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家老宅位于s市東郊,因為年代久遠翻新過幾次,隨著瞿家生意越做越大,青黛瓦墻的四合院也逐漸擴展成占地頗廣的偌大莊園。
此刻天色昏黃,園內卻早已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顯然正在準備著一場極為重要的宴會。
瞿清站在莊園后門,單方面和管家李姨吵得面紅耳赤。
“我已經說了,宴會還沒正式開始,等我回來會自己去跟哥哥認錯,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瞿清的胸膛劇烈起伏,覺得自己快崩潰了:“我是瞿家人,你一個傭人憑什么攔我?讓開!”
帶著保安守在后門的管家恍若未聞,依舊溫聲細語道:“小少爺,剛才瞿總在電話里說了,讓您先回房間,好好準備晚上的接風宴。”
她的臉上雖然帶著溫和笑意,眼底深處的無視與不在意卻清晰可見,瞿清心臟猛地刺痛,熟悉的空虛感讓他想尖叫著甩面前的人一巴掌。
但他不敢。
管家是瞿寧森的人——出國十三年,這座莊園卻依舊如同瞿寧森的影子,處處被他所掌控。
瞿清小時候不敢跟瞿寧森拌一句嘴,長大了,依舊不敢忤逆那個人半分。
他深吸口氣,只好軟下聲音,深褐色的眸子漫出水霧:“李姨,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你也知道我有男朋友的,我們戀愛兩年,他從不讓我難過,可是剛剛他居然掛我電話,而且還有其他男人接近他......”
說著說著,瞿清嬌氣的五官開始扭曲,雙手死死抓著手機,仿佛落水之人抓著最后一根浮木,一無所有的人抓著唯一屬于他的洋娃娃。
從小比他優秀的哥哥回國而造成的壓力,和林舟明顯冷淡的表現,讓此刻的瞿清口不擇言:“我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從我這里拿走了多少好處?怎么敢這么水性楊花勾引——”
砰的一聲巨響。
劇痛倏然打斷瞿清未說完的話,有人從身后扯著他的頭皮,不顧他的尖叫,一把將他的臉砸在了大門旁的石柱上。
溫熱的鼻血連同碎肉汩汩流出,瞿清倒在地上,大腦甚至有一秒失去了意識。
直到眼前視野從清晰,到漆黑,再到清晰。
他費力睜開眼,終于看清楚面前站著的高大身影。
橘黃色的晚霞落在瞿寧森身上,給那張清癯英俊的臉鍍上一層模糊金光,可在瞿清驚懼的眼中,面前的男人卻比惡魔還要恐怖。
極度的疼痛和恐懼甚至讓他哭都哭不出來。
瞿寧森卻連看也沒看瞿清一眼。
他拿出手帕,一點一點擦干凈指節上的血跡,然而剛才聽到的詞語依舊在腦海回蕩,讓他本就不虞的眉眼更加陰沉。
直到從口袋里拿出一小塊巧克力,緩緩嚼碎。醇厚微苦的味道從舌根彌漫,瞿寧森閉了閉眼,終于感覺心中想殺人的暴戾逐漸消散。
周圍一片寂靜。
管家和保安垂眸看著鞋尖,似乎看不見瞿寧森剛才殘暴的行徑。不遠處的院子隱隱傳來人聲,瞿寧森轉過身,往主樓走去:“刪監控,人關進地下室。”
“是。”
“查一遍瞿清兩年前做過的所有事情。”
手機震動了一下。
瞿寧森沒有在意,從橘黃色的夕陽緩緩走進了觥籌交錯的大廳,陰沉的眉眼重新變得溫和。
還不夠。
他掌握的還不夠......他需要更多的權力,更高的位置,將整個瞿家完全控制在掌心。而到那時,他絕不會允許有人對林舟說出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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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黃色的夕陽落在街邊冒出的野草上。
物流小哥站在老舊巷口,核對完面前大包小包奢侈品的快遞單,笑著問面前的人:“今天就發這些嗎?”
“對。”
黑發黑眸的少年點點頭,認真在保價單上簽完名,轉身從冰箱里拿出一袋水果遞給他。
回憶著《別輸在不懂說話上——人情世故篇》,林舟面無表情地抬眼,緩緩搬出了那套在吳醫生面前相同的說辭:“打工的地方多出來的水果,再不吃就壞了,您幫忙解決一下。”
“這些寄出去的東西都是奢侈品,麻煩你們小心一點,謝謝。”
“順手的事,”物流小哥連忙接過水果,笑著搖頭:“每次都拿這么多水果,帥哥你真是太客氣了。”
那是因為其它的貴,不能白給你。
林舟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物流小哥立刻哭笑不得地收起單子,向林舟保證:“放心,我明天一定給你安全送到,買家不當場確認收貨我就不走了。”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林舟點點頭,臉上終于有了點笑意,綴滿陽光的瞳孔被陽光折射,變成了漂亮生動的橘黃色:“謝謝,工作加油,過馬路注意安全。”好人一生平安啊。
林舟轉身拆了顆巧克力,一邊吃一邊在二手軟件上打字。
【已發貨,注意查收,拒絕到手刀ysg。】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給周經理打了個電話,開門見山地問:“經理,我暑假還能去上班嗎?”
“......”
那頭的人卡殼了一下,連忙問他:“什么意思?不是,我是說林同學你有什么事情嗎?還是說找到了新兼職?對方出的工資比我們高?”
再高也高不過瞿總,大不了時薪再多幾個零,只求這事兒千萬別出岔子——頂頭上司現在心情不好,他可不敢觸這個霉頭。
聽著不像是要辭退他的樣子......林舟敏感地察覺到周經理的情緒,回憶起《談判的藝術——職場篇》,想了想,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沒有。”
“我是怕你因為我暈倒,就不要我了。”
周經理猛地嗆了幾聲,全無之前精英的模樣,一疊聲地在那頭怪叫:“是錄取,錄取!林同學,咱們是很正常很健康的職場關系,而且你非常優秀,輪不到我說什么要不要的。”
這是實話,身為s大王牌專業之一的高材生,林舟畢業后是絕對不愁找不到工作的。周經理揩了把汗,生怕老板的心上人再說出什么驚世之語,讓他心驚肉跳。
然而林舟卻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沒什么情緒地說了句謝謝,便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
周經理一愣,看了會兒手機屏幕,忽然想起少年澄凈平靜的黑眸,眼尾上挑的弧度仿佛小鉤子,令人不自覺想盯著凝視。
......他像一場不講道理的午后暴雨,毫無征兆地落在他人腦海,徒留一地紛亂泥濘。
周經理收回心緒,半晌,才重新變回了那個冷靜理智的周特助,轉身回到了辦公室。
而另一頭,始作俑者林舟對此一無所知。
他剛打開微信,消息提示的叮咚聲便不斷響起,瞿清的頭像上早已冒出99+的紅點,最后一條消息顯示在半小時前,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內容。
要么道歉要么發癲,瞿清這人有病,喜歡用折騰林舟的方式來證明他們的感情,事后又瘋狂懺悔。
可問題是——他們之間哪來的感情?
瞿清的一切行為在林舟眼里和腦殘無異。而且由于他那個在監獄的親爹也是這副德行,導致林舟每次看瞿清的時候都很想扇他。
他皺了皺眉,將這人消息設置成免打擾。
除此之外,他的彈窗里還有幾十個來自瞿清的未接來電,從他低血糖醒過來的時候開始打,斷斷續續的,也是在半小時前才消停。
林舟沒有撥回去的想法,跟一個瘋子有什么可說的?況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這兩年下來,除卻每個月的固定支出,他從瞿清那里賺來的錢陸陸續續有了七位數,尿毒癥手術的錢已經大差不差了。
他現在已經大二下學期,去咖啡廳過渡完暑假,林舟就能跟老師申請提前一年實習,自己開始賺錢,供他和奶奶兩個人生活。
干脆找個時間,直接和瞿清說分手吧。
林舟沒有絲毫猶豫,十分愉快地就做了這個決定。
他從老破城區出來,往回學校的地鐵站走去。黑色卡宴從拐角處疾馳,擦肩而過的瞬間,車后座的齊夏拿著手機,煩躁地看向司機道:“還要多久?”
“少爺,到瞿家至少還要半小時。”
“嘖!”齊夏猛地摔了手機,電子屏幕無聲碎裂,他深吸口氣,用力閉了閉眼。
好一會兒,齊夏才拿出車里的備用機之一,快速無聲地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嘟嘟聲響起,不到兩下便被.干脆掛斷。
......防詐意識還是這么強。
齊夏嗤笑一聲,心情卻詭異地平靜下來。一想到林舟看見陌生來電就警惕得如同被偷瓜子的松鼠的樣子,他甚至還有點想笑。
又沒幾個錢,警惕個什么勁兒呢?傻的慌。
他吊兒郎當地往后靠坐在車椅上,翻出通訊錄里瞿清的名字,再次撥打過去,得到的卻依舊是一片忙音。
回想起瞿清倉促發來的求救短信,齊夏瞇了瞇眼,神色有些不明。
瞿清是瞿家夫婦的老來子,自幼嬌生慣養,一點家務活兒都沒讓他做過,更別提對他動手了。莫名被狠狠打了一頓關在地下室,怎么看也不像是因為小事。
難道是得罪了剛回國的親哥哥?
想到這里,齊夏的眸子閃了閃,全然沒有剛才暴躁著急的模樣。
瞿家多年前做房地產起家,然而圈子里都知道,由于某些原因,瞿家如今能在s市豪門圈說一不二靠的還是開拓海外市場的瞿寧森。
兄弟鬩墻的事情在豪門屢見不鮮,但得罪了瞿寧森,即便是瞿家老爺子發話也沒用。
到了那時候......瞿清還藏得住林舟嗎?
不,他藏不住的。
齊夏吐出口氣,心情平靜地想,瞿清一個毫無商業頭腦、只知道無病呻吟的廢物,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呢?
他才是那個能夠藏著林舟的人。
他原本就是林舟應該選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