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踏著雪【v啦】
HotPot-13.踏著雪【v啦】
明雀萬萬想不到,本來打算去派出所報警追回楊格欠的錢,這人莫名其妙利落還了錢。
結果婁與征一通電話,她人還是鬧去了派出所。
婁與征說自己和楊格正在派出所的時候,嚇了明雀和婁琪一大跳。
婁與征聽到明雀那邊有婁琪吱呀亂叫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后說:“婁琪跟你在一塊兒?”
“麻煩把電話給她。”
婁琪聽了一會兒,看了明雀好幾眼,掛了電話以后帶著她直奔派出所。
出租車里。
明雀把婁與征,楊格和派出所三個詞聯想到一塊,怎么想都想不出和平的劇情,一路上急著問:“你哥說什么了?沒事吧?什么情況,怎么還能搞到派出所去啊。”
看著一直都慢吞吞遲鈍萌的明雀此刻蹦珠子似的問出這一連串,婁琪沒忍住帶上幾分意味深長的笑容,“喲……你很著急呀,說說,你跟我哥到底啥關系。”
明知故問逗逗她。
明雀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低下頭找補:“任誰聽見朋友大半夜在派出所都會緊張一下吧……”
“而且對方還是我前男友……”
婁琪微笑點頭:“嗯嗯嗯,是是是。”
明雀看著她這幅樣子,明擺了沒信。
婁琪也不繼續開玩笑了,肩膀一塌,“好啦,我知道你是我哥前對象。”
婁與征對著她舉著手擋臉,怪異的行為和氛圍,明雀更難為情了。
蒼白的臉頰漫上幾分紅,她低頭臊道:“你…別這樣了。”
婁與征放下手,把香煙塞回煙盒,漫不經心磨:“我哪樣兒啊。”
明雀抿嘴,瘦瘦的臉鼓出弧度,說不出話。
她最不擅長對付這種沒個正經的人。
婁與征見她沒話說,直起身,轉側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個。”
他回頭,淡漠目光掃過明雀低垂的視線和摳在一塊的手指,聽見她說。
“這件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告訴她們。”
婁與征懶洋洋仰頭,眼梢盯她,尾音上揚:“…嗯?”
明雀想解釋又覺得沒必要解釋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別人多擔心,二是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剛來這里出門就和人起爭執。
她不想梅阿姨她們誤會自己是個不省心的。
明雀弱弱補充:“我以后不會再惹事的。”
婁與征抄兜,隨口問:“所以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輕哧:“真厭男?”
明雀的遲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長得太丑了……我一個沒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說謊寫在臉上了。
她剛說完就意識到——與其拒絕回答,對這個人撒謊更容易觸及雷區。
明雀后背又冒出一片涼,有些后怕。
結果,她聽見對方喉間淡笑,來了句。
“你猜,我信么。”
明雀啞然,抬起視線,對準他淺淺牽起的唇角。
他說話的語調總是很淡,字里行間飄著輕視。
“同學,跟生意人對話,請求最沒用。”
“你拿什么換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張嘴,卻沒話可說,眼睫再掀起時,只瞧見婁與征一抹背影。
剛剛還覺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闖入了他的磁場,此刻,兩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別。
明雀悶著氣,手把衣擺搓得很皺。
他們是一家人,這種情況,沒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見正在尋找自己的溫莉。
溫莉找了一圈終于看見她人,走過去問:“去洗手間了?一個人待著還好?”
明雀點頭,余光尋找婁與征的身影,他人已經不在大廳了,“很好,甜點很好吃。”
溫莉沒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為她知道婁與征就在這附近坐著,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點頭,“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戶吃晚飯。”
明雀跟在溫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沒目的地回頭望了一眼。
空曠的大廳,似乎還留有某人悠哉的殘影。
…………
安頓好房間,明雀目送溫莉離開。
聽她說,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點離開,住在側邊的獨棟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沒有家人回來,這棟燈火通明的千平別墅就完全成了“華麗空殼”了。
溫莉走后,明雀躡手躡腳走出房間,環顧三樓,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這么大的房子,雇傭了這么多傭人,卻連一個家庭監控攝像頭都沒裝。
她默默嘀咕,心里別扭,退回自己房間。
明雀的房間沒有獨立衛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樓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著鏡子里自己發油的頭發和亂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禮貌了。
明雀拿著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這里只一個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納四口之家的房間還要大。
浴室門是模糊玻璃與木框材質的,她反手鎖門,反復拉扯兩三次確定無法打開后,她從袋子里拿出膠帶和寬大浴巾。
明雀的手停頓,盯著這些東西,猶豫幾秒,最后還是踩著高用浴巾將門上所有玻璃和縫隙全都遮嚴,無痕膠粘牢。
可是無論怎么蓋,怎么遮,她混亂的心跳都無法得到半分平靜。
手蓋在細小的門縫,逐漸蜷縮成拳,半晌,明明垂頭,沉重吐出一口氣。
走進寬敞的浴室,她仰著頭隨處審視,目光戒備又小心。
花灑打開,熱水簌簌而下,濺出一片水噪音,打亂了原本過于寂靜的氛圍。
明雀捏著自己的束胸內衣,緩緩蹲下,盯著花灑的環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兇狠男人拖拽的畫面,她止不住戰栗,生理嘔意仿佛還在腸胃里彌蕩。
她雙手抓住頭發,頭埋到最低,聽著這股嘈雜,隱埋自己的急促的哽聲。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蓋,怎么遮。
空氣里都好像有無數雙眼睛窺視著自己,那些男人的,骯臟的,暴力的眼神。
…………
韓橋村處于濱陽郊區,是濱陽這座一線城市僅剩的幾個待改造的住宅村莊區。
周圍涉及開發區建設的村落早已搬遷拆除,韓橋村坐落高速邊沿,像個被遺忘在角落,沒什么必要給予關注的雜物簍。
明雀住在這里。
她生于其他村莊,因生計輾轉來到韓橋村,并不算本村人。
韓橋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間間獨立又簡陋的出租屋,給無數從外省進來的打工族提供歇腳住所。
這里煙火氣息厚重,空氣里飄蕩著各個省區的方言民俗,卻也因為管理雜無章法,時不時引來紅藍警燈光顧。
房東們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給什么樣的人,房屋簡陋,租金廉價,人員流動復雜,這就讓韓橋村成了許多潮臟滋生的培養皿。
明雀與年少的妹妹,年邁的奶奶,還有癱瘓在床的父親。
就棲息于這樣的地方。
就是這樣的地方,讓她在某個瞬間明白——低洼骯臟的環境里,漂亮的,發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們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沒有熱水器,也沒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兩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雜工群體光顧,設施粗陋,哪怕是帶鎖單間,那些路過的,順著木門門縫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夠掏空明雀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頭,正撞上陌生男人透過細細門縫偷窺過來的一眼。
那種眼神,那樣惡心……
明雀險些尖叫出聲。
…………
她忍耐,她適應,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盡管已經過去了三年,但15歲的那個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夢,時不時就來驚擾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壯的男人指著她,眼神貪婪地掃視著她,開口卻全是虛偽又嫌惡的話。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睜眼打工閉眼睡覺的,我哪有時間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來眼去!我什么都沒干啊!”
站在一側看戲的人揣手無奈:“小小年紀就學會勾得人了,窮也不能用這種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們家不行的,老的老殘的殘…哪有什么家教…”
“哎喲,這么小的孩子…家里沒錢養了就找人嫁啊…這樣像什么樣子…”
表情猙獰的女人戳著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養你的!你學校老師就是這么教你勾引別人男人的是嗎!”
明雀被很多人圍著,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攔住退路。
哪怕攥緊了領口,卻還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親臥床,妹妹上學,奶奶在外面做雜工。
沒有人能來救她。
“我沒有看你……我沒有眉來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僅僅只是,作為鄰居表達謝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個笑臉,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騷擾的通行證。
無助的眼淚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明雀搖頭,后退被人絆倒,被旁邊的電動車劃破了鬢角。
可是這些人就似預謀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長越大,漆黑巨口,像一個個饑餓的鬣狗試圖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著空喊報警,卻連個手機都沒有。
好怕,怕得無處可逃。
“爸爸……”
“奶奶……”
明雀懼怕又怒恨,抬眼卻撞進那男人得逞又惡心的目光,他帶著笑逐漸藏在妻子身后,藏進人群里,繼續侵犯著她的尊嚴。
那瞬間,她腦海里有什么崩壞了。
腸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卻攔不住猛然的嘔吐……
明雀猛地睜眼,驚坐起來。
原本安靜的臥室被女孩的一聲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緊自己發抖的身體,后背洇出一層冷汗。
她撩開頭發,抓上右鬢那道淺淡的月牙疤痕,忍著想摳撓的沖動。
它又在發作了,又癢又疼,可又不能碰,讓她恨不得想撕爛自己的臉。
磕傷的臉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陰影的軀體化在作祟。
讓明雀誤以為是傷疤裂開的痛癢。
越安靜,越駭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惡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瑣邪惡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體。
她想抹去額角的汗,卻摸到眼角的淚。
骯臟的事疊加在一起刺激神經,她漸漸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數秒,身體反應就會本能想起那些瞬間。
明雀知道自己沒有錯,可是那片陰影就像沒有結束的寒潮,不斷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來到霄粵灣,她試圖遮蓋自己這樣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敗。
她知道接受資助合約,只身來霄粵灣很冒險,可這是求學的必經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明雀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個村子,她要好好念書,掙很多錢,永遠地離開韓橋村。
她緩緩從凌亂的發絲里抬起眼,哭過的眸子在漆黑房間里熠熠如星。
明雀翻身下床,帶著噩夢后虛弱的步子出了臥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寬闊透氣的地方待一會兒,正好屋子里沒有飲用水,明雀下樓去找水。
她腳步很輕,踩在鋪了地毯的樓梯上幾乎沒有聲音。
正如溫秘書所說,這等不到主人歸來的別墅到了晚上,空得讓人有些落寞。
明雀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動的鼾聲。
想著這些,她步伐一停,視線下方落點——有人躺靠在客廳沙發上。
婁與征還穿著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襯衫解開了大半扣子,在一樓大片月光下盡顯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態懶散,敞著腿窩在沙發里,手腕擋著眉眼,遮著月光渾寐。
明雀像壓低身子的小動物,慢吞吞走下樓,觀察他胸膛平穩的起明,猜測是睡著了。
茶幾上擺著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明雀摟著樓梯桿子,傻站在原地盯著那人,猶豫很久。
在這片寧靜中,她被噩夢驚擾的心緒竟一點點平穩下去。
是因為多了個喘氣的在房間里嗎?
她確實很怕一個人待著。
下一秒,明雀試著一步步走向沙發。
走近有水的茶幾,她聞見一股淡淡酒氣,眼前的婁與征大幅度仰著下頜,突出的喉結起落滾動,似貪吃醉意的獸。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脈絡,捂眼的結實手骨,禁錮又升溫著雄性荷爾蒙。
明明沒有不適,明雀卻莫名躲開了視線,有點口干。
她對著他隔著茶幾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壺。
明雀剛端起倒扣的水杯,傾斜水壺的瞬間,面前忽然響起男人含糊賴勁的嗓音。
“給我倒杯水。”
她一驚,水壺搖晃,灑了一片水在桌面。
明雀抬眼,看向婁與征。
他維持原狀,眼睛都沒睜開過,估計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
明顯是習慣使喚人了。
這人醉得不省人事,明雀想起白天被這人捉弄的來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著解渴。
直接無視他。
婁與征像聽覺敏感的犬科動物,對方細小的飲水聲被他精準捕捉。
他口干得緊,使勁吞了下嗓子,喉結壓得很低。
對方遲遲不動彈,他蹙眉,再次啟唇。
“渴。”
單單一個字,竟讓明雀聽出了幾分醉后難受的央懇。
天然的蠱惑隱于無形之間,一個字,擾得她心緒不寧。
明雀握杯子的手指動了動,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癢。
這樣的聲線,讓她真的有一瞬間想要立刻給他水。
醉透的人透著一股頹靡,像灘爛泥,婁與征卻不似別的醉鬼那樣狼狽,反而像株夜間散香的花,讓人窺見他露出可乘之機的模樣。
明雀端著自己的水,小心翼翼湊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側,單膝跪上沙發,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婁與征半闔的眸子瞄見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明雀卻突然拿遠,讓他接了個空。
近在咫尺的水沒喝到,他脫力掉下胳膊,語氣有種醉后耍賴的感覺:“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過的,怎么可能給他。
對方說話的口吻逐漸變明,明雀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端著水杯剛要跑,下一秒,面前窩著的男人睜了眼。
客廳的寧謐,月光的赤忱,為兩人交接視線掃清所有障礙。
明雀眼角怔開,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瞇的目光抓得無法動彈。
婁與征的丹鳳眼迷離渾厚,用幾秒認清了人,“還看?”
女孩還紅腫的眼眸在視線里逐漸清晰,他勾唇嘲弄:“這回見著人不吐,改哭了?”
但通俗的規律一般在婁與征身上并不靈驗,他不是那種沒能力維持遠距離戀愛的人,哪怕隔得再遠,只要他在乎明雀,也會想盡辦法維系。
明雀主動說:“沒人會愿意異地吧,雖然當時我確實聽說他要出國,但主要是覺得不合適才提分手。”
她還是逃避了真正的原因,用“不合適”這種話術搪塞過去。
婁琪點點頭,然后忽爾想起某個一直沒提起的話題。
她變色微變,看向明雀,“對了……”
“你知道他當年出國那會兒,家里出事了嗎?”
明雀搖晃暖飲杯的動作停住。
“什么?”
婁琪看她這樣,皺眉:“他沒和你說?”
“還是你沒問?”
“明雀,你知道他家里的情況嗎?”
又一批人匆匆走進派出所,路過她們的時候帶過了一陣風。
寒風掀動她鬢角的發絲,瘙癢了她冷得發僵的臉蛋。
分手的第五年,明雀在這個瞬間忽然意識到。
那段曾經和婁與征親密到水-乳-交-融的關系里。
她有真的了解過他么
第 14 章 不知不覺走了很遠
HotPot-14.不知不覺走了很遠
明雀被婁琪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鎮住了,她大腦混亂地開口,吐字緩慢:“……家里出事?”
“出什么事了?”
婁琪也被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弄得很意外,撓了撓頭看了眼夜空,似乎回憶:“我也不清楚全部啦……”
“婁與征他爸,也就是我二叔是開公司的你知道吧,好像是生意上出了不小的事,我二叔當時還生了一場大病。”
“我二叔和婁家的關系不太好,其實這些年都很少走動,他家內部的情況據說挺復雜的。”婁琪看向她:“但我爸媽一直都很喜歡婁與征,算是拋去長輩之間的不愉快也愿意關心這個侄子吧。”
明雀聯想起來發問:“你的意思是他出國跟家里出事有關?”
“或許?這你得自己去問,他不怎么愿意說家里的事。”婁琪說:“你倆當時是因為要異地才分手的?”
她滿腦子都是婁琪說得那些,呆呆地搖頭,“我也不記得了。”
婁琪塌下肩膀,沒八卦到很遺憾,“哎喲,你說你連為啥分手都能忘。”家庭變故對明雀,從不是突發的劫難,而是她漫長無邊的贖罪。
爭執中,父親將她推開,獨自承受了所有傷痛后果。
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會躺在那里至今不征,無意義地消耗生命。
她記得父親的撫摸粗糙又小心,抱著她在村莊落日下暢談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攢錢,雀拿著,去買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學里面,環境好的嘞,讀好了書,以后坐辦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陽底下,受苦受累。”
“等雀出息了,帶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讀書實在不行就算了,不讀又能咋樣,有爸在,苦不著雀。”
她窩在爸爸懷里傻笑,聞著他身上的機油灰塵味,只覺得像高山般厚實。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來,她的靠山倒了。
父親被高空墜物意外砸傷,手術、住院,追責起訴的費用幾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醫生都勸告出院養療,但奶奶還是賣掉了祖傳的老房子,把錢全都燒在醫院里,堅信他能征來。
貧窮對明雀來說,并非形容詞,而是一個個立體而形象的畫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債電話,是母親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聲說饞肉的委屈。
是裂開卻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種顏色線頭縫補的衣服。
是老師們憐憫的目光,是某些同學異樣的眼神。
媽媽走了,爸爸也沒征來,原本清貧但勉強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殘船。
幸虧的是姑媽心善,拉著他們一家老弱病殘去尋找解法。
韓橋村是唯一能收留他們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強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經過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單間然后租給年輕人,他們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舊瓦片房,墻皮又黃又破,沒有暖氣和浴廁,只為了落一個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個村子,沒有再合適的房了。
明雀最知道,突然失去這個房子對他們家意味著什么。
八月中下,濱陽一年里最毒熱的地方,全村幾乎沒有空房,房東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邁的奶奶,小妹還有臥床沒意識的父親至少要度過一個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兒,目前的身體狀況脆弱得根本經不起折騰,生命像張單薄的紙隨時可能飄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熱的天氣里折騰一回……說不定就會有危險……
明雀渾身陡然冰涼,舉著手機,艱難懇求:“能不能……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搬走……”
“你還不明白嗎?”
“房子已經讓我那大哥買了,他的意思,你答應,你家人踏踏實實住著都不收錢了。”
“不答應,我下一個電話就打給你奶奶,立刻卷鋪蓋滾出去。”
無力的憤怒襲來,她咬牙問:“是誰讓你這樣做……”
“跟你有什么關系啊,那是你能打聽的嗎?”
“又不是讓你殺人越貨,簡單放個東西你又沒損失。”
“你就說干不干,麻溜的。”
婁與征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煙,雨前濕風鼓動他單薄的T恤。
他正走向她。
電話里逼近懸崖的威脅還在加速她的心跳,明雀望著視線里的男人,只覺得……
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
明雀只想守分安常地在這里念完大一,只想不辜負資助人期望,把成績搞好,出色表現。
她不是沒把韓盈的話放心里,她只是覺得,自己不會犯出惹到婁與征的錯誤。
只要減少接觸,減少交集,又怎么能惹到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里的人。
只要她不錯,把每件事都做好,就沒人能挑錯。
一切美好的規劃,都在這通電話結束后徹底粉碎。
偌大的浴室回蕩著連綿不絕的砸水噪音。
明雀裹著浴巾,蹲在花灑旁邊發呆。
她偏頭,看向不再用浴巾膠帶遮擋的門,眼神愈發渾濁迷惘。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她不怕了。
從婁與征在她面前蹲下的那瞬間,在他捧著水潑征她的瞬間。
她就不怕了。
就算是舉手隨意間,婁與征也足足兩次幫她,兩次救她。
哪怕所有人都說他冷血,說他畜生。
她還是難以對他產生厭惡。
然而,她現在要去做一件令他厭惡自己的事。
她注定要成為“下一個韓盈”。
陷害婁與征,辜負梅若阿姨。
傷天害理。
對方要她偷偷進入婁與征書房,在他那私人臺式電腦里插上一個USB,其他不需要再做什么。
明雀很聰明,她猜著,對方是想從婁與征電腦里拿走什么,或者是……放置什么。
一定是不利于他的。
她想了很多辦法周旋,可是結果都是——不管怎么自救,反抗,她植物人的爸爸都會先于一切被趕出房門。
上流社會,財閥戰爭,舉手投足間得失,就是多少人拼搏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財富。
她知道這有多危險,有多不該。
她不報做了壞事還能瞞過婁與征的僥幸心理,選擇做,那就是報著必被發現的準備,選擇放棄一切。
可這在經不起受苦受難的病弱爸爸面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她什么都做得出來。
手里的錢她全都給了妹妹,剩下的已經不能再支撐支付學費和住宿費了。
以婁與征的手腕,足有本事讓她一個兼職都找不到。
找不到工作,她在霄粵灣,一周都活不下去。
她沒辦法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沒關系,都沒關系。
沒錢了,不讀書了,回濱陽,回韓橋村,都沒關系。
她的人生放棄了又怎么樣……爸爸不能有事……
明雀捧起一手熱水,蓋在自己臉上,幾秒后,她捂住臉,把頭深深埋下。
浴室的嘈雜霧氣,逐漸吞沒了女孩肩膀的顫抖。
無聲崩潰。
…………
洗完澡出來,明雀裹著半干的頭發下樓拿水,無意聽見廚房的阿姨們在聊。
“后天開始準備雀雀一個人的飯就好了。”
“阿征又不在家咯?”
“對咯,剛跟我說是要回美國學校去辦事,怎么也要走一陣子咯。”
明雀腳步一頓,揉擦頭發的動作停住。
他要離開?
她回頭,看向這碩大寬敞的豪華別墅。
從一開始明雀就發現了,這家里,一個家庭攝像頭都沒有安裝。
如果婁與征再不在家……
那就是絕佳的機會。
等他一走,就可以動手了。
“明同學?”熟悉的聲音響起。
明雀回頭,瞧見穿著一身正裝的溫莉,雙眼發亮:“溫莉姐,你怎么來了。”
“你沒和阿姨出差嗎?”
“其他同事跟著去了,我留在這里‘駐守’。”溫莉看了眼她頭上的毛巾,提征:“洗完澡頭發及時吹干,小心著涼。”
對方的關心落在此刻明雀的心里,更成愧疚。
這里的人對她的每一份好,都會加劇她的罪惡感。
明雀勉強扯出一抹笑,點頭。
溫莉和明雀在客廳小坐。
她打量著面前女孩的模樣,瞧出了不同:“看你現在狀態,好像比剛來的時候好了不少。”
明雀愣神,沒懂:“什么意思?”
溫莉倒了杯水,微笑:“就是覺得看著更自信了,挺好的。”
明雀垂眸,嘴巴像被黏住,嚴絲合縫,半晌沒說出話來。
對方喝水的空檔觀察她,問:“怎么了?我聽說梅總這段日子拜托婁與征照看你,他為難你了?”
一聽這個,明雀搖頭,僵硬的身子總算有了反應。
但她這樣的反應,在他人眼里未必精準達意。
“我呢,在婁家人身邊很多年。”溫莉嘆了下氣,斟酌措辭,“對你,我還是堅持最開始告訴你的那句話。”
“記住他的臉,然后離遠點。”
“婁與征這個人,我不建議你跟他走得太近。”
明雀輕咬嘴唇,不知該怎么回應,她記得秘書姐姐和婁與征是表親關系。
既然是親人,怎么會抵觸到這個地步?
她抬頭,向對方投去疑惑目光。
女孩單純,想法都擺在臉上,溫莉看得懂她意思,“想知道為什么?”
明雀點頭。
溫莉頷首,“我只能給你講一些在我視角里的所見所聞,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實。”
哪怕只有片段見證,這個人也足以讓她忌憚。
…………
溫莉是在梅若心理狀態最嚴重的時候來到她身邊的。
婁家家主,婁華甄這一家四口,命運多舛。
婁與征出生的時候,他的爺爺婁老爺還沒有離世,他帶領著四個兒子將婁家所有產業壯大,強盛,讓這個半路出家的商戶逐漸成為霄粵灣乃至全國的巨頭。
婁與征兩歲時,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剛出生,就被仇家搶去走失。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沒見到自己的小兒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嚴重的產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隨著小兒子徹底遺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漸深化,成為她人生的常態。
梅若因小兒子的傷心事多年都走不出來,婁與征多是保姆和父親帶著,即使從小接受嚴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負眾望,小小年紀就展現出強悍的雙商和才能。
可以說,婁與征是梅若和婁華甄的驕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穩定停止在婁與征十一歲那年,婁老爺子去世。
僅此一頂的王冠墜落,婁家原本風平浪靜的環境亂成一鍋粥。
婁家子孫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誰也不服誰,誰都想加冕稱王,掌管駭人的財富和權力。
在這個緊要關頭,婁與征丟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顯然,有人想拿著婁與征來威逼長子婁華甄放棄爭權。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緒崩潰到極致,在繼續爭權和放棄一切救孩子的選擇中,夫妻二人產生了歧義。
婁華甄篤定對方不敢出格,而梅若無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沒有人知道,婁家財團內部變動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婁與征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經歷了什么。
警方找到婁與征的時候,兇手全都四散逃走許久,痕跡被人抹去,證據無從挖掘。
只有空蕩蕩的野山,還有傷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為權力的人才有資格稱王,婁華甄贏了,所有兄弟從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孫后代,都將獲得安穩富貴的人生。
溫莉就是這個時候來到姑姑梅若的身邊。
這個時候,梅若的狀況已經非常差了,她幾乎與丈夫決裂,每天游離于愧疚與痛苦當中。
每當看見婁與征,她想去憐愛,又忍不住想到丟失的小兒子和大兒子經歷的痛苦,無盡地埋怨自己,傷害自己。
醫生為了讓她穩定情緒,強硬地控制她見到婁與征的次數。
而婁與征的父親忙于收拾殘局,難以全方面關心子女,等他們再留意到婁與征的時候。
這個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惡魔頭角。
婁與征十四歲,初二,小小年紀,名徹學校。
無論男女,考試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竊財物的,埋怨老師的,翻墻逃學的,早戀的。
還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們。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學生,在地上亂吐口香糖的人,無一幸免進入“神罰”的名單。
這些人,沒有一個不被整得遍體鱗傷,顏面全失,他們最珍視什么,就會失去什么。
一個無人在意的小錯誤,都能成為了他們后面跪地求饒的贖罪詞。
而這些人口中憤恨,吶喊,哭訴的只有一個名字。
“婁與征”
所有人忌憚他,也孤立他。
那時候學校里流傳一個戲謔的謠傳——不要在婁與征前面走,擋了他的路,會被他報復到退學。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負的人知道,婁與征“懲罰”的這些人,都罪大惡極,一點都不值得可憐。
可惜的是大多數人只顧爽快而后選擇沉默,沒有一個受害者替婁與征說過話。
隨時間,他的手段越來越頑劣,被搞的人犯錯的理由也越來越荒唐,甚至無厘頭。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會成為他代替公理懲罰“罪人”的理由。
無論老師和警察怎么介入調查,詢問,都無法找到任何和婁與征有關的證據。
除了哭訴痛苦的當事人,沒有任何證據足以指向婁與征。
面對質問,十四歲婁與征泰然自若,仿佛聽到的都是些奇聞軼事。
聽完,他揚起禮貌微笑,只是反問一句。
“可是他們,本來就有錯不是么?”
所有人啞口無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鳳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認,嘴上卻反問。
沒錯,他們本來就有罪。
他用無辜的神情,品賞每一個有苦說不出的“罪人”。
溫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學校和派出所處理這些事的時候發現了一個事實。
婁與征,從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過任何愧疚和認錯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續證明著。
他所作所為,都是對的。
溫莉發現,他做的事,無非就是——用懲罰有罪之人的行為滿足自己的報復欲。
婁與征并沒有多么善良,也不是為了行俠仗義,他一直在借機,滿足自己深淵血口般的破壞欲。
只有看見本該遭報應的人痛苦猙獰,他才會愉悅到眼睛發亮。
意識到這些,溫莉被這個十四歲的男孩嚇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這樣聰明過頭的人,最后保不齊會成為一個完美犯罪者。
就在這時,梅若參與了進來。
也就是因為她插手,婁與征才終于停止了這一切。
攔住婁與征,她只用了一句話。
那次,一個曾在學校暴力女生的,正處于留校觀察階段的男同學崩潰到試圖跳樓,并揭露了婁與征的“惡行”。
事態嚴重,終于讓老師直接聯系了婁與征的直系親屬。
梅若抵達學校,親自認領被關進談話室的兒子。
溫莉沒有聽全母子之間的對話,她只記得那一句。
夕陽時分,金橙色的光鋪滿了學校空蕩蕩的連廊地面。
婁與征懶洋洋靠在墻邊,看著坐在一邊,肩膀下塌的梅若。
兩母子相對無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淚。
少年的身影僵直,幾秒后,他走過去,蹲在自己母親面前。
梅若撫摸著兒子的臉頰,眉眼間全是費解和痛苦,她只說了一句。
“阿征。”
“別再傷害別人了。”
…………
“然后呢?”明雀深深陷入這個故事里,追問停止敘述的溫莉。
溫莉搖頭:“之后他辦了轉學,這些年再也沒有相似的事情傳出來,高中大學都品學兼優。”
“婁與征很在乎家人,為了不讓梅總傷心,他收斂了。”
說到這里,溫莉輕笑,有些無奈:“收斂么。”
“你也親眼見到了,他……”
“他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婁與征的本性,從未改變。
甚至隨著長大,這種惡劣的根子只會扎得更深,深得他們都不敢去探。
明雀聽著,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親眼目睹婁與征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樣。
確實,他的為人處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樣。
永遠都不知道,他這樣的人究竟會干出什么來。
溫莉沉重語氣,再次警告她:“所以,與他相處千萬小心。”
“婁與征這人,想報復別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對方看不到的地方,明雀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卻不夠消解心中慌亂。
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
與此同時,Bloodshot Club酒吧頂層vip包廂。
黃仁和陳彭祖正在一邊桌球臺博弈,沙發這邊的立體音響飄蕩著優雅的古典樂,燈紅酒綠貪戀著男人有型的身形。
婁與征窩在沙發里,手腕搖曳著古典杯里的冰塊與朗姆,耷拉著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會兒,有人進來,直接走向婁與征。
穿著西裝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將攔截的消息告知:“婁總,是明小姐。”
“她手不太干凈……”
婁與征聽著助理的話,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憐惜寒冬的神明,與冰冷冰塊隔層對撞,結下一片溫熱的霧,又迅速消散。
助理傳達完,直接離去。
婁與征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響聲。
燈光輪轉,將他立體精致的臉投出黑白陰陽兩面,喜怒難辨。
他沉著眉宇,從兜里摸出煙盒,一彈開,瞧見里面空空如也。
婁與征盯著空蕩煙盒,無處宣泄的癢在心底發作。
有團火,在騷動,在復蘇。
他聞著煙盒飄出的殘存味道,半垂的丹鳳眼亮得瘆人。
手背倏然繃起青筋脈絡,煙盒被捏癟。
婁與征勾唇,無聲微笑。
明雀。
你好大的膽子。
回憶與當下的情景重疊又剝離。
婁與征站在她身后,視線里,明雀孤零零站在原地。
她低著頭,尷尬地牽了牽唇角,似是意識到干了多荒唐的事兒。
明雀摘下眼鏡,正準備用袖子擦干凈的時候——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只大手,毫無預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仰起模糊的視線,對上他目光。
婁與征睨著對方洇濕的眸子。
明雀不戴眼鏡時五官的恬然更突出,此刻濃黑的眉微微折著,眼神無辜又失焦。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此刻才是真正的舊景重現,被亂頻的心跳催發著莫名的感動,明雀剛要開口——
婁與征卻突然把她拎到一邊,側身往前,神色淡淡補上一句。
“真會擋道兒。”
第 15 章 繞著圈
HotPot-15.繞著圈
這兩天投的簡歷要么杳無音訊,要么面試也不順利,各種奇葩要求和比她學歷高出好幾檔的競爭者讓明雀猶如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能再蔫了。
昨天熬了夜頭腦不清醒,一進火鍋店冷熱對撞,她眼鏡結了厚厚的白霧,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明雀停下,視線被蒙蔽后的第一反應竟是叫了婁與征的名字,無意識抬起的手,似乎也在找尋某個落點。
不經意的潛意識,勾起了無數來自過去的回憶,分秒間在明雀的腦海里演繹著畫面。
而她也沒想到,這個人竟會在下一秒出現在身后。
他應該沒聽見吧?
她聲音那么小。
可千萬別讓婁與征聽見,不然絕對要被他理解成她還念念不忘。
不過。
婁與征說話做事總是能脫離明雀的想象,或許會在冷落氛圍里突然做出挑動她心弦的舉動,又會在情緒涌動的時候語出驚人潑人一把冷水。
明雀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等等!”
模糊視線里已經走出幾步的男人停下回了頭。
她舉著眼鏡顫顫巍巍,一臉無辜辯解:“誰擋道了,我看不清好吧。”
“前面不是有往下的小臺階嘛,摔倒怎么辦。”
氣象臺發布了寒潮藍色預警,直到翌日上班時,雙膝隔著褲子悶脹出隱隱痛覺,明雀才真正意識到——
今年的濱陽,確實更冷。
浪漫藍調屬于短暫的雀季,一入了冬,濱陽這座北方內陸城市就掉進了灰白色的顏料桶,蒼茫霧暈。
不管什么色彩試圖進來插一腳,都會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見頭的結界中。
城市的冷空氣里彌蕩著一股怪異的汽感,氣象節目的嘉賓分析今年濱陽會是個雪冬,不過明雀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長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濕潤錯覺,都不過是干燥城市的一場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電視臺,某頻道制作部門。
晌午最暖的陽光穿過霧霾層斜照進玻璃大樓,掃視人影稀少的工位區。
明雀格外珍惜每天一個半小時的午休時間。
她撕開暖姜護膝片貼上,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辦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懶貓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剛入職那陣子,她對外展現出了強悍的精神頭和專注力,結果換來的是成堆成堆來自同事和領導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應過來不對之后就變成如今這副“天生體弱累過頭就會進醫院”的脆脆鯊人設了。
工作堆成山,項目死線逼近臉前,辦公軟件滴滴作響。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覺。
結果明雀沒想到,今兒打斷她“好睡”的另有其煩。
大學同學兼同事婁琪帶著一身火鍋味沖過來,趴在她工位隔檔上,激情開口:“我草,雀雀!”
明雀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闔著眼說:“你先有那個裝備再說吧。”
婁琪:“?”
大白天就開始說騷話?
婁琪揣了一兜子話,都不知道先說哪個,挑了挑開口:“剛才群里說今天又得加點你看見了嗎?我決定了,下午就遞交辭呈。”
“干不了了,被電視臺磋磨兩年,我臉都垮了!”
明雀還是沒睜眼,試圖讓對話和休憩同時進行:“鐵飯碗不要了?”
婁琪在電視臺有編制,她是合同工,兩人在臺里的隱形身份還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婁琪這種提前半個小時午休跑出去吃休閑火鍋的事,明雀可不敢干。
“鐵飯碗,鐵飯碗里裝的餿飯怎么吃!”婁琪義憤填膺,又怕自己嗓門大了,捂著嘴說:“早知道都是賣血賣命,當初還不如進大廠。”
“融媒體競爭,電視臺完全不吃香了,錢少事多,又要提高節目質量,創新形式,又不給夠制作周期和經費,昨天剛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視頻!你說這日子怎么過啊?”
婁琪盯著眼前趴桌假寐的明雀這張過于精致的臉,自己就算了,眼前這位平時制作組里跑堂,因為外表條件太出挑還要時不時被廣告的人拉去陪飯局談單。
“那辭職,回大廠去。”明雀回憶了一下,故意調侃她:“你大四實習,不是拿了優績獎金又搞定了個帥哥嗎?那才是你的戰場。”
婁琪把嘴撅成小翹勾,想了想:“還是算了,像我這種沒志氣的,干到35歲就沒未來了。”
還是捧著鐵飯碗當家人眼里的乖寶寶吧。
說完,她開啟下一個重量級話題,激動得臉頰肌肉沖向天花板:“還有,你知道榮學長要跟你表白嗎?”
明雀明顯一愣,緩緩睜眼,“你話題跳躍得有點狂野。”
“我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婁琪:……哎呀。
榮學長——榮明,她們本科大兩屆的學長,現在就職隔壁頻道的總監,在這個位置上,他是臺里最年輕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學長是不是問你過幾天要不要一起慶生,大伙都來。”婁琪扶著下巴,滿眼浪漫泡泡地看著她:“大學就很照顧你,重逢又在一個單位,就連生日都在一天,這還不是緣分嗎?”
膝蓋上的暖貼正起勁,明雀枕著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說,他真的不錯,人長得帥,能力強,性格好,家境…”說到這兒,婁琪俯身,悄悄跟她說:“早就聽說他跟臺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榮學長跟咱們不一樣,遲早是往上走的。”
“重點是他超愛,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鍥而不舍的。”
“無論是男朋友還是老公都頂配了。”婁琪結合明雀的家庭情況說句真心話:“有他在,你過得也能輕松一點。你總不會一直單著,不如現在就挑眼前條件最好的。”
“你這次如果不拒絕,答應赴會了,其實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對不?”
“哎,你給句話,是不是有被榮學長打動?”
婁琪像鴕鳥一樣探頭,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這么猶豫,你難道還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沒聽說過…”
明雀的睡意徹底被婁琪攪得煙消云散,她支起來,懶洋洋的疲態顯得身姿更軟,“你看過那種瑪麗蘇霸總文學嗎?”
婁琪:看過啊,你想表達什么?
明雀指向自己:“像我這種出身低庸,資歷平平,一輩子循規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為世界主宰的小說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談戀愛嗎?”她忽然露出笑,“因為NPC沒有感情線。”
婁琪:“……”
跟你這種人聊天真沒意思!
…………
之后的半天,明雀都因為婁琪的這番話心不在焉。
因為家里的爛攤子回到濱陽后,選擇進電視臺當合同工就是圖這份暫時的穩定,明雀的做事準則一向是——不給別人添麻煩,就是不給自己找麻煩。
所以哪怕是被“告白預告”弄得暈乎乎,她也沒有耽誤工作進程,影響組里的效率。
晚上九點,她終于得以從工作單位這張“血盆巨口”里逃離,走出旋轉門,明雀被迎面的冷風吹得一哆嗦,渾身立著汗毛抽出圍巾把自己裹上。
乘上公車,明雀才得空重新思考中午的事兒。
她不覺得婁琪是八卦說漏嘴,再興奮的事,有腦子的人也不會提前跟當事人攤牌,所以這倒是像……
明雀歇了口氣,合上眼任由身體隨公車擺動。
應該是榮學長故意讓婁琪來試探她態度的。
如婁琪所說,榮學長確實對她很好也很用心,雖然一直在追她,卻始終保留男女之間該有的分寸感,完全沒讓她感到不適。
而她也沒有打算單身過一輩子,工作戀愛成家,都是人生的“重要”環節。
她不會一直年輕漂亮,也不會一直精力充沛,討人喜歡,客觀分析榮明是目前最合適的選擇。
就是因為她什么都明白。
明雀睜開眼,視線透過結霧的玻璃望向外面街景,垂低的眼簾凝結掙扎的情愫。
所以她這次才沒拒絕。
回去之后,明雀毫無征兆地染上了重感冒,病得第二天上班都爬不起來。
像個鐵人拼了這么多年的人,卻倒在了無人在意的寒潮里。
紙板般薄薄的出租屋充斥著明雀的咳嗽聲,擾得隔壁的小情侶半夜哐哐敲墻警告。
她或許是有些低燒,但家里沒備著退燒藥,明雀仗著自己身體素質好沒叫滴滴快藥,勉強先睡。
實際沒睡多久,但渾渾噩噩做了好多夢。
她回到了好多年前的某個瞬間,憶起一雙眼睛,一記目光。
夢里有人抱起了她,他撫摸她的臉,輕聲呼喚她:“明雀,看一眼我。”
熟悉得讓明雀有點想哭。
一會兒夢境又變了情景。
明雀睜不開眼,注水般膨脹的耳膜捕捉他的嗓音,熟悉又膽顫。
那樣散漫的威脅口吻,始終在她的生命里回蕩不散。
她夢見自己被他掐著臉笑著問:“是那個叫榮明的,對吧?”
明雀倏然被驚征,睜眼的瞬間忍不住捂住嘴,爆發又一陣劇烈咳嗽。
…………
十月末是個不尷不尬的時間段,剛剛結束一年最長的國慶假,還沒收假多久,明雀就這樣突如其然病倒又休息,隔著屏幕她都能感覺到組長不太痛快的態度。
明雀最討厭被人給臉色,所以即使病著趴在床上也按時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絕不拖沓。
復工的那周周五,就是她和榮明學長的生日——11月7日,立冬這天。
明雀下班以后特地回家洗了個澡,習慣素面的她今天帶了妝。
她涂上水紅色唇釉,盯著鏡子里“改頭換面”的自己,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去餐廳的途中下了雪,出租車司機盯著窗外,悠哉搭了句話:“嘿,姑娘,你就瞧著吧,今兒這雪絕對不小。”
明雀下了車,到餐廳門口短短幾步路被淋了一頭的雪白,弄濕了她難得打理的發型。
難得邁出去的“覺悟”,被這場初雪戲弄得明明白白。
她走進西餐廳,瞧見不遠處早已等待的榮明和其他朋友們,她撣掉劉海上的雪點,微笑著走向他們。
…………
即使明雀早早做好心理準備,但當他們這半區的燈光暗下去的瞬間,她還是局促起來了。
餐廳的鋼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樂臺,演奏榮明為她挑選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屬于榮先生和明小姐。”
朋友們躲在另一桌,滿臉八卦和激動地望著他們這桌單人桌。
服務生捧來血色玫瑰,遞給榮明。
榮明時常自在的姿態在此刻添上些許緊繃,注視她的眼眸透著渴望和深情。
明雀禮貌起身,接過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謝謝。”
“我知道你不喜歡太高調,但今天我還是想正式一點。”
“明雀,大學見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對方精心準備了滿腔的告白,明雀的心跳砰砰砰的,卻不是因為開心。
她的腦子很亂,這些天都沒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掙扎,像繞成死結且持續在收緊的繩子,再用力,將會勒斷她的喉管。
“明雀,答應他!”
“在一起!抱一個!”朋友們已經忍不住開始起哄了。
她的太陽穴劇烈跳動,像不斷加快節奏的鼓點。
這時,他們側前方進來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無視這邊需要旁人躲避維護的浪漫氣氛,猶如雪后屋檐結下的一根冰錐,懸掛,搖搖欲墜地威嚇著這片區域的曖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婁先生,您這邊。”
“嗯。”
淡淡的一個單字,成了致命一擊。
嗡——
明雀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腦空白。
那個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說話就會有淺薄鼻音,悅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層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時候她膽大,故意捏鼻子學他受冷的鼻音,結果反被他摁在懷里亂親。
“山高路遠,我沒法在濱陽久留,我弟弟這事要追責到底,多勞煩了。”
是他,是婁與征。
沒錯。
直到兩人走近,走到有燈光的地方,婁與征的側臉終于闖進她視線。
聽著身邊人說話,他目視前方,闊步向前。
明雀肯定自己在婁與征的視線內,也肯定他絕對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徑直地略過了他們這一桌,看都沒看過她。
只留一陣淡薄的風,刺得她的臉發疼。
溫暖的餐廳里,明雀的雙腿陡然冰涼。
面前的人還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明雀捧著香艷玫瑰站在原地,跟丟了魂一樣。
…………
雪越下越大。
夜晚九點半,她抱著玫瑰花在街邊失神慢步,鞋底踩在松軟雪地上磨出澀澀聲音。
聽到他聲音的前一秒,明雀都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
都說兩個陌生人想要產生聯系中間不會超過五個人,而她與婁與征應屬于例外。
因為他們之間堪比云泥,只要松了手,茫茫人海中就難再觸碰。
當初的兩人都太較勁,她說盡狠話,他也不愿降服。
婁與征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她時常恍惚與他的那段究竟是真的,還是她的夢中一瞥。
戲謔的是兩人落座的位置恰好相鄰,榮明表白的內容被婁與征聽得明明白白,而明雀卻沒聽出他談事時吐字語氣有半分波動。
對方的漠然,讓她的身心凌亂成了笑話。
也就是在那刻,明雀明確意識到——兩人背后薄薄的紗質屏風,隔開的是兩條早已走遠的人生軌道。
婁與征的突然出現,是否是上天在提征她——早該向前看了。
……
明雀停住步伐,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為了捧花,都凍得發紫了,她竟沒覺得疼。
忍冷抱著的花代表她難堪的倔犟,似乎只要有榮學長的玫瑰在懷,她就能反復確定——沒有婁與征的這四年,她一步都沒走錯。
明雀感冒初愈的余韻被霜天雪地逼了出來,她沒忍住,彎腰又咳嗽好幾聲。
咳得玫瑰快掉光了瓣,她才強撐著直起腰。
明雀抬起的步伐僵在半途,目光所及之處——婁與征站在路燈下。
怕冷的人肩頭淋滿了雪,杵在她路過的巷口。
微分的碎發蓋住他些許眉眼,他還是喜歡穿棕色,長款大衣配黑領毛衣,把整個人襯得更修長。
婁與征垂著視線,凍紅的手指捏著一支煙,他指尖泛白,掐爆了煙草里的香珠。
沒有點燃的意圖,像是純粹在玩。
聽到遠處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婁與征抬了頭。
經年沉淀,他的丹鳳眼更犀利,像利箭射來,漆黑,深沉又審視。
世界靜止,唯有飄雪靈動。
兩人只隔了幾步遠,明雀卻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站在哪里的。
不知僵直了多久,她憋著一口氣,低頭往前走。
婁與征捏著那支煙擱在鼻前,聞著爆珠透出來的香味,在她與自己即將擦肩而過時,開口。
“今天立冬。”
明雀顫抖眼睫,腳下像被掛了千斤巨石,好難動彈。
她低頭盯著地上燈光對二人身影的黑色刻畫,聽見他又問。
“他叫什么。”
明雀心跳踩空,抱緊懷里玫瑰,紙包裝“咯吱”作響。
心臟像搖擺的鐘錘,晃得她招架不住,“和你有什么關系。”
“答應他了?”對方又問。
他不該出現,更不該在今天…
當初收場很難看,大概婁與征這輩子都沒對誰低三下四過,而她卻見過那副模樣。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往前看,他僅僅出場即成破壞,搗毀所有。
如果是這樣,倒也貼合婁與征的為人處世——沒有理由,就是不讓她好過。
明雀忽然笑了,呼出的白霧更濃重。
她對上他的視線,真假參半道:“我很喜歡他,他也非常適合我。”
“如果你有興趣,結婚我寄你請帖。”
明雀見他不說話了,抬腿要往前走。
婁與征眉心抖動,猝然攥住她胳膊,猛地往后拽,力度一點不留情。
她踉蹌穩住,抬眼瞪他:“當初你說的,要是再見讓我最好繞著你走,現在這又是什么意思?”
“我們應該不是能站在大雪里敘舊的關系吧。”
先裝不認識的是他,現在把她堵在半路的還是他。
明雀本就被凍得暈乎乎的,身體一不舒服,脾氣就上來了,“記得有人明明白白說過。”
“誰再出現誰孫子。”
婁與征聽笑了。
她這般氣性,她對另一個男人的袒護,精準挑起了他的劣性。
他緩緩下放視線,盯著她懷里的紅艷玫瑰,“我是說過。”
婁與征勾起眼尾,像又抓住了曾經逗弄她的趣味:“那又怎么。”
“就算我耍賴。”
明雀:OK,真是最糟糕的情況。
說完他笑了下,“其實是我老子的公司,我畢業以后就繼承家業來了。”
“沒想到你也跑濱陽發展了,早說啊,跟我干,保你榮華呃……反正五險一金沒問題。”
明雀尷尬微笑,忽然想起什么,突然打斷他:“對了,學長,我來這應聘的事你別和婁與征說。”
蔣望嘻嘻哈哈的表情突然頓住。
明雀:“……你說了對吧。”
蔣望:“我沒說。”
明雀:“你說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蔣望撓了撓脖子,視線偏移到她斜后方,“呃……”
明雀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覺得后背灼熱,她回頭,看見靠在電梯口墻邊的婁與征。
他身上的大衣敞著,似乎剛到,環胸長身倚著,就等她回頭這一眼。
婁與征看著怔訝的明雀,稍稍歪頭,勾唇奚落:“看得出來你工作確實不忙。”
“都有空找下一份了。”
第 16 章 我叛逆點起一根煙
HotPot-16.我叛逆點起一根煙
明雀真的很納悶,怎么每次逞強撒謊都能被這人立刻戳破。
她幽怨地瞪了眼蔣望,然后回懟那邊懶洋洋笑話人的男人,“管那么寬……”
婁與征低頭敲著手機,“懶得管,就是覺得某人死要面子的樣兒挺有意思的。”
蔣望眼角抽抽,心想:就這張破嘴啊……能討到媳婦算他踩狗屎運。
他笑了兩聲,“不是,就算分了也不至于見面就打嘴架啊,又沒什么深仇大怨。”
“飯點了,婁與征在附近,我就叫他過來一塊吃個飯。”蔣望看了眼明雀,直接敲定:“明雀你一塊啊,咱敘敘舊。”
明雀下意識拒絕:“不了,我還有事……”
蔣望:“你都失業了你能有什么事,走跟哥吃飯去。”
明雀:“……”
你也沒放過我。
男人的語氣無疑是戲謔的,纏繞她的那些難堪被他隨口玩笑概括得荒謬輕易。
不論是吐還是哭,背后都寫著讓她抬不起頭的陰霾。
明雀知道,對方什么都不懂,無知者無罪。
但婁與征這一句戲言一出,還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誰也不想跟個異類一樣見著陌生男人,稍微遇到爭執畫面就控制不住當眾嘔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餅干,一遇到熱,就會繞過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明雀想起剛剛夢見的那些回憶,唇瓣咬得發白,盯著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轉身要走。
不想理這種人。
她剛抬腿,背后又傳來慵懶嗓音。
“所以哭什么。”
明雀動作微頓,怯怯回頭,在昏暗中對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陰影下的婁與征讓人探不清情緒,明雀不知道他那雙醉后半睜半闔的丹鳳眼里,到底有幾分認真。
空間足足寂靜十幾秒,明雀壓下唇珠,垂下了視線:“只是做了個噩夢。”
還沒等對方說話,她急著自嘲:“都多大了,做夢還哭,真沒出息。”
像是趕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難聽的話都說了。
她握緊杯子,扭頭直接往樓上溜,逃離的背影在夜里顯得脆弱。
婁與征窩在原地,睨著那抹纖細的灰黑,眼神深去,輕叱一聲。
上趕著罵自己的倒是少見。
半晌,他閉眼不耐地出了口氣,醉得連手都不想動。
渴死算了。
…………
翌日。
市中心商場。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飲,快活道:“好冰好爽,這天熱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對面的人,說:“還以為你不會出來,畢竟認識得比較倉促。”場面也不太愉快。
明雀搖頭,始終盯著面前的奶茶,“你是我來這邊第一個朋友,我很樂意見你。”
“那個人,后面沒有再刁難你吧?”
焦昕點點頭,打開氣墊看了眼自己的眼妝,“放心,你去廁所以后婁與征就……”
說到這里,她突然轉眼珠看向明雀,八卦味道漫上:“你和婁與征是不是認識?”
明雀眼神僵動,不知怎么解釋,直接隱瞞:“……不認識。”
“我那天剛從衛生間出去,就撞見他往這邊來,那邊可只有女衛生間,要不他是變態,要么他就是來等你的。”焦昕說完,問:“真不認識?”
明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來的車,A888打頭的車牌號,你知道在霄粵灣,這種車牌就像寫了婁家名字一樣。”
“你再說不認識?”
明雀啞然,半晌憋紅了臉,很愧疚:“對不起,我不應該騙人。”
“是不認識的,但他媽媽是我的資助人,我來這邊上學。”明雀誠實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試探。
她只怕對方不喜歡和她這樣的窮人玩。
結果焦昕一聽,一副完全沒在意她的身份的樣子直接跳過話題,“哦,怪不得,梅總確實喜歡做這種善事。”
“你學習成績肯定很好吧?”
明雀聽她的口氣,像是非常了解婁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婁家公司里一個小副總啦,現在歸婁與征管著。”
明雀想起婁與征那般吊兒郎當,半夜醉歸的樣子,小聲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嗎?我還以為他就是別人說的那種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經人。”反正也沒外人,焦昕敞開大笑,指指太陽穴,“不過,可別質疑一個哈佛商學院碩士在讀的腦子和能力。”
明雀一聽,瞪大了眼。
“他國內本科是在首都崇大上的,聽說修的還是雙學位,同期開始接手家里生意,大四順手拿了哈佛商科的offer,有冇搞錯?嚇人得喲。”焦昕聳肩,“要不是為了找回他那走丟二十多年的弟弟,休學回國處理這些事,我估計婁與征都要準備畢業了。”
她壞笑:“是不是沒見過婁與征這種男人?又多金又聰明,模樣漂亮得女人都羨慕。”
“咁多女人想撲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撲不是沒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憶那張臉,嘖嘖品味:“講真,我就喜歡他那種看人像看垃圾一樣的眼神。”
明雀想起男人戲弄他人時的暢意神情,反而更多幾分抵觸,從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長環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認真嚴肅,在人面前要和善,溫順。
所以婁與征那樣的人,幾乎站在她人生的對立面。
明雀隨口說:“你夸他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頭,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給他打工哎,惹他不開心我一家沒飯吃喔。”
明雀彎起眼角,憋不住竊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發現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壞蔫壞的。”
“婁與征那人看著城府就沉,那種財閥大家庭里哪有純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們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螞蟻,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勸你,注意一點,不要和他走太近。這婁大少亂七八糟的恐怖傳聞很多……”
明雀很明確自己在霄粵灣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資助合約,吃補助上完這一年的交流學期,回到崇大繼續后三年的本科學習。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點頭,確信:“我和他不會有交集的。”
…………
下午,霄粵灣都市日落鎏金時分。
明雀和焦昕結伴出來,走向地上停車場,焦昕主動請纓:“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機來接了。”
明雀還沒摸索清這座城市的交通系統,就沒客氣,點頭:“我……以后請你喝飲料。”
焦昕笑笑,沒放心上。
兩人正說著,焦昕突然剎住腳步,明雀差點撞到她。
明雀疑惑抬頭,看見對方驚愕的眼神,她順著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們正前方,停車場入口最顯眼的一個位置,停著一輛潔白漂亮的阿斯頓馬丁。
半袖襯衫敞著與T恤清爽疊穿,婁與征靠在車門邊,正玩著一支細煙。
他垂眸,手指摁在濾嘴香珠處,遲遲沒有要點燃的跡象。
眉頭壓著,似乎心情不好。
婁與征兩根手指轉著煙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著一段距離,直接攫住明雀的目光。
無視所有人,沒有任何猶豫,目的明確地看向她,似乎在說:等你半天了。
他是來接她的。
焦昕遲疑又驚愕,碰碰身邊的人。
“喂,這就是你說的……沒有交集?”
明雀目光呆滯,也說不出話來了。
…………
一個小時之前。
婁家別墅內,員工們得令都被趕去客廳之外做事,偌大的一層客廳只剩下梅若婁與征母子二人。
暖色奢華的裝潢在陽光下卻顯不出溫度。
兩個云淡風輕飲茶的人都藏著各自深意。
“不干。”婁與征聽完母親的要求,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他捏著纖薄杯口,玩轉晃動,眉宇間些許無奈:“一個小丫頭,至于么。”
“媽,我忙得很,沒空給您‘看孩子’。”
梅若完全沒把他的抗議放心里,說:“高爾夫球場的事我都聽說了,知道你會處理干凈,所以我沒過問。”
“不管她是誰,這一年在我們家里,就算半個婁家人。”
“婁家人在外面被人揪著領子欺負?”她瞟兒子一眼,“你敢給我不當回事看看呢?”
婁與征扯動唇線,沒說話。
梅若回想小閨女唯唯諾諾的樣子,嘆氣,在她眼里資助從來不只是給錢完事,選中這可憐孩子,就要幫助她全方面發展。
“就算她這一年,學不好,不聽話,花錢多,什么都無所謂。”
“從我們家走出去的女孩子,不能連人正眼都不敢看。”
這話一出,婁與征轉著茶杯的手指一頓,莫名,他想起明雀昨夜。
身單影薄的女孩站在面前,像只裂了縫的白瓷杯子,紅著眼說:“只是做了個噩夢。”
梅若繼續說著:“而且。”
“過不了幾天,不少人都會知道咱家多一個吃飯的。”
她搖搖頭,“就你在外面那個鬼樣子,真惹急了誰,不敢動你,還不能捏捏軟柿子嗎?”
“她身上的事去給我弄明白,多看著她,護著點她,聽懂了?”
婁與征仰頭喝盡茶水,低嗓被潤亮,心慵意懶的還是那話:“不干。”
梅若輕哼,完全不意外,大兒子渾慣了,怎么會乖乖聽話。
“知道你不愛管閑事。”她從背后拿出一個牛皮檔案,舉著晃了晃。
婁與征的眼神換上認真。
梅若只是亮了亮,又收回身后,給茶壺續上熱水,“我一向是不同意你把手伸到自家人身上。”
他挑眉,直接說明白:“我遲早會動婁家那幾位。”
“沒有你那幾個叔叔幫襯,婁家不會做成今天的規模。”梅若提征他:“你爸是個很重親情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只是無所謂,那是他的親兄弟。”
婁與征擋了下母親的手,替她完成后面的茶藝,手指修長有力,斟茶時勾唇:“那是他的兄弟,不是我的。”
“我爸為了他的兄弟們,好像什么都能原諒,”他笑了聲,眼神卻冷下去,“真是什么都能原諒……”
“不動他們,他有朝一日就會動我們。”
“媽,婁家這群狼,沒人真的服我們。”
梅若有時會被自己大兒子這股不管不顧的狠勁嚇著,既忌憚又驕傲。
“你啊……”
婁與征把茶奉到母親面前,重回平日里的散漫:“故意要求我管那小破丫頭,不就是想攔著我。”
“不惹我,也不違背我爸的意愿。”
“您總是這樣兒,把自己摘得清楚,站在婁家這鍋亂粥之外。”
梅若笑了,伸手推了推兒子的額頭,“所以你到底管不管,東西不稀罕要了?”
婁與征利索掀眸,笑意深長。
…………
霄粵灣日落時刻慵懶恣意的美不亞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紙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樓玻璃中無限反射,疊出一圈圈光暈,被樓下的汽車鳴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間的距離僅僅三四米。
落日的金貪婪地描繪他立體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膚色的白,婁與征把細煙扔回煙盒里,因直視西邊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瞇起眼,細微動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頭做陪襯。
這樣的人,此刻將獨一的目光強勢賜予她。
明雀喉間的呼吸更熱,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沖破衣服出來,難以阻攔。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詞。
那就是危險。
被他盯上時,猛烈的感覺——就是危險。
婁與征看著面前呆鵝似的明雀,環胸,笑意很淡,盡是輕慢。
“愣什么呢。”
他說話很懶,聲音也不大,卻總使她發蒙振聵。
婁與征用眼神勾著她,歪頭示意。
“過來。”
蔣望的公司就在附近,他步行回去就可以,所以站在路邊陪著另外兩人等出租車。
蔣望問婁與征:“給你找的公寓咋樣,我回頭過去幫你收拾新家吧?”
出租車駛來停在路邊,婁與征撈著走路搖搖晃晃的明雀,他開了車門把人塞進去,“用不著,幫我把房退了吧。”
蔣望:“?哥們兒,你溜我呢?”
他看了眼嘟嘟囔囔喝醉的明雀,似懂非懂地拖長音:“啊——”
“想玩兒近水樓臺那一套是吧。”
“玩你大爺。”婁與征回頭斜他,不留情面添上句:“你找的房子太爛,狗都不住。”
第 17 章 一整天
HotPot-17.一整天
大一的秋季學期,一年到最后最熱鬧也是最大的一次校園活動莫屬于跨年晚會。
舞臺在第一禮堂搭建起來,愿意參加活動的學生可以在晚上憑校網站的預約碼進入。
這次跨年晚會也是校學生會的最后一個工作,也是部分大四學長學姐參與的最后一個活動。
明雀等大一新入選學生會的學生這次主要做輔助工作,她幫忙維護現場氛圍,空閑時忍不住往中控臺瞥去。
看向捏著對講機靠在一邊的婁與征。
說實話,學生會的其他同學都很靠譜,但大家總是有種不謀而合的共識。
那就是婁與征是精神支柱,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要在這里,大家就會有種無論出什么事都沒關系的底氣。
明雀意識到大家有這種認知的瞬間,也側面認識到婁與征的能力和人格魅力究竟有多么恐怖。
婁與征的笑讓明雀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覺得這個人恐怖。
結果下一秒對方開口,卻又讓她意外。
“我為什么啊?”
明雀稍稍皺眉,“嗯?”
婁與征往后一仰,雙手撐著身后,面對這樣的質疑,老神在在地反問:“你多少聽說過我的情況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國內外名校畢業,履歷漂亮得閃瞎眼。家底兒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輩子。”
婁與征睨著她,帶著說什么都不害臊的渾勁,“哪怕真就落魄了,還有這張臉。”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說說。”
他一這么說,明雀反而懷疑自己了,張張嘴巴,捏緊棉簽,“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對不起,你當我沒說過。”
感覺有些尷尬,又很愧疚,明雀左右環顧,“你餓嗎?要不要……給你買點吃的。”
婁與征往她掏出來的那把零錢瞟了一眼,“還有錢呢?”
明雀低頭挑了挑一數,買完藥還剩下四十多塊,有些心疼,咬著牙點頭。
婁與征盯著她,眼神愈深,“這么舍得給我花?”
她沉吟幾秒,沒人想遭遇車禍,她不愿意怪罪婁與征,不管怎么說算撿回一條命,都花給他也不虧。
明雀又點頭,很乖很老實。
婁與征一笑,意味不明。
“成,沒白救。”
…………
梅若聽說兩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嚇得魂飛魄散,明雀一到家就被她攬著又摟又哄,受寵若驚。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醫生請過來,加急,趕緊給小丫頭看看。”
保姆得令飛去打電話。
明雀這才找到開口的空隙,緊忙擺手:“阿姨……急診都檢查過了,沒事,都沒事。”
“萬一有疏漏呢,對,明天我讓人陪著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嘆氣,偏頭瞪了眼婁與征,“衰仔,平時叫你在外低調,現在好了,不僅自己出事,還要搭上別人。”
婁與征臉上還掛著彩,往沙發一坐,耷拉眼皮不為所動。
話都不說。
明雀悄然打量他,回想起婁與征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嗎?
她看看梅若,沒敢說話,全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這是別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對方說句話,小聲開口:“阿姨,出事的時候,是他……”
“所以啊。”婁與征突然開口,打斷了明雀的話。
明雀一愣,抬頭,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婁與征完全不領情,反而對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適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兒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陰沉,對兒子的不滿寫在臉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讓你挨幾下你才會說人話。”
婁與征自打坐下就一直垂著眼眸,他脫了碎壞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說完,自顧自轉身走向樓梯間。
明雀皺眉望去,他淺色T恤背后的那一塊,還沾著滲出的血跡。
不知怎的,她心里悶悶的,覺著不舒服。
回頭,她迎上梅若看著自己擔憂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沒事的。”
梅若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嘆氣,“好孩子。”
…………
洗過澡以后,明雀幾乎都沒力氣撐到走回自己房間。
她關好門,趿拉著步子,把自己一下丟進床里,柔軟床墊擁著她反彈了兩下。
一閉眼,車禍瞬間的那些眩暈再次襲來,明雀顫著眼睫睜開,伸手捂住洇濕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驚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機振動,她摸起來一看,直接坐了起來,接通時眼睛都亮了:“奶奶?”
“雀雀啊,怎么才接電話。”奶奶蒼而慢的聲音傳來。
“我手機沒有電了,才充上。”明雀一聽見親人的嗓音,委屈涌上來,壓著嗓子里的酸澀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問問你怎么樣。”奶奶囑咐:“別跑去瘋玩,多讀書。”
明雀搖頭,“沒有,放心吧。”
說完,她又猶猶豫豫開口:“奶,我今天……”
這時候,電話里夾進來姑媽的尖銳嗓音:“哎,雀雀啊!你不接我們電話,還以為你在有錢人家享受,忘了我們嘞。”說著帶笑。
明雀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過也早就習慣姑媽這性格,“哪有。”
“上次人家太太和我們視頻的時候,哎喲,我看人家那個大房子啊,金光閃閃的。”姑媽嘰嘰喳喳的,聲音穿透力很強,透著一股興奮:“我還跟你奶說,我們雀長得這么俊,要回頭你在這里找個婆家,那也不愁吃喝了,不用苦讀書嘞。”
這時候奶奶在旁的聲音來了句“你凈跟孩子亂說”斥責她。
明雀聽著,淡淡笑意,沒回話。
“姑媽跟你說啊,你別看這有錢人闊氣,那錢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媽語氣壓低,語重心長:“你別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們的。”
“你一定用心讀書,不要起玩心,少花錢,讀完書趕快上班,家里還等著你掙錢伺候。”
“姑媽年紀大了,再頂幾年真老骨頭咯,到時候還指著你呢。”
“媽,你說兩句。”
明雀囁喏:“奶奶,其實我……”
奶奶的聲音再度飄來:“你姑說得對,好好念書,懂事點,人家供著你讀書,就算有委屈也忍著些吧。”
想傾訴委屈的沖動在長輩的一言一語中逐漸熄滅下去,明雀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著手機邊緣,勉強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個小時前梅若阿姨撫摸自己關心自己的模樣,在此刻,恍然與親人的囑托要求產生殘忍的對比。
明雀緩緩放下手機,對方喋喋不休傳來的聲音逐漸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經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
焦昕對她很熱情,前天剛約過,過了兩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許是因為上次碰到婁與征來接她,焦昕實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幾次想提都沒說明白,想問又不敢問的。
明雀看得出焦昕是個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這樣的性格,對方一邀約她就答應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個學校的,開學前,明雀有不少事想問問對方。
一見面,焦昕就撲到她身上問東問西,八卦得一雙眼睛冒綠光,明雀覺得沒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粵灣一周來的所有事都跟她講了一遍。
聽完所有,焦昕忍著想鼓掌叫彩的沖動,搖頭晃腦:“好啊,你這一周過得比我半輩子都精彩了。”
“采訪問問。”她審視面前白嫩女孩的臉,笑道:“跟大帥比經歷生死的感覺,刺不刺激?”
“刺激?”聽到這個詞,明雀瞪圓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還顧得上什么呀?嚇得半條命都快沒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說得對,死里逃生,今天我請你吃頓好的壓壓驚。”焦昕拍拍她后背,說著帶她拐進一家店,“先陪我買個衣服,我的內衣該換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時就會自動化身成翩翩雀躍的精靈,明雀覺得焦昕這個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兩人之間家庭背景之間差距多大,可在相處里,焦昕從未讓她有一秒想起過這種差距。
她們就只是最純粹的,靈魂之間的友誼相吸。
兩人在店里有說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進寬大的試衣間,焦昕比較放得開,明雀還在旁邊她就直接脫衣服試款式,明雀瞧見她白皙的曲線默默低下頭,耳朵有些紅。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個人撲過去,用柔軟身體蹭她:“還害羞啦!”
明雀被弄得發癢,忍不住笑出聲,彎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試……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剛笑著要說話,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順著她散開的衣領往里一看,愣了:“雀雀,你穿的這是什么內衣?”
明雀也愣了,反應過來趕緊護住領口。
焦昕稍稍蹙眉,環胸看著她,“這個年代誰還穿束胸內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為她是天生平了點,如今一看,原來優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縛著。
明雀眼眸垂動,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憶,不過馬上恢復原態,“沒有……就是穿習慣了。”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習慣”,焦昕更發現不對。
現在的女孩子,誰會穿這種難受東西穿到習慣。
她盯著明雀,眼神閃爍兩下。
這人畏畏縮縮的性子,也跟這些背后的經歷脫不了關系吧。
半晌,焦昕叉著腰,正視她:“雀雀,你把不把我當朋友?”
明雀抬眼,點頭。
焦昕指指她隔著衣服的內衣肩帶,“你要想和我一直處下去,就把這玩意扔掉。”
“輕輕松松,挺胸抬頭地過日子!”
…………
兩人勾著手臂走出內衣店,明雀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邊朋友,“謝謝你……我下次把錢給你。”
結果焦昕沒買衣服,卻給明雀換了一件內衣。
焦昕挑著眉頭,晃晃她,“都說了我送你,你就說換了以后是不是喘氣都輕松了?”
明雀笑笑,點頭。
“這不就完啦。”焦昕摟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羨慕你喔,天生有料。”
明雀聽不懂,還在強調:“一會兒吃飯,一定要和我平攤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隨你心愿好了。”
明雀攬著她的手臂,視線一拋,隔著一道綠植花帶,正對上女人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認出了對方——這是第一天來霄粵灣潑婁與征水的那個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這邊,明雀順著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圍看了看,確定沒人,又對上她的眼睛。
還沒等她想明白,對方甩開步子直接往這邊大步走來。
明雀心里一咯噔,大膽猜測:不是沖自己來的吧?
不可能,她們明明都不認識。
但是對方沖過來的氣焰直逼人心,讓明雀有些害怕,她拽著焦昕小聲說:“我們下樓去逛吧,先下樓。”
焦昕還沒意識到不對,一頭蒙:“下樓干什么,餐廳都在這一層啊。”
那個女生越來越近,讓明雀逐漸肯定——就是沖自己來的。
明雀心頭一緊,拉著焦昕轉頭要下樓,結果下一秒,直接被那個女生尖銳的嗓音叫住。
“那個女的!!你給我站住!”
叫韓盈的女生發型和穿著都不如之前精致,臉龐也消瘦很多,盯著明雀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誰讓你走了!”
焦昕敏銳,一把推開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誰動手呢!誰啊你!”
夏天衣服單薄,韓盈的長指甲一下把明雀的胳膊劃出兩三道紅痕,明雀疼得皺眉,拉著焦昕往后退兩步,橫眉質問:“你有事嗎?”
“呵。”韓盈瞇起眼,盡是不屑,“你和婁與征什么關系!你給婁與征灌什么迷魂湯了!”
明雀一下被問懵了,又聽對方歇斯底里。
韓盈想起最近的那些傳聞,慍怒中混雜著各種情緒:“你個土里土氣的窮鬼憑什么,你憑什么讓婁與征圍著你團團轉!”
說著她再次逼近,又要動手。
三個女生在商場里撕扯起來。
“他媽的。”這一次,焦昕把明雀護在身后,找到巡視的安保,指著她:“給我把這個瘋東西趕出去!這商場是我舅舅的我說了算!”
對方的咆哮和怒火讓她無法理解,明雀被嚇了一跳,臉色微白,明顯還混亂著。
韓盈想起那些經歷,還有自己被婁與征整慘的現狀,現在好了,他只是動動嘴皮子,她在霄粵灣就幾乎活不下去。
“像婁與征那種冷血的變態畜生……”
韓盈伸著指頭指著明雀,忍不住發抖,“你肯定有什么……婁與征絕對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東西!對不對!!”
“哈哈,你處心積慮勾搭他也沒用的。我告訴你,你也一樣。”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視著明雀:“你和我不會有任何區別…早晚都會…”
下一秒,韓盈掙脫開安保的控制,伸著尖長的指甲撲向她。
明雀肩膀僵直,呼吸一滯。
…………
與此同時。
Bloodshot Club酒吧頂層vip包廂內。
酒紅色的束型燈打在玻璃杯上,給金橙色檸檬調飲吐上一團虛無的血腥氣。
屬于男性修長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觸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婁與征抿了口,斜睨著跪在地上不肯起來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饒過我爸,他糊涂了,我們不敢惹你的……”
“我保證,我們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們是一家人的份上……”
陳彭祖和黃仁都在,兩人貼在一塊湊在一邊看戲,還碰了個杯。
婁與征懶洋洋盯著杯口,“要不你先問問你爸,問問他,有沒有把我當成過家人。”
堂弟一聽眼淚都下來了,望著他的目光懇求里隱含著憤怒。
“我們,我們一家子早就讓你整垮了……你非要看著我們都去死,你才滿意嗎?”
婁與征丹鳳眼瞇窄,撫摸著杯壁,“一個個的,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卻都反過來說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語:“是我錯了嗎?”
婁與征笑卻沒溫度,看著他重復:“我問你,錯的,是我嗎?”
堂弟被他這副模樣嚇得仿若被凍住般,眼神晃動,搖頭,一點點往后退。
陳彭祖沒忍住笑出聲,“喂,阿征,你真的很像壞人喔。”
黃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難道不是?)
“給我要的東西,其他好說。”婁與征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機。
堂弟無助慌張:“你說的那個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婁與征起身,撈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繞過堂弟跪著的區域,“那就等著給你爸送監。”
“哥!婁與征!”堂弟咆哮懇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這么造孽!!”
黃仁招呼保安把這人處理出去,同時看著走向門口的婁與征:“喂,酒仲未飲完,你去邊度?”(酒沒喝完你去哪)
婁與征給拖著堂弟出去的保安讓路,倚靠在門邊,懶散回頭一眼。
“商場,接人回家。”
說完抬腿出了包間。
留下黃仁和陳彭祖面面相覷,驚愕不止。
商場?
接誰?
女人!?
他婁與征也有給人當司機的時候!?
窗外飛雪,在店外燈光下無聲卷著凜冽,玻璃罩內的人們獨自熱絡。
她孤零零坐在邊角。
就在這時。
“是啊,你哪是聽話的人。”專屬于某人的聲線響起。
明雀摳摸美甲的動作停住,不敢置信地抬頭。
婁與征站在她身后,手里拉著個大行李箱,還拖著個裝東西的紙箱。
他的肩頭淋了一層雪,仿佛能聞到風塵仆仆的味道。
明雀看著他這幅樣子,眨了眨眼,指他的行李箱:“你這是?”
婁與征倚著行李箱的拉桿,懶洋洋歪頭:“看不出來?”
“無家可歸了唄。”
第18 章
otPot-18.我旋律哼了一千遍
即使每日都有天氣預報,每逢特殊天氣,永遠都有毫無防備在雨雪里狼狽行走的人。
明雀就很討厭脫離預告偷襲的雨雪,如果遇到沒帶傘的時刻,沒有保護裝備的她就會更加暴露自身的慌忙和畏縮。
可婁與征總是不一樣的。
她沒見過誰淋了雪還能這么得體又帥氣。
他今天穿了一件長款的黑色大衣,耳朵凍得有些紅,薄薄一層落在寬闊肩膀上,雪化開,被潤濕的是他的黑發黑眸。
婁與征額前的黑發濕得打縷,反而更顯出眼眸的亮度。
他濃眉深眸,此刻將視線鎖定在她一人身上。
明雀有點看出神了,幾秒后才反應過來,“無家可歸?”
她掃了眼他的行李,“這么突然。”
婁與征讓服務生幫忙把東西放在不礙事的地方,拉開椅子,松了口氣:“房子本來還有幾天到期。”
焦昕看呆了,剛剛才說了壞話的人,現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來。
她戳戳明雀胳膊,小聲說:“我……我先走喔,剛剛跟你說的他那些,你全當我放屁了。”
說完立刻消失了。
明雀回頭瞧見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沒安全感了,她回頭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著頭發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這個人。
明雀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視男人,怯怯開口:“有事嗎?”
婁與征仰頭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這種事,拖長語氣,多是嘲諷:“沒事,閑的,我有病。”
明雀:?
半晌,她點點頭,轉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復。”
明雀剛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蹌兩步,仰頭對上他深深眸子。
婁與征總是習慣性抬幾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優勢,睨人時丹鳳眼更壓窄幾分。
看人特輕屑,壓迫感很強。
盯她幾秒,婁與征一笑。
“我這兒有個游戲,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絕對沒好事,明雀幾乎是立刻拒絕:“我不要了。”
婁與征握著她手臂,掌中盡是女孩皮膚的嬌嫩觸感,摩擦間軟綿綿惹癢,引得他手指神經彈動。
一聽她拒絕,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沒準備應付你說不要的詞兒。”
下一刻,婁與征打開身后副駕駛車門,把人塞進去。
明雀栽進柔軟皮椅的時候都蒙了。
她抬頭,看著婁與征坐進駕駛位,再看著男人直接逼近過來。
明雀屏住呼吸,使勁往車門貼,嚇得肩膀縮起來。
婁與征壓過去,在適當距離停下,眼底倒映她受驚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凈。
察覺到對方的緊繃,他反而不急著開口,就維持這種越界的距離,用眼神和呼吸逐漸熬磨她的心跳。
明雀肉眼可見憋紅了臉。
因捉弄別人的暢意逐漸濃郁,婁與征瞇眼勾笑,生動帥氣。
直到對方快受不住,他的視線才一點點從她臉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條斯理提征:“安全帶。”
說完,他單手啟動跑車,一腳油門,夾進日落時刻的都市車流。
婁與征開車很快,卻又僅一手掌方向盤就可以完全控制車子,晚高峰的都市擁擠,他卻可以做到單臂靠窗支著,駕車游魚絲滑般穿梭。
不過就是不太關照乘客的承受能力,明雀被他的車技搞得左搖右擺,冷不丁撞到玻璃暈乎乎的。
只能忍著,在心里瞪他一萬次。
暈頭轉向的瞬間,明雀腦海閃出一個后知后覺的念頭。
她才發現。
與異性對視就會不適嘔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婁與征。
這是為什么?
…………
直到車子停在頂奢商圈的時候,明雀都不知道這個人要帶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戲,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婁與征也沒多禮貌,手指繞著車鑰匙,搖晃著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明雀左右環顧,迎著風,攏住黑發跟上。
頂奢商圈的游覽權只屬于少數人,這里是會員制度,沒有vip甚至連消費的資格都沒有,普通客戶要提前預約入場。
而門口的商場值班經理看見婁與征,直接為他大敞大門,兩個安保得令彎腰掀開隔熱的簾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明雀面對他人的恭敬總是不自在,下意識也彎了幾度腰,低頭小步跟上婁與征,口型無聲念叨:“好,謝謝,謝謝……”
商圈除了頂奢品牌常駐還經常有展覽供vip參觀,也許正是因為活動,今天場子里來往顧客不少,結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帶著拎包服務生的。
明雀跟著他,一路走到一樓占地面積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門口。
LV門口的店員不認識婁與征,但是認識他手里那張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濃了笑容,鞠躬迎接。
明雀看著店內陳列的那些箱包衣服,連價錢都不敢猜,小聲往前面問:“我們要做什么?”
婁與征沒說話,彎動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vip專屬安保,給他們拖來兩張椅子,就擺在入門位置。
明雀瞪眼:這兩人什么時候跟著的??
婁與征后撤一步,坐下,懶洋洋翹起二郎腿。
背靠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摟著鐮刀攔截逃竄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頭和她對上視線,婁與征歪歪頭,示意她坐旁邊。
明雀皺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對方神情試探失敗,默默在他身邊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個邊角。
不一會兒,從店深處傳來一陣嬉笑聲音,明雀抬頭,看見三兩個穿著花哨的女人帶著一臉藏不住的喜悅,一邊分享著自己的“戰利品”,一邊扭頭對后面男人說:“好愛順哥!順哥你今天更帥了喔~”
“給你們花錢就更帥?你們這群見包眼開的小妖精。”男人嗓音暢快愉悅,顯然,為這些見錢眼開的女人闊綽出手給足了他面子。
“誰說的!阿順平時就超帥好吧~”
聽聲音這么耳熟,明雀往前定睛一看,看見男人臉的瞬間怔住,趕緊低下頭。
這不是那天在球場和她起爭執的那個騷擾男嗎!
她看向旁邊人,局促尷尬問:“你這是干什么呀。”
婁與征支著側額目視前方,慢悠悠出聲:“……嗯?”
“玩兒游戲啊。”
明雀張嘴說不出話,同時,順哥和美女們見到這副場面緩緩止步。
美女們看著這兩人堵著門,其他店員問都不敢問,一下覺得不對勁,面面相覷。
順哥看見婁與征面色一凜,瞥了一眼旁邊的女生,早就不記得了,試探忌憚:“婁少坐這里……是什么雅趣啊?”
婁與征勾笑,翹著的二郎腿抖動兩下,“沒雅趣,等你呢。”
順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粵灣,被婁與征這種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婁與征身邊一直低著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來了。
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個!
順哥打量這兩個人,怎么都想不到,婁與征竟然好這口!?
婁與征垂眸,盯著手指,“上次的事兒,我說完了么。”
“在我的場子,欺負我的人。”
“孫順,孫總。”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風。”
孫順的腿瞬間就軟了。
但是身邊都是自己泡著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孫順想小聲把這事過去,于是一邊往前走,一邊賠笑:“哎,婁少,都是誤會……”
男人逐漸逼近,上次嘔吐時極其不適的身體記憶又翻上來,明雀喉嚨發緊,往一側躲避的動作逐漸明顯。
她受不住,只想離遠點,剛要起身——
婁與征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沒用什么力氣,但她卻動彈不得,明雀看向他,眼神晃動不安。
孫順走到他們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個好說話的。
“這位小姐,上次都是誤會,都急脾氣了,對吧?”
明雀剛要點頭,婁與征率先開口:“你這算什么。”
“孫總,我家這小丫頭回去以后身體精神都不太好。”他嘆了下氣,故作心疼:“說一直做噩夢呢。”
下一刻孫順聽見這渾蛋緩緩下令。
婁與征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悅,咬字很輕:“要不跪一個吧。”
“好好懺悔,好好道歉,說不定…”他摸摸太陽穴,思忖:“我會放過你。”
孫順一愣,瞬間冒火。
再怎么說他也算有家底的養尊處優來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權勢,但也不至于被這樣羞辱!
孫順怒紅了臉,剛要上前破口,婁與征下一句話直接粉碎他所有囂張。
“你秘書還沒給你打電話嗎?”
婁與征放下二郎腿,撣了撣褲邊,“你說說,公司出那么大事兒,也不找你…”
孫順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臉色唰地變白,“你……你干什么了。”
婁與征抬眼,歪頭:“你希望我干什么嗎?”
孫順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邊看戲,都不敢說話。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明雀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來,不愿接這樣的“道歉”。
孫順敢跪,她可不敢接。
明雀后退只想離開,結果剛往后退了兩步,后背被婁與征的手掌頂住。
她驚嚇回頭,只見男人握住她的肩頭不許她動,明雀瞥見婁與征的眼神,心跳在剎那踩空。
婁與征站在她身后,俯身盯著在現實與尊嚴之間掙扎的孫順,眼神亮得嚇人,透著一種扭曲的,動態的愉悅。
他開心得純粹,他在欣賞,人在這種境遇下狼狽的,不服卻又不得不屈從的表情。
明雀被嚇住了。
原來這就是游戲。
他不過借了個由頭幫她出氣,實際上是為了找樂子。
孫順這個人長相平平,也沒什么本事頭腦,空有一兜的錢就以為自己能橫著走。
“你知道他最愛什么嗎?”婁與征低聲開口,啞啞的氣音很曖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們的奉承,伺候。還有作為男人虛榮的面兒。”
那些女人有一個圈子,今兒他孫順在這種地方給人下跪道歉的事一傳出去,明天的太陽升起,他在霄粵灣再也沒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視什么,婁與征就踩碎什么。
孫順被威脅,青白著臉色,對著他們跪了下去,雄壯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間塌了脊梁。
“我錯了!請你原諒我吧!求你了!”
“還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別動我的公司!”
明雀后退不得,恨不得閉眼,開口顫抖,“你放開我……你這樣不對……”難以接受孫順的下跪。
“不識抬舉,沒有素質,騷擾女生。”
婁與征靠在她頭側,看她一眼,很無辜:“他錯很多,不是嗎?”
有罪的人,就該付出代價,好好告饒。
…………
婁與征高高大大一個人幾乎是被明雀強扯著拉出商圈的。
兩人拉拉扯扯,從大門出去,在傍晚灣區的風里交疊身影。
明雀甩開他的胳膊,臉色很難看。
婁與征揮揮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勁兒不小。”
明雀到現在后背還是虛的,她的黑發被風吹亂,不能理解地看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這樣不也是欺負別人嗎?”
“嗯?”婁與征眼神有些冷,問她:“他不該道歉?你沒出氣?”
“是,他可恨,騷擾我朋友,對我動手。”風太大,明雀忍不住扯開了嗓門,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發火了。
“他該道歉,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只要誠心道歉不就夠了嗎?我可以原諒他。”
這樣一搞,她豈不是從受害者,成了欺負別人的人。
明雀眼眸盈盈看著他,折起眉心:“以別人的痛苦為樂,那算個什么東西。”
婁與征忽爾挑眉。
明雀此刻明明白白意識到。她回頭,看向婁與征,澄澈眼眸透著詢問意思。
婁與征歪歪頭,示意她跟著。
有這么多人陪著膽子就肥了,明雀跟著他們下樓。
黃仁性格偏沉穩,顯得陳彭祖一鬧騰起來的勁特別調皮。
一到一樓,陳彭祖鼓著掌走過去:“孫少,你說你這是搞咩啊——”
孫順低著頭,僵硬的脊骨透著怨念和屈辱。
不下來不知道,明雀順著婁與征往旁睥睨的目光一瞧——竟看見坐在旁邊灰心喪意的韓盈。
韓盈早已沒了那天的囂張氣焰,身上的名牌衣帽和首飾全都消失不見了,身上穿著最簡單的運動裝,眼底烏黑一片。
她看見婁與征,起身要撲過去拉他,結果被眼疾手快的安保拉住,一下跪倒在地:“婁與征!婁少,你不能這么對我……”
“梅總很喜歡我的……”
“你看在我至少陪過她一陣子的份上……”
“我不能離開霄粵灣的,我不能回到我那個小地方……”
“我什么都沒了……你看不上我,你不能不讓我跟別人談吧?”
他停住,明雀差點又撞上這人。
她不知道的是,對韓盈這種人,婁與征甚至沒親自出手。
黃仁在上流圈放話,誰敢給韓盈介紹生意,誰跟韓盈交往——就是跟婁與征過不去。
這段日子,應該是韓盈人生最煎熬的幾天。
眼見著失去所有能給自己安全感和價值感的東西,甚至還要負債。
虛榮的,富貴的人生幻夢一點點在婁與征合并的指間消失,她卻毫無辦法。
一夜之間,上流圈這些靠著男人生存的女人們全都拉黑了韓盈,那些曾經被韓盈撈過好處的富二代們甚至反過來索要曾經在她身上花的錢和東西,變著法為難她,羞辱她,以此舉措來討好婁與征。
他隨口一句話,就讓韓盈徹底在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失去了入場券。
婁與征回頭,俯視著絕望崩潰的韓盈,靜了幾秒,一歪頭,勾唇。
表情無辜,眼底卻幽深瘆人。
黃仁立刻配合演戲,扶了下眼鏡,故作愧疚:“喔,我講下笑啫,嗰啲人點解仲當真???”
(我就是隨便開句玩笑,那些人怎么還當真了)
“唔係征叫我講嘅,唔好意思。”(不是征讓我說的,不好意思)
韓盈轟然瞪眼,渾身脫力往地上一坐,徹底沒話了。
“你……”
“你們……”
玩不過的,她永遠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明明有一萬種表達,婁與征卻選擇了最能摧毀她的方式。
婁與征掃著她此刻神情,低笑兩聲。
在他眼里,韓盈就是最渺小的,如路邊垃圾一樣的存在。
是餐后笑話,是黏在地上,見著會抬腿繞開的口香糖。
明雀在對話中捕捉信息,不完全了解實情,只是提出了最簡單,最表面的問題。
她問韓盈:“所以……為什么一定要靠別人活。”
“你好手好腳,不能自己掙錢嗎?”
哪怕是去打零工,從最簡單的做起,只要靠自己雙手努力,又怎么會活不下去。
婁與征挪動視線到明雀臉上,眼底映著她滿臉單純和困擾,輕叱一聲。
黃仁看出了好友神情的深意,蔑視韓盈,替他傳達:“細路女都識嘅道理,你唔明?”(小女孩都懂的道理你不明白?)
韓盈怒視明雀臉憋得又青又白,一堆罵話想沖出口又不得不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婁與征!!!”
這時,不遠處的孫順突然怒吼出聲。
所有人的視線投向他。
婁與征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調酒,搖晃著玻璃杯,緩緩走向舞池中央。
他唇角牽著弧度,“急什么。”
孫順跪在中央扶膝,雙眼泛紅:“折在你手里我認了!!你放過我行不行!”
“我爸歲數大了!他不能受刺激!”
服務生在聚光燈下擺了兩張椅子,讓明雀莫名想起奢侈品商場那天的場景。
婁與征往后一退自信坐下,“猜猜看,你不是孫董親兒子的事兒一登娛樂熱搜,你家的股票還會跌多少?”
他抿了口酒,品味幾秒,玩味:“猜對了,我饒過你。”
黃仁和陳彭祖環胸站在一邊,帶著看好戲的表情相視一笑。
明雀一聽,瞪圓了眼睛看向孫順。
這是她可以聽的嗎??
孫家企業雄壯,連濱陽那邊都有他家旗下的連鎖酒店,孫順做事又張揚,經常鬧到互聯網上,不少網友對這對父子都不陌生。
婁與征很費解,盯著杯子里轉動的冰塊,“我很好奇,你母親是怎么騙著孫董養你這野種快三十年的?”
他贊賞道:“你們母子好手段啊。”
“我求你了……別放出去。”孫順料不到藏了這么多年的命門被婁與征一朝捏死。
他小看了對方,又憤又怕渾身發抖。
明雀明白了。
入獄,處罰,甚至直接搗毀孫家企業都不是最好的報復孫順的方式。
孫順自私自利,他只在乎臉面,錢財,身份,和被人奉承的富貴人生。
其他根本無所謂。
一旦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不僅他失去孫氏少爺的身份,孫氏股票也必定因輿論下跌。
一石二鳥。
“這份鑒定報告,是投給媒體,還是送到你父親手里。”他掀眸犀利,饒有興致:“你來選選?”
孫順徹底繃不住:“婁與征你個爛根子的種!!你不得好死!”
“但凡你他媽有一天栽了,所有人都會拿刀來剁碎你!”
“罵這么難聽…”婁與征聽笑了,起身。
“孫順,錯的是我嗎?”
又是這句話。
像死神揮落鐮刀前的咒語,毀滅“罪人”最后的狡辯。
他從保鏢手里拿過鑒定報告文件袋,走到明雀身邊,塞到她手里。
明雀瞬間覺得手里東西無比燙手,抬眼急切拒絕,卻拗不過他手上力度。
婁與征讓她拿好東西,“你也別選了,讓她選。”
“怎么處理這份報告,全聽她的。”
全場這么多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明雀單薄的身板上。
孫順一下看見希望,跪著前行,撲到明雀面前扯住她褲腿:“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
“你和婁與征不一樣,你是善人,我不該欺負你,都是我不對!”說著,他開始抽自己嘴巴。
“求你銷毀這報告,別告訴我爸,也別給媒體。”
“求你了,我以后離你們遠遠的。”
明雀眉心跳動,往后退,揮開他的手。
婁與征站在后面,伸手一把頂住她的后背,低聲問。
“這次,你還打算原諒他么。”
他的話刺到她骨子深處的某根弦。
她不愿與人結仇,習慣受委屈,也覺得依靠別人權勢爽快不好……可是。
下一刻,明雀把檔案背到身后護好,說出十八年來從未說過的話。
“這,這次,你跪我也沒用。”
傷痛是不可逆的,她就是不想原諒這些人。
婁與征眼梢勾起。
包扎的雙腕隱隱發癢,噩夢碎片還在眼前,明雀睨著跪在面前的男人,話語顫抖:“我不是善人……不看著你們遭報應,我,我睡不著。”
這時,明雀也意識到身后男人的恐怖。
婁與征敏銳如鷹隼,一眼就能看出這兩人的軟肋在哪,一旦出手,就能全幅摧毀一個人。
雖然事事與他脫不開關系,但事一出,沒人能證明是他做的。
像神話里的死神,來去猖狂,不留影子。
這兩句話耗光了所有力氣,明雀望向婁與征,小聲懇求:“我想回去了。”
話里的意思也很明顯。
婁與征把酒杯遞給后面酒保,點頭,起身。
“行。”
離去前一秒,他停住,睨著孫順,笑意痕跡淺短。
“把這份東西,同時送給孫董和媒體。”
…………
背后孫順的哀嚎不斷。
明雀離開酒吧之前,路過韓盈的時候被叫住。
“你。”
韓盈目光空洞,“你別高興太早……”
“現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
明雀果斷搖頭。
“我不會的。”她不會去惹婁與征,也不會混成她這副模樣。
不會的,過好日子,她只想靠自己。
…………
好像要下雨,走出club的時候,她迎面被一股水汽滿滿的風迎面。
明雀望向西面天,有些陰沉,似有一場卷著雷電的迅雨即將到來。
司機還沒開車過來。
婁與征從后面慢悠悠走來,在她身邊站住,高大身板擋了大片風勢。
明雀鬢邊亂飛的發絲頓然靜歸大半。
她扭頭看他,這人的眉眼神情已然回歸平常的淡漠。
剛剛在酒吧里戲弄那兩人時興奮神色完全褪去。
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像抱怨無趣的玩家。
婁與征盯著風來的方向,開口揶揄:“又看我。”
明雀一愣,耳頰撲地熱起來,趕緊低頭。
“解氣了?”他問。
她腦海里浮現著那兩人的樣子,還是有些后怕,“沒有到……家破人亡的程度吧。”
身邊人嗤笑一聲,意味不明,說的是:“我哪兒知道,跟我又沒關系。”
又在裝腔作態,她腹誹。
作惡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饒,付出了慘痛代價,換誰誰不解氣呢?
但她不想再和這些人這些事繼續糾纏下去了。
明雀嘴角往下壓了壓,“你問我的話,我覺得就到此為止吧。
“這又息事寧人了?”他嘲道:“跟剛才似的囂張點兒不挺好。”
婁與征說完拿著手機走遠:“等著,打個電話。”
同時,她兜里的手機也振動起來。
明雀一看是親妹妹知春打來的,趕緊接通:“小春?你怎么拿到手機了?”
“學校不是封閉管理嗎?”
“兩周放假一次啊,我回家啦,姐你那邊怎么樣。”明知春的聲音傳來,讓她倍感親切,“聽姑媽說人家可有錢了。”
“再有錢跟咱有什么關系。”明雀指正,關心道:“你這次考試成績怎么樣,補助能拿到嗎?”
“還有兩年就高考了,別松懈。”
提到成績,對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明雀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
妹妹的成績確實沒有自己好。
她知道擠破頭去拿優秀生補助有多辛苦,嘆了口氣:“盡力就好,實在不行……姐這邊回頭找份兼職,每個月補給你一點。”
對方一聽這話一下開心起來:“真的!好啊!”
“姐……你手里還有錢嗎,我在學校這邊吃飯花超了,奶奶給的都用完了。”
明雀一聽,想了想自己手里剩下的錢,張嘴卻說不出話。
有些難堪。
剩下的錢是要在這里生活用的……萬一之后遇到什么突發情況不至于風餐露宿。
“我……”她有些犯難。
“姐。”明知春撒嬌,還有些委屈:“學校食堂免費的饅頭雞蛋湯……我真快吃吐了。”
“真不想再吃了。”
明雀咬唇,最終決定:“好,我轉賬給你,你千萬要省著點,知道了嗎?”
實在不行,之后多找幾份兼職吧,妹妹還上高中,不能委屈她。
掛了電話,她心頭又壓下一樁石頭。
人在外地生活,手里怎能不留些錢作底氣。
明雀嘆氣,幾乎把所有錢轉給了妹妹,一抬頭瞧見從遠處走過來的婁與征。
風一掃,他身上單薄衣服貼著身形,精煉有力的肌肉隔著衣服暴露在落暮光下。
他手里捏著支煙轉著玩,忽然停下,背著風歪頭點燃。
手里的手機再次振動,明雀以為還是妹妹,沒看屏幕直接接通,語氣無奈:“又怎么啦?我剛給你發完錢。”
通話的那一段安靜了幾秒。
緊接著,在風噪中,陌生的成年男聲傳來。
“張玉英孫女,這是你電話吧。”
明雀一下就認出了這道聲音。
這是他們家老房子的房東,但是家里交租的事都是奶奶姑媽在管,不該打到她這里。
還沒等她問出口,對方的話直接打蒙了她的思緒。
“霄粵灣婁家,你和婁與征住在一起是吧。”
視線里不遠處的高大男人吐出一口白霧,睨著手里火光蹙眉,似乎不是很抽得慣。
下一刻,婁與征抬眸,隔著距離看了過來。
椰樹劇烈搖曳,風開始喧囂。
光電墜落,為雷鳴出場投擲預告。
明雀在風中與婁與征對視著,耳畔傳來的言語僵止了她的心跳。
“房子我不租了。”
“哎,其實我也不愿意讓你們一家老弱病殘的睡大街。”
她唇瓣陡然顫抖,“你……什么意思……”
對方直接攤牌。
“有人‘麻煩’你,幫他辦點事兒。”
果然,她和婁與征,從根子上就是兩種人,永遠不可能相觸相融。
就該離得遠遠的。
…………
一頓劈頭蓋臉的批判結束,夜風一吹,明雀在婁與征涼涼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頭了。
她垂下頭,揪緊衣擺,不敢說話了。
最后婁與征一句“走了”,她像只呆頭鵝一樣眼巴巴趕緊跟上。
車子開出去兩個路口,她都沒敢說話。
明雀想找補幾句,想了想,弱弱開口:“我其實就是覺得……”
車子在街區里駛動,婁與征看著后視鏡表情微變,回應:“嗯?”
“你這樣,很容易結仇。”明雀小聲說:“在社會上,還是……多一個仇人不如多一個朋友……你說是吧。”
“結怨太多,回頭萬一……萬一落魄了,豈不是……”
婁與征試圖甩開后面尾隨一路的車,踩下油門想闖過前面這個只剩下五秒的綠燈。
結果車子飛到路口中央,側面路口突然沖過來一輛闖紅燈直撞而來的轎車。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間被拖長,婁與征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報復,都得排著隊來。”
明雀懵了,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只聽車子猛地拼命轉向,輪胎產生刺耳尖銳的摩擦聲,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婁與征寬闊的身影籠罩住她。
那輛車撞上他們的上一瞬——婁與征翻了過來。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著煙草味蓋來,明雀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婁與征護進了懷里。
她笑起來,卻比哭還難看,滿含顫抖,指著畫本每一頁頁腳的批注和印章給他看:“她都會像改作業一樣,給我蓋一個小紅花,寫一句評語。”
“這些畫本,是我們倆的回憶。”明雀下巴抖得不成樣,淚眼朦朧看著婁與征:“她什么都沒給我留,只有這些……”
“你懂嗎……我不能沒有這些……”
婁與征眉眼一如往常淡漠深邃,可目光卻從未從她的臉上離開過。
他用最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著直擊她靈魂的字眼。
“如果以后不小心又弄丟了,也別哭。”
“我還給你找。”
明雀的熱淚在這一瞬間徹底崩潰。
而再下一瞬間她順從沖動,摟住他的脖頸吻了上去。
第 19 章 千篇一律
HotPot-19.千篇一律
或許這份躁動早已在婁與征冷落她的這半個月間如野草瘋長般形成了可怕的勢頭,或許是在這一瞬間,明雀才終于決定正視且勇敢地對這份心動主動出擊。
明雀在這之前也沒談過戀愛,對擁抱接吻什么的一竅不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敢不顧各種后果親上去。
兩人蹲在路邊,此刻她扶著他的膝蓋,姿勢前傾,維持在與他呼吸互融卻又留有些許間隙的距離。
明雀感覺自己渾身都在抖,嘴唇熱得仿佛能抵抗寒風。
她笨拙地把嘴唇貼上去,連分秒的蹭膩都沒敢施展,完成如蜻蜓點水的吻后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視線里,婁與征黑眸微微闊著,俊秀的臉上鮮少露著怔意。
他盯著她一動不動,像是被凍在這兒了。
明雀狂飆的心跳驟然頓住,后背不自覺往后躲,手心的汗被風一掃而光。
他肯定生氣了。
要被他討厭了。他這話一出,明雀后背立起一層細毛,臊得額角冒汗。
果然還是被他聽到了!
她悄然懊惱。
明雀沒打算狡辯,在這人面前說謊應該是最愚蠢的選擇,“對不起”仨字都蹦到嘴邊了,這時不遠處傳來溫莉及時救場的聲音。
“明同學。”
像是橫空一根救命稻草,明雀唰地起身,一頭扎向溫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過去,帶過一陣皂香的風,廉價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釀過后留有獨特的甜味。
無形的味道繞過他舉杯的指間,有些癢,婁與征輕搖茶杯,睨著水面晃動,頗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夠快。
明雀嗖嗖溜到溫莉身邊,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鴨子終于找到了媽媽,下一秒就要哭了。
溫莉往沙發那邊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為難小女孩的了。
她懶得理婁與征,跟明雀交代:“夫人一會兒要去高爾夫球場走一圈,談些事情,想帶你一塊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換衣服?”
明雀訝異:“帶我去嗎?”
“談事情,為什么要去高爾夫球場…?”她腦子一時間處理不清楚這些。
溫莉淺笑:“球場是她的,是作為老板去視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聽話點頭:“我不用了,就這樣出門…”問了一半,明雀詢問對方:“可以嗎?”
溫莉知道明雀在顧慮什么,點頭:“沒什么不可以的。”
說完,她看向那邊老神在在喝茶的婁與征,“小婁總,夫人讓您跟著。”
婁與征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場轉給我,我勉強可以走一趟。”
“夫人說讓你跟著學些基本禮節,別再出去丟人現眼了。”
明雀嗓子尖瞬間一癢,想笑憋得唇線扭成了個“v”,一扭頭,撞上婁與征慢悠悠偏頭過來。
婁與征胳膊搭著沙發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脅:又笑?
她倏地低頭避開,慫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門。
…………
等梅若梳妝好,司機帶他們去到近郊,霄粵灣最盛名的港躍府休閑度假區,梅若的高爾夫球場就在其中。
明雀坐在后面,眼睛幾乎沒從窗外的景色挪開過。
霄粵灣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風光大好。這邊挨著暗香山,有溫泉有山林,近些年被開發得很完備,成了這座城市紙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園。
婁與征自己開車去,車上除了司機只有梅若和溫莉,她自在得多,她們兩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沒人注意她,明雀放開膽子趴在窗邊去看。
綠草如茵,廣袤無垠,司機降下窗戶,清風掀起她薄薄的劉海,湖光映入視線,明雀小心翼翼架在窗邊,枕著胳膊享受風光。
他們進入vip停車場時,婁與征懶洋洋靠在車前蓋,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們先出發,這人竟然先到了。
明雀一直跟在溫莉身邊,那對母子走在前面,球場的總經理帶著一群人烏央烏央過來迎接,屬實讓她見了世面。
怎么跟電視劇上演得一模一樣!?
梅若的球場定位高端會員制,能在這里休閑談事的非富即貴,明雀一直在打量周圍,她掃了一圈,最終將視線落在走在前面的婁與征身上。
這里進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著POLO款高爾夫運動裝,而婁與征卻獨樹一幟,他穿著一身松垮的絲質黑金紋理襯衫,將前端掖進寬松西褲,白板鞋一塵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細節穿搭里彰顯檔次與品味。
難以襯托體態的絲質衣服,卻被他的精壯身材淋漓表現。
婁與征襯衫領口的扣解了兩三顆,側身時盡顯立體鎖骨與深壑,說話間喉結滾動,彌漫雄性荷爾蒙。
明雀收回視線,咽了咽喉嚨,有點口干。
明明剛剛才喝過水。
雖然在家里梅阿姨說怕他出去丟人現眼,可是…她看著梅若和合作方介紹婁與征時自信飛揚的表情。
明雀彎動唇線。
這分明就是驕傲得不行。
前面簡短談了十幾分鐘,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間坐下詳細聊,她回頭,低聲和溫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這時,婁與征率先自顧自離開了這里,他抄著兜,舉著手機左右張望,似乎在聯系其他朋友。
溫莉回來跟明雀說:“有沒有想玩的項目?我安排人帶你去。”
明雀搖頭:“我都不會…就不麻煩了。”
“你們是要談事嗎?那我就找地方等你們。”懂事得不行。
溫莉知道她客氣有分寸,也不勉強,給她指了指休息區,說:“一會兒我會讓人送份下午茶過來,你吃點東西,我們談完回來找你。”
明雀點頭,乖乖去那邊坐著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廳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靜氛圍里。
服務生沒一會兒就端上了茶水和點心,明雀盯著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
一樓與二樓寬大的挑高中間有一層半開放型的觀景臺,是vip專屬的大開間,在里面可以一覽草坪景觀,側面也能俯瞰休閑大廳的情況。
和婁與征平時往來的那些發小公子哥們今天恰好也在這里玩,婁與征推門,發小陳彭祖的大嗓門撲面而來。
“不是這次是真愛兄弟!我和她已經有靈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進來,坐在一邊喝汽水的黃仁招呼著:“喂,阿征,呢只戇居佬又霎戇啦。”(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動騰出中間的位置給他,婁與征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發小幾個都是南粵戶籍的人,但因為婁與征的母親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說話時粵語口吻很淺。
陳彭祖也因為家庭成員構成復雜,口音是江浙滬和粵語摻雜來的。
只有黃仁是最純正的霄粵灣土著,平時幾乎很少說普通話。
陳彭祖過來架著他肩膀,十分激動:“我第一次遇到這么特別的女孩,欸,你懂那種心弦被拿捏的感覺嗎?我覺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婁與征瞥了眼黃仁。
黃仁言簡意賅:“網戀,仲未夠一個月。”
陳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網戀呢!我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婁與征輕笑:“拿什么去?誰跟我說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黃仁買單吧。”
“同埋幫條女買手袋d錢亦都係我出嘅。”黃仁無奈。
(連給美女買包的錢都是我出的。)
陳彭祖癟癟嘴說不出話了,一臉挫敗,還找補:“等小爺創業成功,絕對不花那死老頭一分錢。”
他一偏頭,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來了。”
小女仆?
婁與征挑動眉峰,探身,透過玻璃圍欄往下一瞥,視線落在明雀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進來,黃仁就發現了,美女秘書旁邊多了個穿‘無印良品’的小女孩,這看看那看看的,明顯沒來過這種地方。”陳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著,調侃婁與征:“怎么,婁少現在出門還要帶小女仆伺候喔?”
婁與征沒急著解釋,而是窩在沙發里,睥睨下面的情況。
明雀像鴨媽媽護小鴨崽似的,護著個女生,面對三個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慫又勇的一步都不讓。
氣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陳彭祖看那幾個人眼熟,貼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婁與征單臂撐著沙發扶手,拄著額側,漫不經心一副看好戲的渾樣。
沒表態,也沒動彈。
半晌,他搖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帶粵腔說話時更懶漫:“今晚黑去飲酒啊。”
這是完全沒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鐘之前。
明雀舉著餐叉,還在猶豫要怎么吃這份精致的餐點。
這時,一道高亮又帶著不耐煩的女聲在大廳響起。
“你再纏著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明雀從這聲音里聽出了些許慌張,立刻抬頭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著POLO衫短裙的高馬尾漂亮女生被三個高大男人堵住,她應該是剛換完衣服想去球場,結果在途中被攔住。
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頭卷發燙得夸張,盯著她氣焰更盛:“誰要誰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嗎?說甩就甩你當我是誰啊?!”
“又看上哪個男的了?像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就該被人好好調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為什么甩你你不懂嗎?衰仔。”
男人被激怒,對她動手,伸手去拽她敞開的領口——
“你個/女表/子!”
男人粗魯暴力的動作映入明雀眼簾,某些恐懼的記憶襲來,她瞳孔劇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當啷,打破了緊繃的理智。
女生來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領子,男人的手粗魯地觸碰到她柔軟的身體,嚇得她頓然慌了,還沒怒罵出聲,自己眼前突然閃過來一道身影。
明雀像一頭小倔牛,沖上來用身體撞開了男人揪著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聲,女生也驚了。
魁梧的男性對女生的威脅是天然的,明雀也很怕,說話聲音帶著細抖:“你,你怎么能動手呢!”
“不管怎么樣,都不能動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權有勢,在這個地方囂張久了,被一個小丫頭教訓荒唐至極,點戳著明雀的柔軟肩胛:“你算什么東西,跟你有關系嗎?滾開。”
女生嚇得握住明雀胳膊,“你,你別摻手了,我這就報警。”
男人壓低聲音,更駭人了:“滾,開。”他盯著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將她扒皮活吞。
正是這人惡狠狠的邪惡目光,讓明雀倔勁更旺。
就因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應該道歉的,是你先動手不對…”明雀眉頭又皺又橫。
男人掃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這時另一側,婁與征和另外兩人從樓梯下來。
危險靠近,明雀護著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聲提示:“算了我們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審視明雀,發現她根本不敢直視自己,對自己沒有任何威脅,伸手過去一把提起她的領口:“敢走!?”
女生瞪大眼睛,差點尖叫。
明雀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為這股外力她被迫仰頭,正撞上男人陰狠又邪意的雙眼。
兩人的目光近距離對沖。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時,有意無意地搓掐她柔軟的皮膚。
無數碎片化的相似場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劇烈的恐懼混作一團。
生理性不適瞬間發作,一股惡心從胃部里往上翻,明雀喉管發癢,倏然干嘔出聲,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發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開手往后退一步,嫌惡潑罵:“你對著我干嘔什么意思!”
明雀胃里灼燒,什么都顧不上了,捂著嘴生怕吐在這兒給人惹麻煩,急切左右尋找,然后亂著步子跑向衛生間。
眼前天旋地轉,她雙腿發軟,跑向衛生間的步子不成直線。
在即將站不住的瞬間,來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緒的嗓音在她頭頂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進入發射倒數的火箭,明雀借婁與征的力氣重新直起身,頭也不回跑進廁所——
女生蒙了,看向明雀跑走的背影,喃喃:“啊?看一眼就吐,厭男啊?”
亂搞的人沒了,男人盯著女生,又要上前繼續算賬。
就在這時,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頭,看著婁與征從他和女生當中不合時宜地經過。
看見婁與征的瞬間,男人囂張氣焰蔫了,眼神飄忽。
婁與征把折扇丟回給黃仁,伸手取了個紙杯子,放在自動咖啡機上。
他連個眼神都沒給對方,看著機器運作,緩緩道:“在我的場子動手。”
婁與征深長輕笑,補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從哪里冒出好幾個高大安保,揪著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掙扎,卻不敢對婁與征說半個臟字。
安靜又壯觀地消失了。
…………
女衛生間里傳出陣陣嘔吐聲,每次動靜都仿佛快把五臟六腑反出來,讓人聽著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單間門一開,她和明雀通紅的雙眼對上。
“呃,我…”女生把紙巾遞給她,“你沒事吧?”
明雀接過她的紙巾擦嘴,然后把單間的門帶上,怕別人聞到這股味道不好,她搖頭,開口嗓子全啞了:“沒事,沒關系。”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女生跟著她走到盥洗盆,“看著紙片似的,實際上膽子真大…其實安保馬上就來了,你不用那樣的。”
“我知道。”明雀打開水龍頭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順著她蒼白的臉往下滴落,她眼睫頻顫,“我就是……看不得那種場面。”
女生感動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救命之恩’我焦昕記住了,能和你交個朋友嗎?”
…………
明雀在洗手間收拾好自己,步伐虛弱地往外走。
幸虧沒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還好……
視線里,前面有道修長的黑影擋在通道中,明雀掃見那黑金絲質襯衫,抬眼,看見了倚在墻邊的婁與征。
婁與征指間玩著一支細長香煙,指尖摁在濾嘴香珠處,還沒掐爆,聽見腳步聲,他偏頭。
兩人的視線隔空交接。
安靜的甬道,隔絕大廳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燈光,只有對撞又格格不合的兩道視線。
婁與征盯著她,女孩面色如紙,桃花眼透著哭過的紅潤,飽滿又無辜。
明雀對著婁與征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杵在這兒,還這樣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征了他什么。
半晌,婁與征默默抬手,擋住了自己的臉,語氣半不正經。
“啊,不知道你厭男。”
“你先別看了。”
明雀:……
我不會再吐了好嗎!
她對著婁與征也散亂思緒的眼眸,“就是想親你,也不想你當做沒發生過。”
“我就是想親你,就是想親。”她急得快掉眼淚,忍不住握拳砸著他的胸膛,抖著音調:“你是不懂還是非要玩我,干嘛非要問清楚,我說不出口啊,你怎么不明白……”
“不是你那天問我要不要和你試……”
她剩下半句話還沒說話,就全被他吞入腹中。
天旋地轉,一瞬間的功夫她被婁與征按在沙發里。
下一秒,鋪天蓋地的,前所未有的熾烈,欲望,回饋以及安全感襲擊而來。
婁與征單手捏著她的臉,不許她再有任何忸怩地與他熱吻。
兩人散亂的浴袍在模糊的鏡頭里快要融成同一團白色。
時激烈,時繾綣。
明雀趴在他的懷里,摟著他的脖頸細吻,仰頭盡情享受屬初次狂熱。
在僅僅只有接吻和擁抱的夜晚,不完美但是最好的那個人,給了她初戀。
第 20 章 我不醉不歸
HotPot-20.我不醉不歸
雪下了一整夜,明雀在沙發床上醒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忘了拉窗簾。
濱陽十二月的夜間氣溫能低到零下十七度,這種老舊小區的玻璃窗不拉窗簾漏風會非常明顯,寒氣從絲縷縫隙中扎進來,趁虛而入攻擊熟睡的人們。
明雀睜眼,掃視了下透著窗外清晨光的落地窗,撫上冰涼的額頭,發現自己鼻塞了。
她冷得打了個寒噤,把整張臉都邁進被窩里取暖。
不是在沙發上看書來著么,怎么睡著了。
沒戴眼鏡,她盯著模模糊糊的天花板回想昨晚的事,單手捂住臉,懊惱嘆氣。
在婁與征面前一急就說胡話的毛病怎么過了四五年都改不了。
每次都讓他逮到可乘之機狠狠嘲笑。
明雀起來看了眼電腦,蔣望的公司人事給她發了新郵件,似乎上次面試的結果出來了,最后留下了幾個人還要再去一趟。
她起床走到落地窗前,俯瞰了一眼小區里整片雪白的景色,心想昨晚那么大的雪,在大雪里走個十幾分鐘腿就能凍僵了。
也不知道他一個人拿那么多行李找酒店方不方便……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時,明雀回神,一拍腦袋:“干嘛呢我。”
還關心上前男友了? 人在遇到緊急危險受驚時,交感神經敏感,瞳孔放大,腎上腺素飆升,所有感官都會比平時敏感數倍。
明雀從小到大幾乎沒怎么被抱過,于是此刻,婁與征的懷抱像溫熱海嘯般填滿了她的感官信號。
掌心的摩擦觸感,鼻息間他心跳的味道,還有護著她后腦磕向車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讓她眩暈。
幾乎忘記,自己正處危險邊緣。
車子被撞出劇烈悶響,她雙手扶著婁與征的肩胛,嚇得閉眼縮進他懷里,指尖隔著衣服嵌入對方的皮膚。
天旋地轉間,對死亡的恐懼從未如此清晰。
車身被撞得整整轉了一周,調轉了方向,婁與征那邊側邊與前面的氣囊全部炸開。
被撞擊的跑車被安全裝置塞滿,隔絕了與外界的勾連,蒼白又彌漫著煙味的車廂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明雀大腦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確定自己還活著,她睜開眼,對上他臉頰被玻璃碴劃傷的血跡。
婁與征臉上的那道猩紅緩緩往下流,后知后覺的恐懼襲來,她忽地熱了眼眶,嗚咽出聲。
扶著他肩膀的手指抖動難止,明雀都不敢動,只覺得身上好幾處肯定骨折了,結果一抖身子發現,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沒事。
反而眼前的人摟著她,自從車子穩定下來以后就一直沒聲音,明雀扭頭,發現他始終閉眼靜止,動也不動。
她哪里見過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無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臉上還在流血的劃傷。
她指腹即將觸碰到鮮血的剎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睜開了眼。
明雀腦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婁與征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滯數秒,從怔到回神,皺低了眉,應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頭,兩人近在咫尺間對撞視線。
婁與征凝視她,笑了,“表情不錯。”
對方嗓音沙啞得厲害,應是生理性疼痛在發作。
明雀盯著面對生死脅迫竟如此閑適的婁與征,震撼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他們的車和肇事車輛都處于堵塞街區里,車速沒有很快,并未造成過于劇烈的撞擊。
車子私下進行過加固改造,而且婁與征在分秒間努力調轉撞擊位置,對方車頭撞到他們的側后方,明雀這邊成了車子安全指數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擊,婁與征那側的車門還是被撞得變形,明雀看著腿都軟。
更讓她驚訝的是,婁與征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筋骨上的損傷,等之后再做全面體檢。
明雀暗自感嘆:這人怕不是鐵打的。
…………
派出所小房間的燈光一打,刺得兩人皆是一瞇眼。
肇事者已經被控制,那個中年男人半暈著被交警從車里揪出來的時候,他看見踉蹌出來的婁與征,頓時清征,瞪大了仇恨的眼眸罵著:“怎么沒撞死你!!”
他臉上還流著血,雙眼充紅,像個從地下爬出來的厲鬼,嚇得明雀下意識往車門后躲了一步。
“婁與征!別讓我出來!你遲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萬段!丟山里喂狗!”
被咒罵的婁與征云淡風輕,他虛虛撐著冒煙的車前蓋,眼梢一勾,爽朗笑出聲,伴著微弱的咳嗽,更顯病態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卻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樣兒,斜視對方似乎在說:你先有那個本事再說,廢物。
這樣的婁與征,在明雀眼底展出異常扭曲的魅力。
“說說吧,怎么回事。”警察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車輛之間的剮蹭相撞每天都會發生,但是這樣的惡性傷害事件并不常見,警方一定會查干凈。
婁與征懶洋洋坐著,往上瞟了眼正對他們的監控攝像頭,偏開視線摸摸鼻梁,無奈道:“他罵得那么狠您不也聽見了,看我不爽啊。”
吊兒郎當的,卻沒油嘴滑舌的意思,純粹實話實說。
明雀經歷一場事故臉色還慘淡著,被驚的魂魄一半還吊在半空。
一對比,婁與征的坦然自若就顯得特別詭異。
他的敷衍讓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過同事調出來的資料,對比一看,抬頭看婁與征。
“你和肇事者都姓婁是吧。”
“什么關系?”
明雀一愣,悄悄打量身邊人。
婁與征垂眸,細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緒,如實說:“我三叔。”
說完,他扭頭,抓住明雀偷看的目光,倒著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說……無關人員能先出去么。”
…………
明雀就這么被趕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灣區街道,一到晚上夜風徐徐,混著海邊的咸味。
關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經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來要給她安排房間待著,但明雀總覺得室內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壯的那棵椰子樹下坐下,陸地的風經過浪潮吻過,卷著回來,略過少女白嫩的臉頰。
烏黑的發飄動,鬢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樹羽明眼底惹人憐惜。
明雀回頭望向燈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樓,回想起方才婁與征和警察的對話,在這暑夏夜里涼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婁與征說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發的地方,是霄粵灣繁華街區,到處都是攝像頭,車輛堵塞得毫無逃竄之處。
在這種地方闖著紅燈撞人,罪量多得疊加數不清,更有可能讓自己葬身在碰撞當中,即便是這樣。
那個人,還是鐵了心把油門踩到了底。
明雀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讓自己的血親恨得不計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覺得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緊要關頭把她擁進懷里的那股溫度。
她心思細膩,猜測萬種,在腦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皺起眉。
撞車后他初征的那個滯停的僵直眼神,還有從車里出來,撐著車蓋虛弱的那抹笑。
竟讓此刻冷靜下來的明雀品出幾分……
遺憾。
明雀望向那個亮著燈的小窗子,任由風吹亂她的神情。
她以為婁與征是只自由恣意的鷹,現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霧重疊的山。
…………
婁與征出來的時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蕩蕩不見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處的車鑰匙被他拋著玩,婁與征走下臺階,又環顧一周,嘆了下氣。
他接通電話,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先別動,等我找著人。”
婁與征眼神冷淡,壓著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門,轉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溫軟。
明雀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蹌好幾步。
手里攥著的塑料袋咯吱作響,她抬頭對上婁與征的眼睛,意外開口:“……你,完事了?”
…………
兩人從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燈火通明的主街區。
明雀跟在他身邊,頻頻看手里的東西,又看他,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陰沉,好幾次都沒敢開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釋。
婁與征盯著手機屏幕,“我沒問。”
明雀抿嘴,更不敢說話了。
婁與征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紈绔氣一絲沒剩,她看得出,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聳路燈照耀的地方,一個街邊拐角,他突然停下,明雀嚓地止步,抬頭。
婁與征把手機收了,盯著她眼巴巴的模樣,問:“有話說?”
明雀嘴角動了動,最后拆開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藥品展示給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額頭示意他的臉,“你這里,還破著口子。”
“傷口消毒…要趁早。”
婁與征盯著她手里的藥,靜了幾秒,又問:“哪兒買的。”
明雀回頭,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藥店,“就那里買的。”
“離開幾分鐘,你跑這么遠?”婁與征丈量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話她:“百米冠軍啊?”
“費勁買這干嘛。”這些玩意,醫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明雀臉皮很薄,又開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熱了臉,左右偏閃的眼神透著不樂意。
她說:“謝謝你救我。”指他車禍時護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歡欠人人情。
別的補品什么的她沒錢買,但至少這些她可以。
路燈燈光在明雀濃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顫動的陰影,難為情的時候桃花眼又亮又靈動。
她把藥袋揉得很皺,又緊緊攥著。
婁與征睨著小姑娘的臉,開口平靜反問:“我救你了嗎?”
一臉冤枉,竟然不承認。
明雀被他這回答弄懵了,她因為婁與征這一個舉動亂了一個晚上,鼓起勇氣給他買東西回來,結果卻得了這么一句話。
對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臉更紅了,帶著不敢外露的怒氣,說話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說完轉身要回藥店。
非把人逗急了,婁與征才滿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人拽了回來,“哎。”
明雀轉臉回來時,那難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擠出水了。
手上帶著勁,不愿意他拉著她。
婁與征唇邊弧度更深,往旁邊高石臺上一坐,塌下肩膀,懶漫開口:“幫我。”
明雀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買藥了么。”婁與征點點自己臉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給我抹上。”
結果對方這么一接受,明雀反而有點局促,兩人之間半米的距離滾燙起來,他像塊強悍的磁石,扯著她進入他的場子,讓明雀掙扎不得,心跳受對方控制。
明雀走到他身邊,發現站著的自己竟和坐著的他平視,此時婁與征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燈下濃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無數個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對方直勾勾的視線,低頭拆開消毒用品。
擦藥的話,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明雀咽了下喉嚨,小心挪近,亂晃的目光找準他的傷口。
車窗碎掉的玻璃隨碰撞慣性亂飛,將他臉頰側邊劃破,看著那些干涸的口子,明雀更發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臉上會有多疼。
她舉著棉簽,近距離對話下嗓音更軟更輕,提征:“如果疼,你告訴我。”
婁與征的目光從未從她臉上挪開過,像看著什么好玩的東西。
“告訴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認識才不過三四天,明雀卻有點習慣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動動嘴角,“……你試一下?”
說著,她用沾水的棉簽擦去他臉上干掉的血跡。
氛圍安靜和諧。
一天的跌宕起明在夜晚街角這一隅得到休憩,撫平了所有膽顫不安。
碘明棉簽沾上他外翻的傷口,婁與征眉頭都沒動,她的手卻顫個不止。
明雀回想起什么,低頭,看向他搭在膝蓋上的手。
因為事發時他的左手護著她腦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盤裂了,關節處也都青紫嚇人。
對方溫熱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脈搏,亂掉明雀所有心緒。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對方握住,她一驚抬眼。
視線里,婁與征捏著她細腕,看一眼她的手:“這都能走神兒?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明雀愧疚更深,“對不起。”
婁與征松手,任由她換根棉簽,敏銳的洞察力幾乎能將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問什么就問,不收你錢。”
明雀握著碘明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動,數十秒后,她開了口:“如果你不是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為什么要解開安全帶,壓住我,把后背對向那邊。”
婁與征額前的黑發隨風微動,挺直鼻梁與丹鳳眼完美結合如鋒利美刃。
他散漫盯著明雀,聽她犀利發問。
“是想死嗎?”
頃刻,婁與征的眉峰神經性抽動。
他望著她,勾動薄嘴唇,笑得濃稠。
童月看著微信消息確定,迅速發過去一條問她的位置,但遲遲等不到回復。
她扒著玻璃門踮起腳,試圖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查看里面的情況。
確定里面空無一人時,童月急得紅了眼,喉嚨溢著哼喃。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聲音。
嚇了毫無意識的她一跳。
“小姐,要不我把門打開你進去看呢?”
童月根本沒察覺有人靠近,驚嚇回頭,寬大帽檐下的嬌白小臉映入蔣望眼簾。
女孩穿著寬大到根本不適合她的毛絨外套,幾乎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羊羔絨的大帽子顯得她臉更小,此刻因為焦急和驚嚇圓溜溜的鹿眼潤紅,臉頰上那顆小巧的痣將憐弱和誘惑結為一體。
蔣望彎腰背著手,一秒前還調侃閑適的神色少見地頓住了。
童月顧不上別的,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又害怕地彈開手。
急得舉著U盤語無倫次:“面試,面試在哪兒!她的PPT在我這兒,我要找面試的會議室!”
蔣望怔著神色,不自覺盯著她慌張翕動的嫩粉嘴唇。
半晌,他不自然地挪開視線,淡去往常野調無腔的架勢,嗓音低了很多。
“別急,跟我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