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重啟》
雖然中原中也拒絕了見父母的機會, 但冒出一個找上門還要對親近的人下殺手的“哥哥”,他不可能坐視不管。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雙眸如明鏡般清透:“BOSS,我想見一見魏爾倫!
“以你新晉的職位, 想見他自然沒問題, 中原干部!
神宮寺千夜輕緩地強調今非昔比的身份, 他抬著眼皮, 毫不保留地展現自己的不解:“但此事已經解決, 他也沒有胡來的意思, 你確定要見他嗎?”
——那是人家不想胡來嗎?
中原中也按耐住拆臺的沖動, 默默在心底吐槽。
深不可測的神明攜手兩位特級咒術師強行鎮壓,相當于三只貓圍攻老鼠輪流扇大逼兜,這要多肥的老鼠…不對…這要多強悍的實力才能反抗?
一定是爛文入腦,才整天腦子里蹦出一堆小動物。
“他篤定我一定會見他!
腹誹到了嘴邊換了一種說法,頻繁冒出不給首領面子的發言太逾矩,除非自己實在憋不住。
但給出的理由并不是搪塞神明的說辭, 他切切實實是這么想的。
盡管他的身份仍舊是個謎題,但將自己當作非人存在的經歷絕非虛假, 他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并輕而易舉地猜透同類的想法。
他們都想見彼此一面, 也堅定對方也是這么想的。
神宮寺千夜不再過問,僅淡淡地點了一下頭:“好!
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講不過就回來告訴我,我幫你找幾個辯論高手。”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你是小學生嗎?”
“不, 我是大文豪!
“……”
得到神宮寺千夜的準許, 中原中也離開辦公室就直奔地下室,指尖按下冰冷的電梯按鈕, 仿佛按在心臟上,撲騰撲騰地注視著樓層數字有規律地降落。
他設想了無數種“兄弟”相逢的場面,也猜測了無數種見面的第一句話。
可能是質問他怎么執迷不悟地相信人類,可能是探討人類與非人類的區別,可能是科普他的身份,可能是邀請他一起逃離港書,可能是控訴大文豪的小說太難看了……
但絕對不可能是津津有味地看爛文。
那一瞬間,什么同類啊認同啊全都煙消云散,他只想轉身向海里走去。
“中也。”
比花瓣還溫柔的聲音回蕩在地下室,坐在地上的金發男人用不著抬頭就準確無誤地喊出來者的名字。
他緩緩放下遮蓋面目的稿件,慈愛的眼瞳如同將冰川融化的暖陽。
中原中也條件反射地一顫,這是和神宮寺千夜發神經時高度相似的眼神。
下一秒,他的預感靈驗。
“我想,大文豪先生已經跟你說過了,你只是一串單純的字符串。即便你拼盡全力地吶喊,靈魂的振動也無法在浩瀚的宇宙傳播,真空無法傳播聲音,更無法傳播孤獨。你注定是得不到回應的彗星,再怎么掙扎都是徒勞的,穿過星系、燃盡自我,此乃生而就注定的命運。”
抑揚頓挫的語調像是吟誦古老晦澀的詩歌,狹隘的地下室也難掩金發青年出挑的氣質。
他優雅地提起唇角,絲毫沒有察覺對面呆滯的眼神,徐徐道出近期被關禁閉的感想:
“我親愛的弟弟,過去的我一直夢想著與你踏入互相溫暖的旅途,無法理解為何你甘愿被困在小小的橫濱,但最近我隱隱理解你的選擇了,能夠治愈彗星的不一定只有并肩飛行的彗星,還有容納萬物的浩瀚宇宙,就像魚與海洋、鳥與天空,包容也是一種歸途,但被接納的我們往往會忽略承載靈魂的力量。”
“——你覺得呢,中也?”
中原中也:“……”
他終于明白BOSS為什么說沒怎么聽懂了。
這鬼才聽得懂啊?
能從這一堆廢話里提煉出二階解放和實驗代碼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他都想鼓掌稱贊一句不愧是神明。
彗星?宇宙?
在說天文學嗎?還是哲學?
中原中也費勁地理解這一長串難懂的發言:“暗殺失敗被關在地下室,就是你所謂的接納?”
“不,這只是強制我靜下心來思考的方式!
魏爾倫將手搭在身側的書籍上,稿件整齊地堆了好幾摞,最高的一摞和他坐下的高度齊平。
中原中也沉吟不語,那股不好的預感猛地加深。
尤其是一閃而過的“大文豪先生”,配合進來時認真看看文的畫面,想要跳入橫濱灣逃離是非之地的念頭更加強烈。
“被關進來后,我才得知大文豪先生居然是神明!蔽籂杺愰L嘆一聲,“他表現得太正常了,我一點也沒看出來。”
中原中也木然臉:“他哪里正常了?”
“大文豪先生不是人類,卻能完美地融入人類,不僅沒有一點破綻和蹊蹺,還能飽受人類愛戴。同為非人類,這是我無法做到的難事。”魏爾倫將中原中也的反應歸位不夠成熟的孩童,無比耐心地解釋。
中原中也想張口反駁,但聲音卡在喉嚨里發不出。
仔細一想,說得好像沒問題?
魏爾倫懊惱地揉了揉太陽穴:“因為待在這里實在無聊,我便看大文豪先生留下的作品打發時間,只看了一篇,我就意識到了先前的想法有多狹隘。”
中原中也的眉毛擰成一團:“狹隘?”
怎么?
是沒想到骨灰能長毛,還是沒想到四人合體會變成香蕉?
“和我原本非黑即白的觀念不同,大文豪先生對人類與人類、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關系理解得太透徹了,既歌頌人性的光輝,又諷刺人性的卑劣,一詞一句,云泥之別,世人不過是他筆下的縮影,非人類也不例外。”
“我自以為的孤獨,仿佛成了顧影自憐的偽命題,我想要反駁,想要用靈魂對抗神明的垂視,為此,我必須要在文中尋找答案,但這卻成了徹底沉淪的導火索。彗星越是迫切,越在宇宙中橫沖直闖,反倒成為彼此成全的光景!
贊美之詞滔滔不絕地響徹地下室。
中原中也不禁后退一步,饒是經歷過數次殊死搏斗的他也心生畏懼。
如此狂熱偏執的狀態,讓他聯想到另一個大文豪的狂熱粉絲——夏油杰。
不知道他倆碰上會是什么情況,互相欣賞還是兩看生厭?
哪種都很恐怖。
“你說完了嗎?”中原中也受夠了爛文的話題,忍無可忍地打斷,“沒有其他想說的,那我就走了!
“不,等等,弟弟!蔽籂杺愙s緊挽留。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我不是你弟弟!
“嗯,我明白,出現一個新家人不是那么快能接受的!蔽籂杺惿平馊艘獾卦徚俗约业呐涯娴艿,“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到了,我也想好了應對策略,互相了解才能加快接受的進程!
他溫婉一笑,像是對待孩童般充滿耐心:“所以,中也,你最喜歡大文豪先生的哪一部作品?”
“……”
中原中也果斷扭頭就走。
精神攻擊也是攻擊,再多待一秒,他就要控制不住進行物理層面的正當防衛了。
“中也?中也!”魏爾倫苦苦挽留,“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親愛的弟弟!”
“吵死了!”
“……嗚。”
“去看名字最長的那部!這總行了吧。俊
經此一遭,中原中也徹底明白了。
他絕對是本體。
正常人類怎么可能和愛看爛文的大文豪忠實讀者是親兄弟。。?
……
中原中也離開辦公室沒多久,響起兩聲敲門聲,和節奏一樣輕快的是門外傳來的少年音。
“BOSS,是我。”
“請進!
頂著蓬松黑發的風衣少年推開大門,總是纏繞一只眼的繃帶在前段時間被取下,結束了港書內部盛行的「太宰治和五條悟誰先露出一雙完整的眼睛」的賭約。
他慵懶地環視一圈辦公室,最終視線停在坐在辦公桌后的神宮寺千夜的臉上:“來晚一步,錯過了呀。”
神宮寺千夜歪了歪腦袋,揣摩這句話的含義:“是因為沒參加過干部儀式嗎?”
“不不不!碧字螖[了擺手,“是在遺憾沒有看到中·也·小·蛞·蝓·得知自己天降哥哥的精彩表情!
他特意給稱呼加重了音。
在BOSS的面前,需要偽裝成他倆關系很好的樣子,這個親昵的綽號就是他們和諧友好的證據。
“沒什么反應,現在他去找魏爾倫了!鄙駥m寺千夜如實回答。
“真好真好,闔家團圓!碧字涡τ卣f著違心話,心里最清楚不過魏爾倫被爛文摧殘成什么樣子了。
他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文件遞了過去:“回了一趟編輯部拿資料,關于魏爾倫的調查結果。BOSS,請過目。”
神宮寺千夜接過:“辛苦你了!
“本來以為需要拷問一番,但這家伙的嘴出乎意料的松,我問什么他就答什么!碧字螣o奈地攤開手,特意把他調過去協助,結果充當了一回執法辦案民警,像記筆錄一樣輕松,“他說的那些,后續我查過了,都是真的!
神宮寺千夜埋頭翻閱報告:“說明他只在意中原君,背后沒有組織或同盟。”
“啊,說到這個,問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
太宰治的眼底閃過一道狡黠的光:“雖然他沒有同伙,但有一個悄悄給他提供情報還不收取費用的‘好心人’,唯一的條件是給您留活口。”
神宮寺千夜蹙眉:“好小眾的條件!
給他留活口,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完成的嗎?
好比現在,他安然無恙地坐在港書首領之位上,活蹦亂跳的。
“那人應該是相信魏爾倫有殺死您的能力!碧字窝畚草p輕上挑,深不見底的鳶眸沒有笑意,“如果那兩位特級咒術師不在,BOSS您恐怕會有危險,歐洲那邊的超越者很難對付。”
“不好說,我不清楚目前的實力增長到什么程度了。”神宮寺千夜坦誠地說。
“能不能打贏先放一邊。”眼睫略微下垂,半瞇的眼睛為太宰治增添幾分銳氣,“我問了幾句關于‘好心人’的事,得到了一條重要線索!
“請說。”神宮寺千夜淡然道。
“他呀——”
太宰治抬起右手,食指點著腦袋的側面,嘴角的笑意像暈開的墨水般加深:
“額頭有一圈縫合線哦。”
第082章 《重啟》
原以為神宮寺千夜的記性早就把關鍵詞縫合線拋之腦后, 沒想到他思考了幾秒,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眉頭微微蹙起,眸子如干涸的顏料般又沉又暗。
“又是縫合線?”
“太好了, 您還有印象, 不用我特意說明前情提要。”
太宰治揚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微笑:“魏爾倫沒有和這人達成更深的共識, 不知道真實目的是什么, 而從他的反應來看, 他沒有被告知您的神明身份!
沒有起伏的聲線冷然地匯報情況, 再次牽扯到mimic事件, 所展現的平靜不過是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假象。
自織田作之助險些被擺了一道,太宰治一直在調查縫合線的來歷。
在神宮寺千夜的默許下,他聯合兩位特級咒術師,將手伸到了咒術界,目前已經查到了御三家。
但御三家沒那么好查,五條家尚可倚仗現任家長五條悟, 可他想查的是疑點重重的加茂家。
加茂家的污點兼咒胎九相圖的創造者,加茂憲倫。
太宰治懷疑此人和縫合線有瓜葛。
百年前的事件, 追溯起來相當麻煩,尤其是封建得被嘲諷一句原始人部落也不為過的咒術師世家, 想調查加茂憲倫的腦袋有沒有縫合線,以及他是否認識腦袋有縫合線的人,簡直難如登天。
唯一一位百年前存活的千年老古董,那雙迷茫得仿佛在說“我不造啊“的紫眸望過來, 道出意料之內的答案:“我聽說過,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但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自家BOSS, 太宰治很想嘆息著說一句“真沒用”。
但因為是自家BOSS,他只能無奈地攤手道:“猜到了,畢竟您對文學以外的事不感興趣,聽說過這件事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說回魏爾倫。
太宰治不急不緩地爆出另一個重磅炸彈:“中也加入港書沒多久,魏爾倫曾潛入港書來到這里,翻閱您沒收起來的「荒霸吐」相關資料。”
神宮寺千夜心生不妙的預感:“來到這里?護衛沒有上報嗎?”
“那晚您不在辦公室,他殺了值班的兩名護衛,但這件事沒有被記錄在案,并且所有人對這件事都沒印象。更離奇的是,本該死在當晚的護衛,被記錄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卻是第二天的車禍意外!
太宰治遞上一份資料,是已故的成員檔案:“BOSS,您對這兩人有印象嗎?他們的腦袋出現過縫合線嗎?”
神宮寺千夜向前探腦袋,呆毛隨之垂了下來:“見過,應該沒有縫合線!
“很好,現在可以確定兩件事!碧字紊斐鰞筛种,“一,縫合線的能力是占據尸體并操控,故而可以解釋老首領的尸體為何失蹤,還榮登咒術屆通緝令。二,護衛是魏爾倫潛入的當晚被奪取了身體,第二天剛好輪班,再用意外將他倆處理掉,為的是不暴露魏爾倫的存在!
他慢悠悠地放下手,以自信到篤定的口吻說出猜測:“雖然沒有準確的依據,但我認為縫合線是一人所為的概率遠高于背后是一個組織,并且他活了很久!
神宮寺千夜垂睫盯著資料上的照片,幾秒后,他抬眸望向太宰治的眼睛,本就淡漠的紫眸仿佛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他到底想做什么?毀滅港口Bookshop?還是將新仇舊恨全算在現在的港書上?”
太宰治輕笑一聲:“您!
神宮寺千夜大腦卡殼:“我……?”
聽起來是不是太曖昧了?
“您忘了嗎?縫合線對魏爾倫提出的條件是留您的活口,而他的能力是奪取尸體!碧字螐娜莶黄鹊卣f,“但您的能力,連一直跟在您身邊的我才只知道稿件投影和防護罩兩個,對他而言,不是非要不可得的能力吧?所以,他大費周章地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神宮寺千夜深呼吸了一下,提示到這種份上,再想不明白他就不配自稱推理小說作者了:“他想嘗試占據神明的身體。”
“Bingo!”太宰治打了一個響指,“我也想知道,這件事可行嗎?”
“我不太確定。”
神宮寺千夜用大拇指抵住下唇,第一次聽說這種膽大妄為的意圖,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
他滿臉糾結地分析:“神明死后只有兩種結局,消散或者換代。我不清楚他是通過什么方式去奪取尸體,就算成功了,能否保留神明的特性是一個未知數。以目前的狀態,我大概率被歸為能夠換代的神明,若是尸體被奪取,我不知道能否換代成功,也不知道成功的話會不會出現世界上存在兩位同源神明的情況!
“難怪他那么想試驗呢,連我都好奇了。”太宰治若無其事地說出危險的玩笑話。
神宮寺千夜不會和信徒的口嗨計較,但用實際行動冒犯到他的人就另當別論了。
他放下抵唇的手指,以近似審判的口吻,冰冷地說出從前沒有直說過的處理方式:
“無論如何,這樣的想法太放肆了,以人類之魂覬覦神明之軀是足以將其抹殺的罪過,更何況他之前還犯下了那么多罪行。”
看著威嚴強大到忽略身高的白發神明,太宰治笑瞇瞇地潑了一盆冷水:“您想好該怎么抓住他嗎?”
神宮寺千夜面露茫然:“不是交給你負責了嗎?”
太宰治無辜道:“但線索又斷掉了!
這是實話,關于縫合線的真身,到現在沒有一點眉目,他只能猜測是活了很久的咒術師或者咒靈。
就算加茂憲倫和縫合線有關,恐怕也不是起點。
“你有什么辦法嗎?”
神宮寺千夜不禁寄希望于眼前的少年,他不是擅長布局和智斗的類型,讓他破解數樁懸案未免強神所難。
但他是實現人類愿望的神明,過于依賴信徒是不妥當的做法,甚至可以說是失職。
是以,他按下眼底的焦慮與煩躁,恢復成與往常無異的冷淡。
“罷了,我再想想!
再這樣下去,他只能去找名氣大的神明打探一番了,但奪取神明身體的事件前所未聞,更不會在茫茫信徒中留意一個腦袋有傷的人,估計尋不到有用的線索。
說到底,他根本沒有可行的妙計。
太宰治靜靜地看著白發少年的情緒變化。
盡管對方始終都將情緒波動控制在微小的范圍內,連被激怒的反應都沒蛞蝓大叫一聲來得強烈,但回顧認識的三年,這已經是非常罕見的情況了。
說是線索斷了,但無計可施是不可能的。
就算縫合線的真身是遠古時代的一只三葉蟲,他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的化石挖出來。
在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前,他就有了對策,只不過他一直在權衡是否要提出來。
但接收到神宮寺千夜下意識投向自己尋求幫助的眼神,那片紫海中的信賴像是落在水面的花瓣,沒有一絲提防,也沒有一絲遮掩。
他忽然回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月光下傳來一聲比流光還要清冽的問話。
——“太宰君,你想活下去嗎?”
他的答案是什么來著的?
太宰治漫不經心地回憶那段不算美好的回憶,滿身的傷痕和血跡痛得他想倒吸一口冷氣。
耳邊的碎碎念將他從過去拉了回來。
神宮寺千夜在很努力地思索對策:“咒術界追殺那么久都沒察覺到一點可疑之處嗎?難道他們自我意識過剩地認為人人都想貪圖他們那點權利?就沒人發現我是神明嗎?唯一的突破口是加茂憲倫,硬闖加茂家會不會太莽撞了?就怕闖進去發現他們也是一無所知的笨蛋……”
“——神宮寺千夜!
太宰治冷不丁地打斷了撞入死胡同團團轉的絮叨。
連名帶姓地被呼喚真名,神宮寺千夜稍許驚訝地抬起頭,因為太宰治不是戰斗人員,和平的形勢遇到危險的次數屈指可數。
上次喊他的全名,似乎是蘭堂事件。
太宰治沒有解釋失禮且逾矩的行為的打算,他彎起一個清澈的淺笑,似湖面蕩開的漣漪。
他輕佻得聽不出幾份誠意:“BOSS,您相信我嗎?”
神宮寺千夜眨了眨眼,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你是我的信徒!
太宰治涼颼颼地送上提醒:“只要是信徒就相信,當心被欺騙哦!
“我明白,信徒也會面對人性的考驗!鄙駥m寺千夜認真地袒露真心,“但我相信你,不僅因為你是信徒,還因為我了解你的本性,所以我才愿意祝福你。”
太宰治斂眸笑道:“那請您繼續相信我!
……
三天后,編輯部副部長太宰治叛逃的消息轟動全港書。
物理意義上的轟動。
據圍觀群眾回憶,只見同辦公室的中原中也剛坐了下去,他的辦公桌就“嘭——”地一聲小范圍爆炸了。
還沒想明白怎么會在橫濱最安全的地方遭遇恐怖襲擊,下一秒,手機鈴聲響起,來了一個讓他的心臟猝停的噩耗,家里的豪車被炸了一輛。
目標如此精準,他瞬間就猜到了罪魁禍首是誰。
“太宰治你這個混蛋——!”
接下來就是太宰治從任務中溜走的消息。
現場、辦公室和家中的多處證據可知,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叛逃,絕不是五條悟那種心血來潮跑去排隊買喜久福的不靠譜抽身。
中原中也收拾完殘局,立刻狂按電梯按鍵,一路沖到頂樓的首領辦公室。
他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
“BOSS!混蛋太宰真的被爛文氣走了!?”
中央的辦公桌,神宮寺千夜整理著無數份關于太宰治叛逃的報告,他聞聲抬眸,堇紫色眼眸閃爍著微弱的光,將來者籠罩在看不透想法的神秘迷霧之中。
“嗯,我已經讓五條君和森先生負責此事了,冒犯神明者罪不可赦,應當誅殺。”
后半句的措辭讓中原中也覺得有些奇怪,正常來說,應該是背叛組織之類的話術。
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隨之而來的提問讓他陷入沉默。
“不過,被爛文氣走是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
怎么又暴露真心話了?
第083章 《重啟》
在港書眾人看來, 首領安排五條悟和森鷗外處理叛逃的太宰治,擺明了要把他趕盡殺絕。
前者是港書的Top級戰斗力,隨便甩一下手就能像打保齡球似的炸毀一大片樓房,而咒力和異能力不是同一體系, 太宰治的異能力無效化根本抵擋不住。
后者是港書的Top級智力和心眼, 和太宰治誰更勝一籌不好說, 但絕對不會像中原中也一樣被太宰治耍得團團轉。
兩人聯手, 別說被太宰治耍得團團轉了, 暴力抓人都不在話下。
至于太宰治, 叛逃理由當然不是被爛文逼走了。
這話放在七海建人的身上才勉強能信, 但放在太宰治的身上,不僅三屆文學杯的成績看不出他的怨念,平常留下的印象還是經常看爛文,圖書角能蹲到他的身影。
不管他愛不愛看,總之接受度很高。
目前港書廣為流傳的一個版本是,太宰治一直在調查mimic事件的幕后真兇, 最近好不容易有點眉目了,但首領滿心只有創作, 不想把勢力伸到咒術界,便不讓他再調查下去, 因此兩人鬧得不歡而散,再然后他就叛逃了。
“BOSS,我覺得太宰那混蛋只是想獨自調查去調查mimic事件,而不是真的背叛您。”
中原中也沒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會給那條青花魚說話, 但他的本意只是希望神宮寺千夜別太難過。
笨蛋神明成天對著那個白切黑…不…黑切黑泥的繃帶精叫好孩子,眼底的贊賞融在那片紫色之中, 甚至連最重要的文學杯都能用來給他過生日。
那次簽售會結束后,神宮寺千夜推著那塊寫滿祝福的生日板,在太宰治放棄掙扎的目光下,他拿起馬克筆在空白處寫下最后一句祝福。
緊接著,禮炮響起,夜斗和雪音迎著彩帶竄了出來,將《完全生存手冊》造型的蛋糕推到太宰治的面前。
中原中也記得太宰治當時的眼神。
沒有嫌棄,也沒有欣喜,只是僵硬地盯著那本蛋糕書,迷茫地看著從「自殺」改成「生存」的巧克力醬文字。
在屬于壽星的生日帽被小小的神明踮腳戴在腦袋上的那一刻,他眼底的茫然如冰雪般融化,袒露出復雜的情緒,像是無奈、緊張、欣喜和抗拒的混合物,但似乎遠不止于此。
反正把中原中也看得狂搓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無論如何,露出這樣眼神的太宰治不可能因為那種事就背叛,對信徒愛護有加的神宮寺千夜也不能因為那種理由就阻止調查。
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中原中也深呼吸了一下,他排除私人恩怨和個人情感,盡可能客觀地推測:
“如果混蛋太宰想要繼續調查下去,私底下借助港書編輯部副部長的身份偷偷進行是最好的選擇,況且這屆的部長是芥川龍之介,四舍五入等于太宰治是部長,脫離港書、勢單力薄地去查咒術界,反而是增加難度。”
他盯著那雙平靜的淺紫色眼眸,躊躇了一下,硬著頭皮將好話講到底。
“所以我認為,太宰他要么接下來的計劃太瘋狂,不愿意牽連港口Bookshop,要么他在和……賭氣!
說完,他想縱身一躍的心情都有了。
要是讓太宰治知道,他在BOSS面前這么幫他說話,絕對會冒著被當場緝獲的風險,特意來笑話他。
神宮寺千夜單手托著下巴,稚嫩的臉龐微微抬起,他盯了渾身不自在的橙發少年幾秒,頗為新奇地開口道:“你在幫太宰君說話嗎?”
“不是!敝性幸膊患偎妓鞯胤裾J。
“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是。”
神宮寺千夜看向桌面上的資料,漫不經心地問道:“中原君,你認為太宰君的下一步是什么?”
“追查咒術界,等待或者引導出現破綻,最后將幕后真兇揪出來一網打盡。
說實話,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的計劃,他只能靠著對死對頭的了解去揣測。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如果這混蛋是真心想叛逃,害得神宮寺千夜錯付,他說什么也要加入五條悟緝拿叛徒的隊伍,搶在被就地正法之前毆打一頓解氣。
神宮寺千夜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桌面:“聽你的意思,如果太宰君遇到危險,我該出手幫他?”
“需要結合事件本身,交由您來判斷!敝性幸仓斏鞯鼗卮稹
贊同太武斷,不贊同又推翻自己的結論。
神宮寺千夜垂著眼睫,逆光勾勒他的輪廓,他紋絲不動地坐在辦公椅上,猶如一尊威嚴與圣潔并存的神像。
正當中原中也以為這件事有轉機,清亮的童音悠揚地傳入他的耳中。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這件事沒有你想象中的簡單,背后牽扯到的不光是咒術界,還有連我都暫時沒有窺探到真身的另一股勢力。太宰君有他的考量,我也有我的考量,下達的命令不會改變!
紫眸抬起,背光的角度顯得格外深邃,注入一股無法撼動的信念。
“我明白,你和太宰君是朋友,不愿意看到他落入險境,但這件事沒有改變的余地。”
“中原君,不要讓他為難,也不要讓我為難!
……
此后,不再有人對追殺叛徒有質疑,背叛的罪名如鐵釘般牢牢地將太宰治的名字釘再審判的十字架上。
港書內部沸騰了幾日,很快便歸于平靜。
既然首領派出專人負責,那就輪不到他們操心,八卦完了該工作工作,該摸魚摸魚,實在閑得沒事干就看幾篇爛文修生養性。
連特地跑去找神宮寺千夜的中原中也都不再提及此事。
但當他撞見下屬們小聲議論背后是否另有隱情,那么武斷絕情會不會是忌憚太宰治的能力威脅自身地位,他會冷著臉上前呵斥。
“BOSS處置叛徒沒有問題,更沒有你們想的陰謀論,別再讓我聽到這種話。”
下屬哆嗦了一下:“中、中也干部……”
“太宰治是叛徒。”中原中也沉著眸子,“給叛徒說話,還揣測BOSS的意圖,你們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他冷冷地掃過臉色慘白的幾張臉:“不想被五條轟得渣都不剩就管住自己的嘴!
說罷,黑色的衣擺甩出利落的弧度,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盡管平?偸潜惶字慰拥煤軕K,但中原中也不是傻子,碰到一個智商高于大部分人的死對頭,他只能氣惱地罵一句晦氣。
發生在首領辦公室的談話,神宮寺千夜好像什么都沒說,但已經暗示得非常明確了。
那條青花魚不是叛徒,但必須坐實叛徒之名。
港書上下必須所有人都相信這點,才能讓港書之外的人相信。
一看就是以太宰治主導且神宮寺千夜默許的計劃。
派出森鷗外和五條悟負責此事,根本不是趕盡殺絕,而是變相保護。
以森鷗外的智商和洞察力,必定早就意識到了叛徒只是個幌子。由他來主導,既能讓追殺叛徒演出雙方互相算計、僵持不下的逼真感,又能一定程度上保證太宰治的安全。
至于五條悟,明擺著讓港書最強戰斗力護著太宰治,以防事態超出僅靠智商能解決的局面。
但也能說明太宰治制定了一個危險計劃。
恐怕他想以身涉險,把自己當成餌釣出幕后真相。
意識到這點,中原中也立刻選擇閉嘴,結束談話后便將維持港書輿論視為己任。
背后另有隱情?
錯了,太宰治是叛徒!
維護首領地位?
錯了,太宰治是叛徒!
叛逃是假,陰謀是真?
滾滾滾,太宰治是叛徒!
就連面對被太宰治無言叛逃打擊頗深的芥川龍之介,中原中也都不會忘記自封的使命:
“芥川部長,我理解你不愿意相信太宰那混蛋居然做出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事,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多說無益,BOSS被他傷得很深!
芥川龍之介搖搖欲墜,像是一株隨時倒塌的狗尾巴草:“所、所以,太宰先生他真的……”
“沒錯。”中原中也沉痛地道出說過無數遍的臺詞,“太宰治是叛徒。”
“……”
晴天霹靂。
中原中也拍了拍芥川龍之介瘦削的肩膀,心中閃過一絲不忍,但他飛速掐滅,演戲演全套,不能在關鍵時刻產生惻隱之情。
他極力按住翹起的嘴角,故作痛惜地板著一張臉:“看在跟了三年的份上,BOSS應該會讓五條給昔日的心腹留一具全尸!
芥川龍之介快暈過去了。
……
實際上,太宰治至今沒有和神宮寺千夜說過自己的計劃,那天留下一句“請您繼續相信我”,然后他就一言不發地來了一場華麗叛逃。
神宮寺千夜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太宰治。
他三言兩句地暗示森鷗外,得到對方意味深長的笑容,便把五條悟一道安排了過去。
名義上是由二人共同負責,實際全部交給森鷗外。
不是不想安排夏油杰,而是一口氣派兩個特級太顯眼了,搞得好像太宰治走之前把祖墳刨了一遍才結下深仇大恨。
但眾所周知,神明沒有祖墳。
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來靜觀其變即可。
神宮寺千夜還有自己要做的事。
他手握里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限量鋼筆,死死地盯著攤在眼前的那份稿件,涂涂改改了好幾行,紙張都快被筆尖劃破了。
然而,有效內容一個字都沒有,全是廢稿。
神宮寺千夜長嘆一聲,他放下鋼筆,指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熟悉的無能為力再次席卷而來。
他寫不出友人的傳記。
只要提筆落下,他就覺得自己寫得太糟糕了,如此普通且庸俗的文字不配記錄被封塵的傳奇。
每寫一筆就稀釋了那段輝煌的含金量。
千年歲月,有且僅有一次,自詡大文豪的他認為自己寫的是爛文。
第084章 《重啟》
太宰治一走, 編輯部副部長的工作無人接手。
原先的七人撇去相關人員只剩四人。
剛當上部長的芥川龍之介自己的活兒都忙不過來,夏油杰不可能好心地接手上司留下的爛攤子,織田作之助認為擅自完成超過職位的工作不合規矩,伏黑惠只是一個忙于學業的小學生。
全港書最閑的里苑無疑是最好的頂替人選。
大文豪還沒開新文, 她整天無所事事地看劇打游戲, 彌補更新《偵探搭檔》的大半年造成的心靈創傷。
安排她去當臨時副部長, 她沒多想久答應了, 恰好以前她還惆悵過自己的工作只有打字員, 實在有違道標的身份。
結果她屁顛屁顛地來到編輯部, 發現這活兒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太宰治這個玩忽職守的副部長, 居然留了一攤做到沒做完甚至沒動工的活兒!
晨報觀后感、圖書角每日推薦、新文直達、第三屆文學杯考題分析、讀者來信專刊篩選……
一堆亂七八糟的文章和工作等著她完成。
其中一部分還進入了與ddl生死搏斗的階段。
她深刻地懷疑,太宰治故意拖了三天才叛逃,實際原因是工作拖了三天再不完成就完蛋了,索性溜之大吉,一勞永逸。
“啊啊啊!!太宰治那個混蛋繃帶精!一個字都沒寫!我怎么可能寫得出來。。?”
編輯部辦公室內,里苑抓狂地撓著頭發, 發絲掙脫發帶的束縛,毫無章法地胡亂翹起, 像是一個被青花魚撲騰得亂七八糟的塑料袋。
她被今天必須交稿的晨報觀后感折磨得想撞墻,隔一陣就發出慘烈的尖叫, 并且尖叫的間隙越來越短。
那篇貓咪打敗人類成為星球霸主的文章,她沒有一點感想!
“里苑妹妹,冷靜一下。”
一杯水輕輕地放在桌面上,半披發扎著丸子頭的青年露出溫柔的笑容, 他像是聽到人間苦難的救世主, 及時雨般的出現在深陷泥潭的臨時工面前。
他撇了一眼只寫了幾行的觀后感,微笑著迎上里苑滿懷期待和求救的眼神:“加油, 大不了晨報印白紙!
里苑:“……”
那她可能要被自家神明丟出去流浪了。
看著生前和自己關系不錯的神器小姐陷入文學地獄,夏油杰收斂起開玩笑的心情,好心地指出方向:
“不妨試著從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角度出發,現實是人類圈養貓咪,凌駕于眾生之上,《高級動物》卻倒反天罡,這樣的寫法必然是諷刺現狀。”
里苑聽得暈頭轉向:“?我以為是童話故事……”
怎么又是現實向?怎么又在諷刺人性?
這個世界確實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但不至于寫那么多正常人看不懂的批判文吧!
夏油杰面露詫異,背道而馳的理解能力讓他漸漸浮現出懷疑的神色,表情也愈加復雜:“里苑妹妹,作為千夜老師唯一的助手,雖然你不需要像我們一樣每年考核,但你的文學素養最好提升一下,不然幫不到千夜老師!
“你懂什么?”里怨不服氣地瞪了一眼,“就因為我的文·學·素·養·不夠高,才能和大文豪先生互補!
她特意強調了一下令人生疑的文學素養。
夏油杰不贊同地皺眉:“你倆是一個整體,你的短板不叫互補,而是木桶最短的一塊木板!
“……和你說你也聽不懂!
就是因為她是正常人,才能精準地意識到神宮寺千夜有多離譜!
不限于寫小說,日常也有各種離譜的行為。
要是道標也是腦子不清醒的忠實讀者,那才叫完蛋。
里苑小聲地嘟囔完以后,繼續埋頭和太宰治留下的爛攤子奮斗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絕望得看不到盡頭的工作中,她終于憑借比擠牙膏還夸張的努力,愣是擠出一篇勉強成型的讀后感。
她再次慶幸自己不用參加文學杯寫作文。
把今天必須要交的稿件搞定,里苑懸著的心終于暫時放松下來,至于其他內容,她和ddl來日方長,不急那么一時半會兒。
萬一她全部寫完了,太宰治突然回來了怎么辦?不就讓他白占便宜了嗎?
雖然她不知道太宰治在搞什么名堂,自家神明也是一副看似高深、實則一問三不知的笨蛋模樣,但直覺告訴她,這位跑路的副部長一定會回來的。
比起封窗也攔不住的太宰治,她更擔心另一件事。
“——大文豪先生,你在嗎?”
里苑輕輕地扣了扣木質大門,發出兩下沉悶的敲門聲,由于神宮寺千夜通常白天都在港書,辦公室門口不另設值班護衛。
內部傳來一聲精神氣不足的準許,她心中的擔憂加深不少,但在推開門的那一刻全都收了起來,換成元氣滿滿的笑容。
“我進來啦!太宰先生的晨報我搞定了!”
她一邊宣告自己的成果,一邊蹦蹦跳跳地奔向中央的辦公桌。
神宮寺千夜端坐在桌前,頭頂的呆毛無力地耷拉著,像一根接受不到信號的天線。他抬了一下眼皮,堇眸微微閃爍著亮光,但很快隨著垂下的目光消散。
盡管如此,他還在鼓勵初步接手編輯部工作的助手:“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按照這份情誼,今后你再寫新文,太宰先生說什么也要幫我打幾篇電子版償還這份恩情!
里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桌上的稿件,比她上次看多了好幾行,心中的憂慮消散幾分。
她驚喜地鼓勵道:“你都寫那么多了?”
自從初代目搭載沢田綱吉的彭格列指環現身簽售會,當面催更了一番,神宮寺千夜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中,還有日益加重的跡象。
放在以前,這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要知道,他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堅持寫爛文,仰仗的就是那份堅定不移的信念。
里苑當打字員的這幾年從未見過見過神宮寺千夜大規模涂改,連改一兩個字都是極少的情況,他像一臺出錯率極低的打印機,將腦袋里的文字以筆為媒介印下來,落筆便是最終版。
結果最近的稿紙被劃了一行又一樣,比相識至今修改的內容多了百倍有余。
里苑被反常的行為嚇到了,初期以為那是新文計劃被打亂不想寫傳記的怨氣,但后期隱隱意識到不是這么一回事。
他寫不出來,只好強迫自己寫,結果不滿意筆下的成果。
好在經過幾天的思想斗爭,他終于接著上次卡殼幾天的行數寫了下去,看起來寫得還挺多。
還沒等里苑松一口氣,筆尖傾斜著對準干透的黑字,神宮寺千夜面無表情地把剛下寫的幾行全部劃掉,濕潤的墨水在紙張上暈染,和老舊的字跡交融在一起。
重新回到起點,一個字也不剩。
里苑的表情裂開了,這一筆一筆的好似臉上的裂縫:“BOSS,又推翻嗎?”
“嗯!鄙駥m寺千夜淡淡地應了一聲。
他皺眉看了眼密密麻麻全是文字的廢稿,撕下化成星辰點點,消散在空中:“這版看起來太慷慨激昂了,看著像Giotto某位滿嘴‘究極’的朋友,不符合傳記,更像是雇了一個托在自吹自擂!
“你都把各種情緒和角度的開頭都快寫完了吧。”里苑吐槽道。
最開始她還有心情看開頭,后面銷毀得實在太多了,這個太嚴肅,那個太淡雅,這個太隨意,那個太浮夸,反正每版都有問題。
她干脆放棄了,寫完再來看。
憑良心來說,只評價內容,寫得都不錯,沒有想象中經過美化后的形象,也沒有加入奇奇怪怪的反常識現象,純粹是用不同的感覺在描述過往。
他所說的缺點,她統統都沒察覺到。
里苑忍不住直問:“大文豪先生,那位高科技鬼魂給傳記定下了很苛刻的要求嗎?”
神宮寺千夜搖了搖頭:“沒!
里苑沒見過Giotto,只好靠三言兩語去猜測他的形象:“似乎不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他還會再冒出來討債嗎?”
“不知道!
“那為什么這次創作那么困難?一直在反復修改?”
“……”
沉默片刻,靜得里苑以為神宮寺千夜不會開口了,他突然慢吞吞地解釋道:
“我認為現有的水平無法真正展現友人的傳奇經歷,怎么寫都很不滿意,不希望我的文字會玷污他的輝煌,畢竟這是會向世人展示的傳記,而不是編造的小故事!
這回輪到里苑沉默了。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表情像是看到恐龍復活般不可思議:“你居然會覺得自己寫得不好?”
稀奇,太稀奇了。
向來只會從讀者和外部因素挑毛病的大文豪,有朝一日竟然認為問題出在他一直自我感覺良好的作品上。
神宮寺千夜瞥了一眼,淡淡地說道:“人無完人,神無完神,就算是我也沒有到那種境界!
謙虛得有點不正常了。
里苑艱難地合上閉不攏的嘴,思考再三,她決定換一個切入點:“上次你寫的傳記順利嗎?就是差點跑單沒付尾款的那份委托!
“那個?”神宮寺千夜從記憶的犄角旮旯里挖出關于盤星教的記憶,“和平常寫文沒什么區別,甚至更輕松,只要把我知道的事和已記載的事按時間線梳理一下即可。”
他蹙起眉頭,努力回憶關于那份委托的蛛絲馬跡。
“當時接下那份委托,除去賺房租以外,我想寫一份傳記練手,我以為問題出在我沒寫過傳記。但寫完以后,再次翻開我給友人的傳記稿件,我發現心情沒有任何變化,我仍舊不知道該怎么下筆!
里苑望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像是凍了一層冰霜的紫寶石,將奪目的光芒遮蓋住了,他是神明,但并非沒有情感,只是遲鈍地被掩埋在靈魂深處。
她無奈地嘆息一聲,輕而易舉地點破非常清晰的原因:“問題出在那位是你的朋友,你提筆的功夫能將他的一生、他經歷過的歲月用白紙黑字記錄下來,你想盡可能全面地寫下他的方方面面,但文字終究是有局限性的,你無法兼顧,所以你猶豫了!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白發少年的肩膀:“大文豪先生,你卡文了!
神宮寺千夜茫然地仰著腦袋:“卡文……?”
好陌生的詞匯。
他只是寫不出來滿意的文字,不是寫不出來文字,怎么能算卡文呢?
但抱著解決百年遺留問題的心態,他謙虛地向道標提問:“助手,你認為我該怎么辦?”
第085章 《重啟》
能讓神宮寺千夜認識到自己寫的文有問題, 哪怕只有區區一本,也算是邁出文學史上的一大步了。
問題來了,該怎么把他掰正呢?
里苑回想起她被收為神器的第一天,面臨同樣的困擾, 當時她想出的方法是寫長篇小說。
雖然結局是好的, 但作品還是爛的。
果然, 必須要從源頭解決。
不然就是換著法子做飯, 再高級的烹飪技巧, 原材料還是萬年不變的一坨。
對上虛心求教的紫眸, 里苑有種上課開小差突然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慌亂,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解決,讓她用疑似高中未畢業的文化程度去指點千年老古董該怎么寫文,聽起來就很荒謬。
她硬著頭皮調用僅有的知識回答:“我認為,真摯就可以了。有一句不是說,「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嗎?”
“那么簡單嗎?”神宮寺千夜猶豫了一下,“真摯固然是好事, 我也這么鼓勵信徒,但放在創作中就像做菜只撒了一勺鹽, 過于樸實無華了!
里苑強硬道:“別管,你先寫了再說, 沒寫你怎么知道合不合適?”
“行!
聽取有用的意見是神宮寺千夜的優點。
他握起鋼筆,偏了一眼習慣性的毛筆姿勢,不動聲色地轉了一下筆身,這才如有千斤阻力般艱難地落下, 一筆一畫像是有十個壯漢在扯他的袖子。
沒多久, 他放下筆,嶄新的稿件上多了幾行遒勁的字跡。
“助手, 這樣可以嗎?”神宮寺千夜掃了一眼新鮮誕生的開頭,表情緩緩從糾結變成嚴肅,“似乎還是不行!
“別急,我看看!崩镌飞焓秩ト「寮。
「Giotto是一個好人。
他笑起來很好看,說話很溫柔,街坊鄰居都喜歡他,經常拉著他扯一些家長里短的瑣事,他從不嫌麻煩。
他的相貌辨識度極高,站在陽光下,他的眼睛閃爍著耀眼奪目的光芒,像是盛著鉆石的展示盒。沒有陽光時,他便是太陽本身,因為他的額頭會著火。
有一年冬天,暖爐的火滅了,潮濕的火柴怎么滑都沒有半點火星子。我靈機一動,拿了一根干柴伸向Giotto的額頭,果然點燃了,我欣喜地舉著一大團希望之火重新點燃暖爐。
屋子里暖暖的,但Giotto突然不怎么溫柔了。
我席地坐在爐子旁,烤著被凍得冰涼的手,我最討厭冬天了,因為被凍僵的手抓不起筆,影響我的創作。
Giotto提醒我還沒吃飯,我說我不餓,結果他自顧自地給我剝了一個水煮蛋,遞到我的嘴邊,說這個有營養,多吃能長高。
我說,我想吃溫泉蛋。
Giotto又不溫柔了,他露出和往常相似但多了一點什么的微笑,暴力地掰開我的嘴巴,把水煮蛋塞了進去。
我鼓著腮幫子,心想不愧是退役黑手黨。
沒錯,他是從意大利來到日本隱居的黑手黨首領,但他依舊是個好人。」
里苑:“……”
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用額頭點火這種事,確定可以寫進初代目傳記并交給彭格列嗎?
影響形象是其次,重點是會不會造成不良引導?
而且為什么額頭能點火。。克腔鸩窈袉??
“怎么樣?”神宮寺千夜緊張地盯著里苑,小手不安地攥著扭動,再用點力氣,辦公桌的桌角都能被他掰下來。
“……很溫馨,很紀實,用平淡的文字和情感寫下一段很美好的回憶!崩镌沸⌒囊硪淼卣遄糜迷~,寫過讀書感,她也能照葫蘆畫瓢地點評幾句,“但出現在傳記似乎不太合適?”
“不適合的點是什么?”神宮寺千夜捏著下巴,不是在反問,而是認真地請教。
“既然是黑手黨家族初代目的傳記,你想記錄他最輝煌的經歷,那應該將刻畫的重心挪到意大利,而不是隱居后的日常!
“接下來我打算寫過去的經歷,以回憶的形式一點點交代他的身份和經歷,最后拼湊出完整的過去!鄙駥m寺千夜道出創作思路。
里苑一針見血地指出:“在大量日常中穿插少量傳記?”
神宮寺千夜茫然:“不可以嗎?”
里苑吐槽道:“不可以,除非你改名叫《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原來如此,這就是問題所在嗎?”
神宮寺千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他拿起筆劃掉所有內容,黑漆漆的線條密密麻麻,像是一塊剛被犁過的地。
他思索片刻,再次落筆:“稍等,我再寫一版!
里苑有預感接下來會耗費很多時間。
好在即便處于卡文狀態,神宮寺千夜硬寫的速度也毫不遜色,沒等太久就完成一版全新的開頭。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雖然我認為還不夠好,但你先看看,有哪里需要改進的!
里苑接過稿件:“好!
「月黑風高,正是醞釀罪孽的絕佳時刻。
彭格列的雄鷹潛伏在陰影下,披風的衣角隨著側身的動作微微晃動,像是把影子穿在了身上。
他是當下風頭正旺的彭格列家族首領。
“Giotto大人,這會暴露的吧?”
手下不安地看著青年額頭躍動的火炎,像是一縷生生不息的信念從靈魂深處竄去,為在戰亂中的人民帶來無盡的希望,但偏偏在這個時候會招致不幸。
因為它太醒目了,像他一樣耀眼,猶如黑夜里的一盞燈,追蹤敵方目標過于光明磊落。
“沒事!
金發青年淡淡地開口,金紅色的眼眸冷冷地盯著不遠處的追蹤目標,總被譽為天空、太陽和火焰等一切美好溫暖事物的他,此刻眼底沒有半點溫度,如同墜入寒冷的冰窖。
平靜的聲音如同定心劑,安撫不放心的手下:“我只是一盞煤油燈!薄
里苑:“……”
還不如上一版呢!
怎么又是額頭冒火?這個梗過不去了嗎!
從未見過彭格列初代目的里苑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怎么招搖的特征,才讓神宮寺千夜鍥而不舍地特意提起。
真有人能額頭冒火?異能力嗎?
“助手,這版你認為如何?”
稚嫩的聲音拉回極力腦補Giotto真容的里苑的思緒,神宮寺千夜一本正經地表達自己的看法:“雖然我認為存在瑕疵,但呈現出的效果比上版好,更符合傳記的定位。”
里苑木然道:“不,我更喜歡上一版!
上一版只是暴露Giotto私底下不符合首領刻板印象的居家一面,這一版他像個喜歡在緊急關頭講冷笑話的神經病。
更關鍵的是……
“大文豪先生,Giotto先生真的說過他是煤油燈?”
神宮寺千夜爽快地否認:“不,那是我編的。”
里苑:“……”
她就知道!
哪個正常人會在那種時候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怪話?只有神宮寺千夜的爛文角色才會!
“沒發生過的事不可以寫進傳記。”里苑苦口婆心地勸說,“你不是搞二創的史同女,你寫的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神宮寺千夜面露為難:“你說刻畫的重心應該挪到意大利,但意大利發生的那些事我沒參與過,Giotto避免爭執隱退到日本才與我相識。我知道的事只有我倆的共同朋友朝利雨月賣掉樂器前往意大利前,和我提過關于Giotto和彭格列的只言片語,以及認識Giotto后,他口述的那些經歷。”
他略微沮喪地垂著腦袋:“具體刻畫發生在意大利的事,我只能靠著已知情報進行合理推測!
——這個也不合理啊!?
看著自家神明這副頹然的模樣,里苑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吐槽憋了下去。
她憂愁地想,沒有參與過那段過往卻自告奮勇地提出寫傳記,她該說他太笨了,還是太自信了?
“難道我要改成全部是Giotto口述的內容嗎?”神宮寺千夜陷入創作難題中無法自拔,“但那些都是Giotto單方面告訴我的,頂多我就提問了幾句,這么寫出來的效果會像大面積對話的劇本……”
里苑突然發現盲點:“對話內容你都記得?”
以神宮寺千夜的記性,別說百年前的對話了,百秒前的對話估計都有點懸。
最開始傳記遲遲推進不下去,她還以為是他把那些事全都忘記了,就像自信走進考場開考卻大腦空空的考生。
神宮寺千夜“啊”了一聲,雙目清澈地解釋道:“可能,因為那些事是我的創作素材?”
他想了想,打了一條補。骸半m然做不到一字不差地記下來,但大致內容我都記得,擔心忘記我還專門記錄過!
里苑覺得不是創作素材那么簡單。
所有細節都指向一個答案,因為他倆是朋友。
神宮寺千夜曾經說過,沒有人在意無名神叫什么,是有人問了他真名。
差一點「大文豪」成了他的真名,「神宮寺千夜」成了他的筆名,是有人提議他不要這么做。
這個人應該是Giotto。
對于神明來說,名字既是一道建立聯系的咒,又是維持自身在現世存在的基礎。
引導無名神擁有真名的友人,是神宮寺千夜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信徒,道出「神宮寺千夜」的那一刻,如霧般依靠稀薄的信仰于世間飄飄然存在著的能量體,終于以神明的身份踏踏實實地踩在這片土地上。
從此以后,咒靈的道路被封鎖,他成為了回應愿望的神明。
里苑望著被傳記折磨得趴在桌子上碎碎念的白發少年,她喊了一聲“大文豪先生”,尖尖的精靈耳動了動,隨即,他抬眼望了過來,仿佛進入了傾聽信徒的神明模式。
“我有一個辦法!
“什么?”
“不寫傳記了,改寫回憶錄吧?”
“欸?”
見神宮寺千夜露出躊躇的表情,里苑揚起一個燦爛的微笑,再次點醒身陷難題的神明:
“我猜,Giotto先生只是想你以朋友的身份為他寫一點東西,所以傳記也好,回憶錄也罷,他都會欣然接受。不如說,他更希望你寫下你倆共同度過的歲月吧?”
神宮寺千夜悲痛地看向手里的稿件:“那我上一版不是白劃了嗎?”
“……重點是這個嗎?”
第086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改成回憶錄的提議沒什么阻礙地被神宮寺千夜采納了, 但他沒有立刻動筆,而是秉持著尊重讀者的態度,前去聯系Giotto留在彭格列指環的意識。
被找上門的沢田綱吉哭喪著臉,就這么淪為了一臺信號不好的人形通訊工具。
前幾次要么是重大事件, 要么是這位祖宗像鬼似的突然竄出來, 他哪知道怎么主動把人家喊出來?
打電話都要考慮對方接不接, 更何況是靈異現象。
經歷一系列諸如雙手合十祈求祖宗顯靈、敲擊指環詢問有人在嗎、指環前擺倆蘋果香蕉、點燃指環等努力, 沢田綱吉喚醒初代目以失敗告終。
他緊張地看向波瀾不驚的白發神明:“千夜先生, 我努力了, 但……”
他咽了咽。
“好像, 沒什么反應!
即便從彭格列十代候選人升為正式的十代首領,沢田綱吉的日常狀態看起來和刻板印象中的黑手黨首領不沾邊,更符合普通家庭長大的學生。
神宮寺千夜打量著手不知道該放哪兒的棕發少年,不理解友人的后代為何如此慌亂,他只是表明了一下來意,沒有要拿對方試問的意思。
思量數秒, 他自認為善解人意地伸出援手:“無妨,你把指環給我, 我試試看。”
出于對初代目友人的信任,沢田綱吉毫不猶豫地熄滅火炎取下指環, 但出于對神宮寺千夜離奇腦回路的理解,他向前遞指環的動作停住了。
他謹慎地問了一句:“你有什么辦法嗎?”
神宮寺千夜泰然自若地說:“把指環劈開,把Giotto抖出來。”
沢田綱吉:“……”
住手。
別說初代目了,Reborn第一個子彈上膛給他一槍送自己去三途川!
而且初代目不是蛋殼里等待孵化的小雞仔, 把容身之物敲碎了就能顯出原形!和彭格列指環一起四分五裂的可能性更大吧?
沢田綱吉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恐怕有點難, 這是世界基石的一部分……”
“我記得彭格列指環一分二過,說明不是絕無可能!鄙駥m寺千夜掏出電話, 仿佛鐵了心要執行這種荒謬的行為,“夜斗家的雪音可以斬斷世界萬物,遠古陣法都不在話下。放下,我這就喊他們幫忙!
“——等等等等!”
沢田綱吉手忙腳亂地阻止,他真怕那位斯巴達式家庭教師把他給劈了。
就當他堅守無果打算和彭格列指環共生死,指環突然亮起淡淡的光,金發青年如救世主般降臨,出現在以滑稽姿勢僵持不下的二人中間。
“十代目,辛苦了。”
Giotto短短一句話道出沢田綱吉的艱辛,年輕的彭格列首領差點眼淚四濺,心心相惜莫過于此。
他看向仰著腦袋滿臉無辜的白發少年,輕輕地扯了扯嘴角:“千夜,突然想起來找我,是終于完稿了嗎?”
“沒有,還需要一段時間,你再等等。”神宮寺千夜理直氣壯地直面空白的進度。
“你知道過去多久了嗎?”Giotto無奈地問。
“今年一定寫。”
得到信誓旦旦的保證,Giotto非但沒有覺得放心,反而把神宮寺千夜幻視成一只雪白鴿子,對著自己一邊“咕咕咕”地叫,一邊自信地撲騰翅膀。
他也沒指望今年能寫出來,等了那么久,不差這點時間。
結果神宮寺千夜煞有其事地詢問:“傳記可以改成我們之間的回憶錄嗎?”
Giotto頗為驚訝地微微睜眼:“當然可以,你想好怎么寫了嗎?”
他還以為對方寫不出來找他開導。
“試著寫了一點,有點頭緒了,但我和助手一致認為改成回憶錄更貼切!鄙駥m寺千夜一本正經地說,“所以我來征求你的同意。”
“你是作者,你想怎么寫就怎么寫!盙iotto露出明媚的笑容,仿佛再寒冷的冰雪世界都能被這份溫暖融化并包容,“我很期待你的回憶錄,也很期待你筆下所描繪的過往與羈絆。”
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沖淡沉穩的氣場:“不知神明大人眼中的我和我們的相處是怎么樣的?”
神宮寺千夜正欲開口,Giotto又悠揚地補了一句:“希望百年內可以看到最終成果!
“今年就能寫完!鄙駥m寺千夜不服氣地反駁。
只要他想好怎么落筆,寫文的效率簡直是里苑看了都求他慢點,她忙不過來了。
Giotto微微一笑:“我期待著,千夜!
說罷,影像閃爍,百年前殘存的意識消失,重新回到指環中。
留下沢田綱吉和神宮寺千夜面面相覷。
“綱吉,等我寫完了交給你,麻煩你收錄進彭格列家族!鄙駥m寺千夜拉開臥室的窗,徑直跳了下去。
看著敞開的窗戶,沢田綱吉覺得自己像一座電話亭。
……
這些天絕對是里苑當神器以來最安心的日子。
不用每天愁眉苦臉地對著屏幕把爛文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出來,也不用完結期還提心吊膽地擔心下一篇端出驚世駭俗的爛文,而是捧著新鮮出爐的回憶錄,津津有味地了解自家神明的過去。
可能是因為回憶錄出自真實經歷,不需要神宮寺千夜二次加工,沒有了離譜的設定和神展開,變得可以入眼了。
甚至有點溫馨。
回憶錄的名字樸實無華,正是上次隨口一說的《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最初的版本是《眾人拾柴火焰高》,理由很簡單,Giotto額頭冒火,還擁有過強大的家族后盾,字面含義和引申義都很合適。
里苑用盡了畢生的努力,才讓神宮寺千夜打消這個打算,還特意叮囑了一句《我和我的煤油燈》也不行。
樸實總比神經好。
平常也就算了,爛文嘛,標題吸引人也是其中的一環,但這次是自家神明和友人的重要見證物,里苑油然而生一股屬于道標的責任感。
雖然不用到小說平臺上傳電子版,但她還是爭當第一位讀者。
比如現在——
“助手,今天的內容寫好了!
神宮寺千夜放下鋼筆,將幾頁稿件豎起來對齊,呼喚躺在沙發上玩switch的助手。
聽聞,里苑立刻把switch甩到一邊,起身蹦蹦跳跳地奔向辦公桌,身后的馬尾辮隨著動作活潑地搖晃:“來啦!”
和以前那副要死要活恨不得在辦公室上吊的頹廢樣截然不同。
神宮寺千夜觀察片刻,開口問道:“比起小說,回憶錄寫得更好嗎?”
“嗯?”里苑沒想到會被這么問,拿著稿紙的手微微一僵,心虛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明顯了。
她抬頭燦爛一笑,主打鼓勵教育:“沒有,都不錯,只是我對這種題材的作品更感興趣,你和Giotto先生的相處很有趣,我也能通過文字更了解你!
“原來如此!鄙駥m寺千夜不再追問。
里苑松了一口氣,把注意力放到回憶錄上。
「今天,Giotto又問我叫什么名字了。
我不是第一次被問。
初遇那日,大雪紛飛,路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我仰著腦袋望向被雪花模糊的天空,思考下一步該去哪里找神器,也不知道有沒有好騙的新生靈魂和我一起露宿街頭。
寫文賺不到錢,打工不雇傭童工,若不是我不是人類,恐怕早就餓死在冬天了。
其實露宿街頭不是最麻煩的。
像我這種正體不夠明確、一廂情愿地自詡神明的存在,神器肯定會擔心哪天我墮落成妖牽連自身,可我又沒什么解決的辦法,光是維持存在就竭盡全力了。
等下還是把我的稿件當傳單塞進挨家挨戶的門縫吧。
就這么想著,上方突然出現一道陰影,一柄傘從后方撐起,將頭頂飄散的雪花全部擋住。
我默默地仰起腦袋,對上傘面下盈著笑意的眼睛,來者是一位金發青年,身高差俯視孩童身型的我綽綽有余,但我卻沒有因此感受到一丁半點的壓迫感。
溫柔、強大、成熟、包容,這是我對Giotto的第一印象。
事實證明,我看人的眼光很準。
“小朋友,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他的眼神微不可見地瞥了一眼我的耳朵,隨即轉過身,蹲在我的面前,和我的視線保持平視:“是迷路了嗎?”
大概看出我不是人類了。
我靜靜地盯著他,花了幾秒推斷他不是人販子,才慢吞吞地開口:“我在找亡靈!
對方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什么?”
“抱歉,普通人類注意不到我,但你卻能看得到我,我以為你是上門推銷亡靈的人類。”
當年的我不覺得這句話有什么問題,三言兩語地解釋完起因經過足以讓人家明白情況,換成如今的我,想想確實有幾分不妥。
我居然把Giotto當黃牛了。
見對方大腦像是被冷空氣凍住了,我以為是解釋得不夠清楚,繼續說明情況:
“我正在尋找可以收復的神器,如果有合適的亡靈,你可以推薦給我。對了,你知道哪里可以打工嗎?最好可以日結,我想吃炸蝦!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把我帶走了,還請我吃了新鮮出爐的炸蝦,但沒為我介紹亡靈。
他說他叫沢田家康,問我叫什么名字。
我說我是神明。
他說知道了,繼續問我叫什么名字。
我說我是無名神,沒有名字。
他說,那你起一個吧,沒有名字怎么行呢?以后該怎么稱呼我?
其實沒有人會稱呼我的名字,但他說的有道理,如果我成為了家喻戶曉的文學神,應該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
我說好,那我想想。
答應完我就把這件事忘記了,直到我稀里糊涂地被接到Giotto的家中的一段時間后,他又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
“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給我倒了一杯茶,似乎想伸手摸摸我的頭發,但又收了回去,換成了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起好了嗎,神明大人?”
我迅速頭腦風暴:“想好了。”
“什么?”
“大文豪。”
“……換一個!
我不理解,讓我起名字的是他,起了不滿意的怎么也是他?
我憂愁地抿了一口茶,深刻意識到人類的麻煩程度:“那我再想想!
要不起一個當地人的名字吧?」
看到這里,里苑代表廣大港書群眾對Giotto致以崇高的敬意。
不然遇到危險呼喚真名求救,喊出一聲“大文豪”,有一種身雖在但心已死的慘痛。
第087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回憶錄很快交代到「神宮寺千夜」的來歷, 和森鷗外說的一模一樣,「千夜」取自《天方夜譚》,「神宮寺」只是模仿人類加上的姓氏。
所以,「千夜」才是真名。
難怪斬妖他念的臺詞是“吾千夜神降臨于此”, 里苑還以為是名字太長才省略了。
她繼續看下半部分。
「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也有了第一位真正的信徒。
——神宮寺千夜。
我心想, 以后招募神器好辦了,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說自己是不會墮落成妖的神明。
我以為無名神注定籍籍無名。
“千夜!
如泉水般溫柔清澈的嗓音從幾步外的距離傳來, 霎時間,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著我的身體, 我近乎是本能地閃現在Giotto的旁邊,從懸浮于空到緩緩落地。
他驚訝地看著我:“這是……?”
我低頭看著變了位置的地面,數秒后,抬眼回答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以神明的身份,回應了信徒的呼喚。
原來真正的神明是這種感覺。
“叫名字你就能出現?”Giotto新奇地打量著我,“無論多遠都可以嗎!
我頷首:“無論多遠!
“因為你是神明?”
“對!
他笑了笑:“我就說要取一個自己的名字吧!薄
里苑放下稿件, 看向托著腮幫子的白發少年,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明亮的紫眸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是安靜地等待反饋。
她試探著喊了一聲:“千夜?”
神宮寺千夜向左歪了歪腦袋, 呆毛隨之晃了晃,但并沒有像回憶錄里的那般閃現。
也是,他比百年前對名字充滿新奇的階段更成熟了。
“以后我叫你千夜吧!崩镌窂澠鹆艘粋燦爛的笑容,她早有想換稱呼的發展, 但時間久了叫習慣了, “雪音直接叫五元神‘夜斗’,我還一直叫你大文豪先生, 聽起來太生疏了。”
神宮寺千夜眨了眨眼:“可以!
他對稱呼沒有太多的執著,不然也不會放任那些不省心的家伙一口一個“小作家”或者“小千夜”。
比起稱呼,他更在意作品。
“你認為怎么樣?有什么瑕疵嗎?”神宮寺千夜的口吻難得有些緊張,他不安地抿著指節,一改曾經自信的模樣,“雖然我覺得還可以,但總覺得缺了一點什么,尤其是故事本身,似乎太平淡了,沒有一波三折的反轉……”
“不不不!剛剛好!”
里苑趕緊把邪惡的念頭扼殺在搖籃之中,免得她稍后不注意,好好的回憶錄就被加入了億點點爛文因素。
她幾乎是用盡了畢生的詞匯贊美道:“很溫馨,很溫暖,用平淡樸實的文字對百年前的場景娓娓道來,讓我聯想到午后陽光下的老奶奶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向孫女講述年輕時候的故事——沒有說我倆是祖孫的關系!只是有點歲月靜好!那種漫長的時光無法洗刷情誼與羈絆的感覺!嗯!我很喜歡!”
神宮寺千夜愣了愣,隨即綻放出一個淺笑:“難得見你那么喜歡!
里苑緩了一口氣。
何止是喜歡,根本是感動啊。
誓死捍衛自家神明不寫爛文的權利!
她翻了一頁,繼續往后看。
「今天是Giotto的生日,他做了很多菜,還收到了街坊鄰居送來的各種禮物。
我們抱著高高疊起的禮物回到家,開心的同時有點頭疼,首飾裝飾品這類還好,但食物實在太多了,僅靠我倆很難在變質前解決。
他問我有沒有保鮮的技能。
我說有沒有可能我是文學神?
他嘆了一口氣,說好吧,然后頭上突然冒火,再然后把那堆食物凍住了。
一個碩大的冰雕佇立在眼前,我驚呆了。
為什么人類可以冒著火把東西凍成冰?如果不是發生在百年前,我肯定會詫異地把他當成森林冰火人。
“這是什么?”我懷疑自己見識太少了,看向Giotto的眼神充滿躊躇,“你是……保鮮神?”
Giotto對我微微一笑。
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我覺得我應該閉嘴。
當晚,Giotto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其中有炸蝦,他笑著說我愛吃這個。
我很疑惑,我不記得我愛吃炸蝦,而他給出的理由是初遇那天我想吃炸蝦。
我誠懇地告訴他,我不愛吃,只是那天心血來潮想吃了。
他又笑著不說話了。
嗯,我該閉嘴了。
我偶爾覺得Giotto很恐怖,根本不像街坊鄰居口中傳得那么好脾氣,比如此刻,我懷疑他要把我剝了按進油鍋里做成炸蝦。
興頭到了,Giotto從酒窖里拿了幾瓶酒。
雖然我不愛喝酒,或者說,從誕生至今沒喝過酒,但根據外表把我排除在外很不爽,我極力證明我不是小孩子才得到了飲酒證明。
不知道喝了多久,Giotto醉了,我還清醒著。
他才是小孩子。
活了幾十年的人類幼崽竟然敢質疑千年古神的年齡。
喝醉的Giotto變得格外健談。
他拉著我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在意大利發生的事,冒出一堆難記的人名,還有錯綜復雜的黑手黨家族。講到精彩時刻,他甚至“哇——”地一聲號啕大哭,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
我面無表情地給他遞紙,其中的關鍵詞吸引了我的注意。
——意大利。
——朝利雨月。
這不是我那位賣掉樂器遠走高飛的朋友嗎?
所以,那位朋友去援助的人,就是坐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嘩啦還會手搓冰塊的人類幼崽?
緣分真奇妙。
“千夜啊啊嗚嗚嗚嗚——”
Giotto又在哀嚎,結果不小心被嗆到了,埋著腦袋咳了半天。
我一邊拍他的背部順氣,一邊倒了杯酒讓他緩緩。
看他面色紅潤地把杯內的酒一飲而盡,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時候似乎要喝水,而不是喝酒。
思考了幾秒,我抓住他的肩膀死命搖晃:“Giotto,快把酒吐出來,你不能再喝了!
Giotto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堆含糊不清的話,等我艱難地聽清楚“!薄ⅰ皠e晃…”幾個字已經晚了。
他嘩啦一下吐了我一身。
我:“……”
可惡的人類幼崽。
再也不要和人類一起喝酒了。」
里苑越看越壓不住上揚的嘴角。
尤其是這些事配合情緒起伏不大的第一人稱,有種說不上來的反差。
“這能寫出來嗎?”里苑晃了晃手里的稿件,“是不是太影響Giotto先生的形象了?”
“有嗎?”神宮寺千夜不以為然,“他平常就是這個樣子。”
里苑打趣道:“到時候他又對你笑而不語了。”
本來只是一句玩笑,沒想到神宮寺千夜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腦補Giotto看到后的場景。
良久,他視死如歸地點了點頭:“寫!
他只是實事求是地回憶過去,又不是在造謠,有什么不能寫的?
他不相信戒指里的人還能蹦出來揍他。
……
近日,首領突然大發善心不折騰人,搞得港書上下人心惶惶,大部分正常人擔心首領在攢坨大的,小部分異食癖因為等不到新文而焦躁。
其中一些人跑去詢問助手里苑,得到的答案是“大文豪先生在閉關”。
消息很快傳開,眾人大為震驚。
又不是修仙,怎么還要閉關?不會真在憋大招吧?
但也有些人的想法比較客觀,他們揣測可能是心腹叛逃對首領造成的打擊太大了。
而這位心腹正在以身為餌的路上。
太宰治沒有籌備太精妙的計劃,不是他想不出來,而是他認為沒必要。
咒術界始終給他一種不太聰明的感覺,包括看似把人耍得團團轉的縫合線,不過是占據了奪取身體和身份不明的空子,突然來一下容易措手不及。
真要查不是查不出線索,只是查到關鍵部分又因為身份的謎團斷掉了。
如此反復,饒是耐心十足的他都覺得縫合線像一條滑溜的魚。
但從魏爾倫一事來看,把幕后真兇釣出來不是難事,只要確定下手的對象是港口Bookshop,縫合線就會像提供幫助的npc似的冒出來自投羅網。
太宰治決定親自接觸縫合線,運氣好可以趁機鏟除,運氣不好至少能套出有用的情報。
前提是他和港書決裂是真,演太假沒人信。
問題來了,怎么做才顯得比較真?
太宰治很快得出答案,先是在中原中也的辦公桌安裝了小規模炸彈,又潛入他家的地下車庫炸了豪車。
太真了,蛞蝓咆哮一定是真的。
至于神宮寺千夜那邊,太宰治至始至終都沒有明說,他對這位首領忽上忽下的智商不是很放心,生怕攤牌后,對方呆楞地對前來詢問的部下說:“太宰君不是假裝叛逃去抓人了嗎?”
但又怕這位首領察覺不到端倪,一怒之下就像對待蘭堂那樣把他揚了。
所以才發生了那日在辦公室的對話。
運氣不錯,他碰上了智商在線的神宮寺千夜。
雖然不知道對方聽出來弦外之音了沒,但派出五條悟和森鷗外就足以證明他不用擔心腹背受敵了。
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快了。
太宰治獨自坐在廉價的酒館里,耳邊是熱鬧的喧囂聲,即便是午夜也坐滿了一桌又一桌的顧客。
余光掃到一顆耀眼的光頭,他假裝無意地勾了勾嘴角,心想這場叛逃大戲居然逼真得把參演范圍外的人都吸引到了。
可惜,他沒有跳槽的打算,圖書角的爛文還沒看完呢。
正當太宰治思索該如何穩妥地回絕異能特務科,面前的空位坐下了一位眼熟得令他差點笑出聲的人。
他放下酒盅,饒有興趣地打量對方:“稀客啊,陰間的風把您老人家刮來了?”
坐在面前的正是腦袋有縫合線的“老首領”。
第088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換做普通人, 聽到太宰治挑釁意義十足的發言,很難保持友善的態度。
但虛假的老首領——羂索,干過無數缺德事的詛咒師,他聽過太多詛咒自己的咒罵了, 臉皮早已比城墻還厚, 這么一句輕飄飄的話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頂多心里暗罵一句, 這小子真不客氣。
“太宰治, 原港書編輯部副部長, 現叛逃被組織追殺!绷\索不急不緩地道出黑發少年的身份, 眉宇間盡是掌握事態的自信, “你似乎在查我。”
太宰治笑了笑:“這不是沒查出來嘛!
“現在呢!绷\索掛著意義不明的笑容,“想查的人就坐在你的對面,你打算怎么做?”
太宰治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不怎么樣。既然你知道我的來歷,那應該知道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職,連自身都難保!
這是真話。
雖然摸不透羂索的底,但能在咒術界長達數年的追殺下活蹦亂跳, 說明此人實力不俗。
至少不是他能靠「人間失格」解決的對手。
縱使派來五條悟和森鷗外來保護自己,他們不可能二十四小時保護他, 更何況雙方沒有交流,完全是一方認真逃竄, 一方認真追捕,演得相當逼真。
比如現在,森鷗外正皮笑肉不笑地揣測太宰治又遛到哪里去了。
“聽說這次派出了五條悟和森鷗外!绷\索笑瞇瞇地感慨,“太可憐了, 神宮寺想對你趕盡殺絕啊!
太宰治快速推測出了兩點。
能說出“神宮寺”, 說明此人知道神宮寺千夜是神明。只說“神宮寺”,說明他知道說全名能召喚出神宮寺千夜。
后者不一定對, 但對比喊了全名的兩位,概率偏高。
太宰治轉了轉手里的酒盅,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說不定是想把我完完整整地抓回去呢?”
“那港書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溫情呢。”
“畢竟只是一家bookshop嘛!
雙方掛著不真實的微笑面具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談著,最終是羂索受不了太宰治捉摸不透的態度,率先把小心思往酒桌上攤。
“我很好奇太宰君叛逃的原因。”
“嗯?”
太宰治改了一下眼皮,剛好對上另一桌暗中觀察此處的光頭男人的目光,他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嘴邊掛著漫不經心的淺笑:
“我以為很好猜呢,畢竟翻一翻那位寫的書就能猜到他大概是什么樣的性格和腦回路!
羂索無法反駁。
抱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想法,他把神宮寺千夜的作品全都看了一遍,甚至連圖書角他都披著馬甲把每本書都借了一份。
雖然從未和神宮寺千夜正面交鋒過,但他大致能通過這堆爛文腦補出一個形象。
刁鉆古怪、冥頑不化、審美落后、自以為是。
反正沒一個好詞。
“雖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和他的理念不同,他只把那些破爛廢紙當成寶,對其他事都滿不在乎,久而久之,沖突越來越大!
太宰治無奈地倒了一盞酒,即便是胡編亂造,他也沒有直接說明叛逃原因:“該輪到我問你了!
羂索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太宰治抬起眉,眼神銳利了幾分:“織田作之助的異能力和西餐廳的位置,是你透露給mimic的。”
羂索滿臉無辜:“是我,但我不知道他們的做法會那么偏激,正常人都覺得只要綁架威脅就夠了吧?”
——說謊。
太宰治在心底冷笑了一聲,以mimic的背景和行事風格,擺明了不會那么溫和。
他表情不變地繼續問:“中原中也的下落也是你透露給魏爾倫的。”
“我只是幫助一位找弟弟心切的哥哥,助力兄弟團聚!
“你給出的條件是留活口。”
“畢竟我怕他誤會,去找神宮寺的麻煩!
太宰治舉杯喝了一口,廉價的酒味柔和地入嘴,寡淡地回蕩在唇齒之間,令他有些想念在港書的日子。
不知道鎖在辦公室的那幾瓶好酒有沒有被報復心極強的蛞蝓撬鎖偷喝。
他嘆息一聲:“你真是滿嘴謊話,很會為自己開脫,難怪三番五次地從墳里爬出來。”
羂索不怒反笑:“你不也是嗎?”
“我只是稍有隱瞞,比不了你顛倒黑白!碧字螒猩⒌芈N起腿,單手托腮懨懨地說,“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沒時間和你在這里耗,到時候兩撥人馬殺回來,又沒有清凈日子了。”
咒術界的追殺大隊不值一提,但五條悟的存在讓羂索眼皮一跳,沒了總監部和咒術世家的牽制,就像沒有刀鞘的劍,以及沒有被關進精神病醫院的瘋子。
惹不起。
他不再繞圈子,直入主題:“你勢單力薄,想要對抗港書不容易。我想知道你叛逃的真實原因,若是能達成共識,我們可以聯手!
“哦?”
太宰治挑了挑眉,酒館昏沉的光線打在他的眼里,將情緒暈染在一片鳶色中。
良久,他垂下纖長的眼睫,嘴角扯開一個諷刺的笑:“神宮寺害死了我的朋友!
羂索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誰?”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說:“蘭堂!
羂索:“……?”
“蘭堂失憶后被撿回港口Mafia,雖然后續他做的事失之偏頗,但他一直待我不薄,甚至冒著被森醫生訓斥的風險尋找我需要的藥物!碧字紊n白地笑了笑,“后面神宮寺強勢上任,承諾我只要助他一臂之力,就留蘭堂一條生路,我信以為真,沒想到最后還是……”
他攥緊酒盅,指尖泛白,小臂發顫,像是沉浸在失去友人的痛苦中。
倒也不是悲傷,而是憋笑很辛苦。
太宰治深吸一口氣,對上羂索聽得一愣一愣的眼神:“明明神宮寺在場,他卻無動于衷地放任中也手刃蘭堂,事后我去質問他,他用高高在上的態度說這是人類間的恩怨,神明不會插手!
“此后,我一直潛伏在他的身邊,想要得到更多的情報破解蘭堂的身世之謎,以及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直到魏爾倫的出現!
他頓了頓,眼底的悲戚又重了幾分,只好喝酒掩飾自己的狼狽,結果被心底涌起的焦躁嗆得咳了幾下。
“我去見了魏爾倫,和他聊了很多,也得知此事背后有你的推波助瀾,但當我再想去找他求證的時候,神宮寺卻下令不允許我見他。再然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羂索詫異地聽完了這段不為人知的小故事,腦袋上的縫合線都要被驚得崩開了。
這……真的假的?
太宰治居然有這么重情重義的一面?
但考慮到他對織田作之助的事那么上心,再多一個蘭堂似乎也說得過去。
沒想到手段陰狠毒辣的他,居然有一顆棉花般柔軟的心?
太宰治閉眼揉了揉太陽穴,將自己從過去的悲痛中解放出來,再次睜眼是調整好狀態的清明:“能說的我都說了,你到底是誰?目的是什么?”
羂索定睛觀察片刻,慢吞吞地開口道:“我想,我們的階段性目標是一致的!
“什么?”
“讓港書付出代價。”
這回太宰治是真沒忍住笑出聲。
好在此時此景笑出來不顯得違和,更像聽到別人大言不慚地說出不可能完成之事。
“難不成你有辦法對付神宮寺?”太宰治好笑地看著自信滿滿的羂索,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你應該知道他和港書的實力吧?”
“這個辦法本來是我打算用來對付五條悟的,但我發現用在神宮寺的身上更合適。至于港書其他人,只要拿下神宮寺就不成問題。”羂索惡意地勾起嘴角,“神明墮落,自然有辦法回饋給信徒,比一個一個解決方便多了!
太宰治冷冷地盯著透露計劃一角的羂索:“如果和你說的一樣輕松,你就不會找上我尋求合作了?峙逻@是另一個火坑吧?”
“是不是火坑,你只能親身驗證了!
羂索慢悠悠地站起身,在太宰治前方的桌面上壓下一張紙條:“你慢慢考慮,想清楚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他朝某個方向瞥了一眼,露出爽朗的笑容:“畢竟等著挖墻腳的不止我一人,你大可橫向對比,然后你就會發現我才是最好的選擇。”
說罷,他的身形融入酒館內的混亂人群中。
目送羂索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太宰治冷淡地收回視線,看向不緊不慢在面前的空位上坐下來的光頭男人。
他扯了一下嘴角:“我真受歡迎啊!
恭候多時的種田山頭火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臉上掛著不亞于前一位的老謀深算的笑容:“沒想到太宰君叛逃是為了會見死而復生的前任首領!
太宰治沒有順著這句話說下去,只是冷淡地把玩著酒盅:“什么事?”
“我看你一直沒有好的去處……”
“沒興趣。”太宰治不留情面地回絕,“異能特務科什么時候和房地產中介一樣了?你們平常的工作就是打電話騷擾異能力者有沒有意向領編制嗎?”
“……”
種田山頭火被嗆得一時半會兒沒緩過來。
“與其開挖我的墻角,不如想想怎么把安吾從加班地獄中解救出來。”太宰治懶洋洋地推了一把,酒盅停在種田山頭火的前方,“說的好像異能特務科有能力庇護我一樣!
他雙手插兜站起身,風衣衣擺甩開一道無情的弧度,便揚長而去。
幾秒后,種田山頭火猛地意識到太宰治沒有付酒錢。
他盯著服務員微笑著遞到眼皮底下的賬單,似曾相識的經歷讓他不禁心生一個不確定的想法。
——太宰治真的叛逃了嗎?
確定不是惡意報復當年他把神宮寺千夜喊來卻忘記付茶錢的事了嗎?
但那次他補上了!
第089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太宰治和羂索碰面的事, 很快就通過森鷗外傳給了神宮寺千夜。
“我和五條君趕到的時候,太宰君已經離開了,恰好碰到了異能特務科的種田長官,他剛和太宰君談過, 可惜態度不是很配合, 沒多久賬單也沒付就離開了。”
“報應!鄙駥m寺千夜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 “他沒讓我們報銷吧?”
森鷗外微笑道:“太宰君叛逃就不是港書的人了, 輪不到我們支付!
神宮寺千夜松了口氣:“那就好!
雖然港書不缺這點錢, 但若是把賬單送過來, 就有點風水輪流轉的意思了。
“種田長官還說, 死而復生的老首領搶在他之前找上了太宰君,酒館太吵,他沒聽到具體內容,但看到了頭上的縫合線。交流的時間還算長,比半分鐘不到就甩臉離開的談話長很多倍!
森鷗外拿不準這位腦回路清奇的神明的主意,選擇更為穩妥的直接咨詢:
“BOSS, 需要繼續觀望嗎?”
神宮寺千夜沒什么反應,哪怕太宰治會面美國總統, 他的表情也不會變一下:“嗯,看看他想干嘛吧!
“您不知道他的計劃嗎?”森鷗外試探道。
神宮寺千夜搖頭:“不知道, 但他一定有他的打算,我們靜觀其變即可!
森鷗外忍不住感慨心真大。
換做是他,即便知道太宰治叛逃是為了組織,他也會疑心病極重地忌憚此人, 以免一不留神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如此開懷的胸襟, 除了擁有過人的實力之外,大概還需要對權力和統治地位的滿不在乎吧。
森鷗外無奈地看著心不在焉的神宮寺千夜, 對方的視線時不時往桌面上的稿件飄一下,仿佛有一個黑洞死死地把他往文學深淵里吸入。
估計是里苑說的“閉關”。
“那我不打擾您辦公了。”森鷗外知趣地掛著禮貌性微笑,“太宰君那邊我們繼續盯著,有動靜再向你匯報。”
神宮寺千夜漫不經心道:“辛苦了,你走吧。”
森鷗外離開辦公室的那一瞬間,神宮寺千夜抬眼向門口望去,確定大門在眼皮底下緩緩合上,氣息愈來愈遠,幾秒后,他將罪惡的手伸向稿件。
寫作癮一觸即發!
偏偏在他打算創作的時候來匯報,憋死他了!
神宮寺千夜揭開鋼筆蓋,墨水絲滑地落在稿件上,組成洋洋灑灑的字跡。
今天又是在寫回憶錄的一天。
「Giotto酒醒后,拒絕承認前一晚的言行,大有一種不失憶就把我凍住的架勢。
我說他惱羞成怒,他更生氣了。
我不理解,只好照做。
轉移話題問起朝利雨月的事,Giotto那張被額頭火熏得萬年撲克臉終于有了耍酒瘋外的裂痕,他微微睜大眼睛,驚訝得暫時失去語言功能。
數秒后,他用懷念的口吻笑著道:“他是我的雨之守護者,也是非常厲害的劍客兼音樂家!
我更驚訝了:“所以朝利君去意大利做天氣預報員了?”
Giotto微笑:“你別說話!
“……哦!
“不過,我聽雨月提過,家里有個小孩子,他一直放不下心!盙iotto眨了眨眼,“我們一直以為他有弟弟妹妹呢,離開意大利前我還特意問過,但他說自己沒兄弟姐妹,倒是推薦我可以住這里,理由沒準兒能遇到驚喜。”
他露出狡黠的笑:“原來這個小孩子是你呀,千夜。“
我從不知道與我相遇是一種驚喜。
人類總會夸大一點小事,將其包裝成精美的模樣,一不留神就會吸引同類或欽佩或羨慕的目光,殊不知里面是再普通不過的石頭。
我盯著Giotto的表情看了幾秒,思考他這個笑的含義,最后推斷出他可能在打趣我沒逃過“小孩子”的命運。
他下一句話證實了我的猜想:“你會長大嗎?”
“神明會長大!蔽医忉尩,“像一些剛換代的神,最開始是小孩子的模樣,然后逐漸長大,變成大人甚至老人的模樣,便停止生長了!
我頓了頓,略微不滿地嘀咕:“但我的終極形態似乎就是小孩子!
千年的時間,要長總該長大了吧?
眼看Giotto控制不住地笑出來,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補全另一種可能性:“當然,還有可能是因為我的力量太弱小了,導致一直無法長大。”
百年前的我對此尚且抱有一絲幻想。
百年后的我深刻明白了,凡事做好最壞的打算。
原來我真的是小孩子體形。
但Giotto不知道,他笑得眼淚快流出來了,還不忘善良地安慰我會長大了的,早晚可以變得和他一樣高大。
以自己的身高為標準的模樣更討厭了。
或許是見我不吱聲,Giotto換了一個話題:“你和雨月是怎么認識的?”
我從遙遠的記憶里挖出那段經歷,努力地回想道:“他大晚上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吹簫擾民,把正在睡覺的我吵醒了,我一個暴起斥責他的夜游行為,把他嚇了一跳,我倆牛頭不對馬嘴地交流了半天,然后就認識了!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那么難交流的人。
我倆的腦回路就像錯開的回形針,他說他的,我說我的,明明說的都是日語,卻好像在和一個外國人各說各的。
他說我是鬼。
我說我是神。
他說原來是想和他玩過家家。
我說能不能別吹了。
他說不喜歡樂者就換一個身份。
我說當務之急是換一個位置。
他說大晚上的沒有好去處。
我說那回家睡覺。
他說不是要玩過家家嗎?
我在思考一腳能把他踹到多遠。
總之,就是一個交流很困難的奇怪人類,但不知怎么我倆就成為了朋友。
聽完我的敘述,Giotto沉默了片刻:“千夜,當時你在哪里睡覺?”
我想了想:“草墩子!
“那確實有點嚇人。”
“?”
難道不是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在旁邊演奏更嚇人嗎?
但事已至此,沒有爭辯的必要了。
在朝利君賣掉樂器奔赴異國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偶爾會想念從長笛中悠悠響起的音樂,甚至會跑到同一個草墩子里,希望我能在睡夢中再次被擾民的笛聲吵醒。
但一次也沒有,我睡得很熟,睜眼只有滿身的蚊子包。
連神明都敢咬的蚊子實在太放肆了。」
寫到這里,筆尖頓了頓。
神宮寺千夜最后一次見到朝利雨月,是離別的那一天,他揚著爽朗的笑容,在船上與自己揮手道別,直到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再然后,連他在意大利還是日本去世都不得而知了。
盡管認識朝利雨月在Giotto之前,但相處時間僅有短短幾個月,羈絆也沒有和Giotto來得深,于生命漫長的神明而言,就算遺忘這號人物都不足為奇。
但神宮寺千夜還是想再聽一遍把自己吵醒的笛聲。
既然Giotto可以從指環里蹦出來,那朝利雨月也可以做到吧?
他們擠在同一枚戒指里嗎?還是有其他的戒指?
改天再去問問。
神宮寺千夜握住鋼筆,繼續釋放自己的創作欲。
「Giotto喜歡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比如這個——
“千夜,你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生日對神明太過陌生,除非是菅原道真這類曾以人類身份活躍過的神明,否則很少有神明知道自己的誕生日,就算是大名鼎鼎的神明也不例外。
更何況我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于世的無名神。
如果我一誕生就去翻日歷,那我還有機會得知,可自誕生起我就很虛弱,總是斷斷續續地陷入昏睡,短則幾小時,長則數年,只有微薄的信仰之力注入體內,我才能短暫地蘇醒。
我時常懷疑記性不好是那時候留下的后遺癥。
所以,某種意義上,朝利君的笛聲確實是將我從昏睡中提前喚醒。
也不是我想睡在草墩子里,我只是突然昏了過去。
我把上述內容和Giotto解釋了一遍,他恍然地點了點頭,又露出了熟悉的表情。
和詢問我的名字時一模一樣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就將取名的那天定為你的生日吧?”Giotto如此建議道。
他笑得像春天拂過嫩芽的暖風,溫柔得令人從身心都覺得安心:“擁有名字的那一刻,也能算擁有新生吧?”
我贊同這個觀點。
名字與神明高度綁定,我也因此被推向神明的道路,說是從此刻起正式誕生也不為過。
但有一個更麻煩的問題,我不知道取名那天的日期。
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事情。
對此,Giotto穩穩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要把全部力量與信仰注入我的身體內,而他說出來的話也確實如此。
“我記得,是八月八日!
我直勾勾地盯著Giotto的眼睛,看到了倒映在那雙溫柔眼瞳中的自己,和想象中的一樣,我的表情有點呆楞,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份猝不及防的驚喜。
我有了自己的生辰日。
——神宮寺千夜,筆名大文豪,誕生于八月八日。
看起來像一位大作家的生平介紹,就差一份代表作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代表作是《我與我的友人》,但我不知道彭格列家族是否會公開這份回憶錄,如果不公開,代表作就寫《世外桃源》吧。
“Giotto!
我從震撼中清醒了過來,格外認真地覆上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謝謝你!
我的友人,我的第一位信徒,他為美好的世界獻上了一位神明!
第090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那日在酒館見面后, 太宰治悠哉地釣了羂索幾天才根據小紙條去了赴約地址。
見面地點在一個特級咒胎的領域內。
廣闊無垠的海洋和沙灘看似風平浪靜,實際無異于羊入虎口,被關進領域就由不得別人自由進出,必須由領域的主人將其傳送出去。
太宰治只身赴敵營, 意味著外界不知道內部發生了什么, 出了事他無法聯系五條悟把自己撈出去, 更不可能大搖大擺地領著五條悟當陪同自己的保鏢。
除了藝高人膽大以外, 最關鍵的一點是他擁有比五條悟還靠譜的殺手锏。
必勝法寶是一句咒語——
“「神宮寺千夜」, 救我!
神明的優先權在人類的法則之上, 這句教誨他牢記于心并身行力踐。
但這是走投無路的下下策, 不到決定勝負的重要時刻提前亮牌,就意味著先前的努力全部功虧一簣。
招搖叛逃還坑了中原中也兩次,要是就這么一無所獲地被救過去,太宰治不敢想象那只聒噪的蛞蝓、那個嘴巴不饒人的幼女控,還有那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特級咒術師會怎么落井下石。
十幾歲少年的勝負欲來得總是那么莫名其妙。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太宰君。”
領域內, 遮陽傘下的沙灘躺椅上,羂索閑適地面朝大海, 察覺到逐漸向自己靠近的太宰治,他笑著偏過腦袋, 但放在老首領這張枯瘦的臉上只讓人覺得陰森。
他對著旁邊的那張躺椅努了努嘴:“留了個空位,坐吧。”
太宰治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他慵懶地往后一躺,絲毫沒有身處地方大本營的緊張感:
“那天你說有辦法對付神宮寺,現在我來親自驗證了, 是什么妙計?”
羂索不急著回答:“一上來就套我的核心計劃, 不太好吧?”
“我都來投奔你了,還藏著掖著!碧字梧托σ宦, “誰知道你所謂的計劃是不是報警把神宮寺抓起來?難道我就活該在警車鳴笛聲中像個傻子似的凌亂?”
“既然是同盟,告訴你也無妨。”羂索慢條斯理地說,“但有一個前提條件,我們需要立束縛。”
“說說。”太宰治平淡道。
“我將計劃全盤托出,作為條件,你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并且需要全力配合我!
“有異議!
“請說!
太宰治抬起一根手指:“你似乎還有同盟,和那些人討論計劃怎么算?再或者,如果找到魏爾倫這種臨時搭檔?限定范圍需要更精準,我還不想和別人商討戰術的過程中突然暴斃。這是其一!
他再抬起一根手指。
“其二,你只提供了計劃,甚至連計劃都沒告訴我,就要求我全力配合。我無法在這種被動的局面答應你!
羂索:“……”
好麻煩的小鬼。
他深呼吸一口氣,在這張蒼老得像陳年樹皮的臉上擠出一個笑:“改成你不能透露給港書的人,不包括我方臥底,如何?”
太宰治漫不經心地用指節敲了敲扶手:“可以!
“先立下這條束縛,再告訴你計劃,如果你認為存在不妥之處可以不參加,但你若是故意挑刺,恕我不能讓你活著離開這里!
太宰治又敲了幾下:“行。”
束縛立下,羂索緩緩道出他精心籌備的對策。
“跟在神宮寺的那位助手里苑,是傳說中服侍神明的神器,其名為天內理子,生前是「星漿體」。”
“我查閱了很多資料,并做了一些實驗,確定神器聽到自己生前的名字會回想起全部記憶和遺憾怨恨,與此同時,大量負面情緒涌現出現吞噬他們,最終墮落成妖!
“神器的負面情緒會刺傷神明,但凡神器墮落成妖,神明不即時解放或者鏟除就會威脅自身,甚至一同墮落!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聽著,淡漠的神情仿佛謀害的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那不是還有回旋的余地嗎?”
“原本是這樣,我也為此發愁呢!绷\索露出神秘的笑容,“直到我意外得到了一件咒物,「獄門疆」。”
“「獄門疆」可以封印任何東西,條件是需要逗留一分鐘。這本來打算用在五條悟的身上,但困住他一分鐘太難了,我的夏油杰身體奪取計劃也沒成功!
想到這里,羂索有點憋屈。
他都料定夏油杰多半要叛逃了,接著只要等著兩位特級咒術師對上,坐收漁翁之利,一具趁手的身體就送到了眼皮底下。
結果又是港書,又是神宮寺千夜。
不愧是禍津神,扯上他準沒好事。
羂索壓下事態偏離掌控的不爽,活了千年的咒術師最不缺的就是良好的心態:“相比之下,落下把柄的神宮寺不僅最好對付,還是掌控一切的源頭!
“原來如此。”
太宰治輕笑一聲,無比自然地補上計劃的后半段:“把里苑單獨支開引導墮落,而處于被神器刺傷的狀態的神宮寺千夜,很容易將他拖滿一分鐘,再把他用「獄門疆」封印住,這樣他就什么也做不了,接受墮落成妖的結局。”
羂索露出欣慰的笑容:“沒錯。”
與腦子不好使的咒術師和咒靈打交道久了,很少遇到一點就通的聰明人。
把太宰治挖過來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聽起來沒什么問題,但一分鐘依舊是最大的麻煩,哪怕被神器刺傷也不容易達成!碧字温朴频刂赋鲇媱澲凶铍y攻克的一點,“神宮寺最常待的地點是港書總部和五條贈予的別墅,無論在哪處出事,都有人能及時支援!
“不必擔心,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同盟,比如我們現在待著的地方就源自一只剛誕生不久的特級咒胎。”
太宰治望著海浪心想,還有同盟啊。
今天沒有把他們帶出來給他介紹介紹,真是可惜了。
“到時候,這部分戰力負責拖住港書,再把「Q」放出來,而在此之前,用里苑把神宮寺引出來,拉遠他和港書之間的距離,分割成兩個戰場!
羂索的眼底浮現出濃稠的惡意,一張老臉皺得像十年沒洗過的抹布,潑半桶水擠一擠就能流出臟兮兮的黑汁:
“到時候他只能聽著信徒不停呼喚他的名字求救,自己卻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樣什么也做不了,被無盡的絕望與痛苦吞噬!
太宰治不忍直視地移開視線。
可能是稚嫩清秀的新首領看久了,他有點受不了看上去就有老人臭的老首領。
反復從墳里爬出來的老東西,果然還是一鐵鍬砸暈然后重新埋了吧。
明面上達成共識后,太宰治又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盡可能套出更多的情報。
最后他成功得出老首領皮下的真名、長達千年的壽命和正在招兵買馬的咒靈盟友,其中最重要的莫過于真正的企圖——咒力最優化。
聽起來很宏偉但很無聊的目標。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結論,此事牽扯到異能力者純屬意外,關鍵時間點大概是三年前神宮寺千夜突然闖入港口Mafia。
被送出領域后,太宰治不急著展開行動,他悠閑地找了一家餐廳填飽肚子,順便理了一下思緒。
盡管他察覺到自己被尾隨了——多半是羂索那兒派來的人,但他沒放在心上,跑去網咖開了一間獨立包廂。
門關上的那一刻,太宰治開口呼喚神明,但這次卻不是喊習慣的神宮寺千夜。
“「夜斗」,你在嗎?”
話音剛落,身穿運動服的五元神憑空出現在狹小的空間內,險些不小心撞到電腦。
他趕緊調整好降落姿勢,堆上燦爛的微笑接待委托人。
“安心便捷的夜斗神為您服務——”
結果一抬頭就是太宰治那張看膩了的臉,翹起的嘴角瞬間壓了下去,他一屁股擠開鼠標坐在電腦桌上,翹著二郎腿瞅著許久不見的老熟人。
“嘁。我還以為來工作了,搞了半天是你啊!
太宰治笑瞇瞇地從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幣:“怎么不算來工作了?”
“!”
夜斗瞬間兩眼發光,坐姿端正得可以當軍訓領隊:“任您吩咐!夜斗神使命必達!”
太宰治不急不緩地拋了一下硬幣,好笑地看著眼神跟著硬幣移動的運動服神明,仿佛他手里拿的是一根逗貓棒。
“我先確定一件事,你是港書的人嗎?”
夜斗隨著硬幣往上看,再往下看:“不是!
“你不是港書的保安嗎?”
“開玩笑的說法,只是寄人籬下的回報。可以理解為臨時工和合同工的區別,實際連合同工都算不上,我好歹也是個神明,怎么可能歸順于其他神明?”
“懂了!
太宰治把自己和羂索立下的束縛復述了一遍,他笑著對上那雙立刻沉靜下來的冰藍色眼眸,用篤定的口吻推出結論:
“你不屬于港書,也不是人類,所以告訴你依舊符合「不能透露給港書的人」,是吧?”
一些簡單的文字游戲罷了。
夜斗瞬間明了:“然后再由我轉告給港書?”
“Bingo!碧字未蛄艘粋響指,“羂索很有可能是他故意設下漏洞等我跳進去——嗯,不排除是他太蠢,畢竟不能太期待咒術界那邊的智商。但他派人盯著我,肯定是想掌握我的動向,了解我私下會和誰見面!
鳶眸中的笑意加深,他輕輕一彈,五元硬幣落在了夜斗的掌心。
“但我們不止一位隨叫隨到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