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里苑覺得神宮寺千夜最近很奇怪。
雖然他倆平常幾乎形影不離, 但也沒有到二十四小時寸步不離的程度,可神宮寺千夜像是突然裝上了磁鐵,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吸在她的身邊。
他也不干嘛,就是靜靜地待著。
比如——
里苑躺在沙發上捧著手機看劇, 上方忽然出現一片陰影, 她緩緩上移視線, 發現神宮寺千夜如幽靈小狗般蹲在沙發扶手上, 紫眸認真地盯著自己的臉。
里苑:“……”
里苑:“千夜, 你在做什么?”
神宮寺千夜托著臉頰:“不用在意我。”
“我不想在意。”里苑面無表情地撥開垂在臉上的幾根白發, 直勾勾地瞪著和自己面對面的少年, “但你不覺得這個姿勢很嚇人嗎?”
“有嗎?”
神宮寺千夜歪了一下腦袋,被撥到旁邊的碎發順著少女的指尖緩緩滑落,再次垂了下來,像是掛著餌食的魚鉤。
盡管雙方距離極近距離,但對上一張十歲左右的臉,絲毫感受不到曖昧的情愫。
相反, 里苑還要克制一拳打在他臉上的沖動。
“你給我下來。”里苑冷酷無情地說。
“哦。”
神宮寺千夜輕盈地從沙發扶手跳了下去,然后乖巧地坐在了里苑的身邊, 繼續用那雙干凈得沒有雜質的紫眸直直地盯著她。
里苑:“……”
她該繼續看劇嗎?
不要整得像臨終關懷一樣啊!?
又比如——
里苑在食堂排隊打飯,一回頭就發現神宮寺千夜如鬼魅般飄在自己的身后, 幽幽地注視著自己,嚇得她手里的飯差點撒了出去。
“千夜?你什么時候排在我后面的?”
“一直都在。”
“……”
神宮寺千夜慢悠悠地把視線投向食堂窗口,但身高導致只能露出半張臉,他艱難地雙手搭在臺子上, 借力踮起腳尖, 才得以露出一張完整的臉。
要不是里苑手里端著飯,她可能會出于同情地把自家神明抱起來。
神宮寺千夜點菜:“我要吃番茄炒蛋。”
食堂大叔是普通人, 被突然竄出來的腦袋和聲音嚇得飯勺都抖了一下。
他恍惚了片刻,終于想起眼前的白發少年是港書首領,趕緊堆出一個既像討好上級、又像哄小朋友的笑容:“BOSS,今天沒番茄炒蛋。”
神宮寺千夜失落地垂下眼睫:“這樣啊,那我……”
還沒把“換成番茄蛋湯”幾個字說出來,食堂師傅轉頭朝著后廚大喊一聲:
“做個番茄炒蛋!BOSS要吃!快點!”
幾分鐘后。
里苑沉默地盯著面前的餐盤,又抬頭看向對面的神宮寺千夜,可能是因為BOSS難得來食堂,也可能是覺得他在長身體的年齡,他的面前擺了若干盤現炒的菜。
全是今天食堂窗口沒有的菜色,包括但不限于番茄炒蛋。
神宮寺千夜右手拿筷、左手舉勺,苦惱地看著滿滿一桌的菜:“這也太多了。”
里苑夾了一筷子BOSS專屬菜:“你怎么今天來食堂了?”
因為神宮寺千夜平常從沒有去過食堂吃飯,所以港書內部流傳著「BOSS是喝露水長大的」的奇妙謠言。
還不如傳他是吃書長大的。
“陪你吃飯。”神宮寺千夜挖了一勺番茄炒蛋,剛送入嘴中就微微皺眉,“沒加糖,不好吃。”
“……”
里苑默默把這點銘記在心。
晚點通知食堂改良口味,番茄炒蛋必須放糖。
總之,里苑突然多了一只點了跟隨的紫薯餡糯米團子,高強度地黏在她的身邊。
別說看劇和吃飯,就連睡覺他也要在她的房間打地鋪。
不光是跟著她,他偶爾會限制她出行,但不算完全限制,像是吃雞游戲隨機刷新的毒圈,今天不能去找愛麗絲玩狂扁小朋友,明天不能找中原中也唱KTV,后天不能去接放學的伏黑惠,但調換順序或者過幾天就能通行了。
聽起來有些像規則怪談。
問原因他也不說,語焉不詳的模樣顯得更詭異了。
以上不是最恐怖的。
他甚至連回憶錄都不寫了,理由是需要休息幾天。
里苑驚得合不攏嘴,她從來沒見過神宮寺千夜在連載期把手頭的作品放置不寫了,就連卡文百年的回憶錄,卡的也只是開頭。
明顯是為了和她貼貼才停更了。
這怎么行?
她不要當一個罪孽深重的神器啊!她想看更新!
“——千夜。”
里苑托著腮幫子,試圖從那張沒有一道裂縫的冰山臉上找到近期反常的原因,但毫無意外地以失敗告終。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滿臉愁容:“最近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把我盯得那么緊?”
“沒什么。”神宮寺千夜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只是突然發現我有些失職,雖然我倆待在一起那么久,但交流僅限于文學和工作,你的日常過于乏味,有違我最初承諾的走遍大千世界。”
里苑木然道:“但你最近的行為也沒讓我走遍大千世界,倒是給你刷了不少健康步數。”
神宮寺千夜的眼神心虛地飄忽了一下,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擺出一副底氣十足的姿態。
“旅游需要考慮雙方的生活習慣,不然很容易在途中引起諸多難以協調的矛盾,許多朋友和情侶就是這么掰的。所以,我想先觀察你的生活習性,看看存在哪些與我不同的點,并思考該怎么兩全其美。”
里苑嘴角抽搐:“觀察習性?你以為是動物世界嗎?”
“你可以把我當成一臺攝像機。”
“更詭異了吧!?”
對上神明那雙努力擠出真摯的紫眸,里苑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語重心長地開口道:
“千夜,偉大的文學神,麻煩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我可能會遇到危險?所以你才寸步不離?”
“……”
沉默幾秒,神宮寺千夜點了點頭,隨后趕緊搖頭:“是也不是。”
此刻,里苑想搖一個太宰治負責解讀的心情達到了巔峰。
“不能告訴我嗎?”她拿出優秀幼教的態度,耐心地循循善誘,絲毫沒有被隱瞞的不快,“千夜,我是你的神器,也是你的道標,遇到麻煩應該告訴我,我有能力和你一起分擔。”
她認真地強調道:“我們是共同戰斗的關系,不是保護與被保護的關系。”
神宮寺千夜抿了抿唇,表情有些猶豫:“不是我想故意隱瞞。”
根據太宰治鉆空子傳給夜斗的消息,那個叫羂索的混合線怪人想通過引出里苑生前記憶的方式來迫害自己,從而達成禍害所有信徒的目的。
出于對人類思維的揣摩,神宮寺千夜判定不適合告訴里苑。
第一點。
生前記憶是神器的禁忌,他怕引起她的好奇心,從此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第二點。
計劃的關鍵是里苑,他不希望她產生太“人類思維”的誤解,比如自己是累贅,又比如自己是他的弱點,禁忌本就是神明和神器該共同承擔的。
第三點。
反擊計劃已經制定完畢,并且正在實施,不僅用不上她,還用不上他,故而他只要確保她的安全即可,不需要把職責外的事務分給她。
神宮寺千夜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在人類模仿大賽中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績。
無論是在情感需求還是貼心程度,他都盡力做到了最好,但對方似乎并不滿意。
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他想不明白。
神宮寺千夜坦誠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之里苑,并附上上述想法,清澈的紫眸像是被困在迷霧之中,多了一層茫然。
“助手,難道我做的有問題嗎?”
龐大的信息量充斥在里苑的腦中,心情像是往鍋里加入許多種沒有攪勻的調料,既憤怒于羂索想要利用自己傷害神宮寺千夜,又驚訝于自家神明居然有如此細膩的想法。
但當聽到對方最終的問題,她幾乎是沒有過腦地脫口而出:
“不,神明永遠是正確的。”
神宮寺千夜沒有被隨便糊弄過去,他越想越苦惱,越想越混亂:“那真正的問題是什么?”
“神明是絕對正確的化身,但人類不是,正確與錯誤的碰撞必定會帶來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帶,而你以正確之軀去處理介于中間的事,肯定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跟爛文之神待久的好處是,這種乍一聽很有邏輯,但仔細回想好像哪里不對勁的道理,里苑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張口就來。
實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啥。
“這樣……嗎?”
神宮寺千夜正準備琢磨其中的玄機,里苑直接打斷他讀條:“千夜,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制定的計劃和限制我的行動有什么關系?”
“太宰君提議將計就計,需要找一個人假冒你,把羂索引出來。”神宮寺千夜知無不言,“為了騙到他,你和假里苑不能同時存在,并且時間線也不能混亂。”
“原來如此。”里苑恍然大悟道。
她好奇地詢問:“那誰來假冒我?能騙到羂索嗎?”
“我向彭格列家族借了一位幻術師,并在太宰君的幫助下提前確認過,他的幻術實力可以騙過千年咒術師。”
神宮寺千夜頓了頓:“至于冒牌貨,人選我們定了很久,排除已經有任務的太宰君、五條君和森先生,戰斗力和演技同時滿足的人實際不少,但因為是女性角色,人選又多為男性,沒有人自告奮勇,只好采取抽簽的方式。”
里苑瞬間來勁了,兩眼放光地拍在桌面上:“誰抽到了?”
神宮寺千夜淡然道:“中原君。”
“噗——”
第092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幾日前, 港口Bookshop秘密進行coser抽選大會,旨在尋找一人假扮里苑,扇羂索一個大比兜。
入選標準很簡單。
演技好,演得自然不被發現。
武力強, 扇羂索快狠準還不會被反殺。
入圍人選有夏油杰、七海建人、中原中也、尾崎紅葉、織田作之助和芥川龍之介。
本想把魏爾倫這位吃港書牌牢飯的大閑人也選進去, 但他誓死不從, 說不看完大文豪先生的作品就不出地下室, 饒是中原中也等人去抓他, 他也憑借重力死死抱著柱子不肯撒手。
眼看再鬧下去地下室要塌了, 只好將此事匯報給神宮寺千夜, 他被如此堅定的求知欲所感動,便大手一揮將魏爾倫從中免去。
尾崎紅葉是六人中唯一的女性,雖然不抵觸假扮里苑,但在首領沒有點名讓她負責的前提下,她不想白白加班,便宜其他人。
而其他人要么把圖書角的書看完了, 要么沒有那么撕心裂肺的演技或信念,只好硬著頭皮參加抽選。
——六分之一的概率, 不可能輪到自己吧?
每個人把手伸進抽獎箱都這么想的。
中原中也也不例外。
事實證明,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運氣。
當中原中也從箱子里抽出唯一一根特別標注的“幸運簽”, 他深刻地體驗到了什么叫五雷轟頂。
這、這不可能!!!
全場嘩然。
“呀,中獎了。”尾崎紅葉用和服袖子擋住唇角,眼尾勾出桃花般明艷的笑意,“那妾身就不用抽了。”
“這肯定有黑幕!!”
中原中也顫顫巍巍地拿著簽子, 第一時間懷疑到了某位經常坑害他的死對頭:“一定是混蛋太宰搞的鬼!是他暗箱操作!故意看我出糗!”
“中原君。”神宮寺千夜出聲提醒, “太宰君不在這里。”
中原中也咬牙切齒地說:“他最擅長背后搞事!不在這里不能說明什么!”
“可是,抽獎箱是我做的。”
“……”
“簽是我標記后放進去的。”
“……”
“太宰君不知道我們抽簽確定人選。”
“……”
“他也不知道我們找人假扮里苑。”
“……”
見中原中也化作一具石化的雕像, 神宮寺千夜輕嘆一聲,試圖用自己的方式溫柔地安慰對方:
“中原君,認清現實,六分之一的概率并不低。人被雷劈中的概率是六十萬之一,不乏聽到這些事發生,連六十萬之一都難以擺脫,更何況六分之一?”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還不如被雷劈了。
比假扮里苑更難以接受的是他沒有被太宰治坑害,而是他的運氣確實那么差。
七海建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呆若木雞的橙發少年投以同情的眼神,但說出來的話無異于一腳把站在懸崖峭壁的倒霉蛋踹下去。
“既然人選已經確定了,接下來就看中原君的表現了。”
對不起,慘歸慘,但他不想穿著JK制服假扮JK,就算是幻術也不行。
“從身形來看,中原君與里苑近似,施以幻術更加逼真,不會露出破綻。”織田作之助本意是客觀地總結,沒想到過于誠實,捅出致命一擊。
——和中學女生身形近似。
“哈!?”
中原中也瞬間從呆滯的狀態蘇醒。
他怒目而視,卻又無處反駁,只能炸毛般的瞪著盡說實話的織田作之助,最后被對方茫然又無辜的眼神強行熄滅火氣。
啊啊!這種氣不打一處來的感覺!
和那條青花魚玩得好的人果然也一樣來氣!
芥川龍之介捏著干凈的簽子,表情非常平靜,和發瘋時的模樣判若兩人:“為神宮寺先生鏟除異己是職責所在,在下無以施展拳腳,希望中也先生能全力以赴。”
中原中也猛地扭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你去!芥川部長,你……”
“——抽選結果已出。”芥川龍之介無情道。
中原中也:“……”
忘了,這小子也和青花魚玩得好。
單方面也算。
太恐怖了,港書已經被青花魚勢力占領了。
夏油杰笑得額前的劉海亂顫:“挺好的,剛好中也今年才當選干部,是該為港書做點實事了。”
中原中也:“……”
這倒不是青花魚派的人。
但和青花魚半斤八兩!沒差!還愛看爛文!
這算哪門子的實事?
嚴格意義上,確實是為港書做事,但不必以這種方式吧!
五位同事各踹自己一腳,中原中也走投無路,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真正的掌權者的身上:“BOSS,我的演技不行,肯定會露餡。”
可惜,所托非人。
神宮寺千夜淡然地瞥了一眼中那根特殊的簽子,為幸運兒加油打氣:“中原君,相信自己的能力,還有幻術師為你掩蓋,你無須擔心。”
“但……但是……”
中原中也支支吾吾了半天,臉都快憋紅了,愣是一條理由都沒想出來,只好硬著頭皮認命了。
不就是抓一個戀尸癖變態嗎?
保證腿都給那家伙打斷!讓他無路可逃!
總之,假扮里苑的人選定好了,接下來是改頭換面的環節。
羂索不是傻子,簡單的變裝騙不過他,中原中也再怎么身型嬌小,但男女的骨架差別很明顯,尤其里苑平常穿的還是JK制服,男性的腿形會在裙子下暴露無遺。
除此之外,嗓音也是一大問題,不是人人都有柯南同款變身器。
所以,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尋找幻術師。
港書沒有,彭格列有。
由于神宮寺千夜和Giotto這層關系,港書向彭格列家族尋求幻術師幫助不是難事,為表誠意和重視,派出的是十代霧守。
十代霧守來時是一位靦腆的紫發少女,梳著酷似鳳梨的怪異發型,名為庫洛姆·髑髏。
待中原中也被領到她的面前,她輕輕地喊了一聲:“骸大人。”
霎時,煙霧繚繞,陰氣森森,3D立體聲環繞的笑聲“kufufu”地響起,而霧氣散去后,庫洛姆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同款發型的藍發異瞳少年。
他便是另一位十代霧守,六道骸。
有了一出現成的大變活人,將中原中也變成里苑的模樣也不是難以接受的了。
眨眼的功夫,頭戴禮帽的黑色風衣少年搖身一變,變成一位扎著低麻花辮的花季JK,身型、外貌、服裝,從頭到尾做到一比一還原。
“我……”
中原中也一張口,就被清甜的嗓音嚇了一跳。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纖細修長的形狀和大小明顯是一雙女孩子的手,白嫩的指腹和指節沒有一處長期打斗磨出來的老繭,任憑怎么仔細觸摸都沒有曾經半點粗糙的觸感。
若不是知道這是幻術,他都快懷疑自己穿越成里苑了。
完事的六道骸如霧般散去,重新變成庫洛姆。
“之后骸大人會一直維持幻術,完事后你們告知BOSS,屆時便可解除。”
神宮寺千夜打量了一番無措的“里苑”,幻術確實高明,精細程度不是尋常幻術師能比的。
盡管對神明來說略微遜色,他能看出微妙的不自然感,但騙過世間絕大數人必然沒問題,難怪先前試探羂索的幻術均未被識破。
他偏頭看向庫洛姆:“太宰君可以將幻術無效化嗎?”
庫洛姆搖頭:“不可以,幻術不是異能力。”
“什么情況下才會被識破?”
“幻術作用于大腦,現實中并未發生,所以無法欺騙機器。”庫洛姆耐心地解答,“幻術實力在骸大人之上,擁有強大的直覺或洞察力,這兩種情況亦能識破幻術。”
“也就是說,假設將中原君變成兩米壯漢,他依舊拿不到高處的東西?”
“是的,除非使用有形幻覺。”
中原中也青筋暴起:“喂!這屬于無關問題吧!?”
送走庫洛姆后,中原中也被當成奇珍異獸團團包圍。
這群酷愛落井下石的好同事們仿佛第一次目睹里苑的真容,各個恨不得拿著放大鏡仔細觀察他的每個毛孔,生怕少看一眼就錯過了蒙娜麗莎級別的美貌。
最憋屈的是,神宮寺千夜淳樸地混入居心不良的隊列中,打出了渾然天成的配合。
“中原君,你的體態不像里苑,站姿和走路一目了然是男性。嗯……這似乎太嬌媚了,里苑沒有那么做作——對,這樣好多了,順便把蘭花指放下,內八也收起來。沒錯,就這么保持。”
中原中也:“……”
他久違地心生一股想揍神宮寺千夜的心情。
偏偏給出的建議還是可靠的。
他只能木著一張臉,強行把個人情緒抽離身體,任由言語擺布。
但神宮寺千夜千夜偏愛強人所難。
“表情太呆了,活潑靈動一點,你的眼神看起來像是拍在案板上死了有一段時間的魚,可以試著笑一笑。”
中原中也艱難地扯起嘴角:“這樣?”
“不像在笑,像被釣起來翹著嘴的魚。”
“……”
“你轉圈甩裙子試試看?”
中原中也硬著頭皮轉了幾圈,明明被施以幻術前穿的是長褲,現在他卻覺得裙下生風,事實和認知造成的沖突非常詭異。
“可以了嗎?”
神宮寺千夜面露難色:“你像是正在進化的數碼寶貝。”
“……”
那張和里苑一模一樣的臉瞬間猙獰起來。
中原中也忍無可忍地咆哮:“誰會觀察得那么仔細啊!?”
“其實靜態還好,就是動態太僵硬了。”夏油杰摸了摸下巴,仿佛真情實感地為中原中也著想似的,“中也,這幾天要對著鏡子多加練習哦。”
中原中也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用不著你提醒。”
“太粗魯了。”神宮寺小警察立刻上線,一本正經地指出ooc的地方,“雖然幻術改變了你的聲音,但聲線是由你控制的,你這幾句話聽起來像正值壯年的大漢。”
中原中也眼皮狂跳,他用最后的理智拔高聲線:“是,BOSS。”
神宮寺千夜一顫:“太夾了,有點怪。”
“……你到底想要怎么樣啊!!?”
第093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得知真相后, 里苑被神宮寺千夜帶著悄悄去探望中原中也了。
真假JK面面相覷,一時間難辨身份。
“太像了。”里苑繞著中原中也轉了一圈,越看越覺得神奇,“就像照鏡子一樣。”
“看完了嗎?”
中原中也滿臉無語地看著又轉了一圈的正牌JK, 新養成的習慣導致他下意識地觀察對方的動作和神態, 認真比對和自己的區別。
里苑笑嘻嘻地停了下來:“看完了, 感覺突然多了一個雙胞胎姐妹。”
中原中也:“……”
這就姐妹相稱了嗎?
若是早幾天, 他可能還會反駁幾句, 但現在卻心情平靜如死水, 這些天耳邊回蕩著“里苑小姐”、“里苑大人”、“秘書小姐”等稱呼, 他已經麻木了。
他怕以后別人喊“中也小姐”都會下意識地答應。
而后的一段時間,羂索遲遲沒有行動,中原中也的里苑體驗卡無限續期,正主認證的偽裝無懈可擊,連清楚內幕的同事都好幾次沒分清。
唯有神宮寺千夜能立即偵破。
他都不用大費周章地識別幻術,憑借神明與神器之間的契約就能認出來。
與此同時, 中原中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被他忽略的一點。
如果羂索始終不出現,他豈不是是要一直假扮里苑?十天不出現假扮十天, 十年不出現假扮十年?
再講得地獄一點,萬一壽命堪比千年王八的老陰比縮在龜殼里不出來, 過個百年再探出腦袋,難道他被耗死要用里苑的身份埋了?還是再搖一個假里苑繼承衣缽?
他懷疑缺根筋的神明壓根兒沒想過這些。
正當中原中也準備去找神宮寺千夜好好理論一番,好歹設置下崗時限,給他一個盼頭, 或者下令讓太宰治想辦法把計劃執行時間掏出來——
羂索終于出手了。
某天下午, 中原中也好心扶老奶奶過馬路,結果老奶奶突然抬頭對他詭異一笑。
“小姑娘……謝謝你啊……”
熟悉的表情和語氣讓他警鐘大作, 換做平時,他早就表情猙獰地把冒牌老奶奶一腳踹進墻里了,但他牢記目前的身份是里苑。
比起私人恩怨,更重要的是從中能得出兩點結論。
第一點是羂索展開行動,不然太宰治不會無緣無故地貿然接近,除非他純屬皮癢找打。
第二點是由于此人是太宰治,他有閑心假扮老奶奶,恰恰說明此次行動盡在掌握中。
所以,當頭頂火山的特級咒靈和渾身鋒線的特級咒靈飛躍到面前的時候,他選擇遵守人設,而不是暴露身份直接應戰。
“啊——!!”
中原中也應景地尖叫一聲。
他假裝被嚇了一跳,驚慌地掩嘴,然后立刻拿出神器該有的氣場,指著兩位向自己逼近的咒靈:
“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橫濱作亂?知道這里是誰的地盤嗎!”
余光留意了某個角落,還躲著一個像海鮮店后廚會出現的特級咒靈。
“你就是里苑?”
藍發咒靈歪著腦袋,眼底像是孩童打量世界般充滿新奇,他是從人類對人類的怨恨中誕生的咒靈真人:“神器看起來和人類沒什么區別嘛。”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可以正常溝通的咒靈?”
“別廢話那么多,免得她把那災星招來。”火山頭咒靈漏瑚不耐煩地打斷對話。
真人笑嘻嘻地擺了擺手:“太宰君不是說了嘛,神器不是信徒,呼喚神明的名字沒用。”
“太宰?”中原中也演技大爆發,“為了對抗港書,他居然和咒靈為伍?發瘋了嗎!?”
他猛地想起不知何時不見蹤影的冒牌老奶奶。
這倆咒靈的登場鬧出了大動靜,頃刻間,塵土飛揚,火光燭天,周圍的群眾早就被嚇得四處逃竄,太宰治趁機化為腿腳麻利的老奶奶逃之夭夭也不奇怪。
但他總覺得不太對勁。
下一秒,中原中也福至心靈地瞥向不遠處的小巷子,手機背后碩大的攝像頭明晃晃地對著他,而躲起來拍攝的正是太宰治。
他稍稍一愣,然后面如菜色地反應過來。
庫洛姆提到過,幻術作用于大腦,無法欺騙機器。
也就是說,成片是他中原中也嬌俏地發出少女尖叫,而不是頂著里苑的外貌。
——混蛋太宰!!!
理智和情感在腦海中瘋狂拉扯,中原中也在極限的0.1秒內思索趁亂把太宰治和手機一起炸掉的可能性。
但漏瑚不給動手的機會。
“神器里苑,生前名為天內理子,雖然被稱為星漿體,但不過是被天元同化延長壽命的棋子,和人類用的電池差不多。只可惜,哪怕把祭品美化得深明大義,你的同類也要將你置于死地,給你換一個沒有價值的死法。”
背得滾瓜爛熟的臺詞帶著濃重的惡意,講述少女不幸的遭遇,如同淌著黑泥的詛咒,欲圖將重獲新生的機會也毀得淋漓盡致。
它傲慢地望著對面那位臉色奇差的少女,咧開一個狂妄陰森的笑容。
“天內理子,既沒有履行星漿體的職責,也沒有獲得自由人生,反而死在盛夏的槍聲中。”
“你,想起來了嗎?”
“……”
表情如同生吞蛞蝓的發帶少女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笑,本該被侵蝕理智的她,竟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但腳下被震出的淺坑似乎證明她確實情緒不穩定。
她冷冷地抬起眼,染上瘋狂的眼神看不出被怨念侵蝕到何種程度。
“全都想起來了。”中原中也扯出一個不符合角色的殘暴笑容,“想起來要把你們這些混蛋碎尸萬段。”
漏瑚驚覺:“她不對勁!”
但意識到已經晚了。
躲在暗處的夏油杰從天而降,被他操控的咒靈吐出七海建人、灰原雄、廣津柳浪等人,這些都是藏匿氣息不如他的戰斗力。
“區區咒靈,還挺能說的?”
星漿體事件的親歷者夏油杰冷笑道。
與此同時,中原中也放棄偽裝沖了上去。
“居然打算對港書唯一的秘書說那么難聽的話!做好以死謝罪的覺悟吧!”
……
另一邊。
得到太宰治的通風報信,神宮寺千夜特意安排里苑前往地下室,不僅能保障她的安全,還能讓地縛靈魏爾倫強行發揮余熱。
不是他不信任里苑,但面對神器統一的弱點,他寧可選擇當一位無法發揮全部實力的神明。
接下來靜觀其變即可。
神宮寺千夜冷淡地端坐在辦公桌前,手機放在桌子中間,漫長的等待后,屏幕亮起,振動著發出聲響。
——太宰治再次發來新進展。
仔細看完短信內容,神宮寺千夜按下落地窗的按鈕,緩緩拉開的窗戶送來大片濕潤的海風,他迎風從高樓躍下,發絲飄逸,大片白色點綴些許淺紫,像是在空中綻放的洋桔梗花。
按照劇本,此刻“里苑”被喚起生前的記憶,龐大的怨念瓦解她的神志,逐漸將她吞噬成妖。
心急如焚的神明強忍著被刺傷的疼痛,順著特殊聯系去感應神器所在的位置,也是為了解放他的賜名,防止落到一同墮落的結局。
而這時,演員該登場了。
“——神明大人,你急著去哪里呀?可否先聆聽一下我這位信徒的愿望?”
一道熟悉的身影攔住了趕路的神宮寺千夜,不速之客正是披著老首領殼子的羂索。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面色蒼白的虛弱神明,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回想自己被坑得遭咒術界追殺三年,時至今日也沒放過他的打算,他就忍不住暗罵一句風水輪流轉。
“臉色那么差,是因為你的神器快支撐不住了嗎?”
其實并不是臉色差。
之所以神宮寺千夜看起來慘白得像是被抽走了血色,是因為尾崎紅葉特意給他涂了一層粉底,嘴唇更是毫無血色,比起老首領,他更像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尸體。
沒想到半成品底妝真能騙到千年咒術師。
“你……”神宮寺千夜用盡畢生的演技,終于在這張撲克臉上擠出些許痛苦與隱忍,“你是來找我尋仇的?這……這就是你的計劃嗎……?”
羂索用油盡燈枯的身體發出拉風箱般的笑聲:“尋仇?我沒那么幼稚,找上你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事。”
神宮寺千夜冷著眸子:“雖然我的狀況很糟,但你以為憑這具快散架的尸體可以阻攔神明?”
下一秒,背后出現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的氣息,他凌空一躍,躲過刺向自己的樹枝,紫眸冷漠地看向發動攻擊的偷襲者。
一個眼睛長樹枝的特級咒靈。
“哦?居然躲過去了?”羂索饒有興趣地觀賞了全程,“花御非常擅長隱蔽氣息,你竟然能察覺到它的攻擊,甚至一點都沒被傷到,真可怕啊。”
他故意往傷口上撒鹽:“哎呀哎呀,還好對上的不是實力全盛還手持神器的你。”
掐指一算,「獄門疆」的準備時間差不多快滿了。
不知道徹底墮落需要多久。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使用神明的身體,即便是活了千年的他,也沒嘗試過那么大膽的行為。
然而,羂索還沒興奮幾秒,他的肩膀就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而他根本沒察覺到來者的氣息。
脊背瞬間竄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一打二是不是太欺負那邊的小豆丁了?”五條悟囂張的聲音如鉆頭般扎進羂索的耳膜,“帶我一個唄。”
他收緊五指,攥緊敵方的肩膀,蒼天之眸失去眼罩的遮擋冷冽如寒冰。
“我也想聆聽你的愿望。”
第094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事已至此, 即便羂索腦子再不靈活,也能反應過來是太宰治那個大漏勺把他們給賣了。
“那個小畜生……!”枯瘦的老臉被氣得面目扭曲,像是猙獰的喪尸,“竟然不惜違抗束縛也要幫助港書!神宮寺千夜, 你好大的本事!”
神宮寺千夜:“?”
管他什么事?
但比起給自己叫屈, 他選擇為屬下正名:“雖然太宰君是一個很麻煩的人類幼崽, 但你身為千年詛咒師, 被耍了就這么罵他, 實在太粗魯了。”
“破防啦。”五條悟懶洋洋地總結。
話音剛落, 比壯漢腰身還粗的樹枝筆挺地沖來, 直指擒住羂索的五條悟,但在極近的距離硬生生地停下,再怎么努力往前戳都被頓住無法動彈。
是五條家祖傳術式「無下限」。
“需要幫忙嗎?”神宮寺千夜乖巧詢問。
五條悟挑了挑眉,順便按住不老實的羂索,半邊肩膀差點被他卸下來:“沒有神器的神明要怎么幫我?”
沒有神器在手,哪怕是最強武神毘沙門天, 戰斗力也大打折扣。
但神宮寺千夜壓根兒沒想過自己上:“你可以大喊一聲夜斗。”
五條悟翻了個白眼:“誰要那個運動服神?”
“「夜斗」?”羂索猛地反應過來,“你們還有一尊神明!?”
“——感謝指名!快速省錢便捷的夜斗神為您服務!”
戴著口水巾的紫發神明憑空出現, 手邊撈著一個滿臉不情愿的金發少年,他環顧了一圈, 滿臉是情況外的茫然:
“咦?五條?千夜?你們不是在忙什么縫合線嗎?”
神宮寺千夜:“……”
五條悟:“……”
羂索:“……”
花御:“……”
神宮寺千夜扭頭看向五條悟,誠實地道出長眼睛的人都看出來的事:“不要也得要了,夜斗來了。”
“可以退訂嗎?”五條悟真誠地問。
“我盡職盡責地幫你們!你們居然還嫌棄我!”夜斗被氣得張牙舞爪,剛想指著一唱一和的神宮寺千夜和五條悟一頓亂罵, 余光掃到兩根向上長的樹枝, “妖?”
他又看向五條悟手下的老頭,沉默片刻后, 露出《吶喊》同款驚慌的表情:
“縫合線——!?”
雪音熟練地彎腰道歉:“對不起,我家神明又丟人了。”
“喂!”
嚴肅的氣氛被意外出現的夜斗和雪音破壞,但羂索的心情卻沉甸甸的,本來最強咒術師就不好對付,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帶神器的神明。
還是自己嘴賤召喚出來的。
恐怕里苑根本沒事,神宮寺千夜半死不活的模樣也是裝出來的,就是讓他們放松警惕,一網打盡。
事不宜遲,必須立刻發動「獄門疆」,能控制一個算一個。
正當羂索想發動最后的咒語,蒼藍之眸如鋒芒般冰冷地掃了過來,緊隨而至的是大片濺起的血幕,胳膊飛向幾米之外的空地,疼痛從空蕩的肩頭向心口攀附。
這具身體的兩條胳膊都被斷了。
羂索怒從心起,凹陷的眼窩顫動著渾濁的眼球:“你這該死的六眼……!!”
花御向五條悟發動攻擊,被提著雪器的夜斗擋下。
“五條悟說不需要我,你就心安理得地把我當空氣了?”夜斗冷聲道,“斬妖乃神明之職!”
真身為禍津神的夜斗雙手各持太刀與脅差,前不久雪音因為保護他斷成兩截,因禍得福升格成祝器,兩把武器是新形態。
對此,里苑深受挫敗,嘟囔著自己也想當祝器。
但她的工作不像雪音那么多危險,而且一把小小的雕刻刀再斷只能斷成兩根粉刺針。
神宮寺千夜卻覺得這樣挺好的。
整個戰場只剩他一個摸魚掛機的,他低頭看著滾動自己面前的兩條手臂,本該腐爛的尸身被注入外來的靈魂,血液竟也奇跡般的暢通。
他從夜斗那里聽來了羂索的真實目的,當然,是太宰治套出來的情報。
——咒力最優化。
說是讓世界再次降臨咒力全盛的平安盛世之景,實際和人間煉獄沒什么區別。
同為存活千年的老古董,神宮寺千夜對平安時代沒有這種濾鏡疊滿的雛鳥情愫。
他對那個時期最深刻的印象是助他成形的《源氏物語》,其余大部分時間都昏昏沉沉的,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光怪陸離的現實,還是陷入奇幻玄妙的故事。
他還是更喜歡現代。
讀書識字不再是區分權貴與庶民的雅興工具,人人都有權閱讀,人人都有權創作,人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信徒。
而動蕩必然會摧毀一切,他必須守護孕育他的和平。
所以,圖謀不軌的惡念必須抹除。
花御被夜斗壓制得無法分心,派往另一個戰場的同伴遲遲沒來支援,羂索自知功虧一簣,另一邊恐怕兇多吉少。
他拖著失去雙臂的身體,在五條悟遛他玩的攻勢下,像老鼠似的狼狽地逃竄。
腦海里只剩下跑路的選項。
只要他能活下來,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這么想著,羂索大喊一聲“花御!”,卯足勁兒向五條悟沖了過去。與此同時,收到指令的花御不顧被夜斗重創的風險,也用盡全力向五條悟發動攻擊。
以卵擊石的奮力一搏,也不足以被五條悟放在眼里。
他輕松地抵擋下來,嘴角挑著輕蔑的笑意:“垂死掙扎,剛好我也玩膩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老首領的腦袋沿著縫合線驟然揭蓋,一坨長著牙齒的腦花從“駕駛室”里竄了出去,速度快得連五條悟都沒法第一時間從拖延自己的花御中抽身追趕。
“——哈?什么東西!?”
向五條悟奔去的夜斗匆匆停下腳步,他顧不得探究這坨腦花的來歷,先后朝其拋擲手中的武器:“別讓這玩意兒跑了!躲到火鍋店里就糟糕了!”
‘沒人會躲那種地方吧!?’
被拋擲出去的雪音在夜斗腦海中的吐槽聲越來越遠。
然而,腦花仿佛背后長眼睛似的,它靈敏地往旁邊一閃,如同神廟逃亡的資深玩家躲過瞄準它太刀。
刀身直挺挺地插入地面,蔓延出蜘蛛網般的裂縫。
羂索看得心有余悸,不敢想象萬一自己被命中,會落得怎么樣的腦漿飛濺的結局。
但他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祝器雪音有兩把。
太刀落地,脅差不知所蹤,偏偏夜斗前后拋出去兩次。
待羂索慢半拍地意識到決定生死存亡的細節,自上而下出現大片陰影,將它籠罩在黑暗中。
手握脅差的白發少年躍在半空中,紫水晶般的眸子冷冷地俯瞰下方的羂索,沒有情緒波動的眼神像是冰窖中的金屬利刃,散發著森森的寒意。
在落地的那一瞬間,白刃橫掃,勢如破竹。
“咿呀呀!!?”
羂索怪叫著蹦起來,勉強避過差點將它劈成兩段的斬擊。
不料,神宮寺千夜等待的就是此刻,他像是預見行動軌跡似的向前一伸,剛好把彈起來的腦花握在手中。
唯一的生路被斷,羂索氣急敗壞地亂罵一通:“神宮寺千夜!你這個無恥的神明!神明不好好在高天原待著,居然對此岸伸手那么深!挑唆人類,毀我大計!”
“別亂動。”詭異的觸感讓神宮寺千夜不禁皺起眉頭,“不會真捏出腦漿吧?”
羂索被勒得難以出聲:“我……我詛咒你……詛咒你被剝奪神籍……終究被世人遺忘……最終消散……”
五條悟姍姍來遲,剛下他一怒之下把花御秒了,結果一來就聽到羂索無能狂怒地說晦氣話:“呸呸呸,我全給你呸掉。”
羂索:“……”
別那么幼稚好嗎!?
他是調動負面情緒去詛咒的!是來真的!呸不掉的!
“無聊的詛咒。只要作品能流芳百世,不是神明如何?被遺忘又如何?”
神宮寺千夜攥著死到臨頭還惡意滿盈的羂索,堇紫色的眼眸猶如不隨季節溫度等因素變化的絹花,正如他所說的,他的心情沒有被那番詛咒波動分毫。
他稍稍瞇眼,聲音多了幾分刺骨的冷意:“但那些詛咒太過分了,信徒們聽到會不高興的,能否請你換句遺言?”
“你……”
“——就這句了。”
不等羂索說完,神宮寺千夜遽然發力,收緊的五指瞬間將腦花捏爆,嘰嘰喳喳個不停的千年詛咒師沒了聲。
他松開左手,粘稠的不明液體沿著指尖滴在地上。
“夜斗。”神宮寺千夜將脅差交還給呆滯的夜斗,鄭重其事地表達感激,“謝謝你危急關頭愿意將雪器借給我。”
他垂眸看向刀身如雪般皎潔的雪器:“雪音,謝謝你愿意配合我。”
“啊……”
夜斗艱難地閉上差點合不攏的嘴,心驚膽顫地瞥了一眼對方的左手,突如其來的殘暴行為把他嚇了一跳。
他趕緊把流落在外的半個雪音接回來:“沒事沒事,我和雪音都相信你,只是揮一下,不用那么客氣。”
“希望中原君那邊也圓滿結束了。”
神宮寺千夜頓了頓,余光的某處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疑惑地抬眼向不遠處的港書總部望了過去,被粉底液涂得慘白的臉徹底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又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確定眼前的一切不是他的幻覺。
總部大樓怎么缺了個頂?
難道是觸發了開天窗的隱藏設計?
不對,好像是整個首領辦公室都不翼而飛了。
神宮寺千夜默默看向羂索死后就保持沉默的最強咒術師,對方直接把眼罩拉了下來,選擇不和他對視。
他仰頭指出嫌犯和罪名:“五條君,你把我的辦公室炸掉了。”
五條悟試圖萌混過關:“對樹枝眼咒靈稍微下手重了一點,不小心就這么……嗯,沒了^ω^”
神宮寺千夜:“……”
第095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中原中也那邊很快也迎來了大獲全勝的好消息。
論兇險程度, 他們那邊有漏瑚、真人和陀艮,特級咒靈的數量比神宮寺千夜這邊多一個,但港書幾乎所有戰斗人員都派了過去,更有特級咒術師夏油杰和女裝怨念頗深的中原中也坐鎮, 受傷在所難免, 但不足為懼。
事后, 據夏油杰回憶, 真人和陀艮都只是沒完全成長的咒胎。
盡管真人在戰斗中的進化速度驚人, 更有重塑靈魂的可怕術式, 但對比真正的特級咒靈還是太嫩了, 及時祓除也避免了今后出現更多的受害者。
“終于能把幻術解除掉了,回去趕緊讓神宮寺把彭格列的幻術師找來。”
中原中也神清氣爽地舒了一口氣,這是他有史以來最憋屈的一場戰斗,打得再激烈都不能忘記用重力控制裙擺防止走光,畢竟他頂著里苑的外貌。
他環視了一圈被轟成廢墟的戰場,卻不見太宰治的身影, 瞬間氣得咬緊了牙。
那條混蛋青花魚一定是去傳播視頻了!
“中也,先回總部。”尾崎紅葉笑著按下暴怒邊緣的橙發少年, “不知首領閣下那邊怎么樣了,如果他們還沒回去, 妾身要帶人去幫忙了。”
中原中也平復了一下心情:“好。”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搭乘夏油杰的咒靈回港書總部。
了卻一樁后患無窮的麻煩事,己方也沒人喪命,路上的氣氛非常好,都商量起慶功宴的事了。
結果還沒抵達目的地, 遠遠地就看到缺了頂的大廈。
往昔被視為橫濱地標的建筑物, 如今以殘缺的形態佇立于蔚藍的天空之下。
缺失的部分呈不規則性狀,說明不是被人用利落的斬擊劈斷, 而是被轟炸或撞裂。
“什么情況?”中原中也頓時臉色大變,一個大膽的糟糕猜測在腦海里浮現,“難道羂索真正的意圖是聲東擊西,趁機偷襲港書總部?”
夏油杰捏著下巴沉眸:“根據咒力爆發的方向,悟和千夜老師在港書附近,應該不會出事。”
中原中也焦躁不減:“但是……”
“魏爾倫在地下室,他不會放任入侵者對敬愛的大文豪先生的組織出手。”尾崎紅葉出聲安慰,但越說越底氣不足,“他應該愿意出地下室……吧?”
“不一定是入侵者。”七海建人冷不丁地開口,“萬一是五條呢?”
“……”
霎時間,咒靈的背上陷入詭異的沉默。
明明聽起來很荒謬,但沒有一個人提出質疑,甚至默許了這個猜測。
別說,五條悟比那幫咒靈危險多了。
在漫長的沉寂中,咒靈加快速度直駛總部頂層,停在了首領辦公室遺址的旁邊。
港書眾人像下餃子似的陸陸續續地跳了下來。
“BOSS!發生了什么?頂呢?”
“首領閣下,您沒事嗎?”
“神宮寺先生,在下完成任務,冒犯港書者全部誅殺。”
……
神宮寺千夜正坐在被炸掉三分之二個靠背的辦公椅上,面前的桌子也只剩下半個,殘存的部分受重力影響,和地面組成了穩固的三角形。
但他的表情甚是平靜,仿佛炸掉的辦公室與自己無關。
紫眸靜靜地將在場的信徒逐一掠過,確認全員沒有大礙,頂多受了一些不太嚴重的傷。
稚嫩的童音緩緩響起:“羂索等禍亂此岸者皆被港口Bookshop合力殲滅,你們立此大功,自當好好慶祝。收拾一下,今晚包下酒樓,舉辦慶功宴大快朵頤。”
話鋒一轉,他又補上另一條理由。
“順帶祝賀太宰君重返港書,這次他是大功臣,必須要好好迎接。”
神宮寺千夜環視一圈,沒在人群中看到想找的面孔,便疑惑地詢問大功臣的下落:
“對了,太宰君呢?他沒和你們一起回來嗎?”
“……”
港書眾人又同時陷入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芥川龍之介,臉上的茫然無措一看就不是演的:“太宰先生在現場?在下不知道他居然不顧安危親臨如此危險的戰場。”
說罷,他懊惱地握緊拳頭,瘋狂回憶方才的戰斗自己有沒有不夠完美的地方。
其他人也紛紛撇清關系,表示不知道太宰治在場。
夏油杰倒是笑瞇瞇地承認自己忘記了,但眼神看不出是真忘還是假忘。
神明的目光落在中原中也的臉上,他干咳一聲緩解心虛:“我以為太宰怕被我毒打,已經提前回來了,所以我就沒在意他有沒有跟上。”
“他為什么要怕這種事?”神宮寺千夜歪了歪頭,“你倆不是解除誤會成為情投意合的好朋友了嗎?”
“……”
見鬼的好朋友。
中原中也正愁該怎么解釋自己被混蛋太宰拍下不雅視頻,忽然,同時響起幾聲手機提示音,而他的手機也幾秒后在兜里振動了一下。
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發生了什么。
“等等——”
還來不及阻攔,神宮寺千夜以身作則打開了手機收到的消息,中原中也向前伸的手就這么僵在空中。
視頻播放的聲音在缺頂的辦公室響起。
肉眼可見,那張平靜得像機器人一樣的臉出現了微弱的情緒變化,神宮寺千夜的嘴角微不可見地小幅度抽搐了一下,眼睛也像是看到匪夷所思的怪事而微微瞇起。
期間,他抽空瞥了當事人一眼,表情是難以形容的復雜。
這還不是最難以忍耐的。
盡管港書眾人還沒放縱到當著BOSS的面搖出手機,但神宮寺千夜開的是外放,點開視頻沒多久就響起一聲怪叫,是中原中也略夾的本音。
“啊——!!”
這是他被偷襲演出來的驚恐。
此聲一出,同事們非常努力地憋笑,但還是有夏油杰這種毫不掩飾地噗嗤笑出聲的人。
中原中也:“……”
他想挖個地洞把自己活埋的心情都有了。
看完全部視頻,神宮寺千夜沉重地放下手機,看似鎮定自若,實則差點從半把椅子上摔下來。
他趕緊穩住身形,投向橘發少年的眼神充滿了屬于長者的慈愛:“中原君,沒想到你還有這一面。”
“……”
“雖然我活了上千年,但我不像咒術界那般迂腐,港書素來很開明,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做自己。”
“……神宮寺千夜,你立刻讓彭格列的人來解除幻術!慶功宴不需要同時出現兩個里苑!還有,趕緊把那個抹黑我風評的視頻刪掉!!”
氣急敗壞地吼完一通,中原中也剛準備喘口氣,就被兩位狂熱書粉左右包圍,表情比被散播視頻的他還要嚴肅。
夏油杰和芥川龍之介異口同聲:“不得對千夜先生/神宮寺先生無禮!”
中原中也:“……”
有病。
“BOSS,辦公室是怎么回事?”織田作之助把偏離的話題拉了回來,“需要現在去安排師傅重建嗎?還是先準備慶功宴?”
“不必擔心,是五條君的小失誤,我沒有受傷,他也是為了完成任務。”
作為好說話的善良首領,神宮寺千夜面對犯下不怎么嚴重的錯誤的屬下,向來秉持能包容就包容的原則。
再說了,確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乍看有點恍惚。
這種心情大概是養貓人眼睜睜地看著剛洗過澡的貓咪一腳踩進還沒埋的貓砂盆,又一爪子拍在了剛換新的床單上。
無語遠大于造成的財務損失。
“雖然許多物件被破壞了,但重新購置就好了,我的原稿也存放在家中,沒有一張稿件在此次戰斗中喪命。只是后續重建有點麻煩,這事不急,先放著吧。”
交代完羂索事件的后續處理,神宮寺千夜便讓屬下們先行離開,回去準備今晚的慶功宴。
走出僅剩半扇門的辦公室,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掏出手機。
走此起彼伏地響起夾子尖叫聲。
“夠了,別放了。”中原中也黑著臉,制止貼臉開大的同事們。
他打開太宰治發來的消息。
果不其然,其他人收到的都是群發郵件,只有晚幾秒的他收到了單獨的挑釁。
【青花魚:Surprise!喜歡這份回歸禮物嗎?】
【中原中也:滾。】
……
如神宮寺千夜承諾的那樣,太宰治的強勢回歸確實很盛大。
由于夏油杰一行人沒捎上他,他是自己走過來的,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好,連蹦帶跳地抵達港書總部樓下,還遠遠地給缺了頂的大廈拍了一張優秀的攝影作品。
編輯部副部長重新復職,假意叛逃只身臥底的英勇事跡已經傳遍全港書。
每個見到太宰治的港書成員張口就是充滿憧憬與敬佩的夸贊。
“太宰副部長太厲害了!居然把我們都騙過去了!”
“之前不知道太宰大人是去做臥底,還罵您是叛徒,怪我太愚笨了,您怎么可能背叛港書?”
“太宰先生,這回您立了大功!以后您應該像里苑小姐一樣有個固定職務吧?BOSS不會還要讓您靠文學杯來決定吧?”
“太宰大人……”
……
這輩子的贊美之詞似乎都要在今天聽完。
太宰治掛著禮貌的微笑,冷淡又疏遠地回應絡繹不絕的吹捧。
今日贊譽,昨日貶低。
兩極反轉的態度甚至比不上始終如一的蛞蝓,好歹是真情實感地和他作對到底。
他上了電梯,踩進半扇木門,抵達露天辦公室。
“BOSS。”
坐在廢墟中央的神宮寺千夜是混亂中唯一的皎白,他少見地勾了勾嘴角,綻放如畫卷般圣潔的淺笑:
“歡迎回來,太宰君,這次辛苦你了。”
太宰君慵懶地笑了笑,用輕佻的語氣續上那日的對話:“你不怕我真的背叛港書了嗎?”
即便事實結果擺在眼前,他還在做沒意義的假設,像是故意用這種帶著刺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信徒的愿望被聆聽到了。
神明的聲音被橫濱的海風吹來,不如剛才那些絞盡腦汁地夸出花的恭維,簡潔得如同一道極短的咒語。
他說:“我相信你。”
第096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包下的酒樓擺了幾十桌, 橫濱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今晚港書在這里慶祝。
港書總計百余人,在家休息的成員也接到了慶功宴通知,除了在外出差趕不回來的全部赴宴。
連在地下室閉關讀書的魏爾倫都被五條悟和太宰治軟硬兼施地拖了出來,據說一人武力強迫, 一人曉之以理, 他才勉強放下沒看完的小說。
宴會開始前, 庫洛姆快馬加鞭地趕來橫濱, 把差點也打算去地下室閉關的中原中也的幻術給解除了。
港書少了一位花季少女。
“他倆可能真是親兄弟。”里苑抱著雙臂吐槽, “犟的方面不一樣, 但犟得如出一轍。”
雖然她沒參與戰斗, 但臉色卻比戰場前線的那些人還差。
在地下室避險的幾個小時,里苑快要被那個不講人話的神經病逼瘋了。
聽說她是神宮寺千夜唯一的助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魏爾倫將注意力從小說上分出來,展現了僅次于面對中原中也的熱情。
“里苑小姐,你最喜歡大文豪老師的哪部作品?”
“你認為威布和小黑是真愛嗎?”
“對了,我的弟弟說過他最喜歡哪部作品嗎?”
“我想看中也這幾屆文學杯的試卷。”
“里苑小姐, 我想申請參加下一屆文學杯。”
……
里怨趕緊打住痛苦的回憶。
她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小聲嘟囔:“干脆在地下室建雙人宿舍, 讓他倆對沖一下,沒準兒能把魏爾倫治好。”
“魏爾倫生病了?”神宮寺千夜疑惑地偏過腦袋, “需要中原君醫治,莫非是血壓問題?是不是異能力使用過多導致高血壓,需要外力調整?”
里苑嘴角抽搐:“重力使和高血壓有什么關系?”
“但是……”
“——啊!森司機發消息說他到了!我讓他把我倆召喚過去!”
里苑敲打在手機鍵盤的手快起火星子了,她可不想和自家神明討論重力使患高血壓的概率和原因, 從此開拓論文領域。
寫爛文就夠了, 搞學術還是算了吧。
小說寫得爛能靠喜劇效果出圈,但搞學術不會因為寫得爛就能發表sci啊!
幸虧森鷗外的及時呼喚救里苑于水火之中, 神宮寺千夜拉住她閃現慶功宴的地點,上一秒還是秋風蕭瑟屋頂漏風的辦公室,下一秒就是金碧輝煌熱鬧非凡的酒樓宴會大廳。
“BOSS、里苑小姐,你們來了。”
森鷗外把突然出現的二人引到空位,這一桌坐的都是港書高層:“喝果汁還是酒?”
神宮寺千夜對酒的印象停留在Giotto吐了他一身,自此以后他再也沒喝過,所以他的選擇很明確:“果……”
“——酒!”
里苑豪放地抓過空杯子,把酒滿滿倒了一整杯:“我倆都喝酒!我和你們說,千夜的酒量超級好!喝倒十個中原中也都不成問題!”
中原中也:“?”
神宮寺千夜:“……”
“助手。”神宮寺千夜上下打量表情亢奮得仿佛已經喝醉的發帶少女,“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沒喝過酒?”
別說當神器了,天內理子那會兒都沒喝過。
里苑笑嘻嘻地晃了晃酒杯,眼里盡是叛逆小孩對酒的好奇:“沒有才要喝嘛。”
結局是主桌全被神宮寺千夜喝倒。
他原以為是神明體質特殊,不會被酒精影響,結果一轉頭就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夜斗抱著大瓶子趴在地上,把瓶內的硬幣一枚一枚拿出來。
“十七……十八……嗝——怎么硬幣它……它分成三個了?嘿嘿……我賺了一千日元……”
尚存一絲理智的雪音跌跌撞撞地沖到硬幣堆的旁邊,把硬幣重新捧起來,喝醉的手微微顫抖:“別、別在外面攤一地啊!竟給人添麻煩的笨蛋神明!”
“不準搶我的錢!”夜斗眼淚鼻涕一把抓地抱住雪音的手,“這是我攢來建大神社的錢!”
“放手啊!誰要搶你的錢!硬幣把人絆倒怎么辦!”
“才不會呢!誰敢……誰敢踩夜斗神的神社……!嗝!”
“哪里有神社啊!?”
神宮寺千夜:“……”
沒眼看。
希望別人不要誤會,不是所有的禍津神都是這樣的。
神宮寺千夜默默舉起酒杯,醇厚濃郁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表情卻像喝白開水一樣平靜。
與平靜相反的是眼前的場景。
中原中也單腳踩在桌子上,掏出一個不知道從哪兒找到的話筒,自信地獻唱一曲,其他喝得腦子不清醒的成員稀稀落落地為他鼓掌,還有人捧場地大喊安可。
五條悟騎著夏油杰召喚出來的咒靈,晃悠著身體神氣地指著不省人事的森鷗外,揚言要踏平這個幼女控。
芥川龍之介突然掏出隨身攜帶的小說,坐在樓梯扶手上面無表情地大聲朗讀。
熟悉的文字將迷迷糊糊地趴在盆栽旁的魏爾倫喚醒,他如餓狼般騰空而起,落在芥川龍之介的身邊,激動地表示要和這位知音討論文學。
這只是冰山一角。
唯一沒發酒瘋的是小孩那桌。
伏黑惠面無表情地捂住耳朵,他也是這桌唯一一個還在座的小孩子,放空的眼神仿佛已經歸西。
枷場雙胞胎去找夏油杰吵著鬧著也要騎咒靈,愛麗絲在思考要不要放任森鷗外被咒靈踏平,鬧騰得和其他人半斤八兩。
他寧愿回家寫作業。
“真好。”神宮寺千夜非但不嫌棄熱鬧得有些嘈雜的畫面,反倒微微提了一下嘴角,欣慰地感慨道,“信徒們相處得那么融洽,這就是港書存在的意義。”
他看向雙手撐桌托著下巴的里苑,對方看起來很安靜,但放空的眼神和泛紅的臉頰說明她也醉了。
“先回去嗎?明天醒酒了,再來找老板算要賠多少錢。”
“賠錢……?”里苑慢吞吞地扭過腦袋,一副腦袋轉不過來的呆楞表情,“五條那個拆遷戶又把酒店的頂給掀了?”
“沒有,但現場很混亂,應該破壞了一些器具。”
話音剛落,五條悟騎著的那只咒靈不小心撞到了“歌舞伎町”的視覺中心。
吐字含糊不清的歌聲被打斷,中原中也化身為一枚橙色的炮彈,落在伏黑惠面前的桌上,碗筷掃蕩一空,碎了滿地。
“……”
伏黑惠夾著一只蹄膀,筷子僵在半空中。
他無語地看了看就地昏睡過去的中原中也,又看了看無辜的蹄膀,現在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糾結片刻,他無法抵抗誘惑,一口咬了上去。
目睹全程的神宮寺千夜淡定地夾了一只炸蝦:“現在賠定了。”
里苑:“……”
她呆滯地望著追在五條悟后面營救咒靈的夏油杰,昏昏沉沉的大腦無法有效地處理信息,她選擇收回視線,然后直接倒在桌子上睡覺。
閉眼不足三秒,她猛地睜開眼睛,拍桌站了起來:“差點忘了!”
“?”神宮寺千夜仰起腦袋,自然而然地將其歸結于發酒瘋。
“千夜!”
里苑突然扣住白發少年的肩膀,湖藍色的眼眸像是被醉意暈開的墨水。
她打了一個酒嗝,努力吐字清晰:“這次,多虧了你,我才沒有被害。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我……我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港書,是我最重要的家……你也是最好的神明……”
聲音越來越微弱,若不是神明耳力驚人,最后兩句話快消失在吵鬧的環境中了。
說完,她搖晃了幾下身體,重新坐在位置上倒了下去。
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神宮寺千夜詫異地睜大眼睛,熟悉又陌生的詞語讓他的大腦空白一瞬,他差點以為自己也喝醉了。
——家。
和幾百人組成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大家庭,聽起來甚是新奇。
他聯想到了Giotto的彭格列家族,他們平常也把Family掛在嘴邊。
但神明和信徒也能這樣嗎?
如此虛無縹緲的問題,神宮寺千夜沒有多想,他給別墅配置的管家打了一個電話,靠著呼喚名字的方法帶著里苑回去了。
其他人就沒那么幸運了。
只有少數人靠最后的意識打車回家,但想拯救同事是沒希望了,大部分人都被迫在酒店睡了一晚,次日醒來腰酸背痛。
尤其是被咒靈撞飛的中原中也。
好在他醉得什么都記不得了,摸著后背嘟囔自己爬到桌上發酒瘋怎么沒人攔他。
罪魁禍首五條悟一本正經地附和,因為他醒來發現自己掛在樓梯扶手上,他嚴重懷疑是有人謀害自己,吵著鬧著要查監控。
于是,監控室內,他沉默地看著昨夜的自己像跳大神似的在空氣中手舞足蹈——咒靈無法被鏡頭拍下,包括撞飛中原中也的全過程。
他果斷地把這段監控全部刪掉。
處理完犯罪證據,醒酒沒多久的五條悟收到神宮寺千夜的傳喚,他便瞬移到了缺頂的首領辦公室。
“什么事?我還想洗個澡呢。”
五條悟沒忍住打了一個哈欠,他揉了揉眼角擠出來的生理性淚花,大中午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但眼罩不知道昨晚被他落在哪個角落了。
神宮寺千夜指了指消失的天花板和墻壁:“造成的損失全都記在你的帳上。”
“行。”五條悟答應得非常爽快,這點小錢從他的賬上劃走相當于只受了一點皮外傷。
神宮寺千夜繼續安排:“重新裝修一事由你負責,就不麻煩里苑了。”
“沒問題。”五條悟的興致不減反增,“我想裝修成自助甜品站!辦公桌改造成冰淇淋火鍋的位置!”
“……這是我的辦公室。”
“那,辦公室單獨劃分出一塊作為自助甜品站?”
五條悟自認為貼心的妥協,只換來神宮寺千夜無情的駁回:“不可以。”
第097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羂索的事分別轉告給異能特務科和咒術界, 老首領幾經周折的尸體也火葬入墳,以后再有人盜墓只能撲一鼻子灰——骨灰。
神宮寺千夜的心情類似于把多年來的血管瘤隱患手術切除并確定是良性。
最重要的是擱置許久的回憶錄終于能繼續寫了。
首領辦公室被炸毀,五條悟負責裝修,神宮寺千夜不可能待在稿件會被風吹跑的地方創作, 但問題不大, 以后固定在別墅里的書房就行, 也省得他經常帶著手稿在港書和別墅兩頭跑。
剛好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不用每天去總部報道。
他都全年無休地給港書打了三年的工, 自認為鞠躬盡瘁, 休息一段時間不過分。
萬一有什么要緊事, 屬下必然會喊他的名字,他可以安心地偷懶。
“千夜,回憶錄是不是快寫完了?”
見自家神明泡在書房里,整天神龍不見收尾,里苑出于擔心便推門詢問。
想象中,神宮寺千夜廢寢忘食以至于雙目通紅的場景沒有出現, 反倒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腦后的小辮子放到桌面上, 給白紙黑墨增添了一抹紫色。
察覺到有人靠近,他睡意朦朧地睜開眼睛, 明顯一副沒清醒的模樣:“啊,我寫完了嗎……?”
里怨:“……”
她還想問呢。
呆愣了幾秒,神宮寺千夜緩緩閉上眼睛,聲音逐漸消散在濃濃的困意中:“想起來了, 沒寫完……我先睡會兒……”
里苑搶在對方被睡眠妖怪抓走前詢問:“我可以看看新寫的嗎?”
壓在胳膊下的稿件往前一推, 神宮寺千夜以行動來代替回答,然后就重返夢鄉了。
里苑小心翼翼地拿起稿件, 淡淡的墨香撲面而來,捏在手中的厚度讓她一下子明白為什么他困得不省人事。
顯然,這些天他爆肝寫了很多,幾乎是把落下的進度全部補上了。
「我第一次意識到冬天也沒有那么漫長。
可能是今年有幸被Giotto收留,我得以在大房子里裹著毛毯在暖爐旁睡覺,也可以躺在被爐里看Giotto為我借來的書籍。
當寒冷被驅散,冬天就不再是冬天了。
換做以前,我要么和撿來的神器一起流浪,運氣好就蹭神社或房子,運氣差就睡大街,要么存在不穩定陷入昏睡,只是不確定再睜眼會不會是幾年后的冬天。
反正神明不會被凍死。
“如果以后我有很多信徒,是不是也能有自己的大房子?”
我趴在被爐的桌面上,面前是Giotto親手泡的熱茶,入鄉隨俗的意大利人已經茶藝出師了。
還是我教他的呢。
“應該是擁有自己的神社吧?”Giotto停在我的身邊,笑著把茶點放在了桌子中央,“大房子聽起來不像是神明會說的愿望。”
點心品類繁多且外形精致,還有做成小兔子造型的手工和果子。
這是昨天我倆在街口最歡迎的那家點心店排了好久的隊伍才買到的茶點。
前段時間,店主夫妻的家門口積了很厚的雪,家中老人出門散步差點摔倒,是他帶著我幫忙一起鏟雪,因此人家給他多塞了一點。
Giotto是一個很好的人,認識他的人都喜歡他。
不光因為他長得好看、脾氣也好,而是他經常像福神一樣不求回報地施以援手。
多送的點心還是店主強硬塞了很久,還說小孩子一定會喜歡吃,Giotto難以推辭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回去的路上我還感慨,果然大家都把他當小孩子對待。
Giotto頗為無語地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只是伸手搭在我頭上隨意地揉了揉,然后輕輕地拍了一下。
我懷疑他在暗示我的身高。
說回正題。
“再大的神社也只有神明一人,頂多收服神器陪同自己。平常往來的只有參拜的信徒,但拜完就走了,神職人員也不會一直待著,最關鍵的是,他們大多數是根本看不到神明的普通人類。”
我拿起一串三色丸子,認真分析神社和大房子該如何抉擇:“不過,我不在意熱鬧與否,人太多不清凈,反而會影響創作。還是大房子好,可以存放書籍,也有了自己的隱私空間。”
咬下軟糯的丸子,甜度適中,就算不喝茶水也不膩。
“是嗎?但我覺得熱鬧一點好。”Giotto捧著茶,年紀輕輕卻像一位眉目慈祥的老爺爺。
但我知道這個想法不能告訴他。
“盡管有時候會被氣得想把他們揍一頓……咳,也確實揍了,但回過頭來看,確實是一段難能可貴的回憶。假若日后你擁有一座熱鬧的神社,我想,你也一定會喜歡的。”
他的臉上浮現出懷念的神情,我猜測他又在想念遠在意大利的同伴們。
其實我一直無法理解。
Giotto自稱為了避免權力爭斗才隱退到日本。
既然舍不得并肩作戰的同伴們,為什么要放棄來之不易的成果?
那不是大家一起拼搏建立的家族嗎?就那么拱手相讓嗎?
實在不行,和同伴們一起移居日本不行嗎?再不濟,把朝利君帶回故鄉也可以。
假若有人和我共同寫了一本小說,為了稿費分成鬧得很僵,而我不想撕破臉皮鬧得太難看,便告別朋友搬到了異國他鄉,從此放棄創作。
……何等開闊的胸襟。
反正我是做不到,不是為了錢,而是捍衛我的心血。
也許,這就是人類的奇特之處。
最貪婪的是人類,最慷慨的也是人類。
最邪惡的是人類,最善良的也是人類。
最短暫的是人類,最悠長的也是人類。
正是因為他們如此矛盾,才能造就精彩的文壇,令我成為罕見的怨念中誕生的神明。
而其中,Giotto是最慷慨、最善良、最悠長的人類。
但還是有點不服氣。
“Giotto。”我嚴肅地放下僅剩一顆丸子的竹簽,格外真誠地注視那雙天空般遼闊的眼眸,“我有一事相求,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許。”
Giotto被我的鄭重所感染,也放下了啃了一半的點心:“什么事?你說,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我平靜地道出偉大的想法:“等你死后,我想為你撰寫自傳。”
“……”
不知道是否為我的錯覺,Giotto的表情仿佛裂開了。
能收到神明親筆寫的傳記,這可是人類足以奉為家族榮譽的喜事,但為什么他看起來并不欣喜?
是因為太貴重不喊答應嗎?
Giotto重重地嘆息一聲,嘴邊掛著無奈的笑意:“千夜,我還年輕。”
我知道,他還是人類幼崽嘛。
我耐心地解釋道:“但你剩余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生死大事需要提前準備,況且世事變化無常,誰也不敢保證下一秒自己會不會突然死掉。”
Giotto的表情好像破裂得更嚴重了。
他喝了一口茶,疑似在平復心情:“換一個人可能承受不住你的說話方式。”
“?”
我很疑惑,人類有那么脆弱嗎?
有目共睹,我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禮貌神明,無論是提出來的建議還是給出來的理由,都是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挑不出一丁半點的惡意。
怎么會有人承受不住?
我悶悶不樂地吃掉簽子上的最后一個丸子。
或許是看懂了我的郁悶,Giotto溫柔地開口道:“人類啊,是對壽命和死亡很敏感的生物,尤其這些話出自近乎永生的神明之口,焦慮與懼怕在所難免。”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怕死?”
Giotto被噎了一下:“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
“離別、遺忘、不甘、輝煌、悔恨……太多了,死亡帶走的不僅是生命。”
“你也會嗎?”
“我只是普通人,當然也會。”
我垂眸盯著眼前的茶杯,溫熱的茶水倒映出我的面容,即便是人類忌諱的話題,我的表情依舊平靜。
如果我消失了,無人記得我的作品,那確實有點遺憾。
但我從未憂慮過壽命帶來的變故,因為我是神明,我不用和時間賽跑。
我抬眼看向眼尾噙著笑意的金發青年,盡管并未在他的臉上捕捉到對死亡的負面情緒,但我不懷疑上述那些話的真實性。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為你作傳。”
“即便不能打消死亡帶來的所有悲劇,但至少你不會被遺忘。我存活之時,以神明之軀銘記你。我消散之時,以筆下文字銘記你。”
“千夜,你……”Giotto略微詫異地睜大眼睛,他像是頭次認識我似的,將我從頭到尾細細打量,就差掀開被爐把我揪出來了。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統統咽了下去,化為輕快的提問:“之前就聽你成天念叨著文學和創作,但我還沒看過你的作品,我有幸欣賞一下大文豪老師的才華嗎?”
“當然。”我爽快地答應。
手稿的本體被我寄放在其他神明的神社中,我用神力拼湊出其中幾本的投影,將這些年的得意之作遞給Giotto。
只要他看了我的作品,就知道能得到我的傳記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然而,Giotto的臉色隨著翻頁愈發深沉,連先前談及死亡都沒露出那么驚恐的表情,連喉結都在不安地顫動。
我猜測,是我寫的內容太深奧了,揭露了隱藏在和平與美好之下諸多源于人性的腐爛與扭曲。
正所謂良藥苦口,一篇好文也是這樣。
我相信他能理解作品的偉大之處。
數分鐘后,Giotto神情復雜地放下了稿件:“千夜,你非寫不可嗎?呃,我的意思是……其實我的一生沒有什么值得記錄的,還是算了吧。”
我露出了然的微笑:“Giotto,不要妄自菲薄。”
“……”
一通軟磨硬泡,我成功地幫Giotto找回了自信,并被關照寫出他的颯爽英姿。
可喜可賀。」
里苑:“……”
這和屈打成招有區別嗎?
第098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神宮寺千夜不怎么出現在港書的這段時間, 組織有條不紊地運行下去。
畢竟,對于港書而言,大多數情況他只是一個吉祥物,說得好聽點叫暴力神明, 幾乎每天都能聽到記憶重置的成員茫然地抓人問“BOSS是誰?”, 直到看《首領簡歷》才恢復記憶。
《首領簡歷》是編輯部成立至今出品過最有用的成果, 對和都市怪談一樣神秘的首領做了詳盡介紹, HR看了能直接入庫的那種。
簡歷貼了一張證件照, 包括姓名、筆名、性別、種族、身高和體重等基本信息, 還有代表作、項目經歷、喜好和禁忌等更深入的情況了解。
其中, 不知道身高145cm是哪位勇士量出來的,但禁忌寫了不要問,也沒人敢以身試險。
雖然簡歷沒有透露神宮寺千夜的機密情報——他這個大漏勺好像也沒有需要特別保密的消息,但出于職業操守,編輯部還是嚴格限定了底層成員只有閱讀權,升到高層才可以將其帶出港書。
但高層壓根兒也不會帶出去, 只會拿它墊外賣。
“小作家的簡歷啊,我看又需要更新了。”五條悟靠著大廳的前臺, 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前經過從總部外面進來的裝修大隊, “上次把酒量好加進去了,這次要把間歇性斯巴達加進去。”
從醫務室出來透氣的家入硝子站定在昔日同學的身邊,半開玩笑地詢問:“你又惹他了?”
“我可什么都沒干。”五條悟撇撇嘴,“他命令我兩周內把辦公室建好。”
家入硝子偷笑:“活該。”
“喂喂, 同學情呢?”
“同學恨算嗎?”
“……”
家入硝子及時送上關心:“不是說兩周嗎?今天都第二周了, 裝修隊才來,時間來得及嗎?”
五條悟擺了擺手:“沒辦法, 設計圖紙花了點時間。”
“圖紙?”家入硝子面露不解,“按照以前的規格不就行了嗎?只是把墻堵上再刷上漆,再購置一些新家具。”
“因為……”
“——因為他要給那位小作家建神社。”
兩位咒術師齊齊回頭,只見一位偵探打扮的黑發青年站在不遠處,臉上掛著真相盡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微笑,左手拖著一個裝滿書的袋子,右手也捧了幾本裝不下的書。
“你不是港書的成員吧?我沒見過你。”特征如此鮮明的一號人物,若是見過,五條悟肯定有印象。
江戶川亂步晃了晃手里的書:“我是來還書的,上次簽售會借的全都看完了。”
出現在這里純屬順路。
有一起案子在港書附近,收工后,他拒絕警方把自己送回武裝偵探社的好意,親自過來還書。
十分鐘的路程,他愣是繞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
五條悟饒有興趣地打量對方:“為什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這不是一目了然嗎?”江戶川亂步理直氣壯地說,“首領辦公室被炸掉了,送來的材料很多是神社特供,再加上你剛才說設計圖紙——你不會以為名偵探趴在你的床底下偷聽吧?”
“有點眼力嘛。”五條悟的HR之魂再次燃起,“既然你能看完小作家那么多書,想必對他很感興趣,有沒有考慮來港書?”
“又不是加入港書才能看書,而且我已經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了。”江戶川亂步無情拒絕。
五條悟扭頭看向家入硝子:“武裝偵探社是什么?”
“好像是專門解決不能交給軍方和警察的工作的組織,在橫濱小有名氣。”
“有港書厲害嗎?”
“橫濱沒有能超越港書的組織。”家入硝子淡淡地說。
五條悟把頭扭了回去,囂張地向黑發青年喊話:“聽到沒?考慮跳槽嗎?”
“該考慮跳槽的是你,監工。”江戶川亂步不甘示弱地喊了回去。
他松開左手拖著的袋子,把右手拿著的幾本書疊在上面:“書放這里了,裝修隊擋路沒法放回圖書角,等會兒你們自己放回去吧。”
說罷,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不過在大門口猶豫了幾秒該走哪個方向。
“看他那樣,別到時候迷路失蹤了,以為是我們港書綁架的。”五條悟嘟囔道。
“他看起來挺聰明的,應該不會。”家入硝子對這位名偵探的自理能力缺乏了解,完全沒想到世界上真就存在如此兩極分化的人。
她提起剛才的話題:“神社是怎么回事?”
“哦,那個啊,神明不都挺喜歡建神社的嗎?那個運動服神成天抱著大瓶子攢硬幣,就是為了建神社。”五條悟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我特意打聽過了,小作家的愿望有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創造出信徒滿意的作品,帶領文學界重振輝煌。”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至于第二階段嘛,就是靠實力征服信徒,讓信徒心甘情愿地為他搭建屬于自己的神社。”
“沒想到你挺細心的。”家入硝子打趣道。
“主要是里苑的功勞。”五條悟攤了攤手,“前天她特地來找我,正在閉關的小作家寫了一本和朋友的回憶錄,里面提到了神社,所以她才拜托身為人類的我們以信徒的名義為他造神社,導致我為了圖紙折騰到現在才開工。”
他想了想那天看到的手稿原文:“不過,那會兒的小作家似乎對神社不怎么感興趣。”
何止是不感興趣。
神宮寺千夜明確地表達,若是神社和大房子二選一,他選擇后者并羅列了神社的缺點。
神明不喜歡神社,聽起來像意大利人愛吃夏威夷披薩一樣匪夷所思。
五條悟推測,神宮寺千夜的轉變有兩點,一是那位朋友扭轉了他的看法,二是他住進了五條家的別墅,又沒規定神社和大房子不可兼得。
不管怎么樣,能讓他開心一下就是好事。
讓那張鮮少情緒外露的撲克臉綻放出驚喜且生動的表情,想想就很期待。
“把頂樓改成神社,辦公室怎么辦?貨不對板沒問題嗎?”家入硝子想得比較全面,“而且建在總部樓頂,信徒根本沒法參拜,只是徒有神社的外表。”
五條悟一臉無所謂:“在神社辦公不就行了?屬下有事去找他匯報,和信徒參拜神明也沒什么區別吧?”
家入硝子:“……”
區別大著呢。
……
神宮寺千夜不知道屬下們在謀劃大事,他一心投入回憶錄的創作中,和與世隔絕的原始人沒有太大的區別。
今天的更新進入了新階段。
「Giotto娶妻生子了。
我到現在都有點恍惚,因為Giotto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位遠離世俗紅塵的仙人,不是神明卻勝似神明,娶妻生子應該屬于人類的傳承。
他的妻子是一位溫婉善良的普通女性,所以家中經常發生的對話是詢問我是誰。
普通人類記不住我的存在。
好在相處時間久了,對話的頻率大幅度下降,她偶爾對我的記憶有些迷糊,但很快就從一片霧中清晰地辨認出我的存在。
我曾提出過搬離Giotto的房子,盡管我對情感比較遲鈍,但基本的常識我是有的,我待在家里相當于一個特大號電燈泡。
但他倆都不同意。
Giotto認為相處那么多年已經習慣了我的存在,說走就走顯得我像一個負心漢,況且我很難找到可以寄宿的人家,他不希望我繼續流浪。
Giotto的妻子認為家里有一位小小的神明很有意思,權當提前適應養小孩的日子。當我煞有其事地反駁自己不是小孩子時,她笑著握住我的手,說以后就拜托我祝福他倆的孩子了。
其實神明的祝福并沒有人類想象中的那么管用。
如果神明無所不能,就不會分出商業之神、財富之神、武神、窮神那么多種類的神。
而我只是一個連高天原八百萬神明都不算的禍津神,拿什么去祝福尚未出世的孩童?
隨意要求禍津神為自己祈福,當心招致災禍。
不過,這也是不可能發生的,只是人類聽到“禍津神”這幾個字就會先入為主地產生避諱心理。
但Giotto卻說我太較真了。
“有時候并非希望神明的祈福能管用,只是借著神明的名義,寄托了自己美好的祝愿。”他對我笑了笑,溫柔的目光落在妻子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只要是一份真心的祝愿就夠了。”
我妥協了。
“好,你們想聽我說什么?”
雖然我很想直接開口,但我記得Giotto說過一般人承受不住我的話,我擔心飽含真摯的祝福又被評價為不夠吉利。
“平安出生、健康長大、幸福美滿、無憂無慮……”Giotto念叨著最常見的祝福語,“這類詞都可以。我相信千夜不會說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詞。”
……稀奇古怪是指什么?
我把Giotto說過的詞全都重復一遍,最后雙手合十,對著他的妻子認真地祈福:
“以「神宮寺千夜」之名獻上最美好的祝愿。”
Giotto和他的妻子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但我覺得他們太容易滿足了。
我說的那一串話,就算外面隨便拉個普通人說出一模一樣的臺詞也是同樣的效果,不過是心理安慰罷了。
于是,我把七福神的神社都跑了一遍。
和普通信徒不同的是我能見到神明本尊,只是神明也不是每一位同僚都愿意見,我稍微花了一些精力。
我拜托惠比壽祝愿那個孩子富裕且順遂。
我拜托大黑天祝愿那個孩子健壯且幸運。
我拜托弁財天祝愿那個孩子能辯且智慧。
我拜托福祿壽祝愿那個孩子幸福且厚祿。
我拜托壽老人祝愿那個孩子長壽且家福。
我拜托布袋神祝愿那個孩子平安且吉祥。
我拜托毘沙門祝愿那個孩子勇敢且成功。
離開神社前,毘沙門好奇地問我,為什么要為了一個人類的孩子大費周折?
我說,庇佑信徒是神明的職責。
就這樣,沢田吉宗在七福神和我的祝愿下誕生了。」
第099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五條悟帶裝修隊爆改首領辦公室的最后一天, 也是《我與友人的那些年》的完結倒計時。
按照神宮寺千夜的正常效率,都寫到Giotto娶妻生子了,剩下的內容三天就能寫完,撐死五天, 絕對不會拖滿一個星期。
可惜他又卡文了。
他在書房像當初寫開頭一樣涂涂改改, 三天的碼字量只多不少, 但進度始終為零, 整天對著空白的稿紙茶飯不思。
直到第四天他才離開書房, 不是因為寫完了, 而是因為他不抱希望地想通過透氣來尋找靈感, 沒準兒吹個風就能把堵住的腦子給吹通暢了。
然后他就這么吹了四天風,進度像被凍住了。
“——說吧,這次又是什么原因?”
心靈導師里苑上線,她老神在在地翹起二郎腿,對自己的育兒經驗非常自信。
“我想寫一個完美的結局,給故事來一個完美的收場。”神宮寺千夜坐在沙發上, 雙手撐于兩側,茶幾上攤著僅差結局就完工的回憶錄, “但究竟什么樣的故事才是一個完美的故事?像mimic事件那次的大團圓嗎?”
他垂著腦袋碎碎念:“但Giotto已經死了,這不是大團圓的故事。可人類終歸難逃一死, 將來織田君一定會死,西餐廳店長也會死,那些小孩子們也會死,屆時mimic事件就不算讀者喜歡的大團圓故事了嗎?”
里苑被這死鉆牛角尖的邏輯驚到了:“也、也不必用發展的角度看待當下發生的某件事?宏觀來看, 死亡是人類的歸宿, 但微觀來看,當下的那一刻是幸福的就夠了。”
“我知道。”
“知道就……”
里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 神宮寺千夜又提出新的觀點:
“完美的結局不一定是全員存活,即便有人犧牲或是留有缺憾也可能是完美的結局。”
“是、是嗎?”
“舉個例子,假設我沒有趕到西餐廳,店長和孩子們全都死了,織田君為了復仇也死了,活著的人不得不終身背負悲傷與痛苦,旁觀者也不喜歡這種悲劇,但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故事嗎?”
神宮寺千夜越說越激昂,對文學的狂熱被表現得淋漓盡致:“為理想而生,又為理想而死,將理想通過死亡傳承給生者,最終充滿希冀的理想化身為痛苦的詛咒,即便不美滿也同樣完美!”
里苑:“……”
里苑:“有道理,就是你可能會被人打。”
“為文學獻身,在所不惜。”神宮寺千夜頓了頓,“而且打不過我。”
不給里苑吐槽的時間,他繼續高談闊論,話題越來越抽象:
“所以,究竟該如何定義完美的結局?是將故事定格在Giotto死前,還是死去的瞬間,還是死后的日子?又或者是我們再度相聚?還是其他時刻?”
里苑扶著額頭,無力地擺了擺手:“別念了,我頭疼。”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可以駕馭神宮寺千夜的腦回路,沒想到威力不減當年,甚至還有超越的跡象。
神宮寺千夜倒也沒有繼續為難,只是長嘆一聲:“助手,現在你理解我的難處了嗎?”
里苑木然地點頭:“太理解了。”
完全理解不了一點。
這不就是沒事找事嗎?回憶錄又不是編故事,結局停在哪里都差不多吧!?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有區別,按照神宮寺千夜的企業級理解,不管寫什么結局都能編出一長串煞有其事的解讀。
但神宮寺千夜不那么認為,他面露愁容地把難題拋給了里苑:“身為道標,你覺得我該怎么辦?難道我又要卡文百年,等到彭格列二十代目再交稿?”
“我……”
正當里苑思考該怎么胡編亂造…啊不…盡道標的責任,救星來了。
五條悟在遙遠的港書總部一頓狂喊。
——“「神宮寺千夜」!完工了!快來驗收!快點快點,別閉關寫文了!我費了好大的勁精心打造的超豪華辦公室更重要!”
聒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耳邊敲鑼打鼓,聽得神宮寺千夜差點條件反射地開啟靜音模式。
隨著信徒日漸增多,真名被呼喚的頻率越來越高,連睡覺乃至創作期間都會被呼喚,饒是情緒穩定的他都難以控制被打擾的煩躁。
關鍵大部分時候不是人命關天的要緊事。
比如五條悟經常喊他的名字玩,結果閃現過去說飛行棋四缺一,最后一名請客,還要吃橫濱最貴的懷石料理。
是以,他特意跑去咨詢神社人流量很多的神明,該怎么屏蔽騷擾信息。
但這次似乎不是騷擾。
“辦公室建好了。”神宮寺千夜合上茶幾上的稿件,偏頭看向發帶少女,“要一起去看看嗎?”
里苑眼前一亮:“去!”
她只看過五條悟的神社圖紙,沒見過實景圖,不知道最終效果是買家秀和賣家秀的區別,還是一比一高還原。
最重要的是,她很好奇被蒙在鼓里的神宮寺千夜收到這份驚喜的反應。
場景變換,從別墅客廳轉移到港書頂層。
里苑緊緊盯著白發少年的臉,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鐺鐺鐺——!”
五條悟搖晃提前準備好的神樂鈴,完全沒有這是巫女跳舞或祈福使用的自覺,純粹當成了讓氛圍更熱鬧的工具。
與此同時,站在左右兩側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拉響禮炮,彩色的卡紙與花瓣如天女散花般從空中飄落,像是要為一黑一白的神明神器組合抹上五顏六色的涂鴉。
神宮寺千夜錯愕地愣在原地:“這是……?”
“為我們的千夜神建造的神社!”
五條悟元氣滿滿地張開雙臂,像是擁抱大千世界:“怎么樣?喜歡嗎?”
他愉快地轉了一個圈,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是里苑提出的想法,我付諸行動實現的!”
原本現代化的平頂被改成了更具古雅之美的尖頂瓦片,不同于先前和黑手黨氣質匹配的陰冷氛圍,四根鮮紅色的粗壯柱子撐起屋頂,顯得內部正式端莊,卻不失生命力。
最中央是一張木質長桌,擺放著大米、清酒等最基本的祭祀品,還有裝在白盤里的塑料水果和塑料烤雞。
長桌后供奉著一座神社主人的神像——Q版千夜粘土人。
由于雕刻正兒八經的神像太耗時了,并且搞得太嚴肅不符合港書的基調,五條悟向夜斗下了一單ob11娃頭定制的加急單,再插進提前購入魔改脖子的素體,穿上精心挑選的娃衣大全套,神像就算完功了。
小小的娃娃坐在書架上,萌得有些格格不入。
盡管不能像戶外的正規神社一樣,細分成本殿、幣殿和拜殿,也無處安放代表入口的鳥居,但該有的設施盡可能地還原了,比如帶著木格條的善款箱和門口用于洗手凈心的水池。
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而神社門口頂部掛著刻著「千夜」的木牌。
木牌上的字跡是□□成員一人一筆親自刻上去的,所以看起來略微不自然,大小不一且歪歪扭扭。
最麻煩的是,千夜二字筆劃有限,硬是拆成了十二筆也不夠用。
最后由里苑裁判出題,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民間文學杯,才敲定了有資格刻字的人選。
——太宰治、魏爾倫、五條悟、織田作之助、夏油杰、芥川龍之介、森鷗外、中原中也、伏黑惠、家入硝子、廣津柳浪、(被迫抓來參加考試的)沢田綱吉。
排名依照考試分數。
落選的尾崎紅葉略有遺憾,掃向沢田綱吉的眼神把人家嚇得差點沒拿穩雕刻刀,但分數至上,沒考過就是沒考過,她心服口服。
“工期太短了,害得我這幾天不是熬夜就是通宵,每天都擦眼霜防止長黑眼圈。”五條悟用拿著神樂鈴的手掩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但你放心,都是在不影響質量的前提下趕工的,不會你坐在里面突然瓦片砸腦袋或者墻塌了。”
他繼續念叨自己的成果:“雖然和你要求的辦公室不太符合,但也能湊合用。長桌矮了一點,可你的身高恰好彌補了這個缺陷,平常你可以直接席地而坐。至于那個ob11,你可以拿下來,下面的書架……”
“——千夜!”
一聲驚呼打斷了五條悟的設計理念。
里苑哭笑不得地攬著白發少年的肩膀,手下感受到明顯的抽動:“怎么哭了?好啦好啦,不要在自己的神社里哭鼻子。”
神宮寺千夜耷拉著腦袋,掌心捏著袖子口,不停擦拭止不住的眼淚:“我……我只是……”
他只是太驚喜了。
信徒親手搭建的神社,是神明至高無上的榮耀,而他的最終夢想便是擁有屬于自己的神社。
他突然想到Giotto說過的話。
——“假如日后你擁有一座熱鬧的神社,我想,你也一定會喜歡的。”
友人說的是對的。
什么人太多不清凈,什么影響創作,什么沒有隱私空間……
那些都是他對未知世界的幻想和抵觸。
百年前的神宮寺千夜認為自己無法擁有神社,才用這種方式自我催眠,他才不需要神社,那是俗氣的神明喜歡的東西,用神社數量來證明實績是不可取的。
但他終究無法永遠欺騙自己。
朦朧的視線中,在場的幾人紛紛靠近,號啕大哭的神宮寺千夜分不清誰是誰,他只感受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背,有人在摸自己的頭。
千年來,他從無名無姓的禍津神變成擁有名字的無名神,再變成擁有神社的有名神。
而擁有神社代表他能向高天原申請自己的土地。
“謝謝你們。”神宮寺千夜擦干眼淚,仰頭看著將自己團團包圍的信徒們,“所以,你們是認可我的作品了嗎?我是不是創造出令信徒滿意的作品了?”
“……”
氣氛突然陷入詭異的沉默,所有安撫他的手全都停住了動作。
神宮寺千夜:“?”
神宮寺千夜:“你們為什么不說話?”
第100章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
神宮寺千夜的靈魂提問被骨灰級書迷夏油杰糊弄了過去。
幾年前, 正處中二期的夏油杰因對非術師徹底失望而死鉆牛角尖,恰好碰到了情投意合的癲文,便在一條極端的小眾賽道中疾走。
也許是港書提倡快樂教育、輕松工作,在這樣的環境下熏陶久了有助于身心健康, 并且同事中不乏不遜色于咒術師的非術師, 他的想法逐漸改變, 曾經的敵視與厭惡越來越淡。
造成的結果是人類猴子論出現的頻率降低, 他的三觀也愈發積極向上。
重刷以前那些贊不絕口的作品, 他隱隱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中二期令他憤憤不已的人性之惡, 再看似乎失去了當年的激動與共鳴, 文字如同冰格里逐個倒出來的冰塊似的,將滿腔熱血緩緩凍住。
但只是“隱隱”的程度。
夏油杰懷揣著疑惑尋找當今的編輯部部長——芥川龍之介,雙方進行了一番深入靈魂的探討,那些茫然與疑慮全都消除,蒙上霧的心像明鏡般通透。
他認為部長說得很有道理。
“不同時期看同一本小說能得出完全不同的感想,曾經認為的佳作未必是現在最喜歡的作品, 因為大部分人的觀念會隨著上漲的閱歷而改變。”
十幾歲的年輕部長坐在辦公室,漆黑的眸子頗為認真地注視著向自己求助的來者, 他有極好的耐心,解答與首領有關的問題。
他盯著若有所思的怪劉海讀者, 平緩的語氣和神宮寺千夜有幾分相似:“但你的情況稍有不同,在下認為是心思變得不純粹了,自然也無法理解神宮寺先生寫作之精髓。”
夏油杰大徹大悟。
這也是為什么他在神宮寺千夜拋出問題之后頓住了動作。
他心虛了,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心思純粹能一眼洞察作品中深意的天真少年。
他變得世故, 成為了復雜的大人。
夏油杰的憂愁與煩惱, 神宮寺千夜比鋼筋還粗的神經完全意識不到一星半點。
但也不怪他。
哪怕換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來,都不一定能意識到那么奇妙的想法。
詭異的沉默很快被打破, 將神明圍住的四人像是同時按下了開關,發出緩解尷尬的干笑,七嘴八舌地把這個話題帶過去。
里苑:“信徒都給你建神社了,肯定是認可你的啦!”
夏油杰:“以千夜老師的水平,無法認可你的作品絕對是境界不夠。”
五條悟:“我想吃毛豆生奶油喜久福。”
家入硝子:“我想喝酒。”
前兩人瘋狂用眼神暗示后兩人。
轉移話題的水平是不是太生硬了!?
但神宮寺千夜沒有繼續追問,他把半濕的袖子換了一只,擦干眼下的淚痕,除了微微泛紅的眼睛外,看不出前幾秒他哭得止不住眼淚的狼狽樣。
他彎起眼眉,被眼淚浸潤過的紫眸多了幾分柔和,像是掛著晨露的花瓣。
“謝謝你們,我的回憶錄結尾有靈感了。”
“?”
四人默契地打出一個問號。
敢情忙活半天,人家腦子里還只有創作?
目標純粹固然是好事,但這也太純粹了吧!?這就是神明嗎??
“還是助手之前鼓勵我說的那番話,真摯就可以了。”神宮寺千夜環視神社的內部,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完美的結局,完美的故事,即便是神明也難以定義,只要看到作品的讀者認為這是完美的作品,那便是。”
說出這番話后,他連呼吸都無比暢快。
他的創作猶如西西弗斯一直在推的巨石,每寫完一部作品,那塊石頭就從陡峭的山上滾回山腳。
如今,他靠著推石產生的摩擦力,硬生生將巨石磨沒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悟道飛升的修仙人。
“一直以來,我都搞錯了,我總是把我的想法放在首位,但完美的定義權在讀者,而非作者!”
慷慨激昂的演講結束,神宮寺千夜乖巧地眨了眨眼:“你們怎么又不說話了?”
里苑嘴角抽搐:“你開心就好。”
“我當然開心,快樂就像氫氣一樣,我都覺得自己快飄起來了。”神宮寺千夜輕松地笑了笑,“事不宜遲,我要趕緊回去把結尾寫完。”
還沒等其他人吐槽他跳脫的腦回路,夏油杰立刻接了一句:“期待新作。”
神宮寺千夜一盆冷水及時潑了上去:“這部作品大概率公布不了。”
“為什么?”
“首先,要看彭格列那邊的意思,但涉及到太多關于初代目的內容,他們應該會作為家族內部機密私藏——啊,好像沒說過,新作是我和彭格列初代目的回憶錄。”
夏油杰皺了皺眉:“但只是彭格列的話……”
“其次,即便忽略其中的涉黑內容,這部作品涉及到太多此案與彼岸之間的事了,普通人類不能知曉那么多,大規模發行必定會給現世造成混亂乃至災禍,我暫時不想沒到高天原報道就被諸神誅滅了。”
神宮寺千夜輕嘆一聲:“若是非要公開,只能聲稱這不是回憶錄,而是以回憶錄的形式創作的玄幻小說。但事關一位創作者的尊嚴,恕我無法接受為了過審而變更體裁。不,甚至不算變更,而是欺騙讀者。”
“我只能效仿彭格列,將這部作品作為機密——類似中原君想看的「荒霸吐」資料,只有干部及以上權限才能閱讀,并且不得外傳。”
里苑遺憾地說:“那其他讀者不就以為你只會寫爛……咳,我的意思是,以為你不會寫回憶錄這類源自真實事件的題材。”
“確實有點可惜。”嘴上這么說,神宮寺千夜的表情卻看不出半點惋惜之意,“但擁有沒有流傳下去的神秘佳作,這種奇聞也是藝術家群體最常見的事,后續引發的尋找作品真跡、拍賣、熟人爆料、野史也很有意思。”
里苑:“……”
里苑:“你倒是想得很全。”
……
火急火燎地趕回別墅,神宮寺千夜拿起客廳茶幾上的稿件沖入書房,大有不完結就不出來的架勢。
他握住鋼筆,筆尖在稿紙上暈出墨跡。
「Giotto死了。
和每個人類必經的結局一樣,他死了。
即便過去百年,我依舊清晰地記得那日的場景。
蔚藍的天空萬里無云,明媚的陽光溫暖地撒向大地,金光自天際而下蓋住他閉上的雙目,仿佛他只是午后打盹,過一會兒就會睜眼那雙能夠包容世界萬物的眼睛,笑著問我等下要不要去街口那家店買茶點。
但他沒有醒來。
他死在百花盛開的春天,死在一個好天氣。
我在世間活了很久,久到自己都不清楚真實年齡,經歷過的死亡更是數不勝數,生命的凋零就像做飯時從油鍋蹦出來的油,再尋常不過了。
往常我對此沒有特別的想法,我既不是為死亡而悲傷地落淚的善良神明,又不是黃泉那位希望有人能陪自己的伊佐那邪,能牽動情緒的唯有文學。
但這次我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情緒。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心情,便沒有理會。
Giotto的葬禮很普通,出席者只有他在日本的親人和平時比較親近的街坊鄰居,零零落落的人數還沒空地上的麻雀多,根本看不出西西里島那位傳奇首領的影子。
沒人知道葬身此處的是彭格列初代目,包括他的家人,他都瞞得好好的。
除了我,神明有權知曉一切真相。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人類的葬禮,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隱忍的哭聲和悲戚的哭聲像是鋼琴黑白鍵響起來回交替的琴音,沒有按譜演奏的樂章和嬰兒在鋼琴上爬行沒有太大的區別。
很吵,很煩,我不喜歡。
但我還是陪完了全程,完整地見證第一位信徒的逝去是有意義的,只是我暫時沒想出有什么意義。
葬禮結束,我回到了Giotto的宅子,院子里綻放的櫻花繁花似錦,風一吹,零零碎碎的粉色被吹向遠方,像是為亡魂保駕護航。
我在木質地板坐了很久,直到他的妻兒從葬禮回來。
“千夜先生。”沢田吉宗嗓音嘶啞,多出了平日里沒有的鼻音,“父親在遺書里寫到,您不應該像地縛靈一樣困在我們的家中,您有更廣闊的未來和生活,理應活得像文字那般自由。”
我扭頭對上他的目光,平靜地詢問:“這是在趕我走嗎?”
“絕對沒有!”沢田吉宗慌張地解釋,“不光是父親,母親和我也認為把神明困在人類的宅邸看著一代又一代的傳承與逝去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
殘忍。
這,殘忍在哪里?
我認真地思考片刻,最后得出結論,是人類將生死看得太重了。
但我確實不打算繼續待在這里了。
幾天后,我告別了沢田一家,即便我在這里住了數十年,但我沒有繁重的行李,只有裝滿幾個箱子的書籍,全是我誕生至今的作品。
“千夜先生,我們隨時歡迎您回來。”沢田吉宗露出與他父親相似的微笑,眼底隱隱流露出對我的擔憂,“如果遇到麻煩也請記得來找我們,雖然我們能力有限,但一定會盡全力來幫助你的。”
我點了點頭:“好。”
沢田吉宗真誠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謝謝您一直以來的庇佑,您是最好的神明。”
他的母親攬住他的肩膀,溫柔地笑了笑:“千夜,祝你旅游愉快,一路順風。”
我在櫻花的送行下離開了。
原本我想尋找Giotto的亡靈,將其收為神器,但不知道是真像他描述的那么神奇,分了一縷意識回到遠在意大利的彭格列指環,導致他的靈魂不夠完整,還是他此生沒有遺憾,沒有逗留世間就成佛了,我始終沒有找到他。
找不到就罷了。
數十年于神明而言,不過是片刻光陰。
但在多年后的某一日,我路過和Giotto一起買過茶點,還一起幫店主鏟過雪的街口,發現那家茶點店變成了一家服裝店。
服裝店店主說,他不知道什么茶點店,他接手前開的是一家鞋鋪。
我重新回到曾經居住過的宅子,發現掛著的名牌早已不是沢田氏,就連房子外部也和印象中的大有不同。
向路人詢問年份,我才知道離Giotto逝世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
我第一次意識到六十多年居然那么久。
在物是人非的宅子前站了很久,我尋著記憶,回到Giotto撿到我的那片空地。
恰好也是冬天,大雪紛飛,我的鞋底陷在了雪里,抬頭向上方望去,天空不似記憶中的那般明媚。
我在寒冷的雪地里站了很久。
這一次,無人為我撐起一把傘,牽著我去吃炸蝦。
我終于知道不一樣的情緒是什么了。」
神宮寺千夜畫上最后的句號,紫羅蘭般的眼眸靜靜地看著筆下的文字,似乎能透過白紙黑字回到記憶中的場景。
良久,他蓋起筆帽,合上稿件。
《我與友人的那些年》,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