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公道自在人心》
接下來的日子, 前往圖書角的人越來越多,港口Mafia民不聊生,慘叫連連。
“骨灰還會發霉!?”
“不是,等等, 怎么變成美食節目了?”
“BOSS!兇手是誰啊!”
“誰去求求神宮寺大人別再寫了?”
……
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
每天早上被告知新首領是一位白發幼童, 在迷茫中被指引到港口Bookshop看小說, 卻被各式各樣的爛文創得體無完膚, 但也不敢罵人, 因為作者正是他們的首領。
偏偏第二天早上失去的只有首領相關的記憶, 作品的記憶不會消失, 像融為一體的寄生獸似的永遠和自己綁定在一起。
于是,重復上述過程再來一遍。
像是陷入無法逃脫的循環,做著永遠也醒不來的夢中夢。
經歷了幾天的精神酷刑,有些理智尚存的人不禁陷入深思,港口Mafia的職務是非要不可嗎?感覺組織快完蛋了啊?
但這個想法很快被按了下去。
組織就算要完了也能撈一筆,公平公正的晉升機不可失, 能不能逆天改命就看自己有沒有把書讀透了!
讀書改變命運,永遠的真理。
屬下賭上性命的備考期間, 神宮寺千夜也沒閑著,他不僅維持能打敗90%鴿子作者的高效碼字速度, 還挑燈夜戰出考卷。
當然,考卷也是手寫的。
每天晚上,里苑通宵追劇結束回房睡覺,總能路過燈火通明的書房, 光線從房門的縫隙泄露, 像是生生不息的信仰之火,不惜燃燒生命力也要為熱愛的文學發光發熱。
但神明的努力無法感動她那顆早已冷漠無情的心。
她只會一腳踹開書房的門, 把握著筆趴在桌上睡著的白發少年從夢鄉里搖醒,催促他趕緊回房間睡覺,當心落枕。
至于他究竟寫了什么,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麻煩在強制觀看前給她留幾天活路。
就這樣,筆試的日子如期而至。
港口Mafia總部。
每層的會議室已經提前布置成了考場,每個人需要先在一樓通過由里苑和雪音負責的安檢,再上樓前往各自的考場。
由于人手不足,無法在每個考場設置監考官,采用的方式是監控遠程監考,夜斗和神宮寺千夜平分監控畫面,人類的小動作不可能逃過神明的雙眼。
“——森先生,愛麗絲不可以帶進考場。”
里苑手持金屬探測儀,給森鷗外全身上下掃了一遍,然后將愛麗絲攔在了外面。
“里苑大人,考場規則沒說不能使用異能力。”森鷗外笑瞇瞇地玩文字游戲,“如果愛麗絲不被允許進入考場,那是否意味著筆試禁用異能力?”
“我是智商只有五的笨蛋,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里苑年紀輕輕卻掌握了社畜的精髓,滿臉寫著「為什么我會在這里的疲憊」,以及應付刁鉆客戶的經驗,“有意見請上報大文豪先生,沒問題就讓雪音檢查你的準考證。”
她擺手示意:“好了,下一個。”
“……”
見對方一副懶得糾纏的態度,森鷗外只好作罷,蹲下來讓愛麗絲自己一個人去玩,畢竟為了這點小事去找首領只會浪費時間,而且大概率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檢查完準考證順利進場,大批考生簇擁在電梯門口,這是踩點上班都難以見到的乘坐高峰,性子急的人果斷轉身走樓梯。
森鷗外的考場是偏高的樓層,時間還早,他不緊不慢地找了一個空位,和旁邊的同事攀談起來。
“蘭堂,準備得怎么樣?”
被搭話的是一個黑色長發的男人,他戴著白色耳罩,穿著比周圍人都厚的衣服,時不時搓手取暖。
“不清楚,但我盡力了。”
“好幾次碰到你,看得都很認真。”
森鷗外有一種夢回學生時代的錯覺,考前他也是和同學那么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明明大家準備得很充分,卻都要裝作沒認真復習。
他問出最好奇的問題:“看了BOSS的作品有什么感想?”
蘭堂輕嘆一聲,雙眸憂愁:“不知為何,看小說的時候比平常更冷了。”
——這還不知道原因嗎?
森鷗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控制變量法一下就知道罪魁禍首是什么了。
“啊啦,是心灰意冷了嗎?”
優雅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通過安檢的和服女人吟著淺笑站定了二人的后方,額前的劉海遮住了一只眼睛:“妾身倒是偶爾有心中冒火的感覺呢。”
尾崎紅葉,在黑手黨有一段傳奇過往的異能力者,也是神宮寺千夜為數不多的堅定擁護者。
但擁護神宮寺千夜和他的行為無關,和他的作品更沒關系,準確來說,任何一個人把老首領取而代之,她都會全力支持,因為她對過去的港口Mafia發自內心地憎惡。
雖然目前發生的一切都很荒唐,但也還算荒唐得可愛。
“尾崎小姐準備得怎么樣?”森鷗外更換詢問對象。
“妾身盡可能去揣摩首領閣下創作時的……”尾崎紅葉頓了頓,用詞委婉地表述,“——精神狀態。”
她無奈地笑了笑:“但不確定妾身的猜測是否正確,也不確定他會出什么題目。”
這點確實是所有人面對的難題。
即便給出了考試范圍,但沒透露考試題型,誰也不知道試卷上的會是死記硬背類,還是閱讀理解類,又或者干脆考核創作能力。
連劇情都猜不到,還想押題?
在一片未知中,森鷗外抵達考場,同場的考生還有廣津柳浪。
雙方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是被爛作折磨的疲倦。
每張桌上早已擺放好試卷和答題卡,桌角貼著考場須知,考生根據準考證的座位號坐下,等待開考通知方可翻閱作答。
漫長的等待過后,廣播終于響起,如冰塊般冷淡的童音傳入所有人的耳中,成為此刻港口Mafia總部唯一的聲音。
“我宣布,港口Bookshop第一屆文學杯兼職務選拔筆試,正式開始。請考生翻閱試卷,開始答題。”
森鷗外:“……”
真改名了?
回想起前段時間神宮寺千夜一本正經地說“既然我是首領,組織叫什么都可以”,他突然悟了,原來一切早有預兆。
犯罪組織可能要變成文學社團了。
眼下沒時間管自家組織的未來發展方向,森鷗外深呼吸一口氣,拿出用鑷子在羊圈撿糞便的架勢,小心卻不失鄭重地捏住封面一角,將其緩緩翻開。
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粗略一看,直接把那坨原作完整地搬上來了。
為了掌握大概情況,分配答題時間,森鷗外干脆把整套試卷都翻了一遍,除了最后一篇是他沒見過的新作,其余文章圖書角均有收錄。
他不免有些失望,如果是考驗記憶力的題目,他有信心拿滿分,可主觀題就難說了。
都說作品能反應一個人的性格或者理念,但饒是熟讀大文豪作品的他,也猜不透神宮寺千夜謎一樣的腦回路,更猜不透寫這些爛作的原因是什么。
不過,也不奇怪,能想出這種方法折磨人,不像是死記硬背就能放過他們。
森鷗外認命地翻到考題部分,原文沒有再讀一遍的必要,沒日沒夜地啃爛文,他對內容的熟悉程度已經到了看一眼標題就能背誦全文劇情的地步。
比如第一篇文章,《公道自在人心》。
講述的是男女主從同事發展成戀人,從公司走入婚姻的殿堂,結果當晚婚禮結束,男主酒駕不幸追尾,同行的伴郎團一個不剩全部當場死亡。
盡管唯有系了安全帶的男主逃過一劫,但也給新組成的小家庭帶來了天大的噩耗。
女主無法忍受不負責任的新婚丈夫和天降的巨額賠償金債務,遂提出離婚,但令她更無法接受的是,背負了那么多條血淋淋的生命、毀了那么多個家庭所面臨的懲罰,承受的最高代價僅是二十年的有期徒刑。
若法律愧對良心,那她便是最后的正義。
于是,在男主開庭的前一天晚上,女主在家召喚出了筆仙,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許下「讓前夫以死謝罪」的愿望。
第二天清早,男女主雙雙在家中暴斃,在地獄與伴郎團重逢。男主慘遭伴郎團的一頓毒打,最后被地獄的工作人員強制分開,并全部帶走關押。
作為生前有罪之人,男主必須接受懲罰,伴郎團也不例外,因為霓虹法律規定醉駕的同行乘客需被連坐。
為了決定他們該被打入八大地獄的哪一層,地府法院開庭。
經歷了一場又臭又長疑似水字數的庭審,骷髏法官拿起法槌敲擊自己的頭蓋骨,宣布他們的審判結果。
全文完。
光是回顧劇情,就對森鷗外造成了巨大的心靈創傷。
都市言情、靈異玄幻、地獄笑話、法律講壇、案件推理,成分復雜到讓他懷疑劇情全是隨意搖出來的,寫不出來了就搖一搖,搖到什么就寫什么。
但審判結果并未寫出來,這種拉了一坨大的還沒拉徹底的操作在大文豪的作品集里屢見不鮮。
最詭異的是他居然認為神宮寺千夜寫得大體符合邏輯。
戀愛了所以結婚,婚禮了所以喝高,酒駕了所以車禍,出事了所以復仇,死人了所以陰間,審判了所以開庭。
不寫判決結果……呃,留懸念?
一步一步,環環相扣,難以理解,但似乎又說得過去。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接受程度變高了,還是受創的心靈已經麻木。
千萬別是學會欣賞。
懷著憂愁的心情,森鷗外看向第一題。
「1.分析文名《公道自在人心》的作用。(5分)」
還好,常規題型。
但這看起來像是隨便取的文名怎么會是一道五分題?
一點一分?能造謠出那么多歪理嗎?
森鷗外將信將疑地提筆作答,幾分鐘后,他盯著答題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沉默了。
好消息,他編出五點了。
壞消息,他居然能編出五點。
真是福禍相依了,行吧,下一題。
「2.本案例中,男主需要承擔什么刑事責任?女主作為妻子需要共同償還賠償金嗎?請結合法條具體分析。(25分)」
森鷗外:“……”
跨度是不是有點大?
且不提這種高分值主觀題通常該放在最后,在港口Mafia讓大家回答法學考試才會出現的案例分析,有沒有考慮過大部分人不是法盲就不錯了?
幸虧,醉駕在霓虹管得很嚴,再結合日常工作中碰到的情況,根本難不倒他這個東大高材生。
森鷗外唰唰唰地奮筆疾書,整個考場他的寫字聲最響最順暢,無形之中帶給其他考生一股知識碾壓的壓力。
#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學霸#
寫完案例分析,森鷗外舒了一口氣,第一篇閱讀的題量很少,他只要再完成一題就能進入第二篇閱讀了。
連著兩道又臭又長的文字題,第三題倒是一個字母就能搞定的選擇題。
但是——
「3.假如你是女主,筆仙說今晚有事來不了,改天再召喚,所以你決定()。請選擇對劇情影響最小的選項。(2分)
A.蒙頭睡大覺
B.去廟里求佛
C.召喚碟仙
D.花五元硬幣委托夜斗」
森鷗外:“……”
變成文字冒險游戲了。
盡管題目和選項都一言難盡,但這題的難度很小。
A自暴自棄率先排除,B佛不殺生求了白求,D打破第四堵墻純屬胡鬧選項,只有C的碟仙一目了然是筆仙的同事,但具體有什么區別他也不太清楚,這倆都不是本土的鬼。
這題大概是所謂的送分題。
第一篇閱讀完成,森鷗外適應良好。
和原作內容相比,附加的題目再荒謬也顯得小兒科,類似于往餿了的泔水里加一杯苦瓜汁,問題絕不出在那杯苦瓜汁。
接下來是第二篇閱讀。
森鷗外再次看一眼文名就腦內自動回憶。
作品名為《腳印》,講述的是一只蝸牛努力地往上爬,最后不幸跌落。
相比前一篇,雖然全程都疑似水字數,細致地描述攀爬的感受和沿途的風光,但這篇文章缺乏一波三折的離譜劇情,三言兩語就能講清楚。
問題出在人稱切換極為混亂。
上一秒還是童話般的賦予了蝸牛人格,用第一人稱來表述它的內心活動,下一秒就變成了旁觀者的動物世界紀錄片,用第三人稱描述它的情況。
截取部分原文就一目了然——
「眼看終點近在咫尺,我使出渾身解數向上方蠕動。
為了這個目標我奮力爬行了一天,殼下軟軟的身體都快長出八塊肌肉了。
然而,就在離最高處相差一步之遙時,我一個腳滑沒有抓穩,巨大的失重感席卷而來,我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地面墜落。
不——!
可憐的蝸牛,被命運頑劣地捉弄,給了它希望卻在關鍵時刻收回,地面像開啟開關的吸塵器,將它狠狠吸入自己的懷抱。
小家伙就這么筆直地砸在地上,它柔弱地抽搐了幾下,但渾身力氣都連同著希望被抽得一干二凈,目的地如遙不可及的月亮般掛在頭頂。
短時間內,它無法重新啟程,就像人類向上方伸手也無法觸及天空。
我絕望地躺在地上,精神上的折磨比肉.體的痛苦來得更加猛烈,想翻個身都被我的殼限制住。
我感覺我的靈魂在哭泣,卻無法掉下一滴眼淚,因為我是蝸牛,大自然不允許我落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蝸牛也不例外。
我不禁思考人類世界這一句話的含義,難道雄性的靈長動物都是蝸牛假扮的嗎?
每一天早上,人類男性都要脫下沉重的蝸牛殼才能走出房間,又要在晚上回房睡覺時,重新戴上蝸牛殼縮進去入眠。
所以,我和人類男性的差別僅是一個可拆卸蝸牛殼?
思緒自由地放飛,身心的雙重痛苦似乎減輕了不少,但就在這時,頭頂一黑,黑漆漆的陰影將我籠罩,我驚恐地向上方看去,竟是一名人類男性。
他心無旁騖地向前走路,根本沒有注意到一條脆弱的生命攔住了他的路。
當他再次抬起腳時,他的腳底準確無誤地對準了我,取代了我此生無法抵達的月亮。
難道他要偷走我的蝸牛殼嗎?我不禁這樣想道。
沒有給我反抗的余地,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直挺挺地墜落。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我的掙扎全是徒勞的。
強烈的疼痛蔓延全身,比螞蟻啃食身體痛苦百倍,死神降臨,我只能拼盡全力發出一聲嘶吼,訴說命運待我不公,訴說我在世上存在過的痕跡,訴說即將被我奪走的一切。
我的血與淚,化為尖叫,化為言語。
“——啊!!!走路看路啊!!!”
鞋底下傳來尖銳的叫喚,把男人嚇了一跳,險些以為自己踩到了地精。
他收回腳,地上只有一只支離破碎的蝸牛,褐色的外殼在潔白無瑕的軟肉上裂開,除此以外,什么也沒有,但蝸牛不會說話是常識中的常識。
“幻聽?”
男人嘀咕了一句,不再多想,繼續筆直地朝前走去。
踩死蝸牛的鞋底,一步一步地印在泥濘的土地上,鋪開永無止盡的道路,代替它抵達全新的終點。
蝸牛,終將成為人類男性中的一員。」
全文完。
若是說《公道自在人心》還能看出點中心主旨,那《腳印》則是完全看不懂。
撇去混亂的視角切換不談,為什么蝸牛被踩死能發出尖叫,還能說人話?
甚至有一股莫名的喜感。
但森鷗外讀著讀著莫名覺得寫法和構思有點哲學意味,好像借此隱喻了什么。
腳印、蝸牛、蝸牛的殼、分別代表什么?
幾天前讀到這一篇小說,他不是沒想過請示作者本人,但對于能寫出稱斤賣給廢品站的爛文的新任首領,似乎沒有什么必要那么較真。
大概率揭秘后只會顯得他像個笨蛋。
幸運的是,《腳印》的題目全是一分一道的判斷題,對與錯,蒙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準確率。
森鷗外看向題目——
「1.本文的主角是蝸牛。」
「2.腳印包含蝸牛的爬行痕跡。」
「3.蝸牛尖叫是因為它也是人類。」
「4.被踩死的蝸牛能吃。」
「5.蝸牛最終實現了夢想。」
……
共計十道判斷題。
僅從題目來看,森鷗外慶幸自己還好沒較真,他木然地抓著筆畫勾或畫叉,不到半分鐘就答完了。
看似短暫的半分鐘之后,是他把爛文讀爛還做了無數筆記的心酸。
雖說人不能沉浸在過去中,反芻自己的付出與努力,但事到如今,他不禁產生一陣遲來的疑問,這些天他廢寢忘食地讀爛文,真的有必要嗎?
確定不是神宮寺千夜想方設法地折磨他們?
哪怕出成績后他不愿意履行承諾,把他們揍一頓就能把不滿的聲音壓下去。
森鷗外惆悵地嘆息一聲,認命地給試卷翻了一面。
來都來了,考完再說。
整張試卷一共收錄了五篇小說,課內閱讀四篇,課外閱讀一篇,森鷗外身殘志堅地過五關斬六將,終于來到了最后一篇。
課外閱讀,唯一一篇他沒提前看過的內容。
文名是《打是親罵是愛》。
森鷗外做足了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去看第一行字,但看完他居然覺得……
呃,還行?
內容相當簡單,就是小情侶吵架的車轱轆話,他倆為了披薩要不要加菠蘿而吵了整整十頁才停下。
只能說,爛文類型各有千秋,不是情節炸裂的類型已經無法撼動他的心,區區流水賬罷了,只是無聊得浪費時間,算是傷害最小的一種了。
森鷗外一目十行地讀完前九頁,直接跳到最后一頁的后面幾段——
「小帥:“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就像尊重意大利人的飲食習慣?”
小美:“我倆都不是意大利人,也不在意大利的意大利餐廳,這家店也提供夏威夷披薩。”
小帥:“但我不想吃!你沒品!”
小美:“但我想吃!我有品!”
小帥:“你就不能下次一個人來吃嗎?”
小美:【空缺】
小美揚長而去,獨留小帥一人在座位上破碎。」
全文完。
沒錯,除了開頭交代兩人到了一家餐廳和結尾小美獨自離開,通篇內容全是對話,還是這種像劇本一樣沒有具體描寫的對話。
不是森鷗外沒耐心,而是實在沒有必要。
題目只有一道,是偏創作類的主觀題,讓考生填寫結尾部分的空缺內容。
森鷗外的答題思路很簡單。
因為結尾的吵架和開頭的吵架重復了,查重率高達百分之百,所以填寫的內容仿照開頭再寫一遍即可。
至于為何不是一字不差地抄一遍——
這題十分,他覺得神宮寺千夜再離譜也沒有蠢到這種程度。
總而言之,這場噩夢般的考試和不愿意再回憶的備考期間終于可以落下帷幕。
頂著全場考生敬佩、憧憬、疑惑、詫異等各式各樣的目光,森鷗外表面優雅、實則逃命地離開座位,他將答題卡放在講臺上,成為了本場第一個提前交卷的考生。
呼吸到考場外的新鮮空氣,他竟然有一種劫后余生春暖花開的微妙感,仿佛他是那只被一腳踩死的蝸牛,靈魂扒拉著別人的鞋底跑路了。
之后只要等出成績就好了。
盡管精神狀態穩定地保持著不穩定,但森鷗外有自信自己能夠金榜題名。
滿分一百,他估摸著最少也能有個八十了。
這是東大高材生估分最低的一次。
……
提前交卷的考生不是很多,大部分成員都愁眉苦臉地拖到了考試結束的那一刻,他們的心態屬于不想放棄卻又無從下筆。
考場外,三三倆倆的考生聚在一起交換答案,一時間,難以分辨這是犯罪組織還是青春校園。
考生的劫難告一段落,輪到新的受害對象遭罪了。
“大文豪先生,你有沒有覺得港口Mafia的人數實在太多了?不如我們趁機裁掉一點?”
厚厚的答題紙撂在桌上,里苑的絕望像斷了堤的洪水般止不住,原因無他,因為她是負責批改試卷的倒霉考官之一。
苦力還是老配置,但四個考官批改全組織的考卷,是不是有點太看得起他們了?
神宮寺千夜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題目不多,批改很快的,相信自己。”
“……這不是量大不大的問題。”
里苑愁眉苦臉地捧著新鮮出爐的參考答案,久違地體驗到了和自家神明的溝通障礙。
離譜的考題搭配文化程度堪憂的考生,等于羊糞拌牛糞,難以分便,也難以分辨。
“得分點寫得很清楚,嚴格按照參考答題,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神宮寺千夜分配任務,“第一篇相對麻煩,由我來吧。第二篇和第三篇都是判斷題和選擇題,交給雪音。第四篇夜斗,第五篇里苑。”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說出令人心臟猝停的話:“好了,開始吧,爭取兩天內出結果。”
“兩天——!?”
夜斗打包昂貴茶葉的手一抖,撒出去一大把:“意思是我的日薪才兩塊五日元!?”
“笨蛋神明!這都是錢!”雪音手忙腳亂地把桌面上的茶葉收集起來,“多虧了神宮寺先生,我們才能在港口Bookshop蹭吃蹭喝偷茶葉!人家沒把我們趕出去就不錯了!你還嫌委托費太少?”
“喂!你小子到底是誰的神器!?”夜斗生氣歸生氣,但打包茶葉的手穩了不少,“我看你想跳槽當千夜的神器吧!”
神宮寺千夜眨了眨眼:“我很歡迎雪音君,目前港口Bookshop很缺長期工。”
“先說好哦。”里苑警惕地往自家神明的身邊靠了靠,強勢宣布港書一姐的地位,“雪音,跳槽歸跳槽,但道標只能有我一個。”
“?”夜斗死死地護住心已經飄走的金發少年,“我還沒同意呢!!!”
雪音拼命掙扎:“夜斗松手!你不要葬送我的幸福!”
“不可能!你死了這條心!”
“神宮寺先生救我!”
“千夜別理他!”
“夠了!”里苑用身體擋住白發神明,“你倆內部的事別找大文豪先生!”
“——胡鬧到此為止,工作吧。”
眼看沒完沒了的拌嘴有升級的兆頭,神宮寺千夜即時制止,頗有幾分首領的氣場:“如果兩天實在來不及,可以延長到三天。”
“那我的日薪不就一日元了嗎!?”夜斗傷心欲絕地收緊胳膊,“千夜你壓榨神明!”
雪音額頭暴起青筋:“松手啊你這個笨蛋!我要被勒死了!”
……
事實證明,在deadline面前,哪怕是神明都能爆發出無限潛力。
離完整的兩天僅差一個小時,四人組以流水線批改試卷的方式完美收工,又花了半天的時間錄入分數,并把最終排名打印了下來。
于是,在港口Bookshop的招牌旁邊,豎起了一塊更顯眼的榜單。
所有考生的成績都從高到低地排列在上面,比公開處刑稍微友善一點,畢竟這種筆試成績墊底也不丟人。
榜單一出,廣播響起神宮寺千夜比機器人還沒有感情的聲音。
“插播一條通知,港口Bookshop第一屆文學杯兼職務選拔筆試,最終排名已經公布,歡迎考生前去一樓大廳查看成績。”
剎那間,港口Mafia沸騰了。
待森鷗外擠入比大學早八還擁擠的電梯,一層一停地艱難抵達底樓,榜單已經被其他成員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得水泄不通。
冷知識,他的身高是175cm。
嘗試了踮腳和彈跳等一系列方法,森鷗外毫不意外地以失敗告終。
他只好蹲下身哄愛麗絲開心,最后憑借十塊小蛋糕的價格,成功說服愛麗絲騎自己的脖子幫他看排名。
“看到了嗎,愛麗絲醬?”森鷗外小心翼翼地護著脖子上的金發少女,對方報復似的揪著他的兩戳鬢角,“我的名字在最上面,很好找的。”
之所以敢這么說,不是他自信逼人,而是這幾天他想盡一切辦法,才以考官組最好糊弄的雪音為突破口,騙到了參考答案。
他看完參考答案,鼻頭一酸,心生一股十年磨一劍的不易。
八十分估低了,最少能提到九十分,如果批卷沒那么嚴格,九十五分以上都不成問題。
他特地找雪音打聽了一下目前的出分情況,再結合最近他瘋狂拉其他成員交換答案,全組織的分數他不能說是了如指掌,但也算整體把控得差不多了。
穩了,絕對穩了。
金榜題名,狀元來了!
“——啊,看到了。”
少女甜美的聲音打算了森鷗外膨脹得快飄起來的思緒,他趕緊焦急地詢問:“多少分?”
甚至問的不是排名,而是分數。
但愛麗絲的回答無情地給了他當頭一棒:“第一名,太宰治,一百分。”
森鷗外:“……”
森鷗外:“…………………………”
太宰治……?
等等,這小子不是沒有正式加入港口Mafia嗎!?
他怎么會跑來湊這個熱鬧???
半路殺出一個太宰治,唾手可及的第一名像海市蜃樓般破碎,哪怕聽到愛麗絲告知自己是九十七分的第二名,森鷗外依舊脆弱得像商場門口的長條氣球人,在風中無助地飄來飄去。
怎么偏偏會是太宰治?
回想起那天在一樓大廳的相遇,繃帶少年捧在手中的一沓大文豪的作品,以及在電梯門合上前他露出的詭異笑容,森鷗外的心像反復被鞋底碾壓的蝸牛一樣,死得透透的。
他原以為太宰治只是好奇心驅使之下隨便看看,更何況對方給出的評價將其貶低得一無是處。
萬萬沒想到,居然會發展成這個結果。
失策了,重大滑鐵盧。
最悲傷的莫過于森鷗外偏偏沒什么辦法,因為他已經竭盡全力地備考了。
就算提前知道此事,唯一的對策僅有讓太宰治喪失行動能力,但萬一這家伙跑去和神宮寺千夜告狀,后果是以作弊的名義撤銷他的成績。
“林太郎,你沒事嗎?”
完成任務的愛麗絲重回地面,第一件事就是關心情緒不佳的森鷗外。
森鷗外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沒事,我只是在思考。”
這是實話。
他想不明白,太宰治憑什么比他高三分?他的三分究竟在哪兒丟了?
是以,他毫不猶豫地去尋找真理的唯一掌控者。
聯系神宮寺千夜不是難事,目前港口Mafia紀律松散,再加上這位嘴上不說但對自己的實力有絕對的自信心,去頂層的首領辦公室不是難事。
再不濟,還有呼喚姓名這一備選方案。
“BOSS,我是森鷗外。”森鷗外敲了敲門,守衛不在,估計去看榜單了,“有一些疑惑想尋求您的解答。”
稚嫩的童音傳出:“進來吧。”
推開辦公室的大門,白發少年正端坐在辦公桌前,他手持羽毛筆不緊不慢地書寫,之前他特意夸贊過,首領辦公室常備的居然是羽毛筆,很有品味。
羽毛筆停下,鳶尾花般的眸子抬起,如冰凍的湖面般冷靜地望著面前的屬下。
“我想咨詢一下成績相關的問題。”森鷗外道。
聞言,紫眸中的疏離感退散些許,神宮寺千夜輕輕地放下羽毛筆,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神情:“森司機,你這次做得很好,和第三名足足差了二十分。”
森鷗外故作謙卑:“謝謝BOSS的賞識,但我離第一名還有些差距。”
“第一名嗎?他確實是一個好苗子。我記得他是叫……太宰治?”神宮寺千夜難得那么快準確無誤地想起一個陌生的名字。
“對,他是不久前被我救下的少年,一直都沒正式加入港口Mafia,沒想到這次他居然參加了。”森鷗外假裝無意地透露出太宰治的臨時工身份。
神宮寺千夜倒是不介意這些小事,反倒有些高興:“文學杯能吸引他,真是太好了呢。”
“是呢,太好了。”森鷗外心想著一點也不好,但表面上笑容不變,“但我有些好奇我和太宰君的差距,可否告訴我具體丟了哪三分嗎?”
“當然,我很歡迎每一個上進的讀者。”神宮寺千夜伸向整齊擺放的答題卡,抽出最上方的第二張,“稍等,我看看。”
幾分鐘后,他放下答題卡。
“第二篇的第四題,被踩死的蝸牛能吃,但你的答案是錯誤。”
森鷗外:“……”
森鷗外:“路邊被踩死的蝸牛,不是不衛生嗎?”
神宮寺千夜反駁道:“不衛生不影響它能吃,掉在地上的面包也是可食用的。”
森鷗外據理力爭:“但不是所有的蝸牛都是食用蝸牛,吃了會有寄生蟲。”
“這種常識我當然知道。”神宮寺千夜惋惜地搖了搖頭,“森司機,你看得不夠仔細。原文中有線索,褐色的殼和白色的身體,很明顯,這是白玉蝸牛。”
“……”
森鷗外突然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爭論這種問題。
他深呼吸了一下,調整心態:“我明白了,謝謝BOSS。那剩下兩分呢?”
“最后一篇閱讀的填寫空缺部分。”
“我的答題思路有問題嗎?”
神宮寺千夜不慌不忙地找出了厚厚的考卷,他翻到最后一頁,旋轉一百八十度向前展示:“你看,冒號后面直接是空缺,空缺不在雙引號里。”
森鷗外嘴角抽搐:“所以我是漏了雙引號?”
“這是一分。”神宮寺千夜向前翻了幾頁,指向這篇文章的標題,“《打是親罵是愛》,你認為是什么意思?結尾只有小美走了,你沒想過為什么小帥不僅沒走,還原地破碎了嗎?”
他抽出最上方的答題卡:“這是太宰君的答案,不要氣餒,至少你和他的對話部分是一樣的。”
答題卡的最下方,飄揚的字跡如此寫道——
(起身)(毆打)(砸杯子)“那今天你就一個人吃吧!”
森鷗外:“……”
他也要破碎了。
第023章 《公道自在人心》
成績一出, 排名一列,有人歡喜有人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神宮寺千夜自認為非常理解人類的情緒。
他跳下真皮辦公椅,邁著小短腿走到森鷗外的身邊,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下, 他踮腳拍了拍肩膀:“辛苦了, 你已經很優秀了, 人要服老。”
森鷗外:“……”
這是安慰嗎?
無論心情再怎么復雜, 榜單已經像病危通知書一樣發下來了, 暢想不會發生的可能性不符合森鷗外的行事準則, 他能做的只有見招拆招, 把所有意外控制在可以應對的范圍。
于是,他垂下腦袋,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BOSS,您安排好怎么分配職務了嗎?”
文學杯畫的大餅,一直是纏繞在組織內部的未解之謎。
根據排名選拔職務,只要確保成績沒有水分, 乍一聽好像挺公開透明的。
但存在一個問題。
并非所有職位都有明確的上下之分,班長的級別在副班長之上, 那衛生委員和宣傳委員呢?
同理,文學杯排名第一的職務是什么, 五大干部之一還是武斗派領袖?
前者擁有決策權和私人小隊,后者能動用武斗派的全部力量,若是雙方起正面沖突,孰強孰弱不好說——雖然要是真有這一天, 估計是首領駕崩了。
除此之外, 新選出的五大干部是否存在地位差距?
存在的話,權力又該如何互相牽制?
神宮寺千夜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安排好了, 我正在起筆,明天就會發下去。”
“這么快就公布嗎?”森鷗外面露詫異,他以為至少要按照個人特點進行一些微調。
“嗯,目前組織沒有明確的行動方針,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所以我認為必須盡快出結果,早日讓港書走上正軌。”
盡管神宮寺千夜回答得一本正經,但森鷗外嚴重懷疑對方沒考慮過上述那些彎彎繞繞。
天天浪費時間寫爛文,還有空精細規劃權力內部運作的邏輯,那也太精力充沛了。
說來好奇,這家伙的真實年齡是多少?
起初,森鷗外以為神宮寺千夜是小孩子,但現在的他徹底推翻了這個結論,因為小孩子不可能寫出那么多爛文。
除非后面有組織有計劃,可一口氣網羅那么多“人才”不容易,沒人會做吃力不討好的傻事。
但他不相信強調過無數次的神明身份,那雙尖耳朵只能證明神宮寺千夜可能不是人類——萬一是道具呢?如今服化道日益精湛,戴上假牙和美瞳就能cosplay吸血鬼。
改變年齡或者維持外貌,不是不存在這種特殊能力。
“——對了,森司機。”
走回辦公桌前,神宮寺千夜突然叫住準備離開的森鷗外。
他微微側著腦袋,陽光透過后方那扇將城市盡收眼底的玻璃窗,照亮他的半邊臉頰,為潔白的發絲鋪上一層薄薄的金紗。
淺紫色的眸子僅是靜靜地注視著幾米之外的人類,像是垂在空中無風吹拂的紫藤花,捕捉不到一丁半點的情緒起伏。
森鷗外喉結滾動,一時間聲音鯁在喉嚨口。
沒有殺氣,沒有憤怒,沒有威壓,卻讓他無端感到背脊發涼。
仿佛世間萬物都被寂寥隔絕在外。
漫長的幾秒后,稚嫩的童音打破死一樣的沉默,結束思考的神明提出困惑許久卻始終無解的問題:
“你對我抱有什么異議嗎?”
“……”
換作其他人問這話,森鷗外會熟練地使出收放自如的演技,揚起一個假惺惺的笑容裝糊涂,但此刻的他卻動彈不得地僵在原地。
恍惚之間,他覺得面對的不是首領的質問,而是神明的審判。
他極力地回憶這些天的蛛絲馬跡,但哪怕內心戲比圖書角的爛文還多,他從不會傻乎乎地把真實想法暴露在明面上。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不必緊張,我只是好奇。”神宮寺千夜收回視線,逆著光坐回辦公椅,面容徹底被陰影覆蓋,“我時常捉摸不透人類的想法,但我很想深入地理解你們,因為缺乏感知力對文學創作是一大弊端。”
他歪了歪頭,語氣滿是疑惑:“我做了什么讓你不滿的事嗎?”
森鷗外心想,那可太多了。
“你的不滿和里苑的不滿似乎不太一樣,但我分不清兩者的區別。”神宮寺千夜仔細回味,“里苑對我的不滿,是一種……唔,懷有善意的?”
望著白發少年懵懂的表情,森鷗外的額頭泛起細小的汗珠,對方解釋得越認真,他越覺得危險,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遭遇不測。
像是撞見對生命沒有概念的幼童舉起一只被折磨死的老鼠,天真地詢問大人為什么它不動了。
包括對方寫出來的爛文,也有這種認知存在錯誤的感覺。
里苑是懷有善意的,那他是什么不就呼之欲出了嗎?
絕對是在警告他不要覬覦過多。
森鷗外擠出一個微笑:“BOSS,我想您是誤會了什么,我對您沒有任何不滿。非要說的話,我只是對沒能拿下文學杯的第一名有些遺憾。”
“這樣嗎?”神宮寺千夜半信半疑地打量片刻,最終放棄思考,“我再想想,你可以離開了。”
隨即,他垂眸喃喃自語:“難道人類的情緒復雜到連神明都會搞錯嗎?”
霎時間,森鷗外的腦海里閃出一個打臉不久前的自己的想法。
——莫非對方真是神明?
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拋之腦中,不是他不相信,而是更強的信念將其踩了下去。
無論是誰,只要坐上首領之位,就必須化身為港口Mafia的傀儡,守護這座他深愛的城市。
即使是神明也不例外。
可惜的是,他忘記港口Mafia早就改名成港口Bookshop了。
……
如神宮寺千夜所說,最新職務在第二天公布。
為此,他特地準備了港口Bookshop限定的職務發布會,好讓他跟諸多沒見過面的考生打個照面,但他能不能記住臉則是另一回事。
但組織成員那么多,逐一頒布是不可能的。
采用的方式是不露面直播,高分考生與其對應的職務將由廣播放送,聽到名字的考生前往首領辦公室,進行私密談話。
至于那些排名靠后的考生,首領親筆寫下的任命文件早已先一步派發到工位,僅剩的參與感只有聽清自己的直接領導和直屬領導。
是的,高分考生的職務尚未公開,連他們本人都不知曉。
如果說公布排名對應高考出分,那公布職務則對應大學志愿錄取。
在氣氛被緊張繚繞的午后,一道充滿活力的少女音如明媚的陽光般招搖進大家的心中:
“鐺鐺鐺!第一屆文學杯最終成果,正式揭曉!”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豎起耳朵。
連坐在圖書角晃動藥瓶的繃帶少年也不例外,他仍舊搖晃著手中的不知名液體,但速度明顯慢了很多。
“第一名,太宰治,你的職務是——”
“編輯部部長!”
太宰治:“……”
港口Bookshop眾:“……”
頃刻之間,總部大樓陷入迷之寂靜,無論對筆試結果是否關心,每個人都被這則通知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時候成立的編輯部?
不是,港口Bookshop真要變成文學組織了?
雖然書店有編輯部合情合理,雖然文學杯選出編輯部合情合理,雖然首領是作者需要編輯部很合理,但是……
他們本質上還是犯罪組織吧!?
“恭喜你,太宰君!”負責播報的里苑試圖用激昂的語氣來掩蓋她的幸災樂禍,“祝你前程似錦,事業順利!帶領編輯部做大做強!”
她不忘催促道:“請被叫到名字的考生盡快前往首領辦公室哦!大文豪先生正在等待你!”
被稀里糊涂地任命為編輯部部長,太宰治盯著手里的藥瓶看了一會兒,思考片刻,他蓋上蓋子放進口袋里,踩著輕快的腳步向電梯走去。
他本來想試試在圖書角自殺,能不能被爛文強控到無法死里逃生呢。
但既然喊到自己了,就先去和新任首領正式會面。
他對傳聞中的神明有點好奇。
或者說,他對能寫出那種爛得避世離俗的作品的“大文豪”有點好奇。
與此同時,里苑播報offer通知的聲音沒有停下,她又快樂地報出下一個受害者對象。
“第二名,森鷗外,你的職務是——”
“編輯部副部長!”
森鷗外:“……”
他就知道。
幾分鐘前,聽到太宰治的離譜職務時,森鷗外不幸被水嗆到,咳了半天才緩了過來,但心生的絕望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緩過來的。
最絕望的是他隱隱猜到了自己的職務。
聽廣播完完整整地報出來則是另一種復雜的感受,猜對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喜悅,只會讓他充滿憂愁,他已經分不清神宮寺千夜是耍他們玩還是來真的。
唯一的優點是聽起來比司機氣派一點?
哦,不能這么想,會被警告禁止職業歧視。
森鷗外苦笑著搖了搖頭,最近神宮寺千夜折騰出的幺蛾子實在太多了,日漸習慣的他沒多久就接受了荒謬卻又合理的現實。
天塌下來了,還有太宰部長頂著,不是嗎?
懷著這樣的想法,森鷗外走出醫務室,同樣向首領辦公室趕去。
第024章 《公道自在人心》
太宰治和森鷗外, 首次以編輯部部長和副部長的身份在首領辦公室的門口相遇。
森鷗外正欲開口打招呼:“太宰君……”
“——要叫部長哦。”
明快的聲音打斷未說完的話語,纏繞著繃帶的少年笑盈盈地糾正了錯誤的念法,他微微仰著下巴,似乎對壓人一頭的新身份很滿意。
森鷗外:“……”
這就擺上官威了?
倘若按照森鷗外的計劃, 太宰治將是他殺死老首領上演交接儀式的見證人, 而出于對這位和自己相似的年輕人的欣賞, 他會在擔任首領后不留余力地將其拉攏至己方, 培養為他的得力下屬。
但現在徹底亂套了。
在犯罪組織冒出來一個編輯部, 就算職務是副部長, 掌握的話語權估計還不如港口Mafia旗下的房產的小區保安。
他很難不懷疑是神宮寺千夜不滿意排名而故意為之的伎倆。
接下來會怎么折磨他倆?安排他倆合辦Mafia晨報?
盡管前方是如隧道般黑暗的未知境遇, 但森鷗外還是勇敢地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BOSS,我是森鷗外,太宰部長也到了。”
太宰治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怪他,再離譜的命令都硬著頭皮服從的森副·部·長·,實在太好笑了。
永遠運籌帷幄的理性化身, 居然也會有這一天?
得到“請進”的批準,森鷗外推開大門, 太宰治不緊不慢地跟在后方。
走進辦公室,撲面而來的是淡淡的書香, 寬敞的屋內添置了幾個被書籍塞滿的大書柜,明亮的日光從室外傾灑而下,仿佛誤入了一家歲月靜好的私人藏書館。
自從神宮寺千夜上任,玻璃窗通電遮光的功能再也沒有啟動過, 無論何時都能鳥瞰整座城市, 但不是出于看風景的愛好,而是他喜歡敞亮的環境。
昏沉沉的, 像是回到不見光的地下室。
他不挑剔工作環境,不代表必須選擇最刻苦的。
而且,在昏暗中辦公對視力不好,他不想以身試驗神明是否會近視。
“下午好。”
神宮寺千夜危坐在辦公桌前,看不出情緒的眸子淡漠地注視著站在房間中央的二人,其中一位熟面孔沒必要特意了解,他主要想見的是另一位。
紫眸偏轉,目光落在黑發少年的臉上。
能考過他頗為欣賞的森鷗外,并一舉拿下滿分的文學天才。
“初次見面,太宰君。”神宮寺千夜的贊賞溢于言表,“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小。果然,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最有靈氣。”
頂著一張比太宰治還要年幼的臉,說出比森鷗外還要年長的話,違和感甚是強烈。
“BOSS,我們見過一次哦。”太宰治慢悠悠地糾正道。
神宮寺千夜茫然地歪了下頭:“見過?”
他目光灼灼地端詳這張陌生的面龐,最后費了好大的勁,才靠著木乃伊般的繃帶,從記憶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絲微弱的熟悉。
是那天在一樓大廳偶遇的小讀者。
原來不是員工家屬。
“我想起來了。”神宮寺千夜的態度更溫和了,面對筆試第一名兼圖書角第一位讀者,他很難不把對方當作千年一遇的珍寶,“你我建立了緣分,而后于此重逢,這就是文學的指引。”
森鷗外在心里吐槽,這是你倆閑的。
誰閑著沒事會在犯罪組織舉辦文學杯?又有誰閑著沒事不為地位去閱讀大量爛文?
“難得遇到與我的適配度那么高的信徒。”神宮寺千夜彎起一個清淺的笑,“作為獎勵,我可以在能力范圍內實現你的一個愿望。”
“當著我的面說那么偏心的話,太過分了。”森鷗外半開玩笑地控訴道。
神宮寺千夜像哄小孩的家長般畫大餅:“等下屆文學杯你考了第一名,我也實現你的一個愿望。”
“還有下屆?”森鷗外眼皮狂跳。
“當然,文學素養是能積累進步的,難道一次筆試就能終生決定一個人在組織內的地位嗎?”神宮寺千夜理直氣壯地說,“而且我都說了,這次是第一屆,那肯定有下一屆。”
森鷗外扶額:“BOSS,你有沒有想過到時候組織還剩多少成員?”
現在內部就有很多不滿的聲音,再這樣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這個嘛……”神宮寺千夜漫不經心地輕撫羽毛筆,像是撫摸人類脆弱的頸脖,“我記得港口Mafia有一套處置叛徒的流程,雖然行為很野蠻,但可以當作不得已的必要手段。”
森鷗外:“……”
這時候突然想起接手的是犯罪組織了?
“開玩笑的,我很寬明。”神宮寺千夜看向沉默不語的黑發少年,將話題拉回正軌,“太宰君,你想好許什么愿望了嗎?”
太宰治沒有立刻回答,深邃的目光凝視著面前的白發孩童,像要透過神秘的面紗看清對方的真容。
作為至始至終沒有喪失過記憶的異能力者,他聽說過不少關于新任首領的傳聞。
而其中最為不切實際的一條是——
“您真是的是神明嗎?”
雖然不明白人類為何總在同樣的問題上死鉆牛角尖,但神宮寺千夜還是態度良好地熟練回答。
“我是人類愿望的化身,是不折不扣的神明。”
“那太好了。”太宰治扯出一個陰沉的笑,語氣染上幾分近似虔誠的狂熱,猶如走投無路的信徒般向神明禱告,“您可以讓我沒有痛苦地死掉嗎?”
“……”
頃刻之間,室內像是注入液氮的冷凍柜,在詭異的沉默中極速降溫,明媚的日光也無法驅散這股駭人的寒意。
白發神明收起笑意,他冷冷地盯住許下尋死愿望的太宰治,紫眸像是結了一層冰霜的鳶尾花,感受不到生命該有的溫度。
“你想自殺?”
太宰治點頭,聲音清澈:“嗯,你有辦法嗎?”
森鷗外很想沖上去捂住這家伙的嘴。
不要仗著自己一心尋死就在雷區蹦迪,體諒一下不想死的老骨頭!
確認太宰治求死的欲望極為強烈,神宮寺千夜深呼吸了一下,按耐住如本能般翻涌而出的厭惡,向后倒在辦公椅的靠背上。
神明厭惡自殺者,他們死后會直接墮落為妖。
神宮寺千夜也不例外,他無法理解想要自殺的人類。
雖然世界并不美好,人性很險惡,痛苦與欲望是一個無底洞,更別提脆弱的人類,有時連生存都是難事,細想下來毫無優點……
但文學可以彌補一切!
文學是偉大的,文學是神圣的,文學是至高無上的!
他對神明身份最滿意的一點,就是近乎永生的自己能夠在足夠漫長的歲月中閱讀無數作品,而作品源源不斷地被創造出來,快樂是無窮無盡的。
所以,究竟為何要毫無留戀地闊別孕育文學的土壤呢?
但思來想去,信徒和本能,他選擇前者。
神宮寺千夜決定從源頭了解,從死亡危機中解救他的小讀者:“你為什么想自殺?”
“活著有意義嗎?”太宰治反問。
“當然有。”
“倘若您真是神明,您不覺得一切很枯燥乏味嗎?”
“為何?”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人類妄想戰勝神明的愚蠢與傲慢從未改變,大同小異的鬧劇與慘案不斷重復上演,就像走進了一家只會播放同部影片的電影院,開頭、過程、結局早就全部猜到,但影院內的出口全被封鎖。”
太宰治壓低嗓音,眼眸中泛著滿是惡意的黑泥:“您不會在絕望中自我了斷嗎?”
“不會。”神宮寺千夜回答得非常干脆,他坦然地道出自己的感受,“因為我的每一天都是嶄新的生活。”
“……”
“不一樣的閱讀,不一樣的創作,我對世界的輸入與輸出從未重復。“
“……”
“我會永遠坐在影院的座位上,因為我是最熱愛觀眾的觀眾。”
“……”
太宰治的表情像生吃了一只蒼蠅般精彩,他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打量著淡漠的白發神明,就像對方無法理解他為何想要尋死,他也無法理解對方為什么能迸發處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把他惡心得差點解鎖被惡心死的自殺方式。
“我知道,人類想法之復雜不是什么能輕易理解的,我尊重「角色」的差異性。”神宮寺千夜沒有灌雞湯勸太宰治改過自新的意圖,他僅是平靜地訴說自己的想法。
話題回歸愿望本身。
“你的愿望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我無法做到讓你輕松地死去。”
他頓了頓,懷著尊重信徒人格的心態,真誠地給出次選項:“但我可以讓你痛苦地死去。”
太宰治:“……”
太宰治:“不必了。”
痛苦的死法,他沒準兒知道的比神還多。
“咳咳。”
充當了很久的背景板,森鷗外試圖把話題拉回更重要的事上:“或許,我們該聊聊編輯部?BOSS,怎么突然設立了一個新部門?”
“我的作品太多,需要編輯部為我打理。”神宮寺千夜解釋道,“還有一點,目前作品的傳播方法太低效,但我對此一竅不通,所以也需要編輯部替我完成。”
森鷗外聽出一些端倪,但不敢輕舉妄動:“您的意思是……?”
“后續我有出版的想法。”
“……”
森鷗外心一涼,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嗎?
光是打理作品也就算了,圖書角上千本他全部看完了,之后只需要應對隔三差五拉一坨大的——他的意思是,等待神宮寺千夜出新作。
但,出版?
他沒聽錯吧?出版???
這件事的難度不亞于讓他從零建立一個和港口Mafia同等規模的犯罪組織。
不,可能更難一點。
至少他創業沒人拖后腿,但出版有爛文拖后腿。
比起難如登天的任務,森鷗外更在意另一件事:“編輯部是優先級最高的事嗎?”
表面問優先級,實則在問地位。
如果實權不如小區樓下的保安,那他要鬧了。
好在,神宮寺千夜給出的答案是自從他篡位后,森鷗外聽到的最悅耳的消息:“當然,不然為什么要叫港口Bookshop呢?”
森鷗外差點喜極而泣。
這些天他做的努力居然不是不用功!?他、他居然真的靠筆試實現了地位提升?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那編輯部和五大干部相比……?”
“兩者不太一樣。”神宮寺千夜苦惱了一會兒該怎么形容其中的區別,腦海內閃過一絲靈感,“舉個例子,五大干部是守護者,編輯部是門外顧問。”
森鷗外愣了一下:“您認識意大利那邊的黑手黨?”
守護者和門外顧問是意大利中上規模的本土黑手黨特有的稱呼,少量沿用至非本土黑手黨。
雖然不是稀奇的情報,但一般人接觸不到。
他有些不確定,咒術師和意大利黑手黨會有交集嗎?但咒術師——尤其御三家——不是很封閉的群體嗎?
神宮寺千夜言簡意賅:“我有認識的朋友。”
認識百年的老朋友,他可以去掃墓的那種。
提到掃墓,他略感心虛,由于遲遲沒有履行承諾,他去過墓地的次數屈指可數,有沒有超過五次都難說。
反正老朋友的意識被封印在神奇的戒指中,他去不去也無所謂……吧?
第025章 《公道自在人心》
雖然神宮寺千夜把編輯部吹得上天入地, 比如港書版門外顧問、絕對優先權、獨立部門等等,但實際情況卻令人懷疑是不是被騙到傳銷組織了。
所有職位公布完畢,編輯部只有部長和副部長兩人,連一個能使喚的下屬都沒有。
對此, 神宮寺千夜的解釋很合理:“進入編輯部有一個硬性條件, 筆試成績必須九十分以上。”
森鷗外:“……”
太宰治:“……”
早知道大家那么沒用就放放水了, 沒準兒能把過審線拉低到八十分。
好在出版只是神宮寺千夜的未來計劃, 沒有下令讓編輯部立刻執行, 所以他們的日常工作僅是整理圖書角、撰寫書評和發行報刊。
評價為從地獄級難度跨越到另一種地獄級難度。
森鷗外心力憔悴。
當圖書管理員也就算了, 后兩者是什么情況?連報刊都安排上了, 以后上班人手一份Mafia晨報嗎?
過于正常的工作安排出現在這里反而變得不正常,感覺下一秒就要西裝革履地提著公文包去工位報道了——等等,Mafia的日常好像也是如此。
適配度意外的高。
屬下如海浪般波濤洶涌的內心戲,注定無法引起神宮寺千夜的關注。
他自認為盡到了首領的義務,保留組織特色的同時優化文盲漏洞,帶領港書朝著更光明的未來蓬勃發展, 甚至不惜占用了自己寶貴的創作時間。
神宮寺千夜愈發認為自己是天生首領圣體:“如此負責的態度,想必會讓準信徒們深受感動, 從此更堅定地追隨我。”
“嗯嗯,絕世好首領, 橫濱不可多得的福氣。”里苑敷衍地夸贊,她一邊校對《世外桃源》的原文,一邊埋頭打字,只想快點從手稿轉電子版的深淵中脫離。
打字的手微微一頓。
她偏頭看向沉浸在暢想中的白發神明, 鄭重其事地提出建議:“大文豪先生, 以后這項工作是不是該交給編輯部?”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神宮寺千夜頓了頓, “但你不就失業了嗎?”
里苑撇了撇嘴:“謝謝你哦。”
打字聲再次噼里啪啦地響起,但她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和雪音交流了一下當神器的經歷,她發覺哪怕上司同為笨蛋神明,但日子過得天差地別,夜斗居然拿他斬過妖和緣分,而這才是神器的本職。
反觀她,大部分時間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打字員。
連大文豪先生都認為她的工作只有打字,可替代性是不是太強了?
不是她嫌棄生活太平靜,但一想到今后她要打幾百上千年甚至更久的爛文,她就無聊得快發瘋了,連人類的打工日常都比她豐富多彩。
說好的一起見證大千世界呢?
大千爛文還差不多!
頹廢地敲下最后一個字符,里苑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錯字,然后熟練地點開作者后臺,上傳這張新鮮出爐的電子廁紙。
剛發送五秒,“叮”的一聲,消息通知收到一條新評論,是《世外桃源》的最新章。
【大福真好吃:沙發!】
里苑扭頭喊道:“大福真好吃又來搶第一了——”
意外的,神宮寺千夜對讀者的興致不高:“下次他的評論不用通知我。”
“是是。”
說出來可能不信,這篇水得能填平橫濱的長篇小說,竟然不知不覺高達三個收藏。
但評論區的老面孔只有兩個,大福真好吃是其中之一。
上次跑到《絨毛》下面發了一串哈哈哈哈的也是他,不知道是精神錯亂還是出于其他原因,他又追起了連載文《世外桃源》,每章不落地至少評論三條。
“叮”的幾聲,新評論像打不完的地鼠一樣瘋狂彈出。
【大福真好吃:哇!好詳細的種地介紹!當教程也可以長出番茄嗎?(⊙□⊙)】
【大福真好吃:番茄炒蛋加糖,有品!/大拇指】
【大福真好吃:沒對種植紅薯詳細展開,好可惜~】
【大福真好吃:下章要去果園了嗎?】
【大福真好吃:好少,一下子就看完了!催更催更!】
里苑對大福哥產生了深深的敬佩。
人,究竟無聊到什么程度才能把絕世水文一字一句地看完,還能把比果汁含量還要說少的劇情拎出來討論?
編輯部收了這位人才吧,書評不愁了。
“大文豪先生,你確定不看嗎?”以防萬一,里苑匯報最新情況,“那人又發了五條評論,不是無意義的廢話。”
“不看。”神宮寺千夜拒絕得很果斷。
“他得罪你了嗎?”
“沒有。”
里苑略感奇怪,她頭一回見大文豪先生對待讀者的態度如此不友善。
殊不知他已經“看”過了。
大福真好吃,皮下真身是五條悟。
就在幾分鐘前,五條悟鉆了呼喚真名的空子,在神宮寺千夜的腦內實時直播,碎碎念數量遠超五條。
‘神宮寺千夜!抓到你更新了!對了,理子的事我沒和其他人說哦。’
‘你是不是真的種過地,神農千夜?’
‘神宮寺千夜!你區別對待番茄和紅薯!’
‘我不想看果園啊。神宮寺千夜,我申請在島上開一家甜品店。’
‘千夜小作家,下章什么時候更新?’
‘噗哈哈!千夜,我看到我朋友留言罵你了!’
神宮寺千夜:“……”
好想改真名。
沒順應呼喚去宣戰,證明他的態度已經很友善了。
正當里苑準備關電腦收工,《世外桃源》的新章再次彈出一條新評論。
【蕎麥面第二份半價:多大的菜園需要描寫三章?越來越水了。】
這位是評論區的另一位熟面孔。
相比大福真好吃,蕎麥面第二份半價偶爾出沒一次,但每次開麥都是言辭犀利的吐槽。
里苑懷疑他在辱追。
正常人早就關掉跑路了,誰會一章一章看完還追更那么久啊!被強迫你就眨眨眼!
雖然評論自由,但她真誠地希望蕎麥面哥不要太認真,不然每次她都很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神宮寺千夜,說了怕人家不開心,不說又助手失格。
盯著這條惡評看了半天,里苑最終決定裝瞎,她合上電腦,把手稿收了起來:“大文豪先生,手稿需要我幫你放到書架上嗎?”
“麻煩你了。”神宮寺千夜正忙著奮筆疾書,他剛冒出絕妙的靈感,暫時無法從創作中脫身。
他如GPS般精準地報出方位:“左邊第二個書架的第三排中間位置。”
“這不是記性挺好的嘛。”里苑嘟囔著,起身向目的地走去。
換了大別墅,找東西更方便了,不像以前為了節約占地面積,手稿全部疊在一起。
即便如此,以前收納稿件的工作量并不大,因為稿件全都貼上了便利條,還夾著幾張留給后輩的便簽,大意都是神宮寺千夜是一位很好的神明,只是他們實在遭受不住爛文的精神攻擊,希望后來的神器能多多陪伴他,以及他的記性和常識不太好等一系列關照。
甚至連神宮寺千夜的生活習慣都涵蓋其中。
這給初來乍到的里苑留下深刻印象,因為字跡明顯不是出自同一人。
可見神器們都很喜歡神宮寺千夜,但愛無法戰勝恐懼。
根據給出的位置,里苑順利地找到了《世外桃源》的稿件堆積處。
她按照順序把手里的這份塞了進去,結果不小心撞落了另一份稿件,從書架掉在了地上,嚇得她趕緊撿起來,仔細檢查有無磕碰。
確定完好無損后,她長舒一口氣。
要知道,這是神宮寺千夜視若生命的珍寶。
在檢查的過程中,里苑發現這份稿件有點奇怪。
封面沒有文名,只署了筆名大文豪,而正文寫了寥寥幾筆卻悉數劃掉,往常他的作品很少出現大面積的涂改,因為他落筆很自信。
一份連開頭都沒有的未完成品。
唯一的信息是封面下方的一行小字——
「致我的朋友Giotto·Vongola」
里苑第一次見這個名字,連相似的音譯也沒聽到過,但確認無誤是神宮寺千夜的字跡。
——大文豪先生的朋友嗎?
除了夜斗以外,神宮寺千夜從未展現過社交關系,大多數時間他只是一個悶在家里寫作的阿宅,像是把社交進化掉了。
他也很少提及和自己有關的事,強調最多的只有自己是未來的文學之星,要帶腐朽的文學界重振輝煌,而冷淡的性格涵蓋了走火入魔的狂熱。
換作是人類,肯定會被認為是精神存在問題或者分裂樣人格障礙。
這么一想,對他的了解也太少了吧!過去一片空白哦?
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在寫作,尤其是無名神,他肯定經歷過很多事才得以存在上千年,而身為道標的她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里苑越想越覺得懊惱,她趕緊把未完成的作品放回原處,急匆匆地提著小話筒去采訪自家神明。
“大文豪先生,和我說一點你的事情吧!”
白發少年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手中不斷書寫的羽毛筆都快出現幻影了:“忙,沒空。”
里苑:“……”
上頭了,忘記寫作模式不能輕易打擾對方。
好不容易等到神宮寺千夜從創作狀態脫離而出,已經是幾個小時后的事了。
里苑本想看會兒書打發時間——此處特指正常人看的小說,結果不小心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直到聽到耳邊傳來稀稀拉拉的聲音,她才意識困頓地睜開眼睛,那道白色的人影從座位上起身,把書桌前的椅子推了進去。
她猛地想起睡前要問的事,一個激靈坐起了身子:“大文豪先生,你有朋友嗎?”
問完她就想撤回了。
救命!人沒清醒,問出了尷尬的問題!
神宮寺千夜也愣了一下,他平常的生活提到最多的是讀者和信徒,朋友這個詞離他太遙遠了。
他遲疑片刻:“夜斗算嗎?”
發展到這一步,里苑索性硬著頭皮問下去:“還有嗎?”
神宮寺千夜搖了搖頭:“我沒有還活著的朋友了。”
第026章 《公道自在人心》
神宮寺千夜一句話給里苑打出了成噸傷害, 美強慘的落寞形象躍然紙上,她瞬間腦補了一出長生種的驚天大刀,壽命將神明與友人生死相隔。
“……我很抱歉。”里苑深感懊惱。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神宮寺千夜的腦子一時半會兒沒轉過來,他茫然地望著表情愧疚的發帶少女, 心想難道是自己的朋友太少, 被認為孤苦伶仃太可憐了?
但他在社交方面的需求幾乎為零, 只要有看不盡的書籍和寫不完的作品, 他就可以永遠悶在文學的海洋里。
這種生活習慣似乎會被人類擔心的。
神宮寺千夜想了想, 好心安撫道:“我會努力結交新朋友的。”
乖巧的模樣像是第一天去上學的小學生, 稚嫩又認真地希望媽媽對放心自己這個不太聰明的大孩子。
里苑不好直說問題不出在交朋友, 反倒是交朋友必須會面臨一方容顏不變、另一方年老色衰的問題,除非對方不是人類。
她在心中嘆息一聲,或許遲鈍點是好事。
“不交朋友也是可以的,大文豪先生,你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就……”
話未說完,手機鈴聲在書房內響起。
“稍等, 我接個電話。”神宮寺千夜掏出手機,使用他最得心應手的接聽功能, “我是大文豪,請講。”
幾秒后, 他的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神情:“真的?尾款追回了?”
“是的,BOSS,稍后我直接打到您的帳上。”
電話的另一頭是廣津柳浪,他以六十二分的高分在考生中脫穎而出, 成為如今的五大干部之一。
為了搞定盤星教尾款事件, 他在黑市購買情報,找到大本營卻發現法人把錢款卷得一干二凈并逃到國外, 他又只好托情報組調查行跡,然后帶人搭上飛機,跟著反偵察能力不錯的法人接連飛了數個國家,終于大費周章地追回少得可憐的尾款。
括號,是在他看來很少,但在昔日的神明和神器的眼里是一筆通天巨款。
要不是沒這個膽子,他都想讓財務部劃一筆錢,或者干脆從他的小金庫直接轉賬。
但神宮寺千夜卻問起了另一件事:“園田茂對我寫的天元傳記滿意嗎?”
“……”
從未考慮過此事的廣津柳浪陷入沉默。
良久,他選擇實話實說:“抱歉,是我的失職,我沒有想到這件事。我立刻追上田園茂,讓他給出觀后感。”
“不必了,他應該已經看過了,只是遺忘了作者是誰。”
神宮寺千夜自認為沒有強制交出觀后感的癖好,筆試屬于利益交換,報刊屬于履行職責,排除特殊情況,只要看過他的作品就足夠了。
合格的作者該以作品打響名號,而不是病毒式植入讀者的腦子。
掛斷電話沒多久,匯款短信緊隨而至。
神宮寺千夜盯著余額那串數字看了很久,曾經的天文數字在五條悟的撫養費(?)前只不過是不值一提的零頭,但對他卻有著不凡的意義。
這是他親手賺來的稿酬。
“助手。”神宮寺千夜冷不丁地開口,“你有什么愿望嗎?能用錢實現的那種。”
無厘頭的限定條件,里苑卻瞬間心領神會,她笑嘻嘻地拍了拍白發少年的肩膀,活力四射地提議道:“我們去吃懷石料理吧!最貴的那家!”
神宮寺千夜沒有異議:“好,但我不會預定。”
“小case!交給你的貼心助手吧!”
接下來的日子,十四歲神器少女捎著對現代社會幾乎一竅不通的千歲神明暢享橫濱,商業區、中華街、八景島、太空世界等地方都走了一遍,吃喝玩樂一個不少。
由于神宮寺千夜是能力范圍內對直屬員工有求必應的優秀上司,來自盤星教的尾款沒有支撐幾天就揮霍完了,他沒有打斷里苑的興致,而是默默啟動了五條悟的鈔能力。
他本就打算追回尾款就全部用在里苑的身上。
除去稿費的原因,他執意追回這筆錢有一些情感因素,可能是惻隱之心,也可能是護短,盤星教給被他們間接害死的星漿體爆金幣是理所應當的事。
沒多拿是出于職業素養,他不想被人污蔑接稿坐地起價。
快樂的日子持續到陪里苑喝下午茶的一天。
晴朗的午后,三花貓慵懶地靠著玻璃窗曬太陽,神宮寺千夜瞥了它一眼,繼續小口小口地吃著精致的法式甜品。
口感豐富的香氣在味蕾上舞動,正當他打算喝一口紅茶解膩,自上而下的陰影擋住了眼前的光,抬眼向上方望去,桌邊站著一個身型高大的壯年男子,腦袋像鏡面般反著亮光。
來者笑容溫和:“請問是神宮寺先生和里苑小姐嗎?”
神宮寺千夜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拯救被糊得難受的喉嚨,他果然更習慣相對清爽的日式點心。
放下茶杯,他淡淡地詢問:“你是誰?”
壯年男子摸了摸下巴的胡子:“異能特務科最高指揮官,種田山頭火。”
“沒聽說過。”神宮寺千夜將目光投向里苑,她火速將最后一口甜品塞入嘴里,腮幫子像倉鼠般拼命咀嚼,生怕等下出事影響她享有小蛋糕,“你聽說過嗎?”
里苑瘋狂地搖了搖頭。
開玩笑,連大文豪都沒聽說過的組織,她一個新手神器怎么能會知道!
“管理異能力者和異能組織的政府機關,與異能力有關的事件也由我們負責。”種田山頭火耐心地遞上名片,“我可以坐下嗎?”
“請坐。”神宮寺千夜接過名片,沒看出特殊之處,“我倆都不是異能力者。”
“我知道,但你接管的港口Mafia有不少異能力者。”
“港口Mafia的事和我的港口Bookshop有什么關系?”
種田山頭火不急不惱地解釋道:“神宮寺先生,哪怕更改名字,組織的性質也沒有改變,異能力者不會憑空消失,犯罪組織也不會變成書店。”
紅茶杯倒映著神宮寺千夜的面龐,他垂著眼睫看不出在想什么,再次抬眸時,紫瞳如凍結的湖水般平靜:“你想說什么?”
“你聽說過「三刻構想」嗎?”種田山頭火掏出隨身攜帶的扇子,慢悠悠地扇了扇。
“沒有。”神宮寺千夜道。
種田山頭火哈哈一笑:“我以為那家伙和你說了。”
神宮寺千夜不言語,連口中的“那家伙”是誰都沒有問,只是靜靜地等待下一句話。
“雖然你終結了前任首領的暴政,但橫濱仍舊處于混亂中,尤其是港口Mafia不再暴力擴張,很多勢力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一杯羹,長此以往,并不能拯救這座城市和市民。”種田山頭火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現狀,“我們希望能形成三方鼎力的局面,分三個時間段共同管理橫濱,并且互不干涉。”
神宮寺千夜還是沒說話,漠不關心的樣子使得他散發著難以接近的信號。
氣氛因沉默而僵住了。
里苑左看看右看看,不確定自家神明是在擺架子還是神游,硬著頭皮頂了上去:“所以,港口Bookshop是你們看中的其中一方?”
“是,但事態似乎超出控制了。”種田山頭火苦笑,誰也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殺出一個新首領,還把港口Mafia內部攪得一團糟。
“還有一方是異能特務科嗎?剩下一方是誰?”里苑盡可能問出更多的信息。
“是,還有一方正在路上呢。”種田山頭火語焉不詳地帶過這個話題,“當時的預想是異能特務科管理白天,港口Mafia管理夜晚,另一方管理黃昏。”
聽起來似乎不錯,最近出游的經歷讓里苑感受頗深,和平只是白天的假象,一到夜晚就危機四伏,若是將這部分管理好,傷亡必定會少很多。
但自家神明還未表態,她不會胡亂地將“不錯”這類帶著明顯情感傾向的想法說出去。
她看向白發少年,希望他盡快表態。
“我大致明白了。”神宮寺千夜總算開口了,他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波瀾,帶著一絲微弱的疑惑,“但我有一個問題。”
種田山頭火以為有戲,笑意加深:“請說。”
“為什么要三方鼎力?”神宮寺千夜真誠發問,仿佛剛才的一長串解答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因為橫濱仍處于……”
“——這部分我聽懂了。”
稚嫩的童音以不符合聲線的氣勢強硬打斷,堇紫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愣住的種田山頭火,真摯的口吻流露出一絲疑惑:
“為什么不能由一方管理?只是一座城市罷了。”
種田山頭火嘴角一抽:“你的意思是……”
神宮寺千夜揚起臉,以白紙般天真無邪的表情開口道:“港口Bookshop不行嗎?”
第027章 《公道自在人心》
一方管理橫濱的暴言出現,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準確來說,只有種田山頭火一人肌肉緊繃,浮于表面的笑意散去,眼神如刀鋒般冷硬, 眉頭不明顯地下壓, 而坐在他對面的白發孩童始終氣定神閑, 趁著等待回話的功夫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仿佛掌握全局般輕松。
里苑深刻懷疑他倆的腦回路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種田山頭火是因為那段狂妄的發言加重了危機意識, 恐怕他是認為權力受到了挑釁, 但神宮寺千夜……
根據她對他的了解, 他純粹是認為橫濱太小,不理解為何要分三方勢力管理。
其實這樣的想法很正常。
光是一座城市就要如此管理,那需要多少個組織分散在全國各地?
“你可能不知道。”種田山頭火突然松弛下來,再次掛上不真切的微笑,“橫濱和其他城市不一樣。”
他詳細地講述了那場日本淪為戰敗國的異能大戰,以及橫濱作為被割讓出去的租界的不同之處, 順便再次強調「三刻構想」的必要性。
神宮寺千夜聽得很認真,聽完提出的問題更認真:“那為什么要三方鼎力?”
種田山頭火:“……”
這人好像說不通。
他是復讀機嗎?為什么只問一句話?
重復多了莫名像在陰陽怪氣。
“神宮寺先生, 希望今天我說的事你能認真考慮。”理解一切都是白費口舌,種田山頭火深呼吸了一口氣, “若是你改變主意,歡迎隨時聯系我。”
目送壯年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里苑挪了一個位置,湊近捉摸不透的白發神明:“大文豪先生, 我們真的要管理橫濱嗎?”
“從現況來看, 似乎是這樣的。”神宮寺千夜不慌不忙繼續低頭吃蛋糕,“雖然我不想管轄人類世界, 但接受這個位置并承擔相應的責任是無可厚非的。”
作為篡位的提議者,里苑不免垂頭喪氣:“我沒想到為了處理麻煩會冒出更大的麻煩……”
“無需愧疚,從結果來看,我確實在庇佑信徒。”
雖然神宮寺千夜只是實話實說,但確實起到了很好的安慰效果。
里苑雙手托臉,確認對方沒有怨言,小心翼翼地詢問:“如果是這樣的話,三方掌管不是更加方便嗎?可以為港口Bookshop分擔壓力。”
“互不干涉只是理想狀態,雖然嘴上說沒有利益沖突,但實際無法避免,等到那一天,帶來的麻煩遠超過一家獨大。”神宮寺千夜微微一頓,“而且,前任首領在位期間,我沒有看到異能特務科的作為,反而等我把局勢穩定下來才姍姍來遲,這樣的合作對象讓我很難放心。”
如此一通條理清晰的分析,把里苑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以為自家神明是一個腦瓜子常犯迷糊的傻子,沒想到居然有聰明的一面?
見里苑遲遲不說話,神宮寺千夜奇怪地瞥了一眼:“怎么了?”
里苑呆呆道:“突然發現你不笨,世界觀重組了。”
神宮寺千夜:“……”
他是遲鈍,又不是蠢。
既然決定做了,就不能嘴上說說。
回到港口Bookshop,神宮寺千夜的第一件事是咨詢廣津柳浪,了解橫濱的勢力分布。
新任首領首次詢問正經事,廣津柳浪欣慰極了,他都已經接受今后組織要洗白上岸的現實了,前幾天還和屬下感慨這把年紀的老骨頭再跨行太不容易了。
尤其是聽到新任首領的野望是拿下霸權、管理橫濱,他更是把局勢詳盡地分析了一遍,還說晚點給整理一份文字版。
廣津柳浪對港書的未來充滿憧憬:“BOSS,您的愿望我們一定會不留余力地支持。”
神宮寺千夜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廣津柳浪不禁失笑。
他突然覺得有點像在哄小孩子,新任首領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駭人。
得到信徒的全力支持,神宮寺千夜歡呼雀躍,極力按耐住用辦公椅轉圈圈的沖動:“太好了!謝謝你們!”
果然,用心經營組織是有回報的!
信徒們聆聽到了他的愿望,相信他能創造出曠世神作,也愿意支持他帶領腐朽的文學界重振輝煌!
圍觀一切的里苑:“……”
等下。
她再一次懷疑他倆的腦回路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作為組織資歷最深的成員,廣津柳浪整理橫濱勢力輕而易舉,他當晚就送上了一份詳細到關鍵信息標紅的文字版資料,還不忘特意投其所好,全部都是手寫的。
神宮寺千夜仔細翻閱了一遍,口頭講述的內容已經從他的腦子里溜走了:“橫濱那么小一塊地方,怎么那么多組織?比橫濱的神社還多。”
他深深地疑惑了,人類的滿足感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前有官方機構提出三方勢力瓜分橫濱,后有眾多組織對橫濱虎視眈眈,仿佛橫濱是一塊香噴噴的蛋糕。
哪怕像他和夜斗這種無名神,心愿都是神社遍布全國,成為人盡皆知的福神。
更何況,古往今來,被盯上的地點不該是京都或東京嗎?
“可能,比較自由吧。”廣津柳浪干咳一聲,“BOSS,下一步該做什么?設下圈套制造沖突,或者直接進攻?”
“沒必要彎彎繞繞,數量太多,直截了當更有效率。”神宮寺千夜糾正說辭,“但進攻太兇惡了,我們友善一點,這么做是為了給帶來橫濱和平,而不是重蹈覆轍。”
廣津柳浪頷首:“明白了。”
盡管想法略微天真,但他能看出兩任首領之間的區別,或許篡位的方式有點過激,爆改的政策有點荒謬,可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拯救橫濱于危難之中。
先前他的擔憂是多余的,神宮寺千夜是一位好首領。
然而,廣津柳浪的想法很快就被顛覆了。
當天晚上,神宮寺千夜躍躍欲試找了一個規模不大的組織試水,據說他們晚上有一批毒.品要在碼頭附近的倉庫交易,而跟隨他的人是臨時從各部門調動出來的「黑蜥蜴」——因為筆試把他們的職位全打散了。
首領親自出馬,前百人長兼現干部廣津柳浪也不好擅自指揮,只能等待發號施令。
結果神宮寺千夜喊了一聲「里器」,就提著玩鬧般的雕刻刀沖了進去。
后方舉著槍的武裝部隊眾人呆住了,他們不知道該跟著首領沖鋒陷陣,還是該原地待命。
但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不是很多,因為神宮寺千夜動手的速度太快了,重演了一番篡位當日小刀削槍口的絕技。
斷落的槍口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氣氛像是按下暫停鍵的電影般凍住了。
屹立在夜幕中的白發少年隨意地甩一下手里的雕刻刀,皎潔的月光之下,干凈得滴血未沾的刀身反射出陰冷的光,如同不費吹灰之力就奪人性命的死神。
就當敵對組織的成員們以為自己性命不保或者即將被帶走審訊,他伸出手低聲誦讀,下一秒,清風拂過,梅花飛揚,化為落在手中書稿。
稿件被鄭重地雙手遞給敵對組織的交易負責人。
“打打殺殺是不文明的習慣,建議改正。閑暇之余可以閱讀我的作品,修身養性,提升自己的境界。”
敵對組織眾:“……”
陷阱嗎?讀完會怎么樣?
港書眾:“……”
里苑:‘……’
前方可是地獄啊。
交易負責人滿臉都是恐懼,港書眾人各個面露難色的表情讓他腦補了一堆慘不忍睹的下場,比如接過就會全身皮膚腐爛,再比如看過就會雙眼流膿流血。
他往后退后一步,神宮寺千夜就向前一步。
他不慎摔倒在地,神宮寺千夜就蹲下平視。
“我是不會看的!”交易負責人寧死不屈地大喊,“你殺了我吧!給我個痛快!”
神宮寺千夜:“?”
神宮寺千夜:“你在害怕什么?”
橫濱的文盲已經嚴重到讓他們靜下閱讀都生不如死的程度了嗎?難道他們從小患有厭學癥,才從此誤入歧途走上犯罪的道路?
“不行,你必須看。”神宮寺千夜右手持刀,左手持稿,“這是我精挑細選的作品,看完你就明白毒.品的危害了。”
交易負責人顫顫巍巍地往后挪動:“你、你別過來!”
神宮寺千夜舉刀逼近:“你已經病入膏肓了。”
被舉著的里苑:‘……’
救命,太像兇殺案現場了。
最后是廣津柳浪實在看不下去了,派人一左一右架起抖成篩子的交易負責人,再讓其他部下盯住剩下的敵對組織成員,以免突發意外事件。
他轉頭看向慢吞吞站起身的神宮寺千夜:“BOSS,他的情緒太激動了,應該也聽不進去。”
稚嫩的聲音受情緒影響有些低沉:“嗯,看出來了。”
見白發少年神情失落,廣津柳浪抱著「反正不是我死」的心態提議道:“我建議先把他們帶回港書,等他們冷靜下來再看您的作品也不遲。如果情緒遲遲無法平穩,可以注射一劑鎮定劑。”
神宮寺千夜面露猶豫:“這不太好吧……?”
廣津柳浪面不改色地給出解釋:“本次交易的失敗是對方情緒崩潰的主要原因,關押一陣剛好避免他們做出無法挽回的壞事,回頭再讓尾崎小姐處理。”
尾崎紅葉手下有一支負責拷問的小隊,這也是廣津柳浪的真實目的。
可能是他把新任首領想得太單純了,他總覺得對方想不到審問這一步,但放了這些人是萬萬不可的。
“「里器。」”神宮寺千夜解除器物形態,看向出現在自己身邊的黑發少女,“我想聽一下你的想法。”
里苑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大文豪受害者新增的機會:“廣津先生說的有道理。”
神宮寺千夜瞥了一眼嚇暈過去的交易負責人,最終無情地選擇送他們去文學地獄。
“帶回去。”
第028章 《公道自在人心》
案發……不對, 拷問……也不對,虐待……更不對了。
總之,在神宮寺千夜下令把敵對組織綁到港口Bookshop好好讀書的數月后,橫濱流傳著一則駭人聽聞的都市傳說。
流言從黑暗的里世界誕生, 越傳越廣, 甚至傳到了大眾的耳朵里。
傳聞是這樣的。
若是在橫濱為非作歹, 與死神締結契約的港口Bookshop將肅清引起騷亂者, 關押至總部牢房詠誦邪典。
意志不堅定的人不出幾個小時就精神崩潰, 但再怎么鬼哭狼嚎只會被補上一針不明藥劑, 強迫他們聽完為止。
是以, 大部分人渾渾噩噩地被放出去后,第二天就喪失了與死神有關的所有記憶,唯有邪惡的文字長久地盤踞在腦內,不斷提醒他們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非人般的折磨。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僅少數人沒有丟失記憶。
據他們回憶,所謂的死神是港口Bookshop的新任首領, 一個被紫色點綴如雪般純粹的孩子。
冷漠、孤傲、疏離、威嚴、神秘,一切與神明相關的詞都適用于他。
其名為神宮寺千夜, 是邪典的創造者。
由于描述得太嚇人了,好多家長用這一套恐嚇不聽話的孩子, 用于警告他們不乖就送到港口Bookshop讀書,效果遠勝于「做壞事警察叔叔會把你抓走」。
……
“——死神?”
白發咒術師敲了敲桌子邊緣,墨鏡后的蒼藍色眼睛注視著被自己召喚來的神明,年齡和身型的差距顯得他像在興師問罪。
“小千夜, 你的業務范圍挺廣的, 什么時候改行當死神了?”
“我也想知道。”神宮寺千夜頂著萬年不變的淡定表情,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 “我沒有殺人,何來死神之說?”
他深感無辜,都市傳說隔了很久才傳到他的耳中,但其中描述的行為讓他毫無共鳴,找不出一絲共同點。
首先,邪典是什么?什么時候他擁有過此物?
他猜測,這是為了噱頭捏造出來的。
五條悟姑且相信神宮寺千夜的話,他嗅不到殺過人的血腥味,相反感到對方的靈魂非常單純無害:“你干什么了?”
“這是一個很寬泛的問題。”神宮寺千夜歪了歪頭,“最近我做了很多事,比如存稿進度快進行到《世外桃源》的結局了,再比如籌備戀愛冒險喜劇的新作,但如果你要問的是「死神」……”
他認真地思考片刻,不確定地說:“唔,其實我也不知道傳聞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謠言的力量,我只是想用文學凈化他們的心靈,但流傳的版本太夸張了。”
“凈化心靈?”五條悟有些憋不住笑了,“你逼迫別人閱讀你的作品?”
光是想象了一下這幅畫面,他就嘴角控制不住地翹起來,一時間他居然說不上來對于壞事做絕的犯罪組織,如此兇殘的正義制裁是重了還是輕了。
“可以這么理解。”神宮寺千夜小聲抱怨了一句,“但你的說辭顯得我有些蠻不講理。”
“看來除了身份弄錯了,傳聞和現實相差不大。”五條悟幸災樂禍道。
神宮寺千夜:“……”
哪里一樣了?這不純粹造謠嗎?
“你喊我大老遠地趕過來,只是為了驗證傳聞嗎?”神宮寺千夜頗為怨念地詢問。
原本他在忙于寫作,突然聽到五條悟火急火燎地念叨他的名字,他還以為有什么急事,立刻停筆回應呼喚。
說起來,他被五條悟召喚的頻道是不是有點高了?
上次是莫名其妙給他塞了一本《新手寫作技巧》,上上次是排隊買喜久福突然有急事要離開就讓他代替排隊,上上上次是……不記得了。
反正一件正經事都沒有。
“不是,我是那么無聊的人嗎?”五條悟嬉皮笑臉地說瞎話,“是這樣的,大規模興起的都市傳說會形成一種概念,我想確認是否具備形成假想咒靈的條件。”
他聳了聳肩,憑借六眼的能力,第一面就推測出答案:“但我猜應該不會,都市傳說成為了你的養分。”
如五條悟所言,神明的力量再次增強了。
上次明顯變強發生于文學杯,與之相比,這次的力量有了質一般的飛躍。
流傳范圍在港書內部和全橫濱的差距可見一斑。
對此,神宮寺千夜只有一個疑問:“為什么你知道?你不是在東京嗎?”
“網絡很發達,在論壇有Hot貼了。”五條悟欣慰地拍了拍白發神明的肩膀,“小作家最火的一次。”
神宮寺千夜:“……”
原來不是全橫濱,是全日本。
論壇,是不是很多人聚在一起討論的網站?他應該沒記錯人類世界的產物吧?
疑問得到解答,五條悟便趕客讓神宮寺千夜回去,等下他還要去開會——已經開始五分鐘了但他還沒出門,所以沒空招待遠道而來的小神明。
雖然給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召喚理由,但神宮寺千夜仍舊覺得自己白跑了一趟。
確認都市傳說,是什么必須讓他趕到現場的大事嗎?
打電話不行嗎?
心里嘀咕歸嘀咕,但若是下次腦袋里再響起那個吵得有些適應的聲音,他還是不拒絕信徒的呼喚。
但代價是被里苑罵一頓——
“大文豪先生,您又咻一下飛到哪里去了?這已經變成對我實施固定的羞辱儀式了嗎!?”
她又要滿世界抓人類把自家神明喊回來!
也許這就是主仆的相似之處,雖然每次她都嘰里咕嚕下次別讓自己干那么羞恥的事,但她一次也沒提過讓神宮寺千夜直接打電話給森鷗外等人。
插播一條,橫濱還盛行另一個都市傳說。
傳聞中,走在街上隔三差五就會觸發奇遇,有一個系著發帶的黑長直JK沖上來詢問“你看得到我嗎?”,接著拜托路人念出一個人的名字。
如果拒絕她不會糾纏,如果照做就會從天而降一個白發小男孩,兩人表達完謝意就匆匆離開。
最詭異的遠不止此。
有些人把這段神奇經歷發到了論壇,不少人表示經歷過一樣的事,但次日每個人都否認了此事,說自己壓根兒沒見過黑長直JK,更沒有發過帖子。
近期,這則都市傳說在論壇里被挖墳重提,原因是有人發現和新流傳的都市傳說有重合點。
從天而降的白發孩童,名字也叫神宮寺千夜。
確定兩者為同一人的理由是,「千夜」的讀法是少見的音讀。
但有些人對靈異事件嗤之以鼻,他們認為失憶案例要么是集體惡作劇,要么是有人出于惡作劇故意盜號發的,而撞名字是新任首領上位后的炒作手段。
無論他們討論出什么樣的結果,都是在為神明輸送信仰之力。
……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神宮寺千夜臨時決定外出采購手稿紙和墨水。
這件事本可以交給屬下來辦,但他必須親自挑選以確認質量,以保證符合自己的手癖。
結果由于他對橫濱的了解不夠深刻,等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迷路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神宮寺千夜茫然地走在街道上,他對周遭的建筑物毫無印象,更糟糕的是,他的手機因長時間開啟導航,已經耗電到自動關機了。
沒錯,他就是跟著導航都會迷路的笨蛋,但也不能完全怪他,因為導航把他帶偏過好幾次。
正當神宮寺千夜準備抓個路人借用手機,呼叫萬能的里苑幫他上街抓人喊回橫濱,余光的一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位初中生模樣的棕發少年被吉娃娃嚇得摔在地上。
神宮寺千夜:“……”
難道這只吉娃娃被他沒看出來的惡靈附身了?
神宮寺千夜不由得投以狐疑的視線,他不相信自己會看走眼,但待他偏頭看清對方的面容,面熟的長相令他微微一愣。
摔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棕發少年,竟與他的友人長得有九分相似。
更令他驚訝的是,闊別百年,饒是記性爛得像是時不時報廢的古董收音機的他,竟然能第一時間認出友人的長相。
難道這位少年是友人的后代?
……但除了長相以外,差別是不是有點大?
他很難想象友人被那么小一只狗嚇到飆淚的情景。
懷著確認猜測的想法,還有一絲類似認親的希望,神宮寺千夜向與神似友人的少年走去。
他停在棕發少年與吉娃娃的中間,還未等他主動開口,打破夾縫之間的居民與彼岸的人類之間的死角,對方冷不丁地和他對上視線。
望著那雙沾染害怕的棕色眼眸,神宮寺千夜的心情更加微妙。
極其相似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情緒,像是撞見了友人不為人知的一面,又或者是不夠成熟的少年期友人,熟悉卻又陌生。
避免嚇到對方,神宮寺千夜盡可能地放柔聲音:“你看得見我嗎?”
“……?”
此話一出,棕發少年的表情甚是煞白,連沖著他狂吠的吉娃娃都無法奪走他的注意力,棕眸因見到超乎常理的事而瞪得燈泡一樣大,連瞳孔都因受驚而顫抖。
幾秒后,他用盡全身力氣從地上彈射起來,驚叫著落荒而逃。
“鬼、鬼啊——!!!”
神宮寺千夜:“?”
出乎意料的展開愣是讓神宮寺千夜沒反應過來,他納悶地低頭看了一眼,心情更加困惑了。
他有影子啊。
第029章 《公道自在人心》
沢田綱吉, 綽號廢柴綱,在倒霉的路上加速狂奔,身行力踐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說來可能不信,他被鬼纏上了。
昨天放學, 他一如既往地被吉娃娃嚇得摔在地上, 結果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冷不丁地湊上來問“你看得見我嗎?”, 白發下露出惡魔般尖尖的耳朵。
霎時, 他大聲尖叫地逃離現場, 所幸對方沒有追上來, 當晚也沒有出現異常。
——難道是驚嚇過度產生的幻覺?
就當沢田綱吉為詭異的遭遇找了一個合理的科學解釋, 第二天早上,上學必經的路口,他唐突地察覺到一絲不和諧的感覺,像是冰塊貼在臉頰上,被身體的溫度融化,變成沿著額頭和下巴流淌下來的冷汗。
他僵硬地扭過脖子, 撞入一雙冷淡的紫眸。
是昨天撞鬼遇到的……!
對方如鬼魅般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直勾勾地凝視著沢田綱吉, 詭譎的堇紫色加重了神秘感,而來來往往的學生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甚至有人以近乎毫米的距離與他擦邊而過,沒有禮貌避開的打算。
視線相撞,白發孩童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沢田綱吉:“……”
沢田綱吉:“………………”
一聲響破天際的尖叫回蕩在并盛的上空, 頂著路人看神經病的視線, 沢田綱吉拼盡全身力氣奔向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并盛中學。
有云雀學長坐鎮的學校,就算是鬼來了也會被咬殺!
被鬼追趕比被吉娃娃追趕還能啟發人類的潛力, 沢田綱吉以生平最短的時間沖入學校大門,氣喘吁吁地抵達安全的教室。
冷靜過后,各種恐怖故事直沖腦海,他后知后覺地察覺到自己釀成了大錯。
正常來說,碰到不干凈的東西和人類打招呼,絕對不能回應,但昨天他在驚恐之下說話了。
意識到這一點,他的臉像砌了油漆般慘白。
他、他的生命是不是快走到盡頭了?
第三天,沢田綱吉在體院館撞見陰影之下的幽靈。
第四天,沢田綱吉撞見蹲在地上摸吉娃娃的幽靈。
第五天,沢田綱吉轉頭瞥見趴在教室窗外的幽靈。
……
好在,提心吊膽地存活了幾天,除了精神狀態堪憂,沢田綱吉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直覺告訴他,對方沒有惡意。
正當他猶豫下次要不要和人家打個招呼,詢問是不是遇到需要幫忙的麻煩,那位白發孩童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只是路過他生活的一道幻影。
再然后,出現了比撞鬼更可怕的事。
天降一位嬰兒殺手,聲稱他是意大利最大黑手黨彭格列的十代目繼承人,從此,他每天生活在比地獄還要恐怖的水深火熱之中,與白發孩童的奇遇逐漸從腦海中淡忘。
直到黑曜戰結束,沢田綱吉在醫院里醒來——
“你果然是他的后代。”
耳邊響起一個如泉水般干凈的童音,說話的語氣不像小孩,更像沉穩的大人。
有點耳熟,但死活想不起來。
沢田綱吉睜開疲憊的眼睛,偏頭向聲源望去,一雙冷淡的紫眸喚醒封存的記憶,他呆呆地盯著站在病床旁的白發少年,難得沒有尖叫出聲。
沉默了幾秒,他嗓音沙啞地開口道:“你、你沒成佛?”
“……”
這回輪到神宮寺千夜沉默了。
他只是最近忙著處理港書的事務和整理即將完結的《世外桃源》大綱,順便派屬下去調查神似友人的少年的身份,怎么幾天未見就成佛了?
神宮寺千夜將床頭柜的水杯遞了過去,平靜地說:“我無法成佛。”
“抱歉……”沢田綱吉手忙腳亂地接過水杯,他以為自己嘴笨戳到了對方的痛處,趕緊磕磕絆絆地安慰道,“就算不能成佛也沒關系……!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多看看世界!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對不起。”
他越找補越解釋不清,最后只好訕訕一笑,以巴不得把頭埋在水杯里的姿態默默喝水。
“為什么要道歉?”神宮寺千夜疑惑地歪了歪頭,“只有亡靈才能成佛,而且這個世界我已經看得夠久了。”
沢田綱吉詫異地瞪大眼睛:“你不是幽靈?”
“你沒發現我有影子嗎?”神宮寺千夜嘆息一聲,“雖然我一直很想和你解釋,但每次你的反應都太夸張了,周圍人類太多,我不想引起騷亂。住院是單人病房,再加上我確認過了,所以我認為是時候和你正面溝通了。”
“原來如此……”沢田綱吉有太多的疑問需要對方解答,“那你是人類嗎?”
“不是。”
“妖怪?”
“不是,我是神明。”
“欸!?”
沢田綱吉驚訝極了,神明的身份比幽靈聽起來更不可思議。
他想象中的神明應該是穿著端莊的成年人形象,而不是還沒他高的小孩子,但直覺穩定發揮,他覺得對方沒有撒謊。
眼前的這一位是貨真價實的神明。
沢田綱吉繼續追問:“為什么我能看見你,其余人卻看不到?”
“我想,是因為「超直感」吧。”神宮寺千夜分析道,“雖然沒有足夠的例子佐證,但我的友人恰好也擁有「超直感」,我猜測是第六感洞察到了視線的死角,發現了我們這些夾縫中的居民——你有見過妖怪嗎?”
沢田綱吉聽得暈頭轉向:“應該沒有吧……?”
他的家庭教師Reborn算嗎?
“——蠢綱,你已經到了分不清人類和妖怪的程度了嗎?”
內心吐槽像是自帶召喚咒語,被他視為比妖怪更可怕的魔鬼從天而降,身穿黑色西裝的小嬰兒一個飛踢,如炮彈般筆直地發射,目標是自家學生的臉。
說時遲那時快,在沢田綱吉即將和鞋底親密接觸的那一刻,神宮寺千夜突然出手,準確無誤地抓住嬰兒殺手的胳膊,如撈金魚高手般將其置于病床邊緣。
“太野蠻了。”他如此責備道。
“……”
病房一片寂靜。
沢田綱吉的嘴巴張成了O字型。
居然把這個上天入地無法無天的斯巴達教師控制住了!?
這、這就是神明的威力嗎?
Reborn仰頭沉默,黑漆漆的眼珠緊緊地盯著面前的白發少年,半響,他緩緩開口:“港口Mafia的新任首領,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咦!!?”
沢田綱吉覺得醒來后接受的信息量過于龐大了:“Mafia首領??不是神明嗎!?”
“有沖突嗎?”
神宮寺千夜不介意被戳穿另一層身份,彭格列的情報網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龐大,但有一件事他深感不解:“連首領的長相都知道,居然不知道港口Mafia已經是過去式了嗎?”
“哼。”Reborn冷笑一聲,懶得糾纏無意義的問題,“接近蠢綱有什么目的?橫濱不夠你施展手腳了嗎?”
十代目尚未正式繼續家族的節骨眼上,冒出一個其他組織的首領,很難不懷疑對方居心叵測。
沢田綱吉弱弱地開口:“Reborn,我覺得他沒有惡意……”
“別被他的樣子騙了。”帽檐上的蜥蜴列恩爬到Reborn的手上,隨時可以進入戰斗狀態,“幾個月前,他潛入港口Mafia,刺殺前任首領篡位。”
“真的嗎?”沢田綱吉面露驚訝,完全無法把眼前的白發孩童和刺殺首領聯系到一起。
“假的,前任首領是心源性猝死。”神宮寺千夜無辜極了,“我只是來見友人的后代。”
Reborn微微瞇眼:“你認識家光?”
“那是誰?綱吉的父親嗎?”頭頂的呆毛晃了一下,神宮寺千夜自來熟地直呼名字,“我朋友的日文名是家康。”
“……你的友人是彭格列初代?”Reborn的語氣甚是微妙。
“嗯,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是彭格列的首領了。”
神宮寺千夜像是感受不到他說的話有多炸裂,張口就是認識百年前的人。
猶豫片刻,他決定給出最重要的證據:“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詢問九代目,是否有一位名為神宮寺千夜的作者欠彭格列一份初代傳記。”
神宮寺千夜曾許諾要給Giotto寫一本個人傳記。
聽聞,Giotto非常震驚,表情中略帶一絲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但他還是笑著允許了,并半開玩笑地叮囑要寫出他的英姿颯爽。
但由于種種原因,神宮寺千夜至今沒有完稿,連為數不多的開頭都被他全部劃掉,目前的進度是可憐的零。
拖稿半年導致他至今心虛地不敢去掃墓。
就在Reborn皺眉辨認這則驚天消息的真偽,鈴聲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稍等,我接個電話。”神宮寺千夜若無其事地掏出手機,比鋼筋還粗的神經絲毫不覺得這么做有何不合適,“我是大文豪,請講。”
里苑焦急的聲音從手機另一頭傳來:“大文豪先生,出大事了!”
“怎么了?編輯部沒交稿?”
“比這個還嚴重!老、老登他復活了!!!”
“……”
神宮寺千夜思索了幾秒,才解碼老登的身份:“前任首領?”
“對啊!”里苑從未見到這種怪事,第一反應就是求助自家神明,“他說什么從地獄的業火里爬出來了!要向殺害他的人復仇!監控都拍下來了!”
神宮寺千夜充分展現什么叫做強大的精神內核,老首領死而復生的消息造成不了半點震驚,表情沒有任何波瀾:“殺害他的人?心臟病?”
里苑一噎:“肯定是你啊!”
“是么?真是無妄之災。”神宮寺千夜淡淡道。
“你太冷靜了吧!?”里苑被自家神明的平靜反應攪和得居然也不急躁了,“大文豪先生,這是怎么一回事?人真的能死而復生嗎?”
“不能。”神宮寺千夜不急不緩道,“人類能因負面情緒墮為咒靈,但不會被攝像頭記錄下來了,或許是操作尸體或者復制容貌之類的能力吧。”
他瞥了一眼光明正大偷聽電話內容的Reborn:“目前造成傷亡了嗎?”
“沒有,只是胡鬧了一通,有煙無傷定律。”
“那就好,晚點我處理好事情就回來。”
“但是……”里苑遲疑了片刻,她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難過,“圖書角被炸了。”
神宮寺千夜:“……”
神宮寺千夜:“……………………”
突如其來的悲訊宛如晴天霹靂,方才淡定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神宮寺千夜差點沒拿穩手機,他如在風中凌亂的野草,脆弱得搖搖欲墜。
什么?他辛辛苦苦建設的圖書角?
最適合信徒們放松的文學烏托邦,就這么被毀了?
僅因為那么可笑的理由?
隨即而來的是將悲傷壓下去的漫天憤怒,許久未有的戰意直沖心頭,神宮寺千夜深呼吸了一下,紫眸染上令人為之一顫的殺氣。
“里苑,你立刻找人把我搖回總部,我要把這個老東西的尸體吊在路燈上。”
第030章 《公道自在人心》
眾所周知, 神宮寺千夜是一個情緒穩定的神明,被野狗追他心平氣和,槍林彈雨他泰然自若,老首領暴斃他氣定神閑。
唯獨文學能輕而易舉地帶動他的情緒。
作品無疑是他的第二生命, 毀了他的心血和直接割他的肉沒什么區別, 哪怕是神力制成的手稿投影, 也絕不能被人隨隨便便地踐踏。
況且是一整個圖書角!
這和沖進神社偷吃貢品在神像上涂鴉此等大逆不道的行為有什么區別!?
就算不是神明也不能隨隨便便炸了圖書角吧!太沒禮貌了!!!
沒被文學開化的野蠻人果然和只會阿巴阿巴的直立猿沒什么區別還不如精通手語的大猩猩給他等著獸性大發就別怪他不客氣了該死的老登他要劈開擰成麻花做成筆桿寫追悼文%#$&@……
疑似觸發第二人(神?)格的神宮寺千夜面目猙獰地掛斷電話, 饒是見慣大風大浪的Reborn都一時失語, 被幾乎實體化的怨念給震懾到了。
大病未愈的沢田綱吉更是被嚇得不敢說話。
這是神明嗎?這是怨靈吧!
掛斷電話不出三秒, 神宮寺千夜就收到了信徒的呼喚, 一張通往橫濱的單程票。
“抱歉,我需要去處理私事,改天再聊。”
憑借僅存的理智,他對石化的沢田綱吉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
“綱吉,有危險隨時可以呼喚我的名字,我會回應你的愿望。最后, 祝你早日康復。”
說罷,他像變魔術似的消失在原地。
沢田綱吉被嚇了一跳:“不見了!?”
“吵死了, 蠢綱。”Reborn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白發少年消失的位置,眼神晦暗不明。
不是幻術, 沒耍小把戲,而是真正的消失。
——神宮寺千夜……嗎?
聽起來不像謊話,回頭問一下九代目。
……
眨眼間,神宮寺千夜抵達港書總部大廳。
閃現的位置非常妙, 省時省力, 一步到位,圖書角的慘狀直入眼簾, 給千里迢迢趕回來的神明當頭一棒。
大部分書架在這場爆炸中消失,化作木屑與灰燼撒在地上,門口吹來的風卷出霧霾的效果。殘存的書架染上焦黑的痕跡,稀稀落落得難辨原型。
被炸毀的稿件由神力自動填充,失去擺放的位置散落一地,像是鋪在圖書角遺跡的葬禮白紙,顯得此景更加蕭條了。
神宮寺千夜見狀,險些受不了刺激暈厥過去。
什么擰成麻花,什么寫追悼文,慘狀面前統統被澆滅,他只有一股淡淡的死意。
幸虧里苑即時攙扶了一把,才避免后腦勺著地的悲慘結局:“大文豪先生!振作起來!”
她覺得自己有點像千歲老人的康復護工。
“我、我可能要換代了……”神宮寺千夜虛弱地吐出魂,“太過分了,看我是無名神就如此欺凌……我要寫信上報高天原控訴人類的惡行……”
“高天原可能不管這事。”里苑無情地補了一刀。
神宮寺千夜:“……”
神宮寺千夜:“可惡,就因為我是無名神……”
見自家神明快要碎了,里苑不敢開玩笑了,更不敢說和無名神沒關系。
她趕緊擔負起異父異母的姐姐的職責,拍了拍懷里那顆白色腦袋,用哄小朋友的口吻安慰道:“好了好了,千夜最堅強了!我們把那個老登揪出來狠狠揍一頓!”
神宮寺千夜頹廢地垂著腦袋:“但我的圖書角沒了……”
里苑心一橫:“沒就沒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媽媽我…咳…到時候給你造一個更大更豪華的圖書角!”
被搖來呼喚真名的森鷗外投以驚恐的視線:“還要造?”
炸都炸掉了,順水推舟地放棄建設不是更好嗎?
而且還要造個更大的!?
里苑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你有什么意見嗎,森副部長?”
森鷗外舉手投降:“沒有沒有。”
他不敢有意見,他怕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姑娘變成雕刻刀削他。
在里苑手忙腳亂地哄了一頓后,得到圖書角plus版許諾的神宮寺千夜總算從千瘡百孔中振作起來,被悲傷壓下去的怒氣值再次瘋狂飆升。
“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問。
“老首領自稱被「荒霸吐」召回人世,從殺害他的人開始制造憤怒。”森鷗外遞上調出監控視頻的平板,“好消息是他沒襲擊其他地方,最重要的金庫非常安全。”
神宮寺千夜不贊同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圖書角的損失難道不算金庫被襲擊了嗎?”
森鷗外:“……”
你說是就是吧。
監控播放完畢,森鷗外故作無意地補充了一句:“我剛才調查了一下,「荒霸吐」是早于日本神話的上古之神。”
他很好奇,自稱神明的新任首領會有何反應?
“嗯,我知道,荒吐神嘛,論資歷確實比我還久遠。”神宮寺千夜淡然地把平板塞給森鷗外,鳶尾花般的紫眸看向那片被燃盡的廢墟。
片刻后,他收回視線:“假的。沒有神明的特殊香味,說明不是神明。沒有咒力殘穢,說明不是假想咒靈,也不是人類死后變成了咒靈。
稚嫩的童音冷冷地道出最終結論——
“裝神弄鬼的異能力者罷了。”
面對如此專業的解釋和詳盡的設定,森鷗外有些動搖,難道新任首領確實和神明有關系?
不然信念感也太強了吧?
“神明有香味嗎?”里苑用力嗅了嗅,什么也沒聞到。
“妖能聞到神明和神器的香味。”神宮寺千夜解釋道。
里苑面露疑惑:“但你是神明……?”
“夜斗和我都解釋過這個問題。”神宮寺千夜不打算就此深入下去,滿腦子都是該怎么抓住這個不把法治社會放在眼里的罪魁禍首,“異能力者有點麻煩,不像咒術師有殘穢容易追蹤。”
思索片刻,他看向森鷗外:“森副部長,老首領火化了嗎?”
“沒有,只是埋在墳墓里。”
“好,你去開棺看看他的尸體還在嗎。”
“……”
森鷗外表情一僵,滿腦子都是「我開棺材?真的假的」。
之前下令解剖老首領的尸體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滿,但硬是被壓了下去,這下連棺材都要挖出來,入土都不得安寧。
做事太心狠手辣了。
森鷗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神宮寺千夜,對他的行事風格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我明白了,BOSS,麻煩您手寫一份開棺許可。”
“好。”
神宮寺千夜一伸手,里苑就會心地從隨身攜帶的小包包里掏出紙筆和蓋章。
洋洋灑灑的幾排大字,末尾處署上名字,再蓋上最新定制的港書首領章,他把輕飄飄的紙遞給森鷗外,卻代表著組織內部最高命令。
他不覺得挖老首領的墓地存在不妥之處,為了港書和橫濱的安危,開棺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況且老首領生前害死了那么多人,死后被掘墳不是報應嗎?
又不是Giotto的墳,掘就掘了。
“森副部長,立刻動工。”
“明白。”森鷗外接過簡陋的命令文件,“BOSS,此事發生得突然,您不在的期間,經由我和太宰部長的討論,由太宰部長去調查真相,您看需要更換人選嗎?”
“不用。”神宮寺千夜對權力僅在自己和里苑之下的編輯部部長很是信賴,“但為什么決定是太宰君?我以為他不感興趣。”
盡管和太宰治接觸不多,但在他的印象里,那位時刻纏著繃帶的奇怪少年總是時刻要自殺的陰沉模樣,理應對工作不感興趣。
難道他痛改前非決定好好生活了?
森鷗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因為太宰部長把撰寫書評的工作丟給了我。”
在給爛文寫書評面前,連太宰治都破天荒地選擇正常的工作。
“太宰君果然是一個好孩子。”神宮寺千夜面不改色地說出了驚悚的發言,“他知道你的成績有進步的空間,特意把提升的機會讓給了你,不擔心你升職超過他,只求公平競爭。”
森鷗外:“……”
這說的是誰?太宰治嗎?
……
安排好了各自的任務,神宮寺千夜也沒閑著,他領著里苑在橫濱的各個神社造訪了一圈,來證實自己關于「荒霸吐」的觀點。
和他想的一樣,所有神明都不假思索地給出了橫濱沒有「荒霸吐」入駐的結論。
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有位神明透露,八年前鐳缽街的形成是因為「荒霸吐」引發的爆發,但這是人類內部流傳的小道消息,真假未知。
離開神社后,里苑不禁感慨:“好方便的情報渠道。”
由于神宮寺千夜是攜帶著登門禮去造訪神社,長相又是一副人畜無害的小孩子模樣,那些有名的神明們對禮貌的可愛客人耐心很好,知無不答,甚至會上手捏捏他的尖耳朵。
她也想捏,但她不敢。
在心里遺憾一番,里苑詢問起對方的想法:“大文豪先生,老首領說的「荒霸吐」到底是什么?”
“我猜測,應該是人類把自己創造出來的能量體夸大成神明了。不承認神明的存在,但卻妄想創造出神明,很符合人類一貫的作風。”
若單拎出內容多半以為在嘲諷人類,但神宮寺千夜的語氣像拂過湖面的清風般淡然,僅是客觀道出他所知的事實,別無他意。
他抬頭望了一眼太陽的位置:“時間還早,我們去一趟鐳缽街。”
里苑趕緊拿出手機查路線:“離這里很遠,我們打車過去吧。”
“行。”
十分鐘后,神明和神器站在馬路邊,他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件嚴肅的事。
司機看不到他倆,招手打車沒用。
雖然主動打招呼可以被人類看見,但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車就咻地一下從面前開過了。
氣氛詭異地凝固住了。
“搖人……?”里苑實在不想步行。
神宮寺千夜:“搖誰?森副部長去挖墳了。”
里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