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瞿清的聲音很快響起,竟帶著一絲罕見的慌張。
“阿舟,我臨時有點事,要先回瞿家一趟,齊夏會送我......你、你待會兒回學校后記得幫我跟老師請個兩天假啊。”
請假?
這倒是怪了,瞿清和那群不愛上課的純廢物紈绔不一樣,平時表現得很愛學習,一般不怎么請假。
不過林舟也不怎么在意瞿清的變化,他嘴上妥帖地應了,過了幾秒,又聽見齊夏嫌棄的聲音:“記得吃藥!”
神經病,林舟沒出聲。
外頭很快響起接二連三的關門聲,林舟把剛換上的新衣服又換了回去,等了十分鐘左右,這才從衛生間里出來。
包廂里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今天是瞿清和齊夏組的場子,主人公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呆。
林舟想起剛才隱約聽見紈绔們哀嚎著“居然回國了”、“咱們還有活路嗎”等等話語,若有所思。
他依舊穿著來時的高仿假貨襯衫,大包小包地從華彬會所出來,很是從容地讓門童撐傘送他到街后門,打了個車揚長而去。
等到侍者去包廂里打掃時,才啼笑皆非地發現,里面除了動過的吃食和一盒沒有拆封的感冒藥外,居然什么都沒剩下。
雁過拔毛的林舟此刻心情很好。
他回到老破小城區的家中,草草吞了一把感冒藥,又勤勤懇懇放下袋子,將剛才包廂里的水果精挑細選了一大袋出來,洗干凈單獨裝好,剩下的將就當成晚餐墊肚子。
窗外夜風吹過,這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林舟將瞿清送的奢侈品拿出來,小心翼翼擺在特意買來的小塊地毯上,調整好燈光,熟練地一個接一個找角度拍照。
【前男友送的卡某亞項鏈,分手后不想要了,便宜出,正品可鑒定,不退不換。】
【小姨送的香家男女同款外套,專柜正品帶包裝,衣柜里太多外套了,隨緣出,不退不換。】
【代購多買了兩套古馳男款衣服,要的拍就行,保正保新哈,不退不換。】
……
面無表情地上架完所有東西,林舟看了眼時間,發現居然已經晚上八點了。
他趕緊打開老式熱水器,匆匆忙忙洗了個熱水澡,又匆匆忙忙地吹干頭發。
感冒藥緩解了一些頭痛和暈眩,林舟看了眼鏡子,確定自己的臉色看上去毫無異樣,甚至還有點紅潤,這才套上舊t恤,面不改色地往醫院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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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半,吳菲終于看完了最后一波病人。
她閉了閉眼,剛要起身,門口走進來一個熟悉高挑的人影,遞給她保溫杯。
“吳姐,剛接的熱水。”
“謝謝小舟,”吳菲笑著接過,看見林舟面上的醫用口罩,又皺了下眉:“感冒一周了還沒好?吃藥了沒?”
林舟笑著說吃了,從門外拿進來一個很大的精致果籃,放在她桌上,淡定解釋:“我打工的地方多出來的水果,再不吃都放壞了,您幫幫忙。”
吳菲是他奶奶的主治醫師,這兩年林舟零零散散送過來很多東西,大都是些不貴重的水果零食,吳菲嘆了口氣,不再多問,從里面挑了個新鮮雪梨遞過去:“去看過奶奶了?”
“嗯。”
林舟點頭,乖乖接過梨子,扯下口罩直接開啃,口齒有些含糊地說:“她睡著了,我沒打擾她,給護工轉完工資就過來了。”
還是個孩子呢。
吳菲笑了笑,找出林小草的病例,看了一會兒,溫聲道:“這兩年病人的情況好了很多,保持這樣的心態,再加上住院隨時觀察身體,一般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你也別著急,我聽說上個月院里又接收了一批新病人......只要有合適的腎源,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林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吳菲的神情,聞言眼睛微亮,感激地沖她一笑:“謝謝您,吳姐,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謝您才好了。”
他站在明亮的燈光下,身量很高,卻極瘦。洗得翹邊的純棉舊t恤套在身上,晃晃蕩蕩地露出細白的鎖骨和清晰的肩線,道謝時彎著腰,肩胛骨在后背頂出淺而鋒利的痕跡,仿佛兩道折斷的翅膀。
吳菲在心中嘆了口氣,有點心疼,但沒表露出來:“這是我該做的,你放心,慢慢等,合適的腎源總會有的。”
林舟笑了笑。
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是應該的。
兩年前他剛考上s大,本以為人生終于廣闊,奶奶林小草卻在廢品站暈倒,送去醫院查出了尿毒癥。他問遍周圍所有能問的人,連在監獄接受改造的林志剛也問了,最后只借到兩千塊。
兩千塊,連一學期的學費都不夠。
而尿毒癥光是住一個月院就要上千。
s市地產業發達,經濟極為繁榮,市醫院的收費對于林舟這樣全家都沒醫保的貧困戶來說極高,況且他媽早死,他爸又因家暴未成年在蹲監獄,老天似乎想讓林舟就地找根繩子,掛上去吊死重開算了。
不過誰又能想到呢。
離開吳菲辦公室,林舟將手里啃得干干凈凈的果核丟進垃圾桶,洗干凈手,去了窗臺排隊繳費。
透析費五千,住院費一次性.交一萬,正好是一年的費用,再加上剛剛給護工轉的五千五——他這個月的固定支出是兩萬零五百。
而這只是瞿清手指縫里漏出的寥寥之一。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林舟想,平靜地打開手機,瞿清恰巧在這時發來消息。
月清:【阿舟,你身體沒事吧?】
月清:【對不起,今天不該讓你淋雨過來,是我太任性。哭哭.jpg】
月清:【對了,這兩天我家里有事,應該都不會來學校了嗚嗚。】
打了一堆廢話,就最后一句能聽。
手機又震了震,另一個欠抽的頭像也冒出紅點。
滾去喝粥:【病秧子,吃藥沒?】
滾去喝粥:【你還真會裝模做樣,冒著雨還要過來,演過頭了。嘔吐.jpg】
滾去喝粥:【這兩天安分點,要是敢做對不起小清的事,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打了一堆廢話,沒一句能聽。
林舟面無表情地關掉對話框,一個也沒回復。他點開二手交易軟件,發現晚上剛上架的衣服項鏈已經秒沒,都被人直拍下來了。
林舟的心情瞬間又好轉起來。
金錢的力量就是如此強大,他趕在學校閉寢前回到403宿舍,看見從浴室里出來的室友段時白,還有心情笑著打了個招呼。
段時白一愣,也笑了:“回來了?”
“嘶——等等,你是不是又沒吹干頭發?”
段時白走過來看了眼林舟背后,嘖了聲,立刻把自己柜子里的吹風機拽出來,一把塞到林舟手里:“你也太心大了,不是還在感冒嗎,多注意點。”
行吧。
林舟沒什么所謂地應了聲,很快吹干頭發,又將吹風機塞回了段時白手中。
“謝謝。”
微涼的指節蹭過掌心,段時白一頓,聞見他身上洗發水的味道。
是柑橘香。
......什么牌子的?
他下意識往林舟的方向靠近一小步,還想再聞,身后忽然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喲,林大校草今晚居然回來了?”
段時白瞬間皺起眉。
不遠處的陽臺門邊,許言洛正譏諷地盯著林舟的后腦勺。
環藝的宿舍四人一間,但這屆因為院里人數沒湊整,403宿舍只有三個人住,許言洛就是其中之一。這人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兩年來一直看不慣林舟,此刻還在嘲諷。
“這穿的是什么雜牌衣服,大校草平時不是都穿瞿小少爺賞的名牌嗎?怎么,難道被金主踹了?”
弱智才會搭理神經病,林舟連眼神都懶得給許言洛一個,自顧自收拾著桌上的圖紙作業。
天殺的,他居然還有一張圖沒畫完。
一旁的段時白卻忍不住火氣:“許言洛你吃錯藥了?林舟什么時候夜不歸宿過?別張口造謠!”
許言洛嗤笑一聲,緩緩走到二人身邊,惡意地湊近林舟:“這誰知道呢?畢竟林校草賣身的價錢可貴得很——”
話未說完,他忽然滯住,猝不及防對上林舟倏然轉過來的臉。
大概是因為剛吹完頭發,以往清泠泠的少年此刻有些放松,空氣中彌漫著淺淺的柑橘香,他黑色的額發輕盈蓬松地落在眉眼間,將漂亮的五官浸得格外無害,連聲音也柔軟。
只是那張好看的唇上下開合,宛如兜頭給了許言洛一巴掌,扇醒他的晃神。
“說這話的要么買不起,要么賣不出去,你是——?”
許言洛一愣,然后才反應過來,漲紅著臉地瞪他,似乎是氣狠了:“你什么意思?林舟,你以為全世界都跟你一樣不自愛嗎?不要臉!”
林舟揉了揉耳朵,語氣敷衍:“是,你全世界最自愛。但不能因為你讓我給齊夏遞話,結果他沒搭理就反咬我一口吧?”
“你、你胡說什么,林舟你這是造謠......”
叫個沒完了還。
林舟抬眼,沒什么情緒的漆黑雙眸看過來,許言洛一驚,倏地咽下所有言語。
他分明坐著,視線卻高高在上落在許言洛身上,帶著點疲憊疏冷的不耐煩。
“閉嘴。”
許言洛瞬間噤聲。
寢室終于安靜下來。
林舟淡淡收回視線,繞過咬牙切齒的許言洛,簡單洗漱后,慢悠悠地爬上床,將自己摔進了柔軟的床鋪。
累死了,他要睡覺。
床簾“唰”的一聲被拉上。
林舟本以為自己會進入一個黑甜的夢鄉。但晚上淋的那場暴雨到底還是讓他受了寒。
第二天一早,林舟就又發起了三十九度的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