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林彈雨之中,里苑熟練地揪住神宮寺千夜的兜帽,往反方向拔腿就跑。
不得不承認,神器的極限遠超人類,拖著一個童顏老麻袋照樣可以輕輕松松地超越同樣倉皇逃難的人類。
“今天第三次了!橫濱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神宮寺千夜再次淡然地扮演一面飄蕩的白色旗幟:“冷靜點,普通人看不到我們。”
“但炸藥不長眼!把你炸死怎么辦?”
“唔,祈禱我能換代?”
換代,即神明不保留記憶地砍號重開,信仰不滅就不會消失,某種意義上算是永生不死。
里苑想起相識第一天的對話。
白發神明漠然地預設自己被遺忘遂消失的未來,即便他無法完成換代,他大概也會冷靜地說出“作品將代替我留存于世”的臺詞。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使命感涌上心頭,里苑攥緊手中的布料,前一輪追逐戰耗盡的體力并未恢復,但她卻像打了雞血一樣地加快腳程,徑直向更安全的前方沖刺。
她恨鐵不成鋼地大喊道:“不準說那么晦氣的話!”
“在成為了不起的作家之前,你絕對不能換代!——不,就算成為了不起的作家,你也不能換代!到時候你就知道現在寫的東西統統都是黑歷史!”
鳶紫色的眼眸閃過一絲詫異,神宮寺千夜偏頭看向突然熱血沸騰的黑發少女,后腦勺的長辮隨著奔跑一上一下地起伏,像一顆規律跳動的心臟。
還是第一次有神器相信他能成為了不起的作家。
盡管以前的神器們都待他不錯,但談及他的理想,他們的反應要么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附和他,要么委婉地勸他打消不切實際的念頭。
遲鈍如他也能感受到被最親近的助手否定了。
至于被未來的自己當作黑歷史……
嗯,一個新鮮的假設。
神宮寺千夜翹了一下嘴角,卻又覺得不怎么好笑收了回來,接著他無情地潑了一盆冷水:“換代是有名的神才享有的特權。”
“那你還不跑!!”
“神明被人類炸死似乎是挺有趣的故事結局!
“信不信我把你投擲出去迎來大結局?”
“不必如此提心吊膽,相信我,不會有事的!鄙駥m寺千夜耐心安撫被氣得炸毛的里苑,“人類終究是人類,想要傷及神明沒那么簡單,所以放我下來吧,在街上橫沖直撞反而會讓極度恐懼的人類察覺到我們的存在!
在可信度存疑的勸說下,里苑終于把這個人形麻袋放了下來。
飄在空中的兩條細腿輕盈地落在地面上,她這才注意到神宮寺千夜扮演飛揚的旗幟不是動畫里的夸張表現手法,而是他切切實實地雙腳離地,物理層面的浮了起來。
怪不得她有種拽著塑料袋奔馳的錯覺。
他居然會飛!
里苑一臉恍惚:“大文豪先生,你好像真的是神。”
神宮寺千夜一邊整理外套,一邊平靜道:“這不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嗎?”
“對不起,偶爾會懷疑你是惡靈之類的存在!崩镌泛翢o誠意地道歉,或者說袒露心聲。
“某種意義上,也不算錯。”
“咦?”
神宮寺千夜正欲解釋,突如而來的陰影將其籠罩,一個清脆爽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因為這家伙是從怨念中誕生的嘛,和彼岸之妖怪有相似之處。”
——什么時候!?
里苑猛地仰頭,還未看清對方的臉,聲音的主人先一步縱身跳下,落在他們的面前。
來者是一個身穿運動服的男性,脖子系了一條邊緣殘缺的白色圍巾,冰藍色的眼瞳望過來時泛著不明顯的冷酷,但輕浮隨意的氣質與笑容將其壓制,反倒讓人覺得他很容易相處。
“但怨念和愿望混雜在一起,和妖魔那種純粹的怨念不一樣,本質還是神明啦!
神宮寺千夜點頭肯定:“可以理解為禍津神,我記得我在最開始就和里苑說過。”
“嚴格來說并不算,但這么說也沒問題!边\動服少年揚起笑容,大大咧咧地打招呼,“難得見你出遠門啊,千夜。這是你新招來的神器嗎?是叫里苑嗎?”
“你好!崩镌芬荒槧顟B外的表情,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運動服少年看起來萬分可疑,“大文豪先生,這位是……?”
神宮寺千夜言簡意賅:“夜斗,和我一樣是無名神!
里苑瞪大眼睛:“他也是神明?”
她以為神宮寺千夜已經夠奇怪了,明明是神明卻沒有一身正式的和服或狩衣或盔甲,只穿了一套普通的現代日常服,但沒想到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居然還有穿搭更奇怪的神明。
居然連圍巾都是破的!
“嗯,神明就是這樣千奇百怪的存在,畢竟是從千奇百怪的人類的愿望中誕生的!鄙駥m寺千夜好心提醒,“但他混得比我還差,如果哪天你想跳槽,最好不要選擇他當下家!
里苑目瞪口呆:“比住地下室還差?”
神宮寺千夜掰著手指一一羅列:“居無定所,委托費只要五元什么都干,比如當收營員、找遺失寵物、通廁所等。啊,他給神器撿舊衣服穿,還一直被神器投訴有手汗。”
夜斗:“喂!我沒有得罪過你吧!”
神宮寺千夜眨了眨眼:“沒有,怎么了?”
“你完全是在詆毀我!”
“抱歉,我只是客觀描述我所知的事實,造成困擾絕非本意。里苑,剛才的話就當作沒聽見吧!
夜斗:“天然黑吧?”
里苑:“天然黑呢。”
“奇怪的結論!鄙駥m寺千夜嘟囔道。
他偏頭向遠處望去,里苑拖著他跑了很遠一段距離,方才引起騷動的地方超出視線范圍,只能看到歪七扭八的黑影,那是逐漸散開的濃煙。
難以想象這是現代社會能擺在明面上發生的事。
何其野蠻。
神宮寺千夜垂下睫毛,他收回悲憫的視線,看向和里苑湊在一起嘰里咕嚕的老熟人:“夜斗,你出現在這里是因為委托嗎?”
“咳。”夜斗心虛地干咳一聲,趕緊打住跟一見如故的神器小姐悲憤吐槽爛文的行為。
“是啊,我幫一個老爺爺鋪墻磚,他家被港口mafia不斷擴張的方針波及了,墻被轟了個大洞,但他找不到愿意來修補的普通工人,就來向偉大的夜斗神尋求幫助了!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杯五元硬幣,炫耀般地拋起再接住。
隨后,他話鋒一轉:“不過嘛,順便來看看情況!
神宮寺千夜心領神會:“時化?”
“沒錯,我來橫濱清理很多次了,但沒多久又出現了,頻率高得不正常!币苟窡┰甑刈チ俗ヮ^發,“前幾天我剛清理過,結果今天過來又是快出現時化的跡象!
神宮寺千夜伸手一指:“和那邊的野蠻行為有關系嗎?”
“大概率是的!币苟窡o奈地攤手,“我稍微打聽了一下,港口mafia的老不死首領好像病得瘋瘋癲癲,要把作對的一切組織都趕盡殺絕,不知道為什么政府始終沒有作為,導致這座城市很久沒安寧了!
“難怪。”神宮寺千夜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愁容,“恐懼與死亡是妖魔的溫床,倘若不對現狀加以干預,無論清理多少次,時化都會像頑固的腳氣一樣源源不斷地頻繁出現!
夜斗:“……”
夜斗:“我突然體會到你在文學上的天賦了。”
神宮寺千夜斜眼:“認識那么久才體會到,你是不是太遲鈍了?”
夜斗木然道:“可能失憶了吧!
上次他被委托把《絨毛》手稿轉為電子版,也許觸發了大腦的保護機制,那天的記憶非常淡薄,他只記得他打完最后一個標點符號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愣是被硬控了整整兩個小時。
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對他造成如此重創,神宮寺千夜絕對是神中豪杰。
“對了,你……”
“叮叮——”
手機鈴聲打斷了神宮寺千夜的話語,夜斗光速掏出手機,切換成黏糊糊的營業模式:
“感謝指名!快速省錢便捷的夜斗神為您服務!”
幾秒后,運動服神明咻地一下消失在原地,徒留白發神明和神器面面相覷。
“真敬業。”神宮寺千夜撓了撓臉頰,“我本來想問問他知不知道港口mafia的位置。”
里苑太陽穴一跳,安定沒多久的心瞬間被提到嗓子眼:“你想干嘛?”
“人類再文明也規避不了沖突,灰色地帶更是如此。除非信徒許愿,神明基本遵從動物紀錄片的不干涉原則,我也不例外,但港口mafia實在太過火了!
神明的眼眸如同光輝閃耀的紫寶石,唯有純潔無暇的信念才能與之相配。
換做其他人說這番話,里苑都認為是出于善良。
不是她不信任神宮寺千夜,而是她太了解他了。
上次她見到類似的眼神,是他信誓旦旦地說出芥川龍之介一定會學習認字的荒唐理由。
無法用常理來揣測他的腦回路。
果不其然,神宮寺千夜的發言極具他的風格:
“只要活著就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閱讀我的作品,而港口mafia在這座城市肆虐橫行,不知道有多少信徒預備役會喪命于此,我絕不能坐視不理!
里苑掩面:“人活著就一定要面臨那么殘酷的未來嗎?”
這簡直是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