僵住,表情消失了,眼眶卻一瞬間紅了,他心如刀絞,低聲問:“你是養不熟嗎?”
江歲宜聽到他涵蓋厭惡的質問,沒有反駁。
到暗戀的人身邊最大的孤勇,是用謠言打敗謠言,自揭傷疤,深陷地獄,代價卻是永遠離開他。
江歲宜上午九點約了教授見面面試,時間緊迫,也不想多做耽擱,說:“我走了,你手傷不好,就不要抽煙了。”
談靳怒意和心疼混雜,說不上是個什么表情,根本無從發泄了,最后只能混雜淚光,自嘲失笑,說她:“你比我心狠。”
第 64 章 燒心
忙著家業和比賽,談靳根本沒有多少空余時間,只零零碎碎在劍橋市呆了兩個月。
他總是會來找江歲宜。
但后來發現這會給她帶來麻煩。
有不少人試圖通過江歲宜巴結他,又或者重新揭開江歲宜的傷疤。
談靳沒辦法只能默默地陪她。
江歲宜換上了伴娘裙。
那是一條華美的珠粉色長裙,手工拉褶,綴滿珠鉆,泛著粼粼波光。她在鏡子面前轉了半個圈兒,整個房間都變得亮堂起來。
新娘談雋怡正在房間里化妝,江歲宜在客廳無所事事地閑逛,不一會兒又撒起了嬌:“全世界手最巧的談媽媽,快來幫幫忙。”
談媽媽正坐在沙發上黯然神傷,被她央著起了身來幫她重新系腰帶,系著系著就想落下淚來。
“時間過得可真快。感覺你們剛剛才高中畢業,還是兩個蹦蹦噠噠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怎么一眨眼就要嫁出去了呢?”
“阿姨——什么叫嫁出去呀?”江歲宜皺皺鼻子,她回身擁抱談媽媽,“您這么跟得上潮流的人,可不能有這種過時的觀點。這是結婚,雋怡可沒有嫁給誰,她只是選擇了一個人生伴侶而已。再說了,結婚難道就不是蹦蹦噠噠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嗎?如果結了婚就不是了的話,那她應該趁早……”
談媽媽太了解江歲宜這張嘴,眼看著越聽越跑偏,她當機立斷,一把擰在江歲宜腰間的癢癢肉上,逗得江歲宜咯咯笑起來。
剛剛的眼淚早被這張巧嘴說沒了,談媽媽陰森森地警告她:“小兔崽子,大喜之日,你給我安安生生的,別作妖。”
江歲宜胡亂點頭:“放心放心,我的律師朋友一大堆,小怡穩穩飛,我們永相隨……”
話還沒說完,腰上又挨了一下子,談媽媽瞇起一雙危險的笑眼,盛氣凌人地逼近她,江歲宜受傷退后,大喊:“你擰疼我了我傷心了,下次你要給我燒一大盤糖醋小排才能和好——你不要過來——”
談媽媽:“我把你燒成糖醋小排你看怎么樣?”
兩人嘻嘻哈哈地打鬧著,房間門終于打開,談雋怡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哈欠,江歲宜和談媽媽一起“哇塞”起來。
“美吧?”談雋怡睡眼惺忪地撥了撥長發,“不用夸了,我知道。困死了,你倆在外面嚎嚎什么呢?”
“這都還沒上臺呢,阿姨已經悲從中來,以淚洗面。”江歲宜又挨了談媽媽一個爆栗,但絲毫不影響她翹起新做的粉紅冰透美甲對談雋怡指指點點,“你可不要學她。做新娘的,千萬別在婚禮上哭得稀里嘩啦的,你還搞這平臺直播,那么多人看著呢,別顯得結個婚像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很不宜易一樣。”
“我哭呀?開什么玩笑?”談雋怡眉梢微挑,略帶嫌棄地望向江歲宜,“你才是,一會兒不要哭得梨花帶靳才好。”
江歲宜翻個大大的白眼:“我怎么可能?”
談靳已經不是第一次當伴郎。
公子哥兒自小出手就闊氣,人緣好,朋友多,去年一個好兄弟結婚,他還專程從倫敦打了飛的回來,為他擋了一晚的酒,本來說待一周,結果沒兩天便說有急事又飛了回去,朋友很是感動,正好今天也來參加了婚禮,在桌上大肆宣揚他的事跡。
新郎成臻是外地仔,大學才來云城,談雋怡怕他在酒桌上吃不消,才專程問了談靳有沒有空,本意是想請他到時多照顧照顧,沒想到對方主動應承下來了“伴郎”一事。
如今他端著酒杯帶著笑,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圓桌之間,向成臻介紹了不少云城本地有頭有臉的年輕人,將氣氛烘得好不熱鬧。
他陪著新郎打點過了一遍,話說得多,口也渴,白酒當水咽下不少。好不宜易回到伴郎伴娘這一桌,菜還沒來得及吃上,就有不太熟的長輩主動上前來與他攀關系,“好久不見啊,談靳。”
談靳指節抵了抵微微昏沉的腦袋,發現身旁擺著“伴娘”臺牌的座位處空無一人,聲音有些啞,“好久不見,叔叔。”
談靳掀開單薄眼皮,笑了笑。
暴力庸俗的世界,多少人被世俗裹挾著前行,又有多少人喪失自我,因種種艱辛苦楚面目全非。
那些狂躁無禮、焦灼無助足夠摧毀自我。
但他最喜歡、最愛的人始終如一著。
男人對著鏡頭溫柔評價,就好像透過時空在與少女對視。
他說:
“處于桎梏,來去從心。”
歲歲,世事庸擾,而你有自由的靈魂。
第 65 章 燒心
分手時江歲宜出國倉促,只辦理了國外的號碼,又因為舊微信太多人問她不堪的過往,干脆棄用。
她與過去算是真正的一刀兩斷。
江歲宜在劍橋市就讀藥學與數學雙學位,畢業后跟隨本科導師讀博。
她在研學期間多次獲獎,研究方向與成果在躁郁癥領域算是小有名氣。
在博士生二年級時就被京大藥研所預約聘請,提前簽署了就業協議。
“哈哈,”江歲宜干笑一聲,“結婚這么大的事情,哪里有宜易的?”她眼珠一轉,鍋立刻甩了出去,“都怪你爸爸,他先哭哭的,可怨不得我哦。”
“我爸那是眼含熱淚,是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你是什么,你是哇嗚哇嗷嗷……”
江歲宜可不想和一個脫口秀演員杠上,她做了個鬼臉,拎起裙子一路小跑去化妝間補妝。
好友里面談雋怡是第一個步入婚姻殿堂的,她還是第一次當伴娘,沒想到見證身邊人幸福的感覺竟然是這么奇妙,她的眼淚忍了又忍,終于在看到談爸爸把雋怡的手交給男方的那一瞬間徹底崩盤,嘩嘩流出后余留神清氣爽。
背景音樂放到了五月天的《擁抱》。
江歲宜對著鏡子整理好發型,陶醉在自己的盛世美顏之中,補妝的粉撲拍打起來都帶著節奏:
“愛,愛,愛,愛——別走。”對方酒杯與他輕碰,杯沿壓得挺低,仰頭就端了一個,咽下苦辣的酒,露出甜膩的笑,“哎呀,你剛喝不少了吧?隨意就行。聽談總說,你還是決定回國內發展了?”
“對,”他抬杯跟著抿了一口,笑道,“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那是,優秀的人才去到哪里都優秀,您能回來也是云城的福氣……”對方說著,又自顧自地添滿酒杯,這次沒再碰,獨自飲了,“有機會約談總和您一起吃飯。”
談靳視線虛虛掠過他往后望,凝視幾秒,又收回來,跟著便仰頭灌了下去,聲音平靜,“您太客氣了。”
背景音樂突然換成了慷慨激昂的調子,談雋怡相當有穿透力的聲音從舞臺中心響起:“現在開始本次婚禮的重頭戲——告白環節。”
典禮正常的流程走完,談雋怡又開始整活了。
她換掉繁復華麗的婚紗,穿上定制的拖地魚尾禮服,在耀眼的舞臺上熠熠生輝:“再盛大熱烈的愛情也曾是萌芽,是秘密,是說不出口的怦然心動。萌芽沒有勇氣沖出土壤,就會錯過獨一無二的陽光和風靳。”
談雋怡帶著神秘的微笑,目光在臺下逡巡,終于落在了伴郎那桌:“——將那些秘而不宣的感情說出來吧,就在今天,就在現在,就在這里。”
“不要沉默,沉默會讓未來的自己后悔。”她聲音壓低,灼灼望著那伴郎桌的某處,帶著幾絲蠱惑人心的意味,“給愛情一個機會——只要你有勇氣。”
參加婚禮的年輕人很多,此刻亂哄哄笑鬧著互相推搡起來,談雋怡立刻加起碼來:“今日告白成功的前三對情侶,我們會送出品牌同款定情對戒;沒有成功,我們也會送出安慰大禮……”
對戒是HW家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士,麥克風第一個被帶著圓圓眼鏡的年輕男人搶到,他臉極紅,靦腆地幾乎不敢正視攝像機:“……你現在在看這場直播么?”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堅定,聲音卻發顫:“從高中到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八年了。我知道你的所有喜好,也包括曾經喜歡過的人。”
“可惜從來沒有一個,是我這樣的類型。”
“你那天說我們是最堅挺的革/命友誼,我扯開了話題,因為我對你從來都不是友誼。”
場上尖叫起來,亂糟糟之中男人的臉更紅了,聲音也被音浪推著加大了幾分:“……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秒就喜歡你。”
“你呢,有沒有那么一瞬間,考慮一下我?”
場上沸騰了:“誰呀?”……怎么不可能呢就是說?
此刻的婚禮現場,禮花和掌聲一同響起,輕松歡快的BGM融在旖旎美妙的夜晚,花香馥郁,心中甘甜,一切都完美的恰到好處。
談雋怡咬牙切齒地盯著不遠處梨花帶靳的江歲宜。
女孩哭得雙頰連帶著鼻尖都透著粉,手指還捻著伴娘裙擺深呼吸試圖平復著情緒,可惜用處不大,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滾滾落下,像誰給了她天大的委屈受似的。
那雙漂亮的貓眼通紅著,水汪汪地和談雋怡對了上,便抽抽噎噎地咧開嘴笑了,緊接著嘴一癟,卻是又要繼續哭了。自個兒哭就算了,還帶著談雋怡的心跟著狠狠一酸,差點功虧一簣破了防,也要跟著當眾落下淚來。
她心里暗罵了句“這死丫頭”,連忙轉過頭別開視線,卻正好看到跟拍老師的直播攝像頭向江歲宜的方向掃了過來。她一個激靈,剛想開口提醒之時,不遠處的男人微微上前一步,站定在她身旁,西裝革履的挺拔身姿恰好擋在了江歲宜與鏡頭之間,還遞過去了幾張云柔巾供她擦淚。
是談靳。
談雋怡稍稍松下口氣來。那是一張極為嬌柔美麗的臉。
好似也受了些驚嚇,帶著潤澤紅意的唇瓣微張,嬌嬌怯怯地小聲“啊”了下,男人便像被按了暫停鍵,一動也不再動了。
“謝、謝謝哥哥……”江歲宜眼波流轉地望了他,又很快低下頭去,臉頰泛上些紅暈,“扶了我一下。”-
直播間彈幕也沸騰了:“告白怎么不說名字?不說名字視為作弊!”
年輕男人聲音再次變低:“……性感扭扭魷魚花小姐。”
直播間彈幕跳出來。
“性感扭扭魷魚花小姐:鯊了你!”
年輕男人捕捉到了,他尷尬地撓著臉:“如果你不喜歡,也沒有關系。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反正除了你我之外,也沒有人知道你的沖浪ID……”
說著,他的動作突然定住,因為又彈出來了一條新的。
“性感扭扭魷魚花小姐:別再說了!拿對戒回來在我家樓下燒烤攤見!”
歡呼聲達到頂峰,男人昏頭轉向地被推上臺,從談雋怡手中接過畫著HW對戒的可愛泡沫牌,向鏡頭鞠了個90度的躬道謝,激動地連說了三遍“謝謝”。
“恭喜恭喜,您挑好對戒之后拿這個牌子找我們的工作人員報銷就好。祝你們幸福!”談雋怡也很激動,現場效果比她想象的還要好,這妥妥能登上平臺首頁了,她語氣加重了一些,“看!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只要勇敢告白,幸福說不定就在眼前!”
這下子,準備的幾支麥克風瞬間變得緊俏。不止男生,女生們也躍躍欲試,場面瞬間混亂起來。
為了爭搶剩下的兩對對戒,各桌甚至開始同時告白,有的現場打電話公放,有的隔桌喊人,談雋怡緊著熱鬧處去湊,余光頻頻往伴郎桌望。
那邊還真的挺熱鬧。
“談靳!”遠處桌有個大膽的女生調戲談靳,“我喜歡你!你快同意了吧,對戒咱倆賣了對半分。”
工作人員遞上了備用的麥,談靳接過笑起來:“梁大小姐,您差這點兒錢嗎?”
“世界上哪有不差錢的人,”兩人都是在倫敦留的學,互相之間熟的很,女生真真假假地問道:“怎么了,不方便?你有喜歡的人嗎?”
談靳雙手合十抵在額上笑著作求饒狀,女孩也跟著笑:“那就是沒有咯?你喜歡什么類型的,咱倆湊合湊合,也不是不行。”
“我……”談靳剛開口,麥克風恰巧沒電,聲音斷在了嘈雜之中。他拍了拍話筒示意給她看,聳了聳肩,還沒來得及說話,后面那桌突然熱鬧起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來是一個國字臉的男人勇奪桂冠,拿到了麥克風。
他比起之前戴圓圓眼鏡的男人看起來自得許多,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笑著問:“大家更相信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
很多人都挺捧場地大聲回答“一見鐘情”或者“日久生情”,更有甚者直接喊起來:“許總今天是不是一見鐘情了?”
伴郎這桌都在看熱鬧,旁邊的男人“呦”了一聲,有些唏噓:“許昌立要告白了?”
談靳挑了挑眉,挺感興趣似的重復:“誰?”
“哦,許昌立,花城許氏的公子,這兩年剛來云城發展,你不認識也正常。”對方解釋道,“做家具生意的,長相家世都不錯,很多小姑娘喜歡呢。”
許昌立垂頭看向正雙手托腮,歪頭望著他的江歲宜,聲音突然就帶上了些寵溺的意味:“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但今天,我遇到一個女孩,第一次讓我相信了一見鐘情。”
江歲宜仍帶著那甜美的笑宜,纖長的手指捂上唇瓣,眼睛像星星一樣閃閃眨巴著望他,好像有些驚喜,又有些不可置信。
“緣分有的時候真的是天注定的,而我,不想錯過。”許昌立目光中多了些篤定,他笑宜得體,甚至有幾分優雅,“江歲宜小姐,很開心認識你——你不用急于回答,或許我們可以先從朋友做起。我不需要別人贈送的對戒,如果我們有未來,一切都任由你來挑選。你愿意嗎?”
工作人員將話筒遞到了江歲宜身前,好戲終于要開演,她帶著盈盈笑意伸手去接,沒想到卻突然被人截了胡。
“談靳!”旁邊的談雋怡終于來了精神,“你是要告白嗎?”
談靳攥緊了手中冰涼話筒,另一只手跟著握緊,指甲嵌入手心之中,痛意驅散了正上頭的昏昏酒意,他微微皺了下眉,沒說話。
她欣慰地望著西裝革履的談靳。幾年不見,他比高中時看起來成熟沉穩許多,也更加英俊養眼了。
特別是他胸口的“伴郎”胸花和江歲宜胸口的“伴娘”,遙遙望去,像極了“新郎”和“新娘”,怎么看怎么舒坦。
可惜該女主角好像沒有這點自覺,只接過了紙巾匆匆按在眼下,帶著鼻音輕聲道了句謝,甚至都沒有抬頭仔細看看旁邊的男人是誰。
談靳余光落在她微微抖動著的茸茸發頂,幾秒便轉了過去,沒有說話。
婚禮即將進入大合照階段時,江歲宜的情緒總算強行平穩了下來,她手做碗狀捂著臉,小聲問談雋怡,“快快快,看看我眼妝花了沒?”
談雋怡狠狠剜她一眼,“你覺得呢?襯得我結個婚很不宜易一樣。”
男聲長長地“哦——”了聲,一個音被拿捏的有起有伏,純熟老練,“一萬?我給工廠工人發工資也不止一萬呢。”
沉默不過兩秒,他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話頭,“嗨,現在就業這么環境是差……”
江歲宜收好化妝包轉過身,走到門口時好像不小心被門檻絆了跌,人差點撲進男人懷里,手中CL蘿卜丁的尖頭穩準狠地直插在他胸口,疼得他“嗷”了一嗓子,口紅也跟著飛了出去。
“你……”男人有著一張標準國字臉,五官端正,精心打扮后倒還有幾分帥氣,只是眉毛倒豎起來時有些兇狠迫人。
他疼得狠了,捂著胸口,嘴唇都氣得哆嗦,話音卻在望向對面的女人時戛然而止。
“自由——?”
背后一個男聲截斷了美妙音樂,突兀地傳入了她耳中。
聲音挺渾厚,莫名有種上位者志滿意得的氣勢,“這么說,你研究生一畢業就來云城工作啦?現在月薪多少?”
江歲宜抹口紅的手速變緩,她抬起黛眉,從鏡子中打量那站在門口聊天的一對男女。
略顯拘謹的女聲響起:“對呢,現在稅后一萬出頭吧。”
正慶幸,手機電話響了起來。
鐘從誡還在耿耿于懷那五萬塊,跟李紹齊哭嚎了半宿,直截了當把電話給撥過去。
電話響起的那一瞬,四個人都怔住。
江歲宜睫毛生理反射震顫,遙遙看去,與記憶深處那人對視,像是有一個開關,耳鳴一般駭異的刺痛,記憶走馬燈般快速回放。
雨夜,黑得會發亮的潮濕世界里。
男人稍稍皺眉,緩步走來。
在同一柄傘檐下,談靳漆黑的眼抬起,看清楚了在他的生活里消失八年的江歲宜。
第 66 章 燒心
舌頭像打了結。
江歲宜以為自己獨立了、羽翼豐厚了、不用受人擺布了,就可以平穩地對待在心里呆了十年的男人,可談靳真正落定在她跟前,她居然眼睛發燙泛酸。
江歲宜啞然。
最矜冷的手工西裝外套,男人身型落拓頎長。
談靳的黑色碎發比起年少時短了些,五官更為深邃鋒利,冷眸漆沉,是西裝承載不住的野性與侵略感。
江歲宜從云書公館走出來,腳步都是浮飄的。
她不記得自己后來糊弄著回答了些什么,總歸都是與談靳虛假的戀愛日常。她第一次在表姐驚詫的眼光之中感到心虛而不是爽快。
心虛倒不是害怕劉思江出去說她和談靳同居的事情——江歲宜有一百種方法讓她閉嘴。
心虛純粹是因為,那些戀愛日常脫口而出的時候,實在是太過于……順暢。
順暢到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時候在腦海中排練過無數次一樣。
那些臉紅、羞澀和怦然心動全都表演的恰到好處,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說了一大堆謊言出去,連自己都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談靳正在進行這樣一場甜蜜戀愛。
一行人從奶奶家出來,爸爸在身后和姑姑聊天,楊斐扭頭不耐煩地道:“江如海,我打麻將去了。宜宜送我。”
說完快步跟上江歲宜。
母女倆一路沉默無語,直到上了江歲宜的車,待車門砰地一聲關好,楊斐終于長出一口氣,急急問江歲宜:“你真的確定就要這么一個破廠子?”
“對呀,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嗎。”江歲宜回過神來,把那個沒拆開的蛋糕遞給楊斐,沖她擠擠眼睛,“上面那兩顆草莓是臨時加上當點綴的,夾心是你最愛的海鹽奧利奧哦。”
楊斐接過蛋糕,面色還是嚴肅:“你和那個談家公子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也是你的計劃嗎?”
江歲宜點了點頭,高深莫測:“對。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楊斐嘆了口氣:“媽媽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從小到大都沒讓媽媽失望過,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媽媽會支持你的。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大富大貴談不上,也足夠你花一輩子的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之前定的花送到梁阿姨那里了,你下午是去她那里打麻將吧?”江歲宜看她點頭,又從包里笑嘻嘻地摸出個精致的小盒子,“另外還有一個小禮物,二十克拉鴿血紅寶石手鐲——按你的尺寸定制的,打麻將的時候戴上,開門紅哦。”
楊斐喜笑顏開,湊過來親她一口:“乖囡。”
“別親我你有口紅——”江歲宜喊了一聲沒躲掉,手指捂著臉頰上的口紅印嘆了口氣,又綻開一個笑,“母親節快樂,媽媽。”
又問:“晚上請你吃飯吧?”
“不了,晚上還有一場。”
“OK。”
母女倆有說有笑到了目的地,直到楊斐下了車,江歲宜的笑宜才漸漸地消失。
昨夜的暴靳只帶來了清晨的涼,到了下午時分,灼灼烈日被薄云包裹,光線不夠明朗,卻足夠沉悶燥熱。
江歲宜心中郁結的悶氣也開始逐漸攀升。
在她的預設中,今天可能會有“竟然能夠打出成功一仗”的意外之喜,抑或是再次印證“奶奶一輩子也不可能改變”的疲憊無力,但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勝之不武的結局。
明明目的達到了,卻莫名有種不知名的悲哀,像絲線一樣纏繞在她心頭。
對表姐的利用也好,對奶奶的討好也罷,這么多年來,她千算萬算,心機使盡,到頭來不如一個所謂“男朋友”的一句話。
甚至是一句堪稱隨意的假話。
竟然就可以如此輕易地動搖奶奶的決定——或許只是因為那是一個來自于男性的建議。
更讓人糟心的是,那個男性竟然是談靳。
虛偽的、冒牌的、存在于想象之中的談靳。
江歲宜想到這里就心頭火起,怒火將那悲傷的絲線迅速燃斷,在胸腔熊熊燃燒,卻始終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她被惱怒蒸騰著,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機撥去個電話,在電話被接的那刻,終于微微吐出一口氣,甜甜道:“呼叫陳醫生——”
“陳醫生在線——”陳平之笑呵呵地,他人胖,性格好,嗓音一貫沉穩和煦,和他的人一樣,“江大小姐,何事驚慌?”
“哎呀,一點小事啦。”江歲宜忸忸怩怩地,“……你現在在哪里呀?醫院嗎?”
說著,徑直掉轉了車頭方向-
一家高端私立醫院里。
陳平之電話通知了前臺護士,迅速將辦公室內簡單地打掃整理了下,把沙發墊子拍軟,又將一張薄毯打開,堪堪遮住了書桌背后漂亮又巨大的魚缸。
他覺得自己非常了解江歲宜,知道她有潔癖,喜歡柔軟蓬松的座椅,最討厭鱗片滿滿凸著眼睛的魚,看見就會煩躁,更是一口魚肉都不愿意吃。
也知道大小姐很珍惜自己的時間,平日里都是喊他上門,除非有大事,不然不可能屈尊大駕來他的診所——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正想著,門徑直被推開,江歲宜火急火燎地沖進來:“快快快,陳醫生,先借我用下電腦。”
“好好好,別急呀,大小姐。”陳平之笑著支起肥肥的身子,看她一屁股坐在他的辦公椅上,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登上自己的文件傳輸助手,噼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
然后,打印機迅速地吞吐出了幾張紙來。
她抬起頭,明明打印機就在她左手旁,仍然很熟稔地使喚起來人:“陳醫生,拿一下。”
陳平之刻意沒有看紙上的內宜,拿出來遞給她,她卻沒有接,只是往座椅上松散一靠,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你先看看有沒有什么問題?”
他有些詫異,但還是依言打開,低頭去看——越看,臉色就越不對,看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連說話聲音都發顫:“大小姐……您這是……”
“在威脅你哦。”江歲宜笑笑,笑宜和往常一樣甜美無害,眼睛亮亮的,像無辜少女一般,卻讓陳平之遍體生寒,“你是什么時候和我奶奶牽上線搭上橋的我沒興趣知道,但我現在很有興趣讓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我從來不用沒有把柄的干凈人。你以為我用你之前沒有做過背調嗎?”她抬起手欣賞自己的美甲,語氣平淡,像在討論天氣,“你醫術高明,但嗜賭成癮,你收受賄賂、吃拿回扣,氣得家里老爺子住了院,差一點鬧成妻離子散的結局——幸好有人出現在恰當的時機投資了你,為你力挽狂瀾,才讓你有了今天的成就。”
“陳院長,”她將院長兩個字咬得很輕,抬起眸,饒有興致地欣賞他的神色,“你猜猜那個人是誰?”
陳平之雙眼圓睜,臉上的肥肉顫著,說不出話,聽到對面女孩嬌俏帶笑的柔軟嗓音:“你再猜猜——你的老父親,還有你的妻子、兒子如果知道你現在又開始賭博了,會作何感想?”
他張了張口,女孩根本懶得聽他的解釋,食指輕抵住唇,很不耐煩地“噓”了聲,示意他噤聲。
“不要和我啰嗦,談什么苦衷因果,我不想聽。你不要用那些苦情故事惹惱我,多解釋一個字,第二天我保證把你的底抖干凈給全世界欣賞。我不是奶奶,做事穩重又得體,口口聲聲愛提什么家族榮耀,和地位高的低的都要講究一個合作關系。我和你可不是合作關系,就是上下級——哦不,威脅關系。
從現在開始,我要你為我做事,我要你去奶奶面前說什么,你就說什么。我不讓你說的,一個字也不要說。我給你一分鐘時間回答我,可以就說可以,奶奶給你什么好處,我給你翻倍。不可以的話——”
她笑了聲:“——建議你不要說不可以。”
陳平之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看著她抬起手看表,向他眨了眨眼睛,用和往常一樣可愛又天真的神態說道:“二十秒過去了哦。”
再沒有思考的時間了,陳平之猛地點了點頭。
“很好。”江歲宜像是夸贊小貓小狗一樣,滿意地瞇了瞇眼睛,心情完全好了起來,“下次什么時候見奶奶,記得提前和我說一聲。到時候帶個錄音筆過去,說了什么我都要知道哦。”
說完,她很有禮貌地站起身來,道:“那今天先不打擾了,陳醫生,您忙。”
陳平之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女孩從他身旁輕巧經過,又開門離去,始終未能回過神來。他在心中不斷回憶著和江歲宜相處的每個片段,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的了解過這個女孩。
太陽緩緩落下了些,把陳平之肥而寬的人影被拉拽成薄薄易碎的一層,他頹然栽坐在了沙發上-
從診所回家的路上,江歲宜心情挺好,也已經迅速敲定好了幾套方案。
她要留下他,包裝他,要給他一個像模像樣的假身份,讓他配合自己完成這場表演,到雪絨膏順利過到自己手里……不,要等她徹底站穩了腳跟之后再說。
男人嘛,沒那么復雜,不過是一個追逐錢權色的單細胞動物,而這些她都有自信能夠拿得出來足夠的籌碼,與他談成一筆不錯的生意——當然,是她更占優勢的生意。
江歲宜自信自己心智成熟,遇見商場里的老狐貍不敢說,哄騙一個同齡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她抬手叩響次臥的門,男人輕咳了一聲,嗓音帶著幾分倦意沙啞,卻莫名有種來自上位者的威壓:“請進。”
江歲宜頓了頓,覺得這不太像是一個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就算是她,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在一個無比陌生的房間,怎么也應該心里打鼓才對吧?
不管了。
她推開門,帶著笑:“你好。”
男人頓了頓,也道:“你好。”
聲音仍有些啞,但比昨晚清澈許多,更加接近談靳的聲線了。
江歲宜等著他先發問,問自己是誰,問這是哪里,問現在是怎么一回事,這些問題她都已經想好了答案,可以在講述過程中極自然而然、技巧高超地表現出自己的善良與付出,保證一點都不帶邀功,卻讓對方打從心底里感謝自己、信任自己。
但對方好似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甚至完全沒有下床的意思。
他只是很平靜地端坐在床上,背后靠著幾個靠枕,淡淡地望著她,好像很習慣這樣與人溝通,正在等她來解釋來意似的。
那張臉,那神態,全都和談靳一模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他仍在病中,雙頰微紅,呼吸有些急,眼神也格外濕漉漉,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江歲宜和他對視,再次感到心悸。她感嘆這鬼斧神工般的奇妙,又覺得自己像無意窺探了談靳隱私一般,莫名升起了一種不知所措的羞赧。
她視線飄走,落在男人寬松的白色T恤上,想起他昨晚襯衣扣子被扯開的模樣,羞赧之感更勝,輕聲問了句:“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他道:“還好。有些低燒,沒有其他不適的癥狀。”
許是這句話對他來講已算長句,話音剛落下,人就掩唇輕咳了一聲,隨后將之后的咳意都忍耐了下去。江歲宜注意到他難受地微微閉了下眼睛,手已不自覺將被子抓出了褶皺來。
還好?
騙人。
江歲宜看著他,幾乎能想象到談靳唇瓣一張一合,對她說昨晚那些話時的冷淡模樣。
他說,她不在的時候,他過得很好。
哈,多么地真誠篤摯啊,談靳。
對誰都是一片至誠之心,溫柔、善良、耐心……這些和江歲宜相反的褒義詞,用來描述他都恰如其分。
江歲宜相信談靳說的是真心話,畢竟他從來不騙人,甚至不會糊弄他人。
就連那些江歲宜一眼看過去就覺得是難以溝通的白癡、笨蛋的類型,談靳也會認真傾聽對方說出的話,并結合對方的實際,給出中肯的建議。
如果是談靳在這里……
緊接著她意識到對面的男人并不是談靳,而是一個帶著防備之心的陌生男人。
也是她必須要拉攏的合作對象。
“沒事就好,”江歲宜笑道,說話間,她感覺對方也在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猜想他估計也沒想到帶自己回家的好心人會是一個妙齡美少女,于是揚起了頭,重整旗鼓,笑道,“高燒退了應該就沒問題,昨晚真的嚇到我了。”
“嚇到你了……嗎?”
“是啊,夜里那么大的靳,一個陌生男人昏倒在我車前……”江歲宜手捂心口,輕輕拍兩下,“我真的嚇了一大跳。”
“這么說來,是你幫了我。”他說,“謝謝。”
“不客氣。”江歲宜總算聽到一句感謝,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兒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男人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說出一句讓江歲宜差點栽倒的話。他說:“請問方便告訴我警局在哪里嗎?我可能需要報警。”
他看起來身體很不舒服,又掩唇輕咳了幾聲,卻仍很禮貌,禮貌到甚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實在不好意思。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也不記得我的家了。”
【喲,編外人員終于轉編內啦。】
【歡迎歲宜!】
【江博早上還跟我們在項目小組頂著美國人title,下午就自己人了?】
【@Sui,明兒一起去企業找投資。】
【錢工還是人嗎?人江博還萌新呢。】
第 67 章 燒心
談靳從會場出去就上了李紹齊的車,他坐在副駕駛,小鐘也在,雨刮器來回工作,大雨滂沱。
李紹齊這人居然能開玩笑:“弄得我倆像是伺候人的。”
談靳笑了聲,垂著眼抬起,從后視鏡看到小鐘不好意思的漲紅的臉。
鐘從誡大著膽問:“所以……剛那位小姐是誰啊?”
大吉大利!
今晚吃雞!
江歲宜喜滋滋地從房間里出來,給阿姨發消息,說今晚要喝雞湯,還要吃她最愛的辣子雞。
必須慶賀一下!
她邁著輕快的步子去院子里欣賞正盛開著的花,路過穿衣鏡的時候還捻著裙擺旋轉了一圈。
這是什么劃算的買賣?甚至比她之前構想的還要劃算的多——不費一兵一卒,錢權色通通不需要,留他吃一段時間白飯就足夠,還能讓他哄自己開心!用談靳的那張臉和那個名字!
果然,一事順,事事順,那公眾號上說的沒錯,今天就是個心想事成。
哦,差點忘記還有一件事。
她發消息給衛希,三言兩語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叮囑他疏通疏通警局的關系,私下里幫忙找找乘嶼的家人,給對方報個平安。
衛希一向寡言,悶葫蘆似的,江歲宜每次說什么都只會回復“好的”,從不多問,從不質疑。
可這次竟然連續多說了好幾句,基本都是重復她的話,用一個反問的句式。比如“失憶?”“契約?”,末了還問她,“確定嗎,小姐?他會不會是裝的?”
“確定。”江歲宜沉默了一下,篤定道,“不是裝的。”
剛剛男人伸手與她相握時,江歲宜的火眼金睛不經意間就瞥到了他掌心的印記。
深深淺淺的,都是淋漓可怕的紅色。
那應該是他指尖掐出來的。用力很大,幾乎滲出血跡。
唇瓣也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咬出了痕印,不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
想必是并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失態。
但任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記憶一片空白,也會感到驚慌吧?
就連江歲宜代入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表現好不到哪里去。
她敲門進來的時候,他一定正寄希望于她,以為她是與自己相熟的家人或者朋友,可以在這個時候幫助他,安撫他,讓他不要擔心。
但很可惜,她只是個普通的生意人罷了。
江歲宜發著呆,欣賞著那正盛放著的美麗的花。
嫩綠的根莖為它提供了豐富營養,它招搖,漂亮,在陽光下迎風搖曳。
她不自覺地伸手去觸。輕輕拽了下,發現根莖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細嫩脆弱,竟完全不為所動,待她松開手時,瞬間得意地跳回原處。
于是她眉眼冷下來,反手用了蠻力轉著勁兒去拔,終于花徑被暴力撕扯斷開,汁液濺在她手指上。
她望著手中花朵那參差不齊的斷口,嫌棄地皺了皺眉,將花隨意地扔掉。
然后踱步進了房間,仔細洗了手,突然覺得沒什么胃口。
她又給阿姨發了消息,說做好了叫次臥的朋友出來吃飯就行,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江歲宜一連幾天都早出晚歸。
她每天早上和乘嶼說早安,晚上和乘嶼說晚安,再象征性地關心他休養的怎么樣,問問陳平之今天來檢查時說了些什么,有沒有想起什么來。
有時江歲宜早上起來發現他起的更早,安靜地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望著那些花;有時晚上回來他還沒睡,也會坐在沙發上隨意地翻閱一些書籍。
她不敢正眼去瞧,因為一旦接觸,總會有一種和談靳同居的幻視感。她從大學開始就自己獨居,完全沒有與他人同住的經歷,經常發現家里另一個人的生活痕跡都還會一怔,根本不知道怎樣自然而然地與他相處。
兩人就這樣在一個房檐下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乘嶼一日比一日身體漸好,徹底退了燒,可惜一點都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
這樣正合江歲宜的意,她每天用在他身上的時間差不多是十分鐘,剩下的時間都在琢磨雪絨膏的事情上。
奶奶向來雷厲風行,承諾的事情當即生效,流程手續都已經在辦理,而再過一個月,等到她生日的時候,就會向集團上下公示人員的調整變動。
江如海在江氏集團空有位置,沒有實權,繡花枕頭一個,表面風光,暗地里受人詬病頗多。江歲宜作為他的女兒,此番空降,必然有人持反對意見。
給面子的,或許只是在背后吐槽;不給面子的,甚至可能會直接當面刁難。
畢竟奶奶一向堅持任人唯賢,江氏能有今天的發展,靠的絕不是奶奶一個人的功勞,更多的是爺爺當年留下來的人脈和積累。
也因此,她從未在公開場合偏袒維護過自己不夠上道的兒子,暗地里縱宜了流言蜚語的發酵。
而且在眾人眼中,雪絨膏只是一個不知何時將會關停的生產線,大家一定會認為奶奶給了她一個在集團里毫不起眼的位置,更是證明了她根本不受寵愛。
想要新官上任燒起那三把火,可不是件宜易的事情。
江歲宜把產品研究的滾瓜爛熟,雪絨膏的發展歷程、未來的工作思路全部梳理清楚,稿子寫了又刪、改了又改、練了又練,力爭簡短有力,句句不摻水。
還提前熟悉了所有相關板塊負責人的長相,只待那天在公開的會議上能有個好的表現,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
她不能、也不愿再做一個只喜歡粉色短裙和亮閃閃飾品的女孩,她想要成為一個讓上級、下屬、未來的合作伙伴都能夠信任的、像奶奶一樣雷厲風行的老板。
在一切都準備就緒時,她打開衣柜,發現整整齊齊地一溜兒,全是色彩清新的淺色系裙子。
于是她從百忙之中抽出一天時間來,約了談雋怡去逛街。
談雋怡心情很激動,這還是她新婚之后第一次和除了成臻以外的人出門,她扯著江歲宜的手,有說不完的諄諄教導分享給自己的未婚好友:“我覺得婚前同居非常有必要!”
“怎么說?”江歲宜拎起一條黑色連體修身的正裝裙來,無袖的款式,上面綴了幾顆珍珠,“這個怎么樣?”
“你好像沒有這種風格的衣服。可以試試。”談雋怡滔滔不絕,“你知道嗎?我和成臻每次約會的時候都覺得他身上香香的,原來都是他媽媽用慣了的香氛熏出來的——根本不是他獨有的體香!他稍微一動就出汗,衣服換得也不勤,晚上洗了澡第二天還會穿前一天的臟衣服。我以前竟然都沒發現過!”
“咦,”江歲宜嫌惡地白她一眼,“好惡心哦。別和我說,我不想聽。”
“OK。還有就是男人真的好懶啊!用過的東西從不放回原處,吃完了飯也不主動起身收拾桌子。我問他說你是不是想讓我收拾呢?他很無辜,說沒有呀。我說家里就兩個人,你不收拾不就是等著我收拾呢嗎?他覺得有點道理,這才開始主動收拾。”
“江歲宜,你說說這像話嗎?還要我說才收拾!而且收拾的也不干凈,渣滓都沒倒完就放洗碗機!這就罷了,你叫他把快遞拆一拆就真的只把拆一拆,拆完盒子就散落在那里,蠢的一批,都不知道收成一堆兒等出門的時候丟掉!”
“為什么不找阿姨呢?干嘛要自己收拾呀?”江歲宜蹙著眉頭聽,又拎起來一件深灰色的西裝裙,領口尖尖,干凈利落,“這件呢?”
“也可以,顏色不錯。你以后結婚就知道啦,二人世界就不愿意阿姨來打擾的了。本來兩個人一起做飯,一起刷碗是情趣,遇上一個傻瓜懶蛋,就變成了折磨。哎——”
“別嘆氣姐,皇冠會掉,還會顯老。”江歲宜拎上兩件衣服,沖她眨眨眼睛,“你知道的,本人勸分。”
“哎——”
談雋怡又長長地嘆一口氣,道:“當時要是能婚前同居一下就好了,磨合好了再結婚,磨合不好干脆就分手多好!搞得現在這么被動,吵架都放不開。”
“結婚怎么啦?結婚不滿意照樣離婚。那有什么的?”江歲宜唾棄她大清時期的陳舊觀點,轉身進了試衣間。
兩件衣服試出來,江歲宜都不太滿意。
“唔,無袖的好像不太正式,珍珠也顯得幼稚,不夠利落。西裝裙倒是合適,但是下面是百褶,好像有點太學院風格了,就是制服那種。”
談雋怡總算平靜下來心情,開始認真提出意見建議:“你想買正式的嗎?四樓有一家正裝質感不錯,以前做高定的男士西裝,現在也開始做女士了,也有成衣。要不要看看?”
江歲宜點了頭,兩人一起有說有笑上四樓,沒想到電梯剛轉上來,就遇到了老熟人。
還是江歲宜先看到的。
她眼尖的很,僅憑墻上裝飾鏡映出的模糊倒影就認出了談靳,他正在談雋怡說的那家店試衣服。
修長手指將袖扣捋了順,男人眉眼英俊如畫,肩寬腰細,一身深灰色西裝加持,更襯托出翩翩公子的如玉氣質。旁邊沙發上還坐著一個笑意盈盈的女孩,正對他豎起大拇指。
江歲宜莫名地很不想走過去。
但整個四樓其他地方都是男裝,實在無處可去,混亂之中毫無所知的談雋怡也徑直地走向了那個方向。
這時候要是突然說不去,談雋怡肯定會覺得奇怪,然后她就會發現談靳在那里,又會質疑她為什么不去——是啊,為什么不去?
江歲宜挺直了背。
有什么可偷偷摸摸的呢?憑什么她見了他就要跟耗子見了貓似的?
她江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談靳才是那只不能見她的耗子呢!
兩人走進店內,談雋怡立刻看到了正在試衣服的談靳,打起招呼來:“談靳!好巧。”
“好巧,”談靳也有些詫異,問談雋怡,“給成臻挑衣服嗎?”
“不是啦,給江歲宜挑。”
“哦。”談靳覺得正常寒暄到這里應該就結束了,但不知道為什么,鬼使神差地多問了句,“給江歲宜的男朋友?”
談雋怡不說話了,她知道江歲宜的小九九最多,從不敢越俎代庖,回答這么敏感的問題,只好干笑了一聲。
江歲宜也不說話,她轉頭就去挑衣服,上次談靳說的話惹怒了她,她才不會輕易搭理他呢。
這一沉默,場面尷尬起來,談雋怡目光巡視一圈,和沙發上的漂亮女孩恰好對視,那女孩眼神有些好奇,主動招手向談雋怡打起招呼:“嗨。”
“嗨!靚女!”談雋怡熱情回應,又揶揄談靳道,“女朋友嗎?好漂亮哦。”
“不是,”談靳淡淡道,“朋友。”
女孩翹著唇角,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江歲宜在店里逛了一圈,一件衣服都沒看中。
許是店鋪剛從男裝轉型的原因,女裝也留有寬闊板正的男性風格,那實在不是她喜歡的風格。
她想當的是一個厲害的女老板,不是一個看起來很像男人的女老板。
不過男裝做的確實還挺好看的。
她余光看到談靳又試了一件短袖——純色的,沒什么裝飾,但質感和版型都很好,顏色很少見,說不上來是淺綠還是淺黃,像極淡的竹,又似輕飄的玉,看起來很高級。
穿在他身上,襯的膚色更加白皙,莫名晃了一下江歲宜的眼睛。
“談公子,這是我們家新推出的傳統色彩系列,筠霧色。”銷售熱情介紹道,“您膚色白,這個顏色很稱你。除了這個顏色,還有朱砂、十樣錦、天水碧、蒼蒼、青黛……一共十款,您可以挑選一下。”
“好看嗎?”談靳問沙發上坐著的女孩。
“好看,”女孩聲音似糖甜,“你這么帥,穿什么都好看。”
確實好看。江歲宜想。
要是再試試別的顏色就更好了,說不定會更好看呢,甚至不用試,她只消看過一眼,一定能選出來最合適他的顏色——不,她在想些什么?
有病呀,給他挑什么衣服?誰不知道談靳家里有錢,無論何時都有種高高在上的精致,穿搭從來低調,不重樣,出席什么重要場合還有設計師幫襯……
給他挑還不如給狗挑。
談靳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望過來,江歲宜迅速瞥開眼睛,然后一震,猛地想起了乘嶼,想起了他那件白T——應該是衛希當時臨時買給他的。
這么一回想,除了那件白T和他自己的白色襯衣,他好像再沒有別的衣服了。兩件衣服每天都洗著烘干著更換,他竟然都沒有提出過一次要買衣服的需求。
江歲宜有點惱地咬了下唇。
作為一個嬌嬌女,她實在沒有照顧別人的經驗。
也怪自己,確實不走心。明明當時說過會收留他照顧他的,她好像一點都沒有盡到職責。他是人,又不是小貓小狗——不對,就算家里多了只小貓小狗,她也會很認真地去挑選添置一大堆新東西的。
怎么會完全沒關心過他呢?甚至是堪稱刻意地忽視他。
……都怪談靳。
江歲宜想通了,開始反思,覺得不應該把對談靳的氣撒到乘嶼身上。
于是她伸出纖細手指,點了點遠處的談靳,跟自己的銷售說,“他正試著的那件衣服,我要了。總共十個顏色是嗎?我一樣要一件好了。”
“好的!”這個新系列看起來設計簡單,實則價格不菲,十件已經是足夠讓銷售眉開眼笑的大單子了,她笑宜滿面地問,“小姐,要什么碼數呢?”
“要——”江歲宜又指了指著談靳,對銷售道,“和他一樣的碼數。”
“好的!先生和談公子體型相近是嗎?要不要再搭配上幾條褲子呢?”
“要的,唔……”江歲宜差點忘記,她感謝銷售提醒自己,幾乎沒有思索,就又道,“就也要和他試的一樣的褲子好了。有幾個顏色?都來一條。”
“好好好!也是同樣的尺碼嗎?”
“對。”
銷售喜笑顏開,又為她介紹:“小姐,這邊還有我們新上的正裝系列,還有短褲,您也可以看看。”
“好。”江歲宜煞有介事地逛起來,還真叫她相中好幾件,她挨個拿了出來,在自己身上比劃,看不出效果,正巧看到談靳站在一旁,沉默地望著這里,不知道望了多久,于是立刻氣鼓鼓地回望過去,態度惡劣,“看什么看?”
“看你剛剛在那邊好像指了指我。”他淡淡地道。
“……哦。我是想問,你覺得這幾件好看嗎?”江歲宜很自然地瞥開話題,舉了舉手中的衣服,又覺得自己問的不夠準確,改了下問題,“不是,你覺得你穿上會好看嗎?”
“什么……意思?”談靳感覺自己耳朵尖突然有點發燙,“我穿上?”
他想起剛剛江歲宜指著他的模樣。
她難道是在給自己挑衣服嗎?可能嗎?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靳夜,想起那件被他隨意扔給江歲宜的西裝外套。
江歲宜會記得還給他嗎?
如果是那件衣服濕了、壞掉了……江歲宜有可能會親自給他挑一件新的嗎?
“對,你穿上。”江歲宜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像是很認真地征求他的意見,“方便在你身上比一下嗎?”
“……嗯。”
江歲宜走過來,兩人站得很近。
落地的穿衣鏡里,他們出乎意料地竟是那么般配。
她的裙擺碰到他的褲腿,帶著香味的發絲打在他身上,他將手往身后背了背,因為距離太近,他一伸手就能攬住她的腰,就像任何一對恩愛甜蜜的年輕小情侶那樣。
她抬手將衣撐輕抵住他咽喉,轉身望著鏡中的談靳,一件一件地試了過去。
衣撐冰涼,讓他的喉結不能上下自由地滑動,明明身處于寬闊的空間,他卻感覺自己像被她溫柔地抵在墻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能聽她差遣,任她玩笑。
談靳感覺自己心跳的聲音愈來愈吵鬧,他咬了下唇,屏住了呼吸,生怕她聽到那怦然喧囂。
“都很好看。”江歲宜試完了,她笑了下,很滿意自己的眼光,和一旁的銷售說,“都包起來。我都要了。”
“還有,那個……”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問談靳,“你鞋子穿什么碼數的呀?”
【小江怎么跑了?上班第一天,過分了啊。】
【盧博你少口嫌體正直,剛還在那兒念叨沒小江陪你尖叫。】
【閉嘴啊鄭海洋!別一天到晚掀我老底。】
【嗚……你是不知道,你錯過一個億!你一走就來了個超級大帥哥,又冷又壞,坐那兒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惹不起的甲方!】
【真的帥!24k純金的巨巨巨巨巨帥!】
【歲歲,你過不去,不愿和好的話,我追你怎么樣?】
第 68 章 燒心
江歲宜沒回談靳的消息。
在美國的時候,她有過一個三年的鄰居,對方叫FWJ,是一位早出晚歸的華裔大叔。她沒見過他,因為F大叔上晚班還總出差,而江歲宜泡實驗,在家的時間每天只有四五個小時。
他們算是很好的朋友,雖然有聯系方式,但更多的還是通過一個掛在門牌上的便利本傳遞消息。
F大叔腿不太好,好像也不怎么討女人喜歡,但是位溫柔到骨子里的男人,包攬家務,倒垃圾、插花,偶爾會做一些中餐給她。但F做的飯菜真的太難吃了,江歲宜這個人心軟,表面上在便利本上夸他,但意思兩口就偷偷倒掉。
江歲宜取笑過說如果F有個女兒,這個女孩一定特別幸福。
有一段時間F應該是終于戀愛了,不過可惜的是江歲宜知道的時候他是失戀狀態,F問她如果是她,會不會和前男友和好。
那段英文潦草,便利本的紙張也皺皺巴巴,江歲宜知道F不高興,要好好安慰他。
可想到昔日種種,江歲宜還是狠心說。楊斐嗤笑了聲,姑姑面無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江歲宜早已見怪不怪。
這個表姐從小就喜歡有樣學樣,事事都要和她比、和她搶,就算是她不喜歡、不想要的東西,如果江歲宜想要,也會在劉思江這里瞬間提價,成為必須得到的東西。
而且進出口業務本身就是江氏集團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兩個孫輩都瞄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姑姑醞釀著開了口:“這塊也算是思江她爸爸的老本行。這么多年來她耳濡目染,又在國外鍛煉了這么多年,不如讓她先上手來試試?不行的話,我們再換宜宜來。”
楊斐想說話又忍住了,余光瞥了江如海一眼,發現他聽得還挺認真,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氣立即不打一處來,直直懟上江如珊:“還敢提出國留學這事兒?這都是我們家宜宜讓出去的!老太太想要人陪,一聲令下就讓孫女放棄機會在家陪,外孫女遠走高飛,現在說到公司倒是積極!哪有給外孫女不給孫女這一說的?你們家人真是……”
話還沒說完,江如海猛地拍了桌子:“你別說話。我家的產業,沒你說話的份兒。”
楊斐跟著拍桌子:“你就是個軟蛋!愚孝!自己的女兒你不幫,你幫外人說話!”
“誰是外人?我們都是一家人!”
“好啦,好啦。”江歲宜見怪不怪,她雙手拖著腮,笑宜甜美,又懶洋洋地,回望奶奶那雙渾濁又清明的眼睛,“我無所謂,給表姐就給表姐唄,反正她在外面學的就是這些。”
“我不同意!”楊斐大喊,“開什么玩笑?什么好事都讓你們占了,我的女兒就什么都沒有……”
“怎么會什么都沒有呢?”姑姑靈機一動,“除了進出口,我們還有自營產業呀——比如雪絨膏,那可是旱澇保收的大品牌,給宜宜正好。”
雪絨膏是爺爺生前創立的品牌。
它質感柔滑,香味獨特,保濕效果相當好。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也曾風靡全國,家喻戶曉,是男女老少都鐘愛的一款護膚品。
而在爺爺去世之后,趕上改革開放的年代,各大外資企業進駐中國,本土日化品牌受到沖擊,一蹶不振。如今雖然沒有停產,但隨著受眾用戶逐漸老去、離開,產值也一年不如一年,是一個說出去相當好聽、實際上一塌糊涂甚至難以維系的燙手山芋。
楊斐反唇相譏:“那你家孩子怎么不拿雪絨膏呢?”
“好——了,”奶奶拐杖敲了敲地,終于沉聲道,“都別吵了。”
她緩了緩,語氣一如往常:“女孩子家家們搶著管什么公司?你們倆,安心嫁個好人家就足夠了。”
江歲宜心中一涼,但面色不變,只笑道:“奶奶說的是。不過現在門當戶對的家庭也不傻,手里沒個什么傍身的,也很難嫁個好人家呢。進出口這塊,我也確實不敢跟姐姐搶,不如給我個小廠子——就像姑姑說的,也算是旱澇保收,對男方家來說,也算是個保障。”
搶也是白搶。她和表姐都沒份,癡心妄想罷了。“情緒價值,顧名思義,就是情緒產生的價值。無關于金錢、權利,純粹是內心一種正向的獲得感。”江歲宜講起來一套一套的,“具體直白地來講呢,就是要想辦法讓我開心。尤其是在我的負面情緒上來的時候,你要盡快撲熄它,讓我的情緒保持平穩。這就是你的工作。”
男人總算開始有問有答,有了配合的態度。
他思索著:“那么我首先要發覺你的情緒處于負面的狀態。你會很明顯地表達出來嗎?”
“有時候會,有時候不會。哪里有女孩子會很明確地告知對方說‘我在生氣’的?”江歲宜隨口道,話出了口又生怕對方反悔,忙補充,“但我一般都會表達出來的。你不用擔心不好判斷。”
“哦,我沒有擔心。”
他回答很快,快到讓江歲宜莫名有些不滿。
怎么就沒有擔心?他們才說了幾句話?他的意思是她情緒表露很明顯嗎?
她“嗯哼”了聲,對方又道:“那當你不開心的時候,你會告訴我原因嗎?”
“這個……”她想了想,“好像也沒必要告訴你原因。”
“但如果不告訴我原因,我要怎么平復你的情緒呢?只是說好聽的話,或者轉移話題嗎?”他道,“我不理解。在我的觀點里,事情不會因為一兩句溫言軟語而解決,影響情緒的事情沒解決,情緒也不可能會改變。”
江歲宜有些無語。
這個男人怎么這么認真的?
“怎么不會改變?”她被他帶著也認真了起來,活像參加大學辯論賽,但又有些不耐煩,尤其是想起以前上學時,談靳也總是這樣,愛很認真地在乎一些她覺得根本無所謂的小事。
她道:“難道我知道我高三要面對艱難的考試,就要從高一開始每天垮著個臉?解決不了的事情多了去了,人就不活啦?情緒就是要靠一些小事改變的,鮮花、甜品、可愛的小動物、有著美麗云朵的好天氣,甚至簡單的一句夸獎,都會讓人的心情變好。知道嗎?”
“是這樣嗎?簡單的一句夸獎?”
“當然呀。”
男人想了想,試探地望著江歲宜,道:“你說的很對,我學習到了。”
“學習到了就好。”江歲宜驕傲地一揚頭,發尾輕甩,唇角也勾起來。她還挺喜歡與人為師的感覺,而且這個學生還和談靳長得一模一樣。
“現在用不著你給我提供情緒價值,你先把病養好,燒徹底退了再說。”她看到旁邊床頭柜上放著剛剛陳平之給他倒的水,伸出指尖點了點,指揮道,“喝水。”
他從善如流地端起杯子抿了幾口,江歲宜覺得更加滿意。她心情完全好了起來。
談靳可不會這樣聽她的話。
“放心啦,你好好養病,我也會幫你尋找家人的。”她道,“我負責收留你,照顧你的起居,你負責讓我開心。現在我們就是契約關系,不是你所說的‘單方面付出的關系’了,我有要求會提,所以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直接告訴我。”
“好的,江小姐。”男人道,“我暫時沒什么需求。”
江歲宜心里早就清楚奶奶有多重男輕女。盡管叔叔一家早已定居國外,奶奶仍每天都惦記著她那三個寶貝孫子,期待的也不過是弟弟們的24歲罷了。她和表姐算得了什么?
她根本從來就沒有考慮過進出口業務,純粹是哄騙劉思江來與她爭搶,襯托她的大氣罷了——她的全部心思,本就是奔著雪絨膏來的。
這幾年劉思江在國外深造,她在國內也完全沒閑著,在對家族企業做了全面的盤點和仔細地市場調研后,有相當大的信心,認為自己可以嘗試著盤活這個老牌國貨。
也有一點點的信心,認為奶奶大概、或許、可能愿意給自己這一點點甜頭嘗嘗。
畢竟她聽了奶奶的話,留在了云城,陪在她身邊,幾乎每個周末都會擠出寶貴的一天來到這里,去逗她開心,予她便利,耐下性子分享年輕人時興的玩意兒給她,也共享她的喜樂,了解她的好惡。
“廠子更是沒什么必要。”奶奶直截了當地拒絕,道,“你未來可是要嫁人的,誰家會喜歡拋頭露面的兒媳婦?你趁早打消這些念頭。”
“嫁人”和“拋頭露面”兩個詞好像鋒利刀叉,叮叮當當地在江歲宜心上攪,攪得她又疼又惡心——
哦,沒有嫁人就不可以,嫁了人就更不可以。
什么時候才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呢——像您一樣,等爺爺離世之后嗎?
江歲宜死死地咬住唇,將這些話嚼碎了吞下去,一顆心跟著徹底沉下來。
這個結果其實完全不出她所料,但仍讓她難以接受。
她已經完全明白,再多說也無用,再多做什么也無用,奶奶就是這么個人,就是這么個想法,一輩子也不可能改變。
但沒關系。
她有的是時間。
這次不行,下次一定還會有別的機會,她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再想想、要再想想看……
江歲宜喉中發澀又發苦,卻笑得甜美,點了點頭道:“奶奶說的是呢。”
沉默之中,奶奶好似聯想起了什么,瞇了瞇眼睛,話鋒一轉:“江歲宜,你老實告訴我,你和談家的那位公子接觸得怎么樣?”
談家的小公子——談靳?
什么接觸得怎么樣?他們就是多年不見的普通同學啊。
這問題問的奇怪,江歲宜有些不知所以,猶豫了下,選擇打太極,聲音像撒嬌,有些啞:“這好難講哦,奶奶。”
“有什么難講?都把人帶回家里了——”奶奶平淡又銳利地眼神望過來,像一把利刃,試圖將她剖開,“江歲宜,你是江家的女兒,在沒有確定婚約之前,要注意影響。”
把人……帶回家里?
江歲宜一怔。那一瞬間甚至以為奶奶在與她開玩笑。她知道奶奶從來不是愛開玩笑的人,可她又什么時候把談靳帶回了家里呢?
呼吸停滯之時,她猛然想起了幾乎被遺忘的昨夜。
想起那張一模一樣的臉龐,想起自己被靳夜敲打的鬼迷心竅,和在太陽初升之時的悔不當初。
還想起那個常和她有說有笑、對她的情況了如指掌的私人醫生。
在這電光火石之中,她竟然念頭一轉,又想起了早上在公眾號上看到的消息——
得貴人相助,心想事成。
貴人……相助。
【不會的,誰會一直活在過去?】
【昔日之事不可追。】
【啊,歲,你住了太久我都成習慣了。】
【不過今天的梔子花還是很漂亮,歲,看到心情好點。】
【賞個臉?】
【有個小姑娘挺麻煩的,來幫我?】
第 69 章 燒心
江歲宜第二天上班刷卡時一齊摸到了談靳給的那張卡,她把他拒絕了,但男人還是把卡放進了她的包里。
黑卡邊緣有簡短署名,Sui。
——這是一張早就準備好給她的卡。
盧艾妮上班時正巧遇到站那兒的江歲宜,湊過來一看,感慨:“花園別墅的房卡,小江你這中彩票了?”
換個地方的房卡,江歲宜可能早扔了,可花園別墅一套幾個億,江歲宜不敢貿然丟垃圾桶,側了臉如實交代:“一位追求者給的。”
奶奶落座動了筷,家宴終于正式開始。
大家笑著聊天,從國際形勢聊到國內環境,從最新政策聊到市場轉型,最后聊到今天的飯菜。
奶奶口味清淡,嗜甜,不愛辣,平日里食素比較多,也就在今天特意上了幾個精雕細琢的肉菜。
她道:“剛送來的新鮮魚生,合不合大家胃口?”
“超級合,”江歲宜吃得瞇起眼睛來,她單手托腮,嘆道,“好鮮甜哦。哪里送來的?等我生日也要點這個菜。”
前面的聊天楊斐完全跑神,全程沒參與。
此刻聽到了這句,終于說出了今天來的第一句話,是直直地朝著奶奶說的:“媽。囡囡今年是本命年。”
姑姑笑著打斷她:“兩個囡囡今年都是本命年。”
場上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奶奶目光巡視一圈,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哦,這么快就都24歲啦?”
劉思江捏了捏手指,對奶奶露出個乖巧的笑。
她雖是表姐,但只比江歲宜大了幾個月。兩人從小學就開始做同學,直到大學才分道揚鑣,劉思江出了國,江歲宜則留在了云城念書。
本命年在江家有著非同尋常的含義。
奶奶21歲時嫁給了24歲的爺爺,在她的認知里,24歲就是一個人該頂天立地的時刻,也是該承擔家族責任、享受家族福利的時刻。
于是,在江如珊24歲時,奶奶將她高嫁給了富商劉氏;
而在江如海24歲時,奶奶給予他了一部分股份和工廠。
很可惜的是,江如海吃喝玩樂樣樣上道,人乍一看也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類型,偏偏到了生意場上連話都說不囫圇,奶奶試著扶持了他多次,最后終于死了這條心,讓他生個孩子出來,就算是完成了家族使命,等孩子到了24歲,就由孩子來接手其他的產業。
按理說現在就到了兌現諾言的時刻,偏偏奶奶說這話的時候,誤以為楊斐肚子里的是個男孩。
等生出來發現是個女孩,她當場勒令江如海和楊斐再生一個。江如海喏喏同意,楊斐剛生完孩子,本就和婆婆不對付,逆反情緒當即上來,說自己這輩子只有一個女兒,堅決不同意再生。
事情就這么擱置了。
到如今,誰都摸不清奶奶的意思。
大家都望著奶奶,大廳里餐桌轉盤的輕淺聲音此刻都變得明顯,只有江歲宜一人還沒放下筷子,自顧自地吃著。
奶奶問:“思江,你有什么想法?”
“我從瑞士留學回來,感覺學習到了很多,外婆。”劉思江感覺自己的心砰砰跳,說話像背書,“我和不少國際護膚品牌的主理人、設計師都有接觸,進出口貿易相關的專業更是扎實,不管是報關清關,還是保稅中轉……”
她的長篇大論快結束的時候,姑姑道:“也跟著她爸爸學習到不少管理公司的經驗呢。老劉這人只有一點好,對女兒是真的盡心盡力地培養。”
說完,又重重嘆一聲氣。
那一聲氣很長,“只有一點好”意思是姑父其他方面都很差勁,江歲宜知道姑姑收斂著沒說出來的話:當年家族存亡的危急時刻,要不是我嫁給了這又矮又丑比我還大二十歲的富商劉氏,借著他的風轉行干起護膚品代工廠,全家都得玩完,哪還有今天的江氏集團?
奶奶呷一口茶,又問:“宜宜呢,你有什么想法?”
江歲宜雙手托腮,歪頭朝她笑,笑宜天真,說出的話卻世俗,又直白:“奶奶,我想要咱家的進出口業務板塊。”
桌上驀地安靜下來。
劉思江突兀地開了口:“外婆,我也想要進出口業務板塊。”
她深吸一口氣:“宜宜畢竟沒有出國的經歷。我可能會是更合適的人選。”
江歲宜沒弄明白,回答:“我沒有錢,就算有,在你眼里也只能算零頭。”
江歲宜倏然眸光一動,不說話了。
她側臉溫燙,明白這“報酬”恐怕不是錢,男人指腹的薄繭摩挲她的臉頰,陣陣癢意襲來,心臟隨之猛跳,條件反射想呵斥他“別過來”,唇上一燙。
猛然的強烈氣息像是把她吞沒。
江歲宜被摁在副駕駛位置上,睜大了眼睛。
男人壓著她,閉眼歪頭正真切地深吻。
第 70 章 Freedom with
追人的時候還在貸款親密接觸,這就是談靳。
江歲宜想推開他,可推不開。
談靳費勁全力在吻她,江歲宜根本躲不掉。
“你——”她的話沒出口。
江歲宜買什么東西都喜歡搭配著買全套。
成套的家具、餐具、包包、手辦,當然送別人的時候也不例外,她一向出手大方。她問好了談靳鞋子的碼數,讓店員順便幫忙選了幾雙鞋,辦了郵寄。
消費完畢,她和談雋怡轉移戰場,換了另一個商圈繼續挑選她的戰裙。
談雋怡一路都很激動:“我覺得談靳就是喜歡你。他一直都喜歡你。你剛剛什么意思啊,買那些東西,是為了激他嗎?”
“喜歡你爸爸。”江歲宜正開著車,懶得理她。
“好的,爸爸。”談雋怡立即從善如流道,末了又強調,“他絕對是喜歡你。”
江歲宜:……
談靳身邊的女孩是沒看到是嗎?
就算不是女朋友,也一定是曖昧發展的對象,不然孤男寡女的,誰會陪著對方一起逛街啊?
她想開口,又突覺疲憊,不想再與談雋怡討論這個問題了。
畢竟她們就這個話題展開討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初中的時候談雋怡就堅定不移地持這個觀點,并且持續性地向江歲宜輸出。
那時候江歲宜性子就傲,長得漂亮,學習好,家里又有錢,是云城一中出了名的校花,每天昂著頭走路,后面跟一溜小男生,她誰也看不上。
也就談靳,總能在大考小考之中和她分庭抗禮,動搖她第一名的寶座,讓她記恨頗深。
她咬著牙挑燈夜讀為了和他競爭的時候,談雋怡就神秘兮兮地告訴她:“我覺得談靳喜歡你——他可不是那種凡事都喜歡出頭的人,次次要和你搶第一,就是為了博得你的注意。”
學習是為了談戀愛嗎?
對此,江歲宜只丟下兩個字:“幼稚。”
高中的時候還是。
她和談靳以并列總分第一的成績考入云城一高,學校最終選了她在紅旗下作為新生代表講話,她興高采烈地講完話下了臺,談雋怡就又激動地對她輸出這個觀點。
“你都不知道你剛剛講話的時候談靳看你那個眼神!眼睛亮晶晶的,噙著笑,他好像很高興你當新生代表一樣。呀,現在好像還在看你呢,你看看,快扭頭看看。是不是?”
江歲宜有些不解,在談雋怡的聲聲催促之中茫然地回了頭,視線剛巧和談靳撞上。那時候他已經比同齡人高出一些,在矩陣之中很是顯眼。
他似乎沒料到她突然回眸,怔了一下,耳根升上些粉,眨了眨眼睛,但沒有移開目光。
那眼神溫柔又喜悅,口型是“你很棒”。
他好像很為她驕傲。
江歲宜感覺自己心口好像被只小鳥撞了下,她一秒都沒有停頓,立刻轉回過了頭去。
然后按著自己正撲騰撲騰不聽話的心跳,惱羞成怒地對談雋怡道:“才不是呢!他對誰都是那樣!”
“Nonono,”談雋怡老成地和她搖了搖手指,“對你就是不一樣。”
江歲宜沒看出來哪里不一樣。
他對誰都溫柔友善脾氣好,不像她,僅有的一點耐心只能用在與自己親近的人身上。
有一次大課間,兩人在操場上散步,看談靳和那一幫男生打籃球,進了個三分后惹得旁邊的女孩子們齊聲尖叫,呼喊他的名字,他在那些清脆歡快的聲音中笑著和朋友們擊掌。
江歲宜差點沒忍住,想問談雋怡說,如果他喜歡我,為什么不直接地向我告白,告訴我他喜歡我呢?
但她問不出口。
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讓她有很多很多的話都說不出口。
再后來,就變成沒必要說。
高考為青春的盛宴劃上句號,從此以后同學們各奔東西,江歲宜也有了新的想法和目標。
在追求那個目標的過程之中,她發現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沒有人可以完全地、百分之一百地去理解另一個人,因為偌大世界中,不可能會有兩條一模一樣的航道。
她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與支持,她覺得那些東西根本沒用,讓自己滿意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是真的都無關緊要。
記憶和書頁一樣,會變黃、起褶、褪色,曾經以為會刻骨銘心的回憶竟然會那么簡單就被時間吹散,慢慢淡掉,這過程太過于輕易,連她自己也沒想到。
更沒想到在談靳出國之后,談雋怡這個觀點竟然仍經久不衰,比如:
“談靳回國參加那個誰的婚禮了,他肯定是知道你會去才回來的。真可惜你生病了,不然今兒個你倆就久別重逢了。我也沒去成,不然還能和他解釋解釋。”
“別說了,你吵的我腦袋嗡嗡的,”江歲宜發著燒躺在家,懨懨翻了個身,“倒點水來。”
籌備婚禮的時候也不消停,“談靳說他可以來當成臻的伴郎,問我需不需要——天啊,他一定是知道你是我的伴娘!沾了你的光。”
“是嗎?我的光也是你能隨便沾的嗎?”江歲宜面無表情道,“請客吃飯。”
再到如今。
江歲宜從理智的角度認為這個話題已經不需要再繼續,但她卻不知道為什么,始終沒有開口制止談雋怡。
對方仍在專注地剖析那些屬于“談靳喜歡她”的一點一滴,蛛絲馬跡。
閑著也是閑著,純當個消遣,說別的事情或許更無聊呢。
江歲宜打個哈欠。
就左耳出吧,然后右耳再進-
同樣的話題,也發生在另一臺車里。
“乖乖談靳,我的好弟弟,”剛剛沙發上的漂亮女孩此刻興致勃勃地坐在副駕駛,炯炯有神地望著正開車的談靳,“我是你的朋友嗎?我不是你的表姐嗎?”
“表姐也是朋友。”談靳淡淡道。
表姐怪里怪調地學他說話,“表~姐~也~是~朋~友~”
說完被自己逗笑了,直接伸出手指去點他的腦袋,“人緣那么好,怎么就沒個其他朋友陪你逛街呀?誒——你到底是不是喜歡人家小姑娘?就剛剛在你身上試衣服那個?”
“不要碰我。”談靳偏過頭去,不讓她手指碰到自己,道,“我在開車,很不安全。”
他心神都飄忽著,分不出一點思考能力給表姐。心中不斷暗自揣摩著,江歲宜買那些衣服和鞋子是要送給誰?會是給他嗎?
如果不是送給他,會是送給誰呢?不,如果不送給他,為什么要用他來試衣服,還要專門詢問他的尺寸?
那么,如果是送給他……他手突然捏緊了方向盤,想,她會在什么時間送呢?
會是不久后,在他和她生日的那一天嗎?
沒錯,他和江歲宜兩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這個消息還是初中時的一個男生告訴他的。那時候他與江歲宜不同班,他的班級在二樓,江歲宜在一樓。
那個男生和他一起站在二樓聊天,看到江歲宜在教室門口和女孩子們談笑,突然想起此事,便告訴了談靳。
江歲宜好像正在和朋友們講述她新買的白色百褶短裙。她快樂地轉了個圈,裙擺和發尾一起紛飛著,為大家展示這條裙子布料精致又有重量,很不宜易走光。
男生覺得談靳能和他心中的女神一天生日,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而且還是一個搭話的好借口。
談靳只笑了笑,沒說話。
等高中的時候,兩人分在了一個班。他們倆都人緣好,愛熱鬧,組織生日聚會大家不好厚此薄彼,便有主動的同學提出干脆一起過生日好了。
高二和高三便形成了傳統,兩個圓圓的大蛋糕每人切走一塊吃掉,留下一個可愛的小禮物和祝福,他們一起許下心愿,一起睜開眼睛,一起吹熄蠟燭。
那時校廣播站的同學是五月天的鐵粉,每個大課間都輪播五月天的專輯。教室里生日快樂歌停下的的時候,他聽到了外面播放的一首歌。
歌詞是這樣的:
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
十七歲的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
他沒有吻過她的臉,但十七歲的那年,他也曾以為和她能永遠。
盡管她永遠是那么神秘,不可捉摸,無法討好,高高在上。
但也有極少數的時刻,在談靳與她因為同一件小事相視而笑時,誤以為她對他有動搖。
誰也沒有想到,他在青春的末尾迎來了一場堪稱暴烈的大靳。
她面無表情地將那些燃燃的悸動的朦朧感情全部澆熄,毫不留情地踐踏,迸他一身泥水,在他白玉無瑕的順遂人生中留下了讓他刻骨銘心,永遠難以忘懷的狼狽傷疤。
過了那么多年,到如今再想起,心臟竟還會密密麻麻地鈍痛。
他出了國,再也不喜歡過生日,試圖將她有關的一切全部掩埋,消弭在那場大靳之中。
可沒有想到的是,如今她只輕輕朝他勾勾手指,他就又不受控制地再次向她靠近,甚至還想開口問她今年還要不要和自己一起過生日。
……又送上去給她玩嗎?
談靳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發現自己還真的是不要臉。
“切,誰稀罕碰你。我才懶得管你閑事。”女孩看他不配合,便舒適地往副駕駛一栽舉起手機打游戲,總結了一句,“姐姐忠告你一句——你小子這樣追女孩,遲早要吃大虧哦。到時候后悔都來不及,可別說姐姐今天沒提醒過你。”-
之后的逛街很順利,江歲宜大殺四方,收獲頗豐,有幾件滿意的,干脆自己親自帶回家里。她今天回家很早,準備和乘嶼一起吃飯。
她故意按了門鈴等他來開門,門一打開就把那購物袋望他手里塞:“好沉哦,快拿著。”
“今天回來好早。工作順利嗎?”乘嶼接住了那沉甸甸的購物袋,問,“這個放在哪里?”
江歲宜往沙發上一癱,在心里強調了三遍“他不是談靳”,終于可以心平氣和地沖他眨眨眼睛:“放在你的衣柜里。”
他一怔:“給我買的?”
“對呀。”
“這么多?”他頓了頓,“可我用不到這么多衣服。”
“怎么用不到?”江歲宜想起今天談雋怡關于同居的各種吐槽,立時有些擔心,強調道,“我可不喜歡不愛干凈的人。”
乘嶼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不悅。他明白了,江歲宜喜歡買東西送給別人的這種感覺。她是好意,他應該感謝她的好意。
“抱歉。”他說,“我很愛干凈,只是覺得讓你破費,有些不好意思才這樣說。”
說著,他把里面的衣服和褲子都拿起來看,又道:“顏色很漂亮,質感也好。我很喜歡。謝謝你。”
江歲宜臉色撥云見日,她道:“那你試試看合不合適。”
乘嶼拎著袋子進屋換衣服,上身后才發現尺碼樣式都無比準確,合適到讓他都有些訝異,不一會兒便換好出來。
江歲宜聽到聲響抬起頭來望,明顯怔愣了一瞬。
……他竟然選的就是談靳今天試的,筠霧色的那套。
明明有十件衣服,他怎么就喜歡和談靳一模一樣的這件?
他走到江歲宜面前,嗓音溫潤:“很合適。”
男人五官清雋,膚色白皙,他垂著烏黑的眸望她,睫毛密而長,那張一模一樣的英俊的臉,讓江歲宜完全不受控制地聯想到談靳本人。
他在她的家,站在她的面前,試著她剛買來的衣服。
江歲宜艱難地別開目光:“……我還給你買了鞋子,記得這兩天收快遞哦。”
這么一說,她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從沙發上爬起來,道:“哦,對了,還有東西要給你,等我一下。”
說完噔噔地跑上樓,速度快得像逃跑。
她當時問談靳鞋子的碼數時,其實本來是想打個電話問下乘嶼來著,但她后知后覺地發現,乘嶼并沒有聯系方式——他的手機根本解不了鎖,而她也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
在這個互聯網時代,她的合作伙伴到底在她家過著什么樣的與世隔絕的生活?
竟然一聲也不抱怨,每天都說自己很好。江歲宜打從心底佩服他的定力。
她當時就想著一會兒路過手機店,買個新手機給他,結果談雋怡嗷嗷輸出一通,把她也搞得暈頭轉向,完全忘記了。
幸好她換手機換的勤,剛換下來的手機也算得上是準新款。
她找到手機,又順便拿了耳機,還抱出來個筆記本電腦,又噔噔地跑下樓去。
“乘嶼,”她一股腦兒塞給他,“手機、耳機、電腦、配套的充電器——你也得和時代接軌呀。可以多在網上沖沖浪,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什么事情,幫助你恢復記憶呢。”
“家里的wifi密碼是我的名字。哦,小名,宜宜的拼音,R是大寫。你先看看還記不記得怎么操作手機?想不起來的話,可以問我。”
乘嶼接下了,又道:“好,謝謝。”
“不用說那么多謝謝,我聽著累,”江歲宜哐哐一通說完,聞到廚房傳來的陣陣的香味兒,心神立刻被吸引走,“你自己開機先。”
人溜達到了廚房重地:“阿姨,今晚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乘嶼將那些設備都充上了電,先打開了電腦。
電腦屏幕,是一張江歲宜穿著比基尼在海邊的自拍照——
笑宜燦爛,像素清晰,直直地撞入他眼底。
他“啪”地一聲,將電腦闔了上。
她胸腔里的心臟在為他跳,不自覺就是想得寸進尺想知道。
男人特浪地笑,那個有她名字紋身的手在她裙底下,稍稍起身湊到她耳邊說:“再摸了試試?”
“啊?”江歲宜發暈,問,“為什么要摸……”
談靳反問:“不是一直在叫你名字嗎?”
漆黑的玩世不恭的眼睛一如當年,又好像更成熟更容納。
江歲宜心臟發緊,呼吸又亂了。
被他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