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正在雨中奔跑。
傘面遮不住迎面而來的狂風,夾雜的雨滴很快淋濕襯衫,帶來陣陣徹骨寒意。視野因為發燒有些模糊,粗糙的布料貼住微燙身體,讓他覺得忽冷又忽熱。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著,不用看也知道是瞿清的那群紈绔朋友又在催促。身為林舟男友,瞿清并不會阻止這些舉動,恰恰相反,他很喜歡看林舟在眾人輪番刁難下依舊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模樣。
那會讓他感覺自己被真切愛著。
無病呻吟的腦殘,林舟無數次在心底咒罵瞿清,他發過誓,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把瞿清這個該死有錢人的頭按在雨里,上下左右前后當皮球踢。
但很可惜,他不敢。
瞿清是曜森集團的小少爺,有錢有勢有小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惹不起。不僅惹不起,還要在四月末的暴雨傍晚,從市南區的s大一路趕去市中心會所,就為了給瞿清送一把傘。
別問為什么瞿小少爺連一把傘都沒有,也別問為什么非要還在生病發燒中的林舟送。
問就是身為男朋友的義務,理所應當。
春寒料峭,華彬會所的門童身穿襯衫靜立。因為門口不能停靠出租車,林舟不得不下車冒雨跑過來,等到他從街拐角趕到大門口時,特意換的新襯衫早已經被淋得面目全非。
他給濕噠噠的傘尖套上塑料薄膜,在禮儀小姐的帶領下走進電梯,冷氣從頭頂灑落,激起陣陣雞皮疙瘩。
電梯四周光可鑒人,林舟在鏡光反射中看見自己蒼白如紙的臉。
高鼻梁,淡唇色,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勾勒出多情黑眸,細密睫羽在眼瞼處投下一小片輕盈幽深的陰影,宛如蝴蝶欲振的薄翼。
任誰見了這樣一張漂亮到驚人的臉也無法惡語相向,除了被雨打濕的額發和發燒激起的暈紅,他看不出一絲狼狽。
守在包廂門口的侍者失神一秒,連忙推開包廂大門:“林先生,瞿小少爺讓你來了就進去。”
華彬是s市最大的娛樂會所,背靠豪門齊家,瞿清和他那群紈绔朋友們平時最愛來這兒消磨時間。
而屬于林舟的羞辱,也大半是從這里開始。
林舟假裝沒看見侍者略帶同情的目光,擦干凈臉上的水痕,平靜地走進了群魔亂舞的包廂。
沙發上或坐或躺找樂子的紈绔們聽到聲響,紛紛轉頭,全都往門口的方向看去。
無數目光落在林舟那張年輕生動的臉上,一瞬間,嘈雜混亂的音樂聲似乎都暫停了。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更加放肆的調笑立刻響起。
“臥槽,這舔狗還真來了?他不是還發著燒嗎?”
“嘖嘖嘖,阿清太會馴狗了,打完電話還不到半小時呢,你看小白臉衣服都濕了,肯定是跑過來的。”
“虧我還賭他不會來,草,這沒骨氣的小白臉,真是賤的!”
林舟對這些嘲諷聲恍若未聞。
迎著眾人奚落惡意的目光,林舟邁步走到包廂深處,在沙發前停下。
瞿清正側頭和旁邊的人說笑,少年坐在被眾人簇星拱月般圍繞的最中心,手里還拿著一杯西瓜汁,似乎沒有聽見剛剛的動靜。
直到察覺眼前有人站定,過了好幾秒,他才轉過身,抬頭看向一步之遙的林舟。
霓虹燈光下,瞿清對上一雙清泠漆黑的瞳孔。
“......”
無論看多少次,瞿清都會為林舟的眼睛失神一秒。那雙眼里的情緒分明清晰可見,仔細去看卻如同水中月般虛幻模糊,琢磨不透。瞿清握著玻璃杯的手不自覺收緊,竟然有些不知該說什么。
好在林舟一如既往的貼心,主動開口,聲音清越中帶了一絲沙啞:“瞿清,我來了。”
瞿清這才回過神。
他嗯了一聲,還沒說話,身邊和他說笑的齊夏已經搶先開口:“二十八分零四十六秒,差點就遲到了,林舟,你這次怎么回事?”
齊夏吊兒郎當地坐在沙發上,看向林舟的眼里是純粹的惡意:“不會是覺得小清折騰你,故意磨蹭的吧?”
這話說的實在無理,華彬位于s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交通常年擁擠,離市南區的s大至少有二十公里,同為s大的學生,他們心知肚明,林舟能在半小時內趕到已經算很快了。
瞿清皺起眉,剛想說什么,又頓了頓,低下頭,若無其事地喝了口手里的西瓜汁。
齊夏性格暴躁,經常惹是生非,卻很護著瞿清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圈子有傳言他喜歡瞿清,齊夏從沒否認過,林舟和瞿清在一起的這兩年,幾乎大半為難林舟的主意都是齊夏想出來的。
偏偏齊家是s市數一數二的豪門,華彬會所等于他家開的場子,包廂里除了瞿清沒人敢跟他嗆聲。
當然,眾人也沒有嗆聲的意思,反而露出了找樂子的笑容。他們都想看看這位s大出名的高嶺之花手足無措辯解的狼狽模樣。
可惜,意料之內的,目光中心的林舟神情毫無變化。
他沒有理會齊夏的質問,而是半彎下腰,輕輕拉住了瞿清的手。
下一秒,瞿清感覺到干燥的傘面落在自己掌心。
是一把很整齊的折疊傘。
林舟妥帖地將它放在包里的最深處,沒有沾上任何雨水。
瞿清愣了下,視線上移,就見面前的少年朝自己笑了笑,上挑的桃花眼愈發顯得多情溫柔:“喏,傘來啦。”
林舟的目光專注而認真,似乎看不見聽不見任何別的人,漂亮的眼里只有他。
瞿清在瞳孔反射中看見呆愣的自己。
“下次不要再忘記,我會擔心的。”
下次再玩這套,我就在夢里砍你們一人五百刀,把你們碎尸萬段,林舟笑容淺淺地想。
他握著瞿清沒有一絲薄繭的柔軟手心,腦海中翻涌著無數淬了毒汁的惡毒想象,但面上依舊溫柔如月,似乎對瞿清的一切嬌縱胡鬧都照單全收。
瞿清咽了咽口水,感覺到手腕處專屬于林舟的溫度,微涼帶潮,輕易填滿了他總是空洞殘缺的心臟。
一旁被完全無視的齊夏死死盯著二人相握的手,臉色由白轉青再轉黑,陰沉開口:“喂,你他媽的......”
話未說完,瞿清忽然猛地扔掉雨傘,一把撞進了林舟的胸膛。
他將頭埋進林舟懷里,緊緊摟著林舟偏瘦的腰身,甕聲甕氣地撒嬌:“阿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對不起,我不該這么任性的。”
巨大的沖擊力撞在心臟處,林舟眼前瞬間發黑了三秒,他本就在發燒,這一下更是讓他耳邊嗡鳴聲不斷,似乎下一秒就要暈倒。
但下意識的,林舟這兩年養成的身體本能替他笑著回答:“沒事,誰讓我喜歡你呢。”
果不其然,瞿清哎呀一聲,不好意思地從他的懷里出來,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他注意到林舟打濕的襯衫,仔細一看,認出這是前幾天自己剛送給林舟的新衣服,心中又是一陣難以言狀的甜蜜。
“阿舟,這衣服都濕了,你扔掉吧,我給你準備了新衣服,還有新項鏈,都是我親手為你挑的。”
情緒滿足后的瞿清顯然變回了正常人,他化身勤勞的小蜜蜂,從沙發后面拿出了好幾個精美奢侈的盒子,邀功般一一擺在桌上,眼睛亮亮地看向林舟。
一旁的齊夏嗤笑一聲,似乎是見瞿清難得這么開心,也不再說什么,只是臉色很臭地扭過頭。
過了幾秒,齊夏又像是想起什么,不知從哪兒掏出一盒感冒藥,砰的一下砸在桌上,語氣厭惡:“趕緊吃藥。”
“一無是處的病秧子,別害得阿清也被感染。”
包廂里的紈绔們對這樣的結果毫不意外——這兩年來,每次齊夏都想盡辦法刁難林舟,可不知為何,每次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來是愛情的力量太過強大,就連齊公子也拗不過瞿清的袒護。
林舟沒理齊夏這個超雄。
他先是看了眼面前的幾個奢侈品盒子,在腦中快速估算完價錢,心下滿意,臉上也帶出了一絲真切的笑容。
不枉費我生病趕過來啊,林舟敷衍地摸了摸瞿清的頭,夸他有眼光,換來對方更加神氣的微笑,而后小心提起其中一個裝著上衣的袋子,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我先去換衣服,你等我一下。”
這里是齊夏給瞿清留的專門包廂,不過兩年的刁難下來,林舟也熟悉得差不多了。
“好。”
瞿清在身后甜甜應答,林舟沒回頭,很快走進衛生間,關門上鎖。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林舟猛地將頭埋進溫熱的水中,閉眼屏息,好一會兒,他才倏然抬起臉,大口大口地喘氣。水流滑過林舟冒著濕意和冷氣的眉眼,襯得他瓷白的膚色里帶了絲殷紅,愈發美得攝人。
有錢就是好,連廁所也修得宛如皇宮般華麗,頭頂水晶吊燈的光都能閃爆窮人的眼球。
林舟盯著光滑的鏡子,回憶起瞿清剛才的模樣。
毫無疑問,瞿清有張一見便知是富貴人的臉,談不上多驚艷,但嬌氣和矜持完美地融合在了那雙眉眼間,淺褐色的頭發微微卷曲地落在耳側,再紙醉金迷的場景,他的一顰一笑依舊有種金錢澆灌出的不在乎。
這種不在乎讓窮鬼林舟有些反胃。
但他沒有露出別的神色,誰知道衛生間有沒有裝攝像頭?齊夏是個沒品的腦殘,保不齊空空如也的大腦里又會想出什么新的花樣,林舟從不在外面表露出絲毫真實情緒。
他快速換上新的上衣,沒有扯掉標簽,而是藏進了衣服里。還沒整理好一切,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林舟動作一頓,皺眉看著門上的鎖,沒有過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