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沒有你的冬天
HotPot-21.沒有你的冬天
還好時間來得及,一切都趕上了。
童月站在會議室外面,隔著玻璃窗看著里面正在聚精會神為幾位面試官展示自己的策劃案的明雀,撫著心口松了氣。
童月蹭了蹭手心的虛汗,心想還好還好,幫上她了。
她轉身,差點撞上男人的臉,嚇得又是一驚,剛喘上來的這口氣嚇得吞回肚子里。
蔣望個子高,基本要彎腰下來才能和只有一米五七的童月平視。
對方靠得太近,她背后是玻璃墻沒處可躲,童月縮著肩膀短暫打量眼前的男人。
她最不喜歡和這種長著張渣男臉,看上去就花花腸子油嘴滑舌的人打交道了。
這么想著,童月扭過頭,抬手將帽檐壓下來擋住半張臉。
裝沒看見他一點點像小螃蟹似的往旁邊挪動。
六年前。
八月中,霄粵灣一年里暑熱最旺的時節。
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坐落于祖國正南方,每逢夜晚,繁華灣區的璀璨霓虹能照耀半片海域,成為南海邊沿的一顆明珠。
中央車站,綠皮火車緩緩駛入。
全國各地的旅客從車門泄出,踏上這超一線城市的土地。
明雀拖著行李剛出廂門,就被迎面的悶熱擊退。
她仰望高聳的車站樓層,被斜面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
家鄉城市的夏天再熱,也不過是北方的小打小鬧。一出汗兩側頭發都黏在鬢角了,明雀只覺得自己像只困在蒸籠里的小白鵝,快熟了。
她最怕熱。
身邊六成的人都在說粵語,而且語速極快,這落在一個完全沒往南方來過的純正北方人耳朵里,簡直比英語還要陌生。
明雀心里嘆氣,高考后抽空看的那兩集港劇完全沒用。
迎接的人給她發了微信,明雀不想讓人家等久,拖著行李箱加快腳步,低著頭繞過一個又一個人,迅速奔向出站口。
行李箱的輪胎舊得膠質都快磨沒了,拖在地上聲音嘶嘶啦啦的,惹得人瞥她。
明雀還以為對方會像電視劇里那樣,舉著一個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接客處,結果并未,對方明顯是個不會做出這般洋相的人。
但她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人。
秘書姐姐長得細高苗條,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裙裝,踩著高跟鞋站在那兒像只高冷的鶴,和周圍一眾拉客接人的中矮大叔產生鮮明的對比。
明雀對比她微信頭像上的照片,確定是她,而秘書姐姐也在同一時間盯上自己。
兩人隔空相認。
秘書溫莉對她頷首,示意她過來。
明雀拉著箱子小跑過去,略頷的胸口表達她的敬意。
溫莉直接接過她的箱子,結果一用力把箱子的拉桿扯斷了。
箱子“啪嗒”一聲歪倒在地。
兩人相對沉默了。
明雀趕緊蹲下身扶起箱子,趕緊道歉:“對不起,這箱子本身就是壞的,拉的時候要用點巧勁兒,還是我自己來吧。”
溫莉把箱子拉桿塞給她,二話不說單手把厚重的行李箱拎了起來。
明雀盯著她那細直胳膊迸發出的肌肉線條,瞪圓了眼。??
溫莉看她一眼,帶著南方口音講標準的普通話:“接待好你是我的工作內容,跟上我。”
說完,提著箱子轉身率先向外面走。
明雀咽了下喉嚨,低頭跟上。
溫莉目視前方,對身邊的女孩說:“你完全可以選擇飛機,速度快,更舒適。你的出行費用也是婁家承包在內的。”
她不理解,為什么非要提前一天擠綠皮火車慢悠悠20多個小時過來。
出站口有風,把明雀的軟發吹起,她急忙護住右邊鬢角,禮貌回答:“不麻煩了,車票我還是買得起的。”
“我是按約定準時到達的…不是嗎?”
溫莉給司機發消息的空擋瞥她,打量許久,“沒錯,準時到達就夠了。”
確定自己沒做錯什么,明雀點頭,唇角微微彎動,幅度很小。
司機得令后開車從停車場到接客路邊,奔馳商務車對著明雀自動開門,漆黑車體在陽光下閃爍著潔凈的光澤,讓她一時間都不知該邁那條腿。
溫莉把行李箱放上車,破舊的小箱子和一塵不染的真皮座椅格格不入。
明雀小心翼翼踩進去,靠邊坐下,下意識去拉門把手,卻被前面副駕駛的溫莉叫住。
“不用動手,門會自己關。”
明雀觸電般彈開手指,臊得耳頰頓紅,頭埋得更低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
司機師傅用粵語問了句“去哪里”,溫莉給他報了一家酒樓的名字,說先帶小姑娘去吃點東西再回去。
因為溫莉說的是普通話,所以明雀能聽懂。
她想大概是為了讓自己聽懂他們之后的行程,讓她知道自己會去哪兒,不至于害怕,秘書姐姐才故意說普通話的。
明雀攥住手指。
她真是個好人。
“車程大概四十分鐘,你可以睡一會兒,車里空調很足,你手邊暗屜里備了毯子。”溫莉囑咐一句,然后就沒了聲音。
車廂陷入安靜,靜得她大氣不敢喘。
猶豫了一下,明雀還是沒動那條毯子,乖乖窩在座位里醞釀睡意。
車子平穩從高速駛向城市中心,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繁華。
濱陽也是一線城市,她也去過市區,但明雀發現,同樣是發達城市,兩者之間的韻味卻有不同。
這里的大廈每一座都高得刺天,居民樓頂郁郁蔥蔥,老房子爬滿綠明,玻璃高樓在光下剔透如湖面水波。
沿岸的摩天樓宇像保護灣區海天一色的機械壁壘,碼頭熙攘,盛況赫然。
這里的每一寸光景,都在她18年人生的認知之外。
如果不是考上了崇京大學和南山大學的雙校雙培,不是幸運被霄粵灣首富婁家人發起的慈善助學計劃選中。
明雀望向外面的眸子清澈懵懂,隔著車窗觸摸遠處的海面,指腹在玻璃上摁出白霧。
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坐在這樣的車里,看見這樣的景色吧…
霄粵灣的陽光太灼熱,明雀沒看多久就昏昏睡了過去。
緊緊握住車門把的手指,是她處于陌生環境始終的戒備。
…………
溫莉的估算絲毫不差,四十分鐘后,商務車停在酒樓門口。
車子一停,明雀立刻就睜眼了。
溫莉剛想叫她,就見上一秒還熟睡的小女孩瞬間睜了眼,她猝然一哽。
“走吧,這家粵菜很正宗。”她站到側面,等人下來。
明雀哪里受過這樣的優待,只覺得溫莉所有的恭敬都讓她經受不住,她像只彎腰小老鼠似的趕緊溜下車,“勞煩…他們了。”
“夫人囑咐我第一餐一定要帶你吃最好的粵菜。”
溫莉說:“這家偏茶餐廳一點,可以嗎?”
明雀都不知道什么叫茶餐廳,反正點頭就對了。
兩人往店內走去,酒樓曲水蘭亭,隨處都是南粵建筑風格濃厚的國風裝潢。
位置是提前訂好的,有人見到溫莉立刻來迎接,她似乎很熟悉這樣的恭敬,帶著明雀,給她介紹:“婁家夫人姓梅,叫梅若,你到住處遇到她叫阿姨或者夫人都可以。”
溫莉瞅了瞅垂眸走路的女孩,“你直接叫阿姨吧。”
明雀短暫和她對視,淺笑,點頭。
兩人被領到座位,明雀坐下,僵硬盯著桌子接過男服務生手里的菜單。
這時,溫莉終于發現了她身上的怪異。
這女孩子一路過來……是不是一次都沒跟陌生人對視過?
明雀不會點菜,菜單上的粵菜一樣都沒吃過。
溫莉也不為難她,直接替兩人點好了。
明雀想到正事,主動開口:“還請您麻煩跟我說說婁家的情況,我怕不禮貌。”
“好,那我簡單說。”溫莉坐直,盯著她言簡意賅:“婁家比你想象得還要闊綽一萬倍。”
“所以你不必覺得花著他們的錢就要卑微伺候,他們不喜歡這樣,這對他們來說也只是隨手慈善。”
明雀抿住嘴唇,點頭。
“無論遇到誰一律按輩分正常稱呼,婁家日常只有員工和他們四口人,房子很大,不會互相叨擾到。”溫莉再次跟她確認:“你知道你來南山大學交換的這一年間,是要按助學條款住在婁家的對吧?”
明雀“嗯”了一聲。
菜品陸陸續續都上來了,溫莉說:“先吃,我想起什么再告訴你。”
秘書姐姐教她每道菜怎么吃,明雀咬了一塊蝦餃,味蕾被美食刺激得全都綻開了。
兩人安靜下來吃飯,明雀逐漸閑下來打量周圍。
她膽大起來,一抬眼,視線頓在半空。
視線前方,就在她們前面那桌,溫莉背后,坐著兩個男性。
與她跨著兩個人面對面坐著的男人,讓明雀一時間沒能挪開眼。
她沒見過這樣,隨意一瞥就能吸住人視線的人。
像是花蕊和蜂的關系,他對異性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
看著約莫二十多歲的男人懶懨翹著二郎腿,窩在寬大靠背里姿態散漫,眼皮耷拉著,顯得丹鳳眼線條更鋒利,像把光澤駭人的美刀。
他玩弄著手里的打印紙,長指翻動,逐漸成了紙飛機的形狀。
他的鼻梁很挺,側面刺眼的陽光一打,令另半張臉的陰影更灰,濃重了身上喜怒難辨的可怕氣場。
男人有雙多情濃郁的深眸,結果卻又長了一張冷漠的薄嘴唇。
明雀一時間看入神了。
那桌另一位男性開口,打斷了她遲緩的思緒。
“婁大少,您就行行好,讓給我吧,這濕地公園的開發項目對我們來說那就是救命的。”男人點頭哈腰,姿態不能再低了:“但對您來說,那不就是松松手指頭,再無所謂的東西了嗎?”
“你那方案我看了,那么搞,整片森林遲早都廢掉…”婁與征專注手里的紙飛機,拖沓的語氣儼然沒把對方當回事:“小動物不管了?湖水呢?林子呢?”
他抬眸,眼皮的褶皺更深,繼續玩弄口吻:“身為霄粵灣優秀市民,我必須好好保護灣區環境,你說對不對?”
“就是花錢把林子包下來擺在那兒,也比被雜七雜八的人亂搞強。”
說完,他歪頭感嘆自己的優秀品質:“我這人沒別的,就是好做善事。”
明雀聽著,眉毛抖了兩抖,忍著想吐槽的沖動。
下一秒,婁與征打量自己的紙飛機,又改了態度:“哎,你猜它能飛多遠?猜對了我就讓給你,怎么樣?”
顯然,他根本不是為保護什么環境,也不是真想要這個項目。
他就是純粹在玩人。
毫不掩飾的戲謔侮辱,讓穿著西裝的男人快要忍不住。
明雀從他后背抖動的線條就能知道這人有多生氣。
她有點不敢看了,夾起一塊不知道叫什么的餐點,剛要去蘸調料,又被突然在室內炸出的一道女聲嚇得抖了筷子。
“婁與征!!”
刺耳的女聲響起。
穿著短裙燙卷發的女生沖向他們那桌。
西裝男人看見一向溫柔的女友竟然這樣對婁與征大喊大叫,又驚又怕,緊忙低斥:“你瘋了,干什么啊…”
女生胸口起明,指著坐在位置里玩紙飛機的婁與征,告訴西裝男:“他不會讓你的,你想做什么項目他就搶什么項目,不懂嗎!?”
溫莉平靜吃著,聽到這道女聲倒是有瞬間的怔愣,但明雀沒看見。
明雀完全被那場鬧劇奪取了注意力,圓溜溜的眼珠緊盯著前面。
女生看向婁與征,眼圈瞬間紅了,渾身都在抖:“婁與征,你玩夠了嗎?我求你了。”
“你折磨我一個人不行,我男朋友你也不放過。”
“我已經被你趕出了門,搞沒了學籍,未來全毀了,你還要怎么樣?”
“我給你跪下!我死在你面前夠了嗎!!”她尖叫,精致的妝容都裂開了,幾乎崩壞所有體面。
下一秒,她真的癱坐下去,皮包砸在地板上。
像是被氣得缺氧腿軟了。
茶餐廳里不少顧客都看了過來,有人招呼服務員,但餐飲人員沒有人敢去勸阻。
正因為那個在玩紙飛機的男人。
對方歇斯底里丑態百出,而婁與征卻悠哉哉摩挲著紙飛機銳利的邊緣,半晌,無奈嘆了口氣。
他坐起身,一樣樣把自己摘清楚:“你學籍沒了,是因為你學術造假。”
“你男朋友搶不到項目,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廢物。”
婁與征支著桌邊,仔細欣賞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洋相,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惡魔的鐮刀,卻又極其無辜:“你看看,跟我哪兒沾邊呢?”
他將骨子里玩弄他人的的惡與壞,以最極致的姿態散發出來。
而在霄粵灣這個地界,無人敢審判。
婁與征眼底逐漸深去,壓低的嗓音駭人:“至于你為什么滾出我家,你不清楚么。”
女生被戳中心虛事,幾乎失去理智,“我明明認錯了!也沒有碰到你分毫!你就是故意的!婁與征!你不得好死!”
她站起來,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婁與征立刻舉手打住,一副友情提示的拽樣兒,懶洋洋道:“哎,勸你三思。”
氛圍已然來到緊繃的臨界點,即將沖破爆發。
沒人覺得這女生會潑下去,因為很明顯,這對情侶都惹不起這個男人。
下一秒,女生揮臂,一整杯茶水迎面潑向婁與征。
周圍里發出一陣整齊的倒抽涼氣。
明雀一個沒忍住。
“哧。”笑了。
婁與征的黑色碎發瞬間濕透,貼在額頭,茶水順著立體的眉眼往下淌,還有一片小明貼在他臉側,狼狽又怪誕。
她剛笑完,余光一抬,正撞上隔壁男人掀過來的這一眼。!?
明雀倏地埋頭,冷汗下來了。
比起婁與征被潑水,溫莉的注意力倒全在明雀臉上。
她瞬間的笑讓溫莉發現這個小女孩有雙很特別的眼睛,清澈,靈動。
笑起來的時候,雙眼勾得像桃花花瓣。
真是漂亮。
鬧劇還沒結束,女生潑出這杯水后,舉著杯子的手都在發抖,明顯是后悔了。
西裝男恨不得當場跟她劃清界限,這種給自己惹禍的女朋友還怎么要!?
得罪了婁與征,他就完了!
他站起來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好聲好氣留給婁與征一句:“婁少,我們下次再約。”
說完,一眼都不看女生,轉身離去。
水滴還在順著他的頜線往下滴,婁與征看向那兩張紙,摸了摸鼻梁的濕跡,氣音輕笑。
狼狽絲毫不損他身上的矜貴,不屑的笑意令人膽顫。
女生嚇得后退兩步,“你,你遲早要遭報應的…”把杯子扔掉,跟著逃了出去。
…………
鬧劇終于結束,餐廳一隅的緊促氣氛得以逐漸泄平。
溫莉嘆了口氣,給她夾了一個餃子,“行了,看夠了就快吃。”
明雀這才意識到自己看了這么久熱鬧,趕緊低頭乖乖吃飯。
溫莉睨她一眼,思忖幾秒,還是說:“看見對面那個男的了嗎?”
她點頭。
很難忘記的長相。
下一刻,明雀聽見溫莉明確又嚴肅的提征。
“記住他的臉,以后離遠點。”
明雀愣住,敏銳反應:“你的意思……”
“我還會再見到他?”
明雀看見是名片不是收付款的碼,有瞬間的遲鈍,最后還是老實掃了碼把好友申請發過去。
“多少錢你留給我,我待會就給你。”
“沒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也挺累的。”
婁與征全程沒說話,就這么看著她,往后撤了一步,隨她走。
明雀眼睫有些打顫。
她最怕這個人的沉默。
婁與征的沉默像翻起百米高,能摧毀一切的海嘯,明明什么都還沒做,就讓她有種即將會失去或被奪走什么的恐懼。
心跳在說話間更鈍更沉了。
明雀收起手機,心頭陡生逃避之意,有些匆忙地抬腿。
可雙腿不知怎的使不上力氣,她沒接應住后膝發軟的這一下,身體被婁與征的胳膊老老實實接住。
他的臂膀穩穩撈住勢作下墜的她,兩人的半身恍然貼在一塊。
體溫隔著衣服互相傳遞。
婁與征的指腹把在她的手腕處,“明雀,你就沒感覺嗎?”
明雀一愣,搖晃目光,心跳得更快:“什么……”
下一刻他抬手,撩起她的劉海覆上額頭,語氣終于斂去了冷漠,揣上些無奈。
“你在發燒。”
第 22 章 我會一直唱著唱著
HotPot-22.我會一直唱著唱著
婁與征點破她發燒這一事實后,明雀的身體就頓然如失去支撐般被疲憊和昏聵襲擊。
明雀抬手摸了摸額頭,還蒙著:“發燒……?”
“我怎么會發燒,我感冒明明都好了。”
婁與征放下手機,補了句:“鼻音重得都能去唱死亡金屬了,還沒事兒呢。”
她鼓起臉頰,虛虛瞪他一眼:“……嘴上不饒人,我燒你家房子了?”
“謝謝你提醒,我回去了。”明雀揮揮手,勢要往門口走,走出幾步后突然回頭,“你家……有退燒藥嗎?”
婁與征反問:“平時這些藥都不備著?”
“我身體素質那么好,五六年都不帶發一次燒的。”明雀撓撓臉,只覺得身上溫度越來越高了:“就覺得沒必要買。”
明雀望著秘書姐姐,看得出對方欲言又止,越是這樣她好奇心越澎湃,連帶著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聽到虎嘯就會膽顫。
坐在鄰桌的男人給她一股撲面的危險直覺,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去探。
沒等溫莉說話,明雀余光瞥見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頭,埋頭咬了一大塊餃子。
假裝很忙,假裝沒偷看。
婁與征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臉上那片茶明摘掉,撣了撣肩頭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明雀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強,如明雀直覺的,他確實往這邊走了,但她沒料到的是他不僅是往這邊走,還是直奔她們來的。
男人逼近的時候明雀的心臟不可控地亂撞,頭越埋越低。
她猜,剛剛自己沒忍住笑出聲的時候,他肯定是沒看見的吧,畢竟這餐廳里這么熱鬧,自己那么小一聲,怎么會……
可是如果沒聽見,他過來干什么?
心跳幾乎快達到閾值,滿口慌亂道歉的話已經崩到嘴邊,蓄勢待發了。
下一秒,婁與征走到她們這桌停下,伸手,撐在溫莉身側,語氣里帶笑卻不溫柔:“溫秘,你對我成見很深。”
明雀耳尖一聳,咬著筷子的動作停住。
嗯?他認識秘書姐姐?
她試探著抬眼,卻發現對方同時瞟過來,觸電一般,明雀猛地縮回去。
女生躲他視線的動作太明顯,快到幾乎把嫌棄和排斥寫在搖晃的發尖上。
婁與征冷淡一瞥,又問溫莉:“什么叫離遠點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溫莉面不改色,抻了張紙巾,放在桌邊,“你聽錯了,我并沒有和別人提起過你。”
“婁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凈吧,濕漉漉地離這么近,我會不舒服。”
明雀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這人嗎?
婁與征身上早就沒什么水漬了,對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見,我被人潑了一身,又被你嘲諷一頓。”
“現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煩溫秘先消失一下,我茶點還沒用完,不太想看見你。”
他挑起眼皮,往明雀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來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熱目光,明雀后脊僵直,動都不敢動。
她聽見那人輕飄飄來了句。
“哦對,把你這沒禮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帶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難堪,雙頰撲地通熱一片。
…………
等走出酒樓被陽光安撫,明雀才敢大口喘氣,她跟上前面的溫莉,小聲問:“姐姐…我剛剛是很不禮貌嗎?”
她確實是不太喜歡和人對視,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對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禮貌…她明白。
溫莉雖然一如既往面癱臉,但外人不難感受到她吃了婁與征一口氣之后的隱約不悅。
她明白告訴明雀:“沒有,不用在意。”
“瘋狗被惹煩了,見誰吠誰而已。”
明雀抿唇,所以這兩位是什么關系?
“…你和他很熟嗎?”
溫莉嘆氣:“如果非要論個關系……”
“我算他表姐。”
明雀:!?這么巧?
……
回婁家別墅之前,溫莉帶她去超市買了些日用品,住處已經為她備好了基礎的,但是一些貼身常用的東西需要讓她自己挑選。
溫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明雀的時候,她在結賬區已經給完錢了。
這時候她恍然,經過全方面培訓的自己竟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甩開了。
溫莉走過去,有些無奈:“你…”
這次,明雀拎起袋子,率先搶了話:“我知道,這部分費用也在他們資助之內。”
她低頭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單,拖鞋和毛巾,“但是這些東西等我離開后別人是沒辦法再用的。”
“家里給了錢的,還是我自己買吧。”
溫莉緊緊看著她,目光柔和下來,拿人沒辦法,接過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個和婁家人氣質格格不合的。
…………
霄粵灣的富人區,位于黃金中心位置,卻絲毫不會被高樓林宇的CBD區域的熙攘吵鬧到。
只有在灣區有頭有面的人才能在這里擁有一畝三分地。
婁家的園區占地面積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園林別墅倨傲于富人區。歐式別墅坐落講究的園林布局中央,高聳法桐在別墅的白墻藍頂上投下屬于它的綠色陰翳,噴泉淅瀝,靈動了樹明搖晃的瞬間。
門口值班的安保看見車牌號,為他們敞開通往地庫的入口。
溫莉讓司機停在地面,下車給明雀開了門:“我們直接下車,你的東西一會兒會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磚干凈得連灰土都看不見,連綿延伸直至綠植區的鵝卵石甬道。
明雀嬌小的黑影在這片灼熱又寬闊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擊。
她早已被眼前的環境震撼得說不出話,瞪圓了眼睛,只知道乖乖聽話跟著走。
“記得我剛剛跟你說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兒子都在。”
明雀想了想,彎動眼睛,小聲調侃:“你們管有錢人的兒子…是叫少爺嗎?”
溫莉哼笑一聲,為她推開入戶大門,聳肩:“反正我不這樣叫。”
厚重又高聳的門敞開,撲面涼爽的冷風襲來,掃清她渾身暑熱。
明雀仰頭,被別墅數米的挑高和懸掛的水晶燈壓沒了輕松。
她跟著溫莉又拐又繞,最后踏進明亮寬敞的一樓客廳。
有人已經在這里等她很久了。
明雀往前看去,有位婦人坐在側面迎光的沙發上,因為有紗簾的削減,陽光并不刺眼,仿佛為她渡上一層金邊。
梅若人到中年卻絲毫沒有蒼老之態,豐腴且板正,肌膚光滑,雍容貴氣,眉宇間的英氣透著霄粵灣首富當家主母的氣勢。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著一杯茶,頷首抿茶的時候聽見她們的腳步聲。
明雀和那個在數以上萬份資料里挑中自己的阿姨對上視線。
僅一眼,她就被梅若溫和的笑容撫平所有緊張。
溫莉主動介紹:“梅若女士,你的資助人。”
明雀抓著側邊衣服,大方問候:“阿姨好。”
梅若放下茶杯,看向不遠處筆直站著的女孩:清瘦勻稱,烏發隱著營養缺乏的棕色,皮膚透白,一雙躲閃又強迫自己直視他人的桃眼無比純粹。
她只一眼就將明雀摸個大概,招手道:“好孩子,過來,讓我看看你。”
“路上熱不熱?”
她搖頭,還是有些局促,挑了個梅若身邊的地方,不遠不近地坐下。
梅若的視線始終在她的臉上,過了兩秒,略有些強勢地強調:“抬頭。”
明雀心里一緊,趕緊抬眼,和她對視。
梅若笑了下,點頭:“這才對。”
溫莉也過來,坐到側面的沙發上,幫明雀倒了杯茶。
“以后就踏實住著,這里離你的學校很近,家里的司機也給你備好了,不用擔心上學通勤。”
梅若姿態自若,向她解釋:“你也看見了,家里地兒大,人少,要求你住在婁家也只是想多個人陪陪我。”
“進了家門就把自己當成這里的一份子,你只管好好學習,其他的不要操心。”
“我先生不在家,下次介紹給你。”她端起茶杯遞給明雀,“我小兒子也是在濱陽長大的,回頭見了,你們應該會有話題。”
明雀頷首,緊忙接住,茶杯杯把細得如柳明,她都不敢用力捏。
光茶杯本身就是藝術品了,更不用提這往上飄蕩的清透茶香,想必也是她認知之外的金貴東西。
“謝謝阿姨。”她不善巧言,只會一個勁道謝。
這時候樓上傳來關門的響聲,梅若往上瞟了一眼,聲音不大,卻能老老實實把人喚來。
“阿征,過來。”
那人趿拉著拖鞋的腳步聲靠近,靠近樓梯扶手,最終停在了二樓那里。
明雀小口啄了下茶水,被甘甜滋潤,她抬頭,頓然愣在原地。
與他對視的瞬間,她握著茶杯的手指,抖了兩抖。
梅若扶著她的肩膀,介紹:“這是我大兒子,婁與征,你們認識一下。”
“以后我不在,有什么需要就找婁與征,他會滿足你全部的需求。”
婁與征穿著白T恤灰短褲,黑發還濕著,明顯剛從浴室里出來。
漆深眼眸被一場沐浴潤濕,他倚靠高處,渾然天成的強勢凌駕一切。
婁與征往下睥睨,這一眼,嚇得明雀沒敢呼吸。
在酒樓她率先記住的就是他這雙丹鳳眼。
駭人,卻又時常含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讓她莫名背寒。
從小養成的規矩讓她知道,這時候必須要問好了。
可是這股懼怕卻令她難以開口,明雀被難為情潤亮了雙眸,強迫自己開口:“…你好。”
梅若見兒子吊兒郎當的,不太高興,輕聲細語卻道出沉甸甸的喝令:“我生你的時候醫生是把你的腿落在我肚子里了嗎?”
“滾下來,認人來。”
婁與征挑眉,沒說話,慢悠悠走下樓梯。
她起身,留給年輕人互相認識的空間,“我去換衣服,你們先熟悉一下。”
“溫莉,過來,有事交代你。”
溫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點不放心,起身跟著梅若離去了。
明雀低著頭,坐在原地動都不敢動,像是被房間里的冷氣空調凍住了。
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灼人視線都能讓她難受。
明雀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像偷碰了不屬于自己的貴重東西。
腳步聲從上至下,接近。
她盯著自己的膝蓋,心跳蹦到嗓子眼。
婁與征身上還帶著沐浴露的青草薄荷味,抄著短褲的兜,走到沙發邊。
“茶好喝么。”
明雀使勁點頭。
他又問:“那為什么剩下那么多扔一邊了?”
她臉頰一熱,趕緊端起來一口飲盡。
動作做完,明雀才意識到對方是故意耍弄,舉著杯子僵住,不敢言怒。
婁與征盯著她的倉促舉動,唇邊緩緩勾起,笑意傲慢。
他從來不隱藏自己的頑劣。
他懶洋洋坐下,給自己斟了杯茶,“看來這一路溫莉沒招待好你。進來都沒個笑臉兒。”
聽見對方責怪秘書姐姐,明雀緊張,立刻辯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愛笑。”
她的話全都順著他的算計在說,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婁與征掀眸,眼刀鋒利迅速:“不愛笑?”
視線里,纖細的女孩緊繃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塊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與心虛。
婁與征長指緩慢轉動茶杯,目中無人與睚眥必報這兩種極端特性在他身上從不相悖。
他使壞時,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銳利,會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潑臉的時候,樂得那么歡的是哪位啊?”
回頭時窗口的風恰好拂過,掀動她的黑發。
明雀呆呆地看著婁與征,任由他拉著自己走。
他牽著她,示意擋道的女同學,“勞駕,讓一下。”
一路上打量他們的視線密密麻麻,堆積成蛛網。
午后時間,太陽斜照的角度已然令地磚上兩人的身影融為一體。
不知走出多少步時,明雀對那些顧慮的恐懼驟然消散。
全都搞糟又如何。
反正她此刻,滿心,滿眼。
只有婁與征一個人。
這張手能給她所有。
第 23 章 直到你出現
HotPot-23.直到你出現
被婁與征拉著在學校里這么一走,明雀已經能想象到這幾天學校貼吧八卦板塊會出現什么樣的內容了。
明雀知道他嬌生慣養,寒假隔三差五就要帶著她出去到高檔餐廳吃,如果不是沒得選他絕對不會碰學校食堂那些普通飯菜,胃口刁得很。
但今天他偏偏拽著她往人最多的第一食堂去。
明雀挑眼看過去,看著婁與征比往常更沉寂的眉眼,忽然意識到什么。
他是在跟她鬧脾氣嗎?
明雀接到婁與征電話時候,她正按著韓盈在地上。
韓盈“尖牙利爪”地撲過來,被明雀一個輕盈轉身躲過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聲亂叫。
明雀不懂打架技巧,純粹是因為常年干活力氣大,按著她不讓她亂動。
說話十分無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撓了。”
兩個保安和焦昕在旁邊都看傻了。
…………
婁與征開車過來的時候,小姑娘站在商場泊車上客處乖乖等著。
婁與征把車開過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駕駛的車窗,明雀有些蒼白的臉龐鉆進他視線,他扶著方向盤一歪頭,示意她上車。
明雀看著他的眼神猶猶豫豫,過去上了車。
坐好后,她拉著安全帶到另一側,一轉頭撞上對方的目光。
明雀停頓。
婁與征視線下放,對準她左胳膊的那兩三道紅痕,“怎么回事兒?”
她低頭看了眼被那女生撓的,張嘴思考,訥訥:“不小心磕的。”
婁與征一腳踩油門,緩緩駛動車子,眼睛還留在她身上,“你逛個街,磕成這樣兒?”
明雀最不擅長撒謊,直接轉移話題:“回家我會和阿姨解釋清楚,這個跟你沒關系,你放心好了,不會再拖累你挨罵。”
婁與征看向窗外路況,吐字很輕:“算你懂事兒。”
車子穿梭在街區,光影不斷倒帶般在她臉上循環滾動,明雀余光悄悄打量開車的人,小聲問:“為什么來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婁與征皮笑肉不笑,輕叱一聲,“我也想知道為什么。”
明雀:……
和他交流真困難。
前幾天剛經歷車禍,她攥緊安全帶,有些緊張。
安靜的車廂里,明雀再次抬眸,看向那張漂亮又淡漠的側臉。
緊張之余,她不禁想起剛剛在商場的事。
半個小時之前,那個叫韓盈的女生對著她歇斯底里的時候,暴露給明雀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個住進婁家的人!”
“別妄想做什么近水樓臺的美夢了,沒有人,沒有人能在那個地方踏實待住!”
“四個了,四個人了!不管是誰,只要是住進婁家的受資助人,婁與征一定會……你別拉我!婁與征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個眼神都能成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這幅單純的蠢樣!”
“他前幾天那么不計后果地當眾搞孫順就是為了給你出氣吧!?”
“憑什么……憑什么只有你……婁與征對你那么好……”
“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
甩開回憶,明雀覺得呼吸更壓抑了,盡管她一直對自己強調,陌生人說的話不能全信,可是那個韓盈的表情和情緒……實在不像演的。
這時,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問了一下,這個韓盈是個撈女,外地來的大學讀到一半不讀了,這一兩年玩得可開。我有個兄弟就跟她交往過,上來就是要包要珠寶這種哪怕分手也能折現的東西,挺那個的。】
明雀將第一次在酒樓遇見的場景和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婁與征到底對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資助人,那為什么離開了婁家?還不讀書了……
她不敢問婁與征,生怕一個疏漏惹到他。
不行。
明雀搖頭讓自己清征過來,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這里拿補助把書讀完,絕對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學上好,未來再讀一個研究生,這樣出來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競爭力,改變自己的生活。
所以現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粵灣,踏踏實實完成這一年的交換學期。
想著想著,兩人已經回到婁家,停好車,明雀跟著他身后從花園穿過往別墅大門走。
明雀還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看見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腳步。
婁與征停下步子轉身想說話,結果開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過于柔腴的綿軟懟上他后背,婁與征身形猝然一僵。
太陽穴抖跳,婁與征低眸,對上明雀驚慌的目光。
玫瑰園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暉成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輝。
婁與征抄兜側身,在濃郁香味中攫著她目光,兩人近距離相靠,體溫互遞,明雀的手指還揪著他衣服。
她難以從他眼底挪開神緒,每一次與他對視的時候,自己都會被婁與征這雙多情的丹鳳眼吸引得暈暈乎乎的。
他的丹鳳眼鋒利,卻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婁與征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虛情假意,卻依舊難以逃脫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獲。
就是這樣一個人,此刻正看著她的人。
一個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無情的人。
她知道要遠離,卻偶爾壓不住這種莫名的吸引力。
明雀躲閃目光,“怎么了?”
婁與征抬下頜,盯著旁邊嬌嫩的紅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況了,有些事兒攤開了跟你說。”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這兩趟,我不情愿,也不順路。”
艷俗的花看膩了,他把視線挪回她臉上:“以后再有這種……”
明雀聽懂了,率先接話:“我不會麻煩你了。”
婁與征停住話語,凝視著她。
她頻眨兩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發皺,“要我去跟她們說,我不需要你幫忙,你是這個意思吧。”
溫煦的玫瑰園在一陣晚風渡過后,悄然變了氛圍。
安靜又彌漫著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婁與征點頭:“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別扭什么,但是轉念一想,剛剛還在糾結的事現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婁與征的交集少一點,就不會存在韓盈所說的那些。
明雀小雞啄米點頭,率先往前走,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忍不住抿翹了嘴。
她竊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婁與征:?
盯著她背影遠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輕哧。
抬腿跟上。
…………
韓盈的話雖然不能全信,但是明雀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婁與征,她全都繞著走,不得不一桌吃飯的時候,婁與征動筷她放筷,婁與征吃哪個多一點,她就不去碰。
晚上進了房間就絕對不再出去,防止碰見夜歸的他。
好在婁與征確實很忙,家里很少見到他人影。
就這樣一直躲著,一周多過去,明雀心里越來越踏實。
等開了學,見面的時間應該會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軌了。
這天,明雀去學校辦理注冊。
南山大學坐落大學城,是霄粵灣數一數二的工科院校,傳媒類專業并不是強項,更是近些年的新專業,所以與北方的崇京大學傳媒學院聯合辦了這檔雙校雙培計劃,招生分數比純崇大傳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明雀高考的時候分數差一點,幸好還有這個,能讓她順利考進向往的崇大。
學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冊完她只得離開學校。
大熱天早已消耗掉所有體力,明雀只想趕緊找一個有空調的小店吃點東西,才有力氣換乘公交地鐵折騰回婁家別墅區。
大學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盤踞,地道的小吃鋪子都開在里面。
家家都開著空調,室外機在巷子墻邊,墻上堆成排,齊刷刷運作時噪音嗡鳴,吵得人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
明雀想尋覓一家便宜好吃,還有空調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學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無人區,就算有人也都縮在屋子里。
羊腸扭轉的小巷逐漸吞沒女孩的單薄身影。
在暑熱季節,人類對涼爽的貪婪造就了機械無限旋轉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傾倒,如堤壩決開的瞬間,屏蔽人所有的聽覺——
明雀就是在這樣整齊的混亂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暫的驚叫聲被吞沒在風扇嘈雜中,隨后被瞬間的昏黑籠罩,失去理智。
…………
明雀征來以后獨處了很久。
迷藥帶給人長久的頭疼后遺,肉眼在黑暗的環境下過去很久才適應,唯一的光亮在遠處,高大鐵門的縫隙漏進來幾縷柳明枝條般細長的光。
手腳都被綁著,捆得很疼,明雀嘴巴被封著,什么聲音都發不出,鼻息間全是塵土的嗆味,有潮濕的霉味。
現在的自己就像一顆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隨時宰割。
明雀使勁伸手去摸褲兜,發現手機也不見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沒了的瞬間,她怕得紅了眼,渾身發抖。
這是個寬闊的倉庫,隱約在空氣里能聞見一些咸濕味道。
在海邊,有鳴笛聲,是碼頭,空氣發腥,不是西海岸無味透徹的海水。
明雀腦海里調出大致地圖,回想散布霄粵灣走貨的碼頭,判斷自己在大學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斷出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離城區越來越遠,希望越來越小。
縫隙的光已然帶上幾分橙色,夕陽了。
明雀匍匐著,往門口扭,身上蹭上塵土,滾出一片又一片煙霧。
她唔唔發聲很微弱,只求爬到門口隔著縫,能有經過的人倉庫聽見。
這時,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明雀眼睛亮起希望,用頭使勁撞門,拼命發出“唔唔”聲音。
鐵門被打開,嘭地一聲,明雀揚著歡喜抬頭,瞳孔卻在這一瞬間猛放——
孫順俯視著她,眼神渾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著韓盈和五六個男人。
被那兩個粗壯的男人提起來往回拖的瞬間,明雀的心臟停跳了。
“你不會還等著路人救你呢吧。”韓盈踩著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明雀的白皙腳腕,眼神透恨:“我們是拿婁與征沒辦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著的男人,“在順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螞蟻。”
“這座碼頭今天全都聽順哥差遣,你覺得,你還跑得了嗎?”
韓盈叫人撕了明雀的封口貼。
嘴唇解放的瞬間明雀猛然咳嗽好幾聲,自下而上瞪著韓盈,想要辯解:“我和婁與征沒有關系,你說的那些都不是真實情況。”
“用我來報復他,完全沒有效果,他理都不會理的。”
韓盈和孫順對了下眼神,她回頭,紅唇更艷,“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沒那么在意你,那我們更要拿你撒撒氣了。”
韓盈聲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明雀這張小臉,“誰讓你,是我的下一個。”
“誰讓你,是那個特別的。”
“我在霄粵灣活不下去,你也別想留。”
說完,韓盈身后那幾個男人緩緩走向明雀。
明雀雙手被綁在鐵柱子上,怎么掙扎都沒用,靠近的男人,他們隱忍欲望的眼神,渾厚又骯臟,讓她瞬間掉進回憶的深淵。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調戲窺探,甚至騷擾的時刻。
胃里驟然翻涌惡心,明雀嗓子發癢,“呃”出一聲。
“堵住這娘們的嘴。”孫順惡狠狠盯著她,笑了:“我讓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來。”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婁與征到底有沒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澀無處宣泄,上下兩種勁頭對攻,幾乎把明雀折磨瘋,生理性淚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領口,細膩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腦海里某根線頓然蹦斷,明雀雙眼沖紅,咬著布尖叫出聲。
無聲的,崩潰的,決絕的。
眼前無數黑暗的重影像夢里的那些骷髏,要把她殘留在人間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這里就是第二個韓橋村,第二個深淵。
“嘭!!!!”
突然,一聲巨響,沖破了高大的鐵門飛了進來。
帶著發動機轟鳴,破開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驚愕地齊刷刷回頭,只見一輛高大駭人的路虎衛士直沖進來,勢頭兇猛。
沖破鐵門的車保險杠锃亮無損,堅實恐怖。
駕駛位還穿著黑色西裝的帥氣男人扯開領帶,單手伸出車窗,彈了彈煙灰。
賀醉詞探頭出來,瞇眼掃了下現場,磁性嗓音透著無奈:“我剛下飛機連口水都沒喝,你就為了讓我給你收拾這種臭魚爛蝦?”
“婁與征,你當我什么人?”
他話剛說完,工廠外響起警鈴聲音。
明雀早已陷入精神緊繃的半瘋狀態,整個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聽不清,也看不見,就記得有一束光沖進來,然后那些骷髏都放開了自己。
她下意識往后縮,把自己縮成一團,護住胸口,遮住臉不斷搖頭,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臉,空洞的眼眸在指縫里透露絕望。
明雀只記得,有一束光,懶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團光蹲下來,嘆了口氣,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明雀,看一眼我。”
這是婁與征第一次,正兒八經叫她的名字。
深冷的濱陽都市,夜間小區里的昏黃燈光照著久久不化的灰白積雪。
狹窄的一居室蒸騰著異樣的溫度。
柜子上的時鐘噠噠轉動向下一個時段。
鐘表的玻璃反光,映著男人僵硬成鋒利線條的身形。
婁與征坐在床邊,詫異地怔在原地。
一動不動,看著本昏睡著,此刻卻正在吮吻他手指的明雀。
第 24 章 為你封麥
HotPot-24.為你封麥
和朋友約好早起看日出的那天,她和婁與征都爽約了。
明雀幻想過和喜歡的人共度初-夜的場景,想過很多種情景,風格,色彩。
卻沒想到卻是在她紅眼流涕,難以說得上漂亮的時候賴來的。
即使只是沒什么特殊意義的一天,即使只是在毫無裝飾的房間,即使她都沒來得及準備好看的睡衣。
但真正發生的那一刻,當婁與征緊緊抱著她的時候——明雀意識到,這是最合適,最完美的時機。
即使發生得沒那么濃墨重彩,即使這么順理成章的。
當真正擁有彼此的那瞬間。
她也覺得好圓滿。
戶外三十七度高溫,小姑娘的身體卻涼得像剛從冷藏室出來。
她縮成了個球,手指捂著臉,渾身都在發抖,亂糟糟的發尾顫出虛影。
她翕張著嘴,目光空然不斷碎念著什么,整個人像魔怔了。
婁與征蹲下來,眼神愈深。
他握著她胳膊,稍微拉開她自我封鎖的黑暗空間,再次開口:“明雀。”
明雀眨眼,一串豆大的淚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婁與征的皮膚中化開一片溫熱。
她眼神變動些許,三秒后,崩潰地抽噎出聲,五官幾乎都皺在一塊,壓抑又繃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間。
明雀開始不止地掙扎,任由繩索將皮膚磨出血痕,小腿亂蹬:“別碰我你!不許看我,誰也別看我!別逼我,逼我……我殺了你們,我全殺了你們……”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婁與征眉頭持續下壓,從旁邊的儲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涼水,一揮手——
“嘩——”潑了明雀滿臉。
涼水打透了她,像卷著風的駭浪,把明雀從晦澀的過去推回現實。
水順著五官往下淌成串,濕發貼著臉蛋,明雀咳嗽兩聲,揚著濕漉漉的眼,緩緩抬頭。
淚洗過的視線還模糊著,她用眨動撥開云霧,目光晃晃悠悠,最終對準他左側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記憶深處某盞蒙了灰的燈像突然充滿了油芯兒,碰上嚓的一點火光——它倏爾耀眼。
明雀桃花眼一點點擴圓成桃核,逐漸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終撞上婁與征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帶著痛的記憶,要么被銘記成過敏原,要么就會被神經系統有意地藏進角落。
畢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動物的本能。
明雀想起了那個冬天,那次絕望又膽大的出逃。
記憶溯源回到韓橋村,一日又一日的無聲騷擾疊加著壓抑她的心。
不知從什么時候發現,自己端著盆出門倒臟水時,那些站在路邊的男短工就會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領口,屁股,腰,腿,還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膚。
對上那些目光的瞬間,明雀嚇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領,沒接住盆,濺了一地污濁……
15歲的女孩沒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對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剛提一兩個字,奶奶就會駁回。
“咱們家沒有那個地方弄洗澡的地兒了,院子里給你搭?多冷啊,還要買熱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湊合一下啊,雀雀,懂事啊。”
明雀把嘴唇咬得發白,揪著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連男女澡室都不分……他們,他們總是,總是從門縫看……”
“不都是單間單間的洗嘛!又沒讓你跟那些男人一塊洗,來,幫我給你爸翻個身。”
“下次說話大聲點,這年紀一大,耳朵是越來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個小巷里,總是幫他們家忙的鄰居男人逐漸沒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況,妹妹上學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個躺在床上連意識都沒有的植物人父親,于是,他開始犯進。
一開始是搭話騷擾,后來總跟在她身邊假意幫忙,再后來,甚至要在家里沒有大人的時候踏進她的房門,借著幫忙送東西的由頭對她動手動腳。
非要她抱著家里座機威脅他自己要報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間。
明雀本以為忍氣吞聲可以過去,直到那個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帶著莫須有的謠言氣沖沖趕回來——就有了她后面三年無盡噩夢的畫面。
…………
“這么小的孩子…家里沒錢養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見了哦,那天,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進她家去,這兩家不是住對門么。”
“哎喲,這像什么話……”
表情猙獰的女人戳著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養你的!你學校老師就是這么教你勾引別人男人的是嗎!”
明雀節節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視,質疑。身心粉碎。
“我沒有……我沒有勾……”
她只是作為鄰居表達謝意。
她只是因為最初在他幫忙的時候露了個笑臉,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騷擾的通行證。
隨著眼淚滑落,她被人絆倒,鬢頰被尖銳東西劃破,鮮紅的無助沁出來。
明雀捂著流血的鬢角,隨著控制不住的嘔吐沖動,整個人決堤崩潰……
她一秒鐘都無法再在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拋棄,明雀帶著證件和錢跑出去,買了一張通往崇京市的車票。
她的家在這里,她無處可去。
爸爸說過,上了最好的大學,就等于瞧見了人生的轉折點。
崇京大學是全國最好的大學,從這里畢業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過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學,幾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頭。
她答應爸爸了,一定會考上崇大給他爭氣。
可是現在,爸爸征不過來,她也快撐不下去了。
綠皮火車里,她捂著還未結痂的傷口,閉緊嘴,無聲哭得胸口都要裂開了。
列車有終點,她卻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淵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見光。
她一路哭得頭腦發暈,灰心喪意地坐出租車來到崇京大學正門。
初三的冬天。
穿著單薄的她,身心帶傷的她,站在自己夢寐的大學門口。
望著鐵欄那邊青春洋溢又自信結伴的青年男女,望著他們,明雀卻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樣。
絕望再度襲來,她終于放開聲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臉上一動就好疼,流下來的都不知道是血還是淚。
“喲喂,哪來的妹妹,怎么哭成這樣兒了。”地道的京片子從她身旁傳來。
明雀偏頭,模糊視線里瞧見是三四個男大學生路過。
“什么情況,”其中一個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溫柔問:“小妹妹,你家哪兒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們幫你打電話給你家長?”
明雀不想鬧到異地派出所,使勁搖頭,把眼淚胡亂擦干凈。
她轉身就要跑,結果又被攔下。
“哎哎哎,別跑,這么晚了再出點什么事兒。”男生看她沒穿厚衣服,跟旁邊舍友說:“別干看著啊,給件兒羽絨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婁!你這羽絨服貴……哦不對,你這個厚,趕緊著啊。”
明雀垂著目光,看見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嘆了口氣,無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鵝絨大衣脫下來,扔給前面的。
然后,一件過于寬大的,帶著體溫的羽絨服被塞進她懷里。
熱乎乎的,還有股好聞的清香。
有個男生靠近一看,嚇得低呼:“喲,你這,你這臉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兒受的傷啊,誰打你了?”
明雀虛虛捂住傷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亂。
“這必須得送派出所了,還帶著傷呢。”男生們商量著:“我跟女朋友約好了自習室了,怎么說,你們誰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畢業論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讓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婁,就你了,你是咱哥幾個里最閑的。”
“你跟張朝給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唄。”
幾個人影散去,搖曳的冷風里,那抹站在最遠的,頎長的黑影逐漸走向她。
男性專屬的氣息靠近,明雀還有些害怕,怯怯抬頭,撞進他側斜過來這一眼。
她終于想起來了,那個瞬間。
那個人有一雙精致到難忘的丹鳳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燈下,那個人印著月牙形傷疤的,缺了一小塊的左耳垂格外征目。
三年前的回憶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記得他那件厚實溫暖的大衣,記得最后他塞給她的六張紅鈔票。
記得他放在她手邊的,一大袋子外傷藥品。
還有那句。
“瞧你剛才那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宰人炸-學校呢。”語氣含笑,輕叱:“真嚇人。”
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讀白了她的情緒。
明雀的眼淚再次涌上來,手心攥緊鈔票,委屈地使勁搖頭。
她沒有想傷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極了。
憑什么自己要經受這些,憑什么,自己的人生是這幅爛樣子。
憑什么……
“說了你可能也不懂,不過呢…”
他的嗓音很特別,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對撞的那層冰塊。
他未曾與她平視過,嗓音始終在她頭頂,散漫又壓迫。
最后一句,明雀記得清楚。
他告訴她。
“試試,恨什么,就靠什么過下去。”
…………
水還在順著下巴滴落,明雀呆呆望著面前的人,終于認出了他。
婁。
婁與征。
原來,她早就見過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觸。
因為哪怕記憶里對他的模樣早已模糊,但明雀愣是靠著他那句話,一股勁努力,撐到了今天。
十五歲到十八歲,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著這句話咬牙走了過來。
婁與征越來越讀不懂她變得復雜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揮揮:“回神兒了么。”
明雀眨眼偏開頭,開口嗓音很啞:“……我沒事。”
“還真沒看出來。”婁與征輕哧,回頭,跟賀醉詞使了個眼神。
賀醉詞嘴里還叼著煙,不耐煩地偏頭,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扔給他。
“記得,還我一百件。”
婁與征用眼神悠悠鄙視了一記對方的小氣勁,像在罵:跟誰犯病呢?
他張開外套給明雀披上,把她大半身體都蓋住。
寬大的外套,還有這雙為自己解開捆綁的大手給足了她安全感,明雀身上的顫抖逐漸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來嗎?”他說。
明雀點頭,撐著地面起身,結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雙腿因為被綁著又久蹲久跪,一起身,雙膝發軟,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對方一拽,摔進他懷里。
婁與征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著懷里女孩的抖動,她因失力全身柔軟都緊貼著他。
婁與征仰頭,壓下喉結:“……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過胸膛鈍鈍地打在腦門上,明雀耳頰發熱,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沒力氣了。”
“對不起。”
借著他的力氣,明雀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門口的夕陽光芒。
認出他之后,她對身邊這人的情愫幡然變化。
明雀悄悄抬頭,偷看卻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婁與征低眸過來,盯著她蠟白小臉,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們。”
明雀咬緊腮頰,點頭。
他婁與征很久,很久,都沒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釁過了。
得到滿意的答案,婁與征的丹鳳眼一點點變亮,給予她篤定的,囂張的承諾。
“那就瞧好。”
“你解氣之前,我不會停手。”
緊接著后一秒,婁與征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手。
他稍怔,眼梢松弛。
她謹小慎微的神色生怕是惹他不高興,連動作都帶著幾分遲緩。
最終,明雀成功地把手塞進了他的掌心。
她握住他的手,滿意地合上了眼。
留男人獨自詫異,不知如何反應。
兩人干燥的掌紋交-融著。
徹底墜入深睡之前,明雀扯著生疼的嗓子,沙啞發聲。
“別再走了……”
輕飄飄的,連現實夢境都沒分清的一句話。
牢牢地將某個人拴在了她的床邊。
一整個漫長冬夜。
第 25 章 只唱你愛
HotPot-25.只唱你愛
濱陽入冬以來難得遇到這樣陽關充裕,無風無云的晴天。
地面溫度體感升高,室外活動的人都明顯比平時多了很多,像是幾場暴風雪摧殘后,天氣之神給予這座城市的撫慰。
窗簾敞開的縫隙透進刺眼的暖光,照得床頭的玻璃杯泛著圓形光澤。
被男人撅彎的退燒藥錫紙板躺在桌子上,八顆藥片規整密封,唯有一顆被摳出去,剩下一個窟窿在藥板上。
像極了兩個人,原本保持好的克制規避,偏偏因為昨晚踩空了一塊。
明雀眼皮抖了抖,流露幾分蘇醒。
睡過一晚后,昨天的渾身沉重和高熱難耐褪去一大半,雖然還沒完全醒來,但能感覺到腦子很清醒。
她動了動身子,總覺得左手被什么壓著。
明雀翻過側身,懶洋洋睜開眼——愣了。
她做夢呢?
仰視過去,視線里婁與征半靠半窩在她床邊,雖然靠著個枕頭,但姿勢不算舒展,長腿半伸半屈著。
他睡著卻微微皺著眉,可見確實不舒服。
明雀瞪了瞪眼睛,震撼疑惑:他怎么睡在自己身邊啊!?
隨后她目光下移,順著往下看,瞧見了自己握著他手不松開的左手。
警車圍住了工廠,這些蓄意綁架傷害的人被一網打盡。
韓盈被銬著往外押的時候,眼底映入婁與征把明雀拽進懷里的剪影,她掙扎著回頭怒視,雙眼通紅。
明雀走到門口,一抬頭正對上孫順那惡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嚇得一哆嗦,結果還沒等躲開,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溫熱。
婁與征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明雀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僅是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張臉。
明雀渾身上下僵成凍鵝,把嘴唇抿成一條線,臉頰快速沸熱。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還沒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雙手騰在半空,又不敢觸碰到他。
只聽頭頂婁與征的嗓音響起,悠悠諷刺:“小姑娘家家,少看點兒臟東西。”
“婁與征!你給老子等著!”孫順氣急敗壞的聲音炸開。
警察呵斥的聲音隨之響起:“等什么!你讓誰等著呢!老實點!”
明雀聽著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婁與征懶洋洋挑釁對方的表情,臉上遮擋挪去,眼前重歸明亮。
她瞇瞇眼,仰頭,接上婁與征的目光。
他目光對準她手腕,胳膊上的猙獰紅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明雀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遞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對方掌中,兩人手的大小差對比明顯。
女孩微涼的手與自己的重疊,婁與征挑眉,喉間笑出一聲。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明雀撲地紅了臉,迅速抽手,卻被他反握住。
動彈不得。
他握緊的瞬間,兩人皮膚產生壓力對擠,癢與麻像撞碎的砂礫,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滯,埋怨的目光瞪向婁與征。
他抵垂眸子,握著她的手,左右翻轉著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紅痕,濃墨了婁與征的眼底情緒。
他問:“疼么。”
明雀感知著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難受,直接點頭:“疼。”
婁與征輕笑:“你倒一點不客氣。”
“疼就要說出來。”她抿唇:“說出來,就好多了。”
婁與征松開手,嗓音低了些:“先去醫院。”
…………
人民醫院急診部。
明雀在里面接受外傷處理,婁與征和賀醉詞兩個身高過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著,跟兩座門神似的,在熱鬧的急診格外引人注目。
賀醉詞一身黑衣環胸站直,婁與征總跟沒睡夠似的懶洋洋靠著墻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對方扔過來一瓶水,婁與征接住,挑眉:“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醫院么,別嚇尿了丟人現眼。”賀醉詞環胸,一本正經道:“給你個瓶,接著點兒。”
婁與征眉眼怔開,滿不敢置信,掂著礦泉水,指他:“賀醉詞,你他媽活膩歪了?”
“想在我這兒拿一張太平間優速通是嗎?”
賀醉詞打量他臉色,完全不怵他:“還有心情罵我,看來是沒事兒。”
婁與征闔眼,胸膛緩緩運氣,氣得想笑。
“說說吧。”賀醉詞抬下巴示意創傷處置室,問他:“什么人?”
婁與征偏頭,透過門縫瞄小姑娘坐著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帶調地說:“花錢請回來的祖宗。”
他半煩半怨的態度在賀醉詞預期之內,他牽動唇線,“祖宗?”
“你們家對拖油瓶的愛稱?”
婁與征挪回視線,忽然收斂笑意,靜靜盯著他,“賀總。”
“跟你認識十幾年。”
他推心置腹,腔調認真:“頭一次這么愛聽你說話。”
賀醉詞輕笑一聲,早已習慣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之后怎么處理?”
這一回接著一回地出事。
“還能怎么著。”婁與征嘆氣,手在兜里摩挲煙盒,“帶在身邊兒唄。”
…………
明雀走出處理室,視線從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見靠在門外的婁與征。
那個看上去兇巴巴的正裝帥男已經離開,此刻只剩他一人。
兩人相對無言對視數十秒,飄著消毒水味道的氛圍濃郁稍許。
婁與征靜靜盯著她,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對方這樣深熱莫測的眼神,率先扯出話題:“那個,我想……”
他掃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明雀說出自己想法:“我這個事,你就別告訴她了。”
“你發話,應該就沒人敢再偷偷告訴她了吧。”
婁與征眉頭稍稍揚起,“為什么。”
她轉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聽見他說:“怕她擔心?”
“還是怕我挨罵?”
很明顯,他的語氣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戀。
記憶里閃著光的人與面前的男人重疊影子,明雀把嘴唇抿成一條線,說不出是難堪還是赧怯,“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從初中開始,明雀就一直靠著國家補助或著個人資助項目念書,沒有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門。
所以從小她銘記,要成績好,要不犯事,要會討人喜歡。
在學校里不能卷進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錯。
稍微一個錯誤,都有可能影響下個學期的補助資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氣吞聲幾乎刻進了她性格成長的每一寸年輪中。
當下也一樣,她想在資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明雀看他,含著隱喻來了句:“我只想相安無事到開學。”
沒人喜歡一直處于危險和威脅中。
她的那點心思在婁與征面前一覽無余。
這是埋怨他呢。
婁與征將手抄進兜里,率先抬腿動起來,在與她擦肩時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諾,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險。
明雀看著他背影,邁步跟上。
既然他這么說,她就信。
婁與征腿長,平時隨懶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卻格外耐心,沒一會兒明雀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頭,打量他側臉,想問出口的話在嘴邊鼓動,心跳因緊張波動。
“還有話?”他目視前方,卻精準感知到她情緒。
明雀趁機鼓起勇氣:“你還記不記得三四年前……”
婁與征偏頭過來。
她瞧見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馬上燒出口的話忽然熄了火。
明雀似乎意識到什么,眼神暗淡閃爍,搖頭,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說什么。”
他不記得了。
也是,婁與征這樣的人……怎么會記那么小一件事呢。
…………
因為工廠他那一句話,這件事,她全權交給婁與征去處理。
令明雀意外的是,婁與征讓她簽了孫順和韓盈的諒解書。
未要求任何賠償,把這兩個人全放了出來。
這天,婁與征帶著明雀來到一家正歇業的酒吧club。
吃完飯,她坐在房間里看書,沒一會兒來了人。
是婁與征的那些朋友。
二樓的vip包間氛圍靜謐。
酒吧這種刺鼻地方正飄著為女孩準備的牛奶濃香。
陳彭祖和明雀對桌而坐,兩人揣著手,面對面大眼對小眼。
明雀捧著手里的熱牛奶,對著他瞪大眼,神情緊繃。
陳彭祖一點點拉近與她的距離,認真看著她的眼睛,再靠近。
兩人隔著一張桌,臉與臉的距離從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將近到感受對方呼吸時,明雀對著他的臉,猛地一捂嘴,歪頭,迎接黃仁遞來的垃圾桶:“嘔——”
陳彭祖往后一仰,挫敗嚎啕:“阿征!你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聞聞自己,“我這么香香一帥哥,第一次有雌性動物看見我吐!”
黃仁一聽,癟嘴吐槽:“咪講佢了,我依家都想嘔。”(別說她了,我現在也想吐。)
明雀干嘔好幾聲沒吐出什么,白著一張小臉抬頭,愧疚道:“對不起……”
她只是想試試克服一下這個毛病,結果還是沒能堅持住。
陳彭祖家里女性成員多,從小被女人“包圍”著長大,自稱霄粵灣第一情種,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見明雀這樣可憐巴巴的妹妹更是沒脾氣,語氣溫柔下來:“我的錯,我的錯啊,你眼睛別紅,為我哭不值當的妹妹。”
遠處,婁與征窩在沙發里,二郎腿橫著,勾唇緩道:“丑人愛找補。”
明雀一聽,看著哀嚎怒罵的陳彭祖,沒忍住憋出一道笑。
雖然但是……還是想再試一次!
她抬頭第二次興沖沖看向陳彭祖,對方果斷捂臉。
明雀:……
她扭頭又看向黃仁,結果這人也捂了臉。
明雀:……
這種事對你們打擊這么大嗎?
婁與征接了個電話,簡短“嗯”了聲,起身吆喝那兩人:“差不多了。”
明雀看著他們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這里不就是吃飯嗎?還有別的安排?
黃仁不知從哪拿出一個遙控器,按下,他們側邊這一大片的拖地窗簾從中間拉開,明雀這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整面玻璃窗,從這里俯瞰,能一覽一樓整片卡座舞池區。
休息期間的club一樓空蕩,甚至顯出幾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明雀扶著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孫順。
幾個安保圍著他,為首的人微微彎腰,似乎還有勸說的意思,但孫順始終跪在原地,動都不動。
這時,孫順突然抬頭,遠遠地仰頭望向二樓瞰景窗。
隔著長遠距離對上對方憤怒又懼怕的目光。
明雀一愣。
明雀也覺得不可能,才不信憑空消失,納悶問著:“那我毛巾到底哪兒去了?”
她這人較真,一旦鉆進某個問題不得到結論不會罷休,婁與征深刻知道。
于是他往門邊一靠,抄兜直接轉移話題:“你與其在這兒懷疑我拿你一塊破毛巾。”
“不如好好回憶一下昨晚上都對我干什么了。”
“我吃了多少虧,我還沒說話呢,你較什么勁?”
明雀一愣,看他,裝傻:“……嗯?”
婁與征挑動眉峰,學著她,聲線更低:“嗯?”
接下來的幾秒鐘里,他眼見著面前的女孩一點點紅了臉。
他笑出一聲,很輕,嘲謔拉滿。
“原來你記得啊。”
第 26 章 Goodbye
HotPot-26.Goodbye
明雀后退一步,臉上燒得慌,就像又開始發燒了似的。
他,他說的記得,指的是哪段?
這人總不能神通廣大到知道她昨晚夢見他們那個的時候……
明雀揪住大衣拉鏈,故作淡定,實際上把下半張臉全都擋起來了,聲音悶悶的。
“你,你說的是什么啊。”
“我燒得那么糊涂,動都動不了,能對你做什么。”
她以為擋住了半張臉就可以掩蓋心虛,殊不知最暴露情緒的是那雙眼睛。
婁與征睨著她流轉羞赧與慌張的眸子,轉移話題的目的成功完成,手一壓,把門推開。
“別裝。”
“我不會原諒你的。”
前一秒還教育他直勾勾盯人不紳士,后一秒就堂而皇之問他是不是死了。
婁與征垂眸,睥睨著錮在懷前的女孩,特不理解。
“那你想怎么著?”
面前的男人站起來至少有一米八七以上,就算站姿懶散,依舊能把她嬌小的身子包起來有余。
明雀都害怕了。
他的手掌圈握著明雀的腕子,指縫溢出她嫩白的肉肉,完全不懂憐香惜玉。
明雀被他捏疼了,眉心有些緊,視線落在婁與征染血的袖子上,“你受傷了,需要處理的。”
“你是員工,肯定知道還有別的辦法出去。”
“你帶我出去,我包你醫藥,或者折現答謝,都可以的。”
小淑女抬頭,向對方投遞一個“請相信我”的誠懇眼神:“我有錢的。”
而婁與征在聽她說這些間隙,眼神已然更漠了些,對于這些少爺小姐習慣于用錢解決一切的行為見怪不怪。
只是她少了點仗著家里老子有錢而趾高氣昂的傻×氣質。
倒是真想送他錢。
婁與征偏開眼,已經快把“懶得理你”寫在臉上了,剛要開口,面前白花花的小矮子突然湊近。
明雀單手捂在婁與征嘴巴前面,沒有碰到,示意他先別說話,耳朵聽到門外不斷接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婁與征單眼皮的鳳眼很黑,眼尾勾起時精炯有神。
明雀急得眼圈都紅了,小碎步跺得地板輕響,憨態可掬的姿態莫名撬動了他管閑事兒的心,婁與征唇線稍動,戲謔劃過。
兩人消失在休息間的下一秒,那些紈绔們開門沖了進來。
“人呢?”
“你不是說她在這里面?”
“我靠,別鬧大了啊!”
……
持續了半天的白晝暴雨,直到傍晚這時候才有見小的架勢,像打碎的水霧洋洋灑灑得沒什么威力。
一輕一重赫然不同的腳步踩在會所后面這條巷子里,巷子年頭太久一整條羊腸小路都沒有照明的大燈,只有十幾米一盞的破舊黃燈勉強給臟雨坑扮演水中月的角色。
像是走出了很遠,明雀完全跟不上身前男人的步速,像被抻胳膊飛著走。
“那個……”她細喘著,搭話:“他們是不是不會追來了?我看那門是單向鎖。”
巷子里太黑,漆黑的環境讓她害怕,但這人始終捏著自己胳膊,高大的身影像傘,讓明雀忐忑的心里逐漸安定。
又往前走了十幾米,直到依稀能看到巷口大道光了,婁與征停了下來,回頭。
兩人恰好站在一盞暖黃路燈下,泥濘的燈罩繞著飛蟲。
她抬頭,好像在他沉寂的眼里看見了水中月,黑中一抹光點,會吸人。
喉嚨怎么有點干。
明雀蹊然避開了他的注視,往身側窄屋檐下躲了躲,嗓音在雨霧削弱下更軟了:“可以借用一下手機嗎?我打給家里人。”
“到時候車來了,送你去醫院,如果要錢也是有的。”她補充。
婁與征暗灼的目光始終定在她臉上,對她開出的這些“條件”毫無興趣,從兜里拿出手機甩給明雀。
明雀接過手機,面露喜色,還喋喋不休自證清白:“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假借打電話,盜取個人信息的詐騙團伙…”
說著撥通了司機叔叔的電話,想到什么,還不忘抬頭問他:“這里的地址,你知道嗎?”
“出語巷,25號,西側小口。”婁與征字正腔圓,多一個字都懶得吐。
明雀微笑點頭,正巧那邊也接通了,聽見司機叔叔的聲音,一下子委屈起來,憋著哭腔說話都抖卻還要裝平靜,說話條理清晰把事簡單交代,叫他連忙來接自己。
婁與征倚著臟土墻邊,衣服里的疼痛逐漸蔓延而來,呼吸漸沉,耷拉著眼皮子盯著她。
明雀掛斷電話,手機還給他的時候,借著微弱的光,再次打量了下這人身上。
休閑會所里男員工統一粗糙的制服在他身上卻顯出貴氣,扯壞的衣服沾著血,臉色青白,有種奇異的靡亂蠱惑。
危險,不容侵犯,散漫卻疏離。
對女性有特別的吸引力。
這種人,跟她八竿子打不著邊。
但是……
明雀卻有點挪不開,黏在他身上的視線。
自己這是怎么了。
“以后還是。”明雀還是忍不住想開導這人,目光避開他手腕上的血,有點發怵,“不要打架,很危險的。”
“把嘴閉上。”
完全不領情。
“好的好的。”
算了,誰讓他幫了自己。
不一會兒,一輛白色賓利穩穩停到巷口,是來接她的車。
明雀終于松了口氣。
往前踏出三五步后,她停住,望向還在原地的人,“你?不跟我走嗎?”
婁與征的臉被暗遮了大半,掀眸給她一眼,已然回答。
還想問他的名字,或者聯系方式,總不能答謝無門,可是對方的態度似乎不會解答這些。
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細雨打在手臂上,明雀并不是專橫的人,只是稍微愣了下,隨之點頭。
然后往巷口處一步步穩著走去,哪怕淋著雨,也毫不亂掉步調。
司機看見她從巷子里出來,趕緊下車打傘,跑過去接人。
明雀給他一記安撫又恬淡的笑容,小嫩手搭上司機叔叔的胳膊往車邊走。
就在扶到車門框時,明雀頓住了。
她回頭,一眼往幽暗之處。
男人不羈的臉,高大的身體,還有那如點火般捏在她手臂上的大手,像藤蔓,纏住了明雀此刻欲上車的腿。
因為明雀無比清楚:他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遇見只是意外,這一走,就是永別。
下一秒,腦子里什么東西崩斷了。
逃離傘面的庇護,明雀毫不猶豫地轉身,任由臟水濺到鞋面,跑向還杵在昏暗中的男人。
婁與征身上有股恣妄,比疏離還深,比放肆要野,只怕生人再近一步,就會被刺傷。
那抹白色再次接近時,他瞇起了眼。
明雀直白地侵入了野獸的防線,扯下衣服上裝飾用的黑白紋BURBERRY絲巾,在冷刺的目光下,繞在婁與征手腕上,蓋住了那條還未干涸的血痕。
她的手指上,還殘存著他的血跡。
心跳很快,也知道對方排斥。
說實話,她很少這么意氣行事。
沒想到她還會折回來,這條絲巾像是強行續上的牽扯,他怎么會讀不出來。
婁與征低著頭看她給自己系絲巾,蹙眉,“誰用你了?”
明雀頂著對方嚇人的氣場,抬起望他,杏眼洇濕又純良。
一冷一熱,一剛一柔的目光碰撞炸開了縫隙中的雨花。
她系好,笑了,“很襯你的。”
意思是:掩蓋傷口并非我本意,只是它在你身上更好看。
察覺到自己演技過于拙劣,她雙頰通熱,轉身小跑,步調亂得一塌糊涂。
婁與征看了眼手腕,正欲扯下絲巾,瞥見她那雙被泥水濺臟的潔白絲襪時,動作停了。
……
賓利迎著綿綿雨往明家府邸駛去,司機從后視鏡看了一眼,語重心長道:“圓圓啊,你不能總叫人欺負。”
明家大小姐就沒有在外面受氣的理兒。
她的家世富貴落在很多人眼里都扎得很,從小到大各種冷嘲熱諷都見過,不過明雀是個心大的,一般的小別扭也就當做不知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過息事寧人的,是骨子深處生長出的不屑。
“剛剛那些孩子想戲弄你也不用怕的,你背后有明總還有哥哥們撐腰,他們不敢把你怎么樣。”
“老受氣再把自己身體憋壞了,多不值當。”
“我當然知道啦,叔叔。”明雀才把思緒從那個男人身上挪出來,她望向前面開車的人,眼神已然褪去了畏懼,有股廣闊的柔和:“可我就是不想再看見他們了呀。”
哪怕被碰一下,被看一眼,明雀都抵觸至極,就是要立刻離開,誰留都沒用。
誰知道那群沒教養的公子哥會不會真的趁酒醉對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而且,明雀想到那抹即使杵在幽暗巷子里,也不會被周遭污穢吞并的落拓身影,只覺得今晚也并非全是不愉快。
“這次的事,我會一五一十告訴大哥,放心吧。”
她揚著純然的笑,眼神卻淡下去,開口:“這樣沒緣由地欺負人,他們要付出代價的。”
……
時間逐漸靠近新一屆濱陽大學新生入學的日期,暑熱正在漸漸褪去,蟬鳴還在喧囂,狂妄自大。
明雀出了中古店,打開遮陽傘時,接到了發小生窈的電話,“親!你現在是在牛津街嗎!你去那里干什么呀。”
“這里有家店收藏了品質很好的歐泊,我來看看。”明雀有些遺憾,“就是店長開價太不友善了,我要再考慮一下。”
“喜歡就買啊,你不是還有零用錢嗎?”
“有錢也不能亂花呀。不浪費糧食,不亂用錢財,是我家的家訓。”
“…佩服,你明家發達也不是沒理由。”
“既然你現在還在牛津街,幫我個忙好不好!”生窈的嗓音聽上去挺迫切的。
明雀眉頭動動,預感不好。
五分鐘過后,生窈總算是把事情來龍去脈講明白了:總結來說,她這個暑假在網上聊了一個男網友,兩人處成曖昧關系,因為對方聲音太好聽,又溫柔縱容,還帶她打游戲,生窈就淪陷了。
一次聊天,生窈不小心透露自己是濱陽大學大一新生,結果巧合對方是大四的,就提出見面。
也是激動又好奇,生窈人脈很廣,拿著對方的名字去找人查,結果一查——發現對方是個長相普通的死宅,跟她幻想的男神形象完全不符,瞬間就下頭了。
生窈不想坦白因為不喜歡對方現實形象而拒絕,也說不出口,到了今天見面的日子還龜縮在家里。
她的意思,是讓明雀代替自己去見那個網友,當場說明白別再聯系了。
明雀站在樹下乘涼,認真聽電話,等對方說完了,沉默了一小會兒。
她對朋友一向是事事有回應,很少這樣晾著對方,把生窈都晾心慌了:“親愛的……你咋不說話……”
“窈窈。”明雀眉頭皺得相擠,低頭盯著自己涼鞋上的碎鉆,很認真地批評對方:“你這樣很不好。”
生窈撒嬌磨她:“哎呀我知道啦…但我實在忍受不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看見他那張臉我再說出什么很傷人的話不就更不好了嗎?”
“你呢,溫柔又巧言善辯的,肯定能三兩句把他忽悠過去啦。”
“幫我這次吧,行不行~”
明雀嘆了口氣,“你以后真的不能這樣了,以貌取人不對,你這樣爽約更不對。”
“嗯嗯。我以后絕對改正!”
她本就不擅長拒絕人,更何況是朋友的請求,“那就好,你告訴我咖啡店的地址,我去見他。”
咖啡店離她目前的位置并不遠,明雀步行五分鐘就到了,推門進入,冷氣的涼爽撲面而來。
照片上那個男生已經在約定的位置等她了,看樣子坐了很久。
男生明顯捯飭了自己,不過依舊算不上多整潔,人有點胖,臉色偏黃,穿了套很不合身的休閑西裝。
感受到對方的真誠,明雀就更惋惜,想了想要怎么給對方落下壞印象,一改往常姿態,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男生低頭玩手機,突然“啪!”的一下,包被她直接丟到座位里,翻了好幾滾。
明雀承著對方抬眼的目光,抬下巴,趾高氣昂道:“你就是張家銘?”
雖然發狠裝酷,但奈何她天生的音質太柔軟,反而有種驕矜。
“你是生窈?”張家銘打量她,面露喜色。
明雀一下踹開椅子,不小心把自己腳踹疼了,暗叫疼坐下,直接埋怨:“誰讓你先點單了?你知道我喝什么嗎就點?”
“沒見過你這么獨斷專行的,真討厭。”
“那你看看想喝什么,我再點。”張家銘太驚喜了,沒想到聊了幾個月的女生竟然這么漂亮,百依百順:“聽你聲音感覺和平時聊稍微有點差別。”
明雀有些心虛,答得也快:“網聊不都夾嗎?我平時就這樣,少管我。”
“你要不滿意以后就少聊。”
張家銘心想:不是網上夾……你線下的聲音可比網上夾著的還嬌……
他趕忙搖頭:“滿意滿意,我特別喜歡!”
明雀:……?
啊?
“說實話,一開始我還有點擔心,怕你的模樣和我想象中有出入。”張家銘真心吐露:“你太漂亮了,我都覺得配不上你。”
“一想到最初是你先勾搭我的,還挺不好意思,我是男人,應該我來主動的。”
“沒事,以后我們有很多時間,我會一點點彌補的。”
明雀傻了,自己不是已經很沒禮貌了嗎?這人怎么回事啊!
她被對方弄懵了,一時間愣在原地。
咖啡店很大,人少安靜,與此同時,店內的角落位置。
婁與征整個人窩在沙發座里,一條長腿還搭在旁邊椅子上,黑色工裝褲的銀色拉鏈頭輕晃著,懶洋洋像頭午睡的老虎。
他抬手,拿起蓋在臉上的英文報紙,初睜的黑眸斜睨,直勾勾射向遠處“熱情面基”的男女。
兩人剛才的對話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惺懶的目光,慢悠悠飄,最終落到明雀那慌成小呆鵝的小臉兒上。
婁與征輕觸藍牙耳機,接通電話,對那邊開口。
“嗯,找著人了。”
“到時候弄得更難看,更不好收場。”
婁與征眉心折動,合上眼,不耐地滾動喉結。
“再說吧。”
婁琪:神了,有生之年能看見婁與征逃避問題。
下一秒,他忽然睜眼,瞥著她:“等會兒,誰讓你叫她小鳥了?”
“這外號從哪兒打聽來的?”
婁琪無辜:“她自己說的,可以叫她小鳥,說是親近的人都這么叫她。”
“多可愛的昵稱,我喜歡。”
婁與征沒再回話,端起酒杯放在唇畔。
酒液觸碰到舌尖前,他眉梢痕跡很淺地動了動。
好一個親近的人。
第 27 章 Don''t Cry
HotPot-27.Don''t Cry
有這么多人鼓勵安慰,趙慧也鼓起勇氣決定取悅自己一次,同意去做美甲,讓明雀幫忙介紹童月來負責她的美甲。
隔天下午,趙慧拿到產假暫別公司,明雀就帶著她去往童月所在的美甲工作室。
童月還沒服務過懷孕的顧客,比平時更社恐更緊張,連手都不敢伸,生怕碰到什么不該碰的地方。
笨拙地歡迎她:“您……您好……請坐。”
“準備了溫水可以嗎……”
趙慧看著這位穿著超大號衛衣,看起來還在上高中似的可愛妹妹,簡直不敢相信她是這家美甲店的老板。
明雀攬住童月的肩膀搓了搓,“慧姐你別介意啊她就這樣,不太擅長跟生人打交道,但是美甲技術絕對沒問題的。”
明雀的作息很規律,即使在節假日也很少懶覺,在外人眼里難以接受的“刻板規矩”在她這里只是習慣。
所以早起一個半小小時回學校并不是難事,鬧鈴一響,她就睜了眼。
她喜歡早晨這段短暫時間的氣質,寧靜中又透著緊鑼密鼓,穿戴好下樓,迎面看見沖自己而來的傭人,手里捧著一個小袋子,“小姐,這是昨晚明總留給您的。”
“嗯?”明雀接過來打開瞄一眼,是之前丟在會所的手機,想必是那些刁難自己的富家子弟知錯后送回的。
她往餐廳望了一眼,沒看到心里念叨的人,“哥哥呢?”
明雀對這幾個兄弟的稱謂有自己的規則,家里這些干活的人都知道——叫哥哥就是大哥明逾,哥或者二哥就是明綽。
“明總昨天回來后又去機場了。”管家從廚房出來,回答明雀的問題,“說是海堯市那邊有生意要親自去一趟。”
明雀把手機揣好,嘆口氣,小聲埋怨:“明明住在一個房子里,卻見不到面。”
管家替她拉開餐椅,笑著安慰:“明總奔波,這不也都是為了家里。”
“還有一件事,”他給明雀倒了杯牛奶,“東陽公司的張總想帶女兒上門道歉,明總讓我詢問您的意見。”
說的是帶頭刁難她的卡地亞女。
明雀捧著玻璃杯,熱氣在杯壁呼了一圈,“哥哥覺得我該答應嗎?”
對方回答:“明總讓您自己決定。”
她稍稍彎眼:“那就不了,我不想原諒她。”
明知道自己的背景還敢當面欺負,要是換成個家境普通的女孩惹她不開心了,明雀不敢相信會是什么畫面。
以為獲得原諒就可以避免付出代價?
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吃完飯司機送她回學校,按時間安排恰好趕上新學期第一節專業課。
手機電量還是滿的,明雀打開手機檢查確定沒有被人動過手腳,也沒有轉賬記錄,這時腦子里閃出自己站在暗巷里用婁與征手機給司機打電話的場景。
她抬頭,問前面駕駛的叔叔:“您手機里的通話記錄都還存著呢嗎?”
“都在的。”司機把手機遞到后面,“是想找什么號碼嗎?”
“對,我想找那天…”明雀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
她想順勢把婁與征的電話存到手機里,但是。
明雀眨了幾下眼睛,慢慢把司機的手機原封不動地放回去,“還是先不用了。”
偷偷存他的聯系方式…不是她做事的風格,也不合規矩。
論情論禮,都該當面要,然后被對方給予。
…………
明雀從小喜歡珠寶,學美術也是以了研究珠寶設計為目的,她的師父指教過,藝術本就相通,最初可以往寬闊的地方走,學的東西夠雜夠豐富了,再專門深入學習珠寶設計百益無害。所以綜合考慮她報了濱大美院的工藝美術系。
坐在一個教室里的同學都是藝考中的佼佼者,男女比例大概4:6分開。
經過軍訓,開學的時候大家早已彼此熟悉,同學們很快和老師打成一片,在這樣的氛圍里,明雀第一天的課上得非常愉快,她切實地感受到和高中階段完全不同的生活基調,并為這樣的開端而感到幸福。
下了最后一節課,她跟著三個舍友回去。
進屋還沒多久,另外三個女生就和同專業其他人撮合著要出去團建,明雀都打算去學校食堂逛逛了,又被她們拉著要去校外。
“哎呀你就一塊去吧。”舍友對她擠眼睛,示意:“咱仨一塊給慧慧當僚機,她想追那個環藝的方博簡。”
明雀看著慧慧紅起來的臉,疑惑:“方…那是誰?”
“啊?你沒留意他啊,咱們軍訓的時候站中間拿麥唱《修煉愛情》那個帥哥。”
“沒有呀。”明雀驚訝,剛開學自己人都沒認全呢,舍友就有喜歡的同學了?!
“也不是很帥,就是。”慧慧羞澀找補:“我挺吃他那個勁兒的。”
第三個舍友欣怡看著明雀掛在床邊的裙子,突然提議:“明雀!你這條裙子借慧慧穿一下吧?好好給她打扮一下。”
慧慧趕緊搖頭:“別,這是人家的衣服,我哪好意思…”
“還有這個包,哇也是miumiu的,明雀,你這是真的假的啊?”
明雀略有遲鈍,然后走過去把裙子摘下來,連帶著包一起遞給慧慧,眼睛擠蜜露似的:“裙子我穿過一次,不介意你就拿著吧,謝謝你報道那天借給我抹布擦桌子。”
另外兩個舍友忽然齊刷刷看她,慧慧接過裙子和包,眼里亮的光都蓋不住,笑道:“你真是太客氣了,這算啥。”
欣怡驚訝:“哇,明雀,你送她啊?”包和裙子加起來少說也要好幾萬塊了。
明雀瞥了欣怡一眼,淡意一瞬而逝,隨之揚起慚愧,“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怎么給人打配合,希望能幫上忙。”
她把話說得漂亮,并且給話題打了句號,另外兩個舍友就沒再說什么。
收拾完,四個人出校門前往約定好的火鍋店。
濱陽大學附近也都是濱陽最有名的那些學府,這些年圍繞著大學城,商業街和夜市如雨后春筍冒發,一到晚上特別熱鬧。
他們說要去的那家火鍋店就開在商業街里,是最近新開的店里最火熱的,味道正宗,氛圍好,給學生折扣多,是專屬定位給青年群眾的餐廳。
邁進店里,明雀就被撲面而來的火鍋濃湯味道籠罩,鮮香的,味蕾都被激活。
其他人早在訂好的卡座里等,對她們招手。
明雀抬手揮揮霧氣,腳步卻忽然停在原地——視線落點,定在懶洋洋窩在無人卡座里的婁與征。
這么巧?
餐桌上空蕩蕩的只有一杯水,他面前擺著一臺嗡嗡運作的筆記本,開著什么代碼軟件的界面,似乎是累了,戴著個蒸汽眼罩閉目養神,長腿伸著。
呼吸很平,像死在那兒了。
眼罩蓋住了他的眉眼,所以嘴唇就占據了觀察者的全部注意。
婁與征的嘴唇不算單薄,是那種有厚度有線條的,顏色還很好看。
唇似乎是唯一中和他骨子里過于冷鷙氣質的地方,在婁與征本身鋒芒的氣場中,添上一抹性感。
用網上的一些形容就是,看上去……特別好親?
腦子里閃出這個念頭,明雀被自己嚇到了。
……大,大膽!
她咽了下干澀的嗓子,低頭跟上同學。
十個學生擠在卡座里,慧慧被撮合著和那個目標男生坐在一起,明雀順勢和女生們挨著,聽著他們寒暄,鬧著要一邊吃一邊玩酒桌游戲。
他們點餐的時候,明雀好似一直在等什么,沒等到就一直在悄悄打量附近的服務生,還有其他桌吃飯的顧客。
“行啦別坐著了,弄調料去!”說完好幾個人全站起來,明雀慢了一步,被自己舍友按在原地看包。
她眼巴巴望著舍友,嘴唇張開想說什么,卻又沒說。
火鍋店里嘈雜熱鬧,婁與征自然也睡不著,蒸汽眼罩的熱乎勁過去了,他用手指勾著挑開,被燈光刺得瞇了瞇眼。
這時候端著個托盤的服務生路過停下,特別無奈來了句:“征哥,今兒人多,真不行了,您高抬貴腿幫幫忙。”
婁與征把眼罩繞在食指,轉來轉去,吊兒郎當的:“又不給我發工錢。”
不打算管。
服務生小哥:好嘛合著這店不是你的是嗎!!?
“客人等不及差評可不賴我們。”他翻了個白眼,小跑著去上菜。
婁與征把眼罩扔到桌子上,繼續看電腦上的工程,根本沒打算動彈。
好像今天就是這店塌了,他都能始終云淡風輕坐這兒干自己的。
剛要繼續做事,婁與征余光瞥見杵在小料臺前一抹傻乎乎的身影,一動不動,跟門神似的。
明雀眼睛圓溜溜地盯著空碗,糾結又無措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能哭出來。
似羽毛落到鼻息上,掃一下,刮一下。
鍵盤上的手指緩緩摩挲,婁與征眼神更稠。
就像沒人能忍住打噴嚏的欲望,下一秒,他起了身。
…………
明雀捧著個空碗,看著眼前各種小菜,醬料,作料,眼都花了。
怎么辦……她不會弄調料啊……
平時吃火鍋,都是餐廳的服務員調好醬料端給她的,可是照實說的話,又怕同學們覺得她另類,或者裝腔作勢。
錯過了跟他們一起過來照貓畫虎的機會,這可怎么辦。
就在她想掏出手機百度一下火鍋調料的配置方法的時候,身后一股厚重氣息靠近,隨之男人沉沉嗓音響起,有幾分揶揄。
“怎么著,守著它們過年呢?”
被笑話的羞恥心上涌,明雀立刻偏頭,柔軟的卷發掃在他的結實胳膊上。
驟然的癢,絨毛似的刺掃肌膚,婁與征眉心一動。
他就站在身后,明雀轉頭差點退到他懷里,反駁:“你懂什么呀。”下一句聲音就小了,目光閃動:“我還沒考慮好呢…”
婁與征“哦”了一聲,也不走了,直接就扶在小料臺邊上側身盯著她,還抬抬下巴示意:“那你繼續。”
就是使壞,偏要看她能調出什么東西來。
對方故意戲弄,目光死死定在自己身上,明雀臉上更熱了,試探著把手放到香菜池的勺柄上,問:“你,也在這兒吃飯?”
“我啊。”他拖腔帶調的,眼見著她給自己盛了致死量的香菜碎,“算半個老板。”
“老板?”明雀意外。
“之前投了點兒,朋友開的店。”婁與征說著,點點手邊的花生米,對她挑眉:“再來半碗花生唄,提香。”
明雀臉蛋剎熱。
啪——
明雀把勺柄放下,再也受不住他這么笑話自己了,有股軟綿綿的命令感覺:“老板也算服務者,我是客人,你現在,幫我弄一碗調料出來。”
非等把小綿羊逼急要踢人了,婁與征才緩緩展出幾分逞意,直起身,以側后的身位靠近她。
他拿個空碗放在臺面,沒有立刻弄調料,而是在下一秒,捏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裹住自己手腕的瞬間,明雀后脊立起一層酥麻,有些不知反應了,眼睜睜看著對方操控著自己。
婁與征的嗓音總拖著幾分漫不經心,特別磨人,“平時吃什么,油碟還是麻醬碟。”
“蔥姜蒜忌口么。”
“我,應該是……”男人的氣場就壓在身后,很難不在意,明雀舌頭有些發直,“好像是油的,有點咸香的感覺。”
“不吃蔥蒜。”
“吃辣?”
“一點點。”
“握住。”
“什么?”
“勺、把、啊。”
“……哦。”
“記好。”婁與征帶著她的手,以此把一樣樣調料按照比例盛到碗里,“香菜、花生碎、芝麻、辣椒、耗油、香油、醋、白糖。”
對方說的那些明雀模模糊糊地記,神經盡數被摩擦在腕子上的溫熱粗糲占據。
他沒有碰到自己的手,把界限定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卻也實打實地在趁機耍渾,這股點到為止,故意使壞的曖昧融進調味料里,叫明雀莫名心悸。
盛完所有配料,婁與征松開手,目光忖量在她的小臉上,哧笑一聲,“用我給你拌好嗎?”
“大小姐。”
明雀瞪他一眼,端起碗很明確強調:“這個我會。”
說完頭也不回地遠離,綿綿發絲又在轉身時掃到了他身上,像勾魂的絲帶,留下次糾纏的預告函。
明雀走出幾步,突然又折返回來,對著他補了一句“謝謝你”,扭頭走了。
被頭發掃到的胳膊還癢著,婁與征凝注她的背影,快把人盯出窟窿時挪開,慢悠悠回去。
還挺有禮貌。
…………
和明雀預料的一樣,這聚會并不適合自己,飯桌上同學們聊得不亦樂乎,很多話題也聽得懂,但就是沒什么加入的興趣。
平時和生窈,還有其他發小好友出去玩,也無非聊這些話題,但就是比當下給她的感覺要自在。
明雀不想再在這不舒服的場合浪費時間,勉強吃了幾口果腹,就起身拿包要提前回學校。
誰知道舍友欣怡是喝多了,還是心血來潮突然來了句:“反正以后大伙常聚,輪流著請唄!明雀!你今天提前走不地道啊,今天你開個頭!”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匯聚一體,明雀頂著壓力,本又要按照脾氣,不懂拒絕地順應。
可是轉念一想,這次性質不一樣。
她挎好包包,特別不解:“AA制有什么不好的呢?”
欣怡停了幾秒,笑了聲:“哎呀,反正你也有這個實力嘛。”
即使知道這樣會破壞一些表面和諧的關系,但明雀還是本著心意說:“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
憑什么叫她請客,她不喜歡這種面子功夫。
“我回去等你們群收款了。”
走出火鍋店,空氣徒然清新起來,明雀深呼一口氣,把方才同學們看自己異樣尷尬的目光從腦子里甩掉。
偏頭,瞧見婁與征站在店門外不遠處,他指尖夾著一抹猩紅,微微啟唇,白霧泄出來。
婁與征聽到清清脆脆像是女士小皮鞋踩地的聲兒,偏眼,隔空接上她的眼。
他把煙頭捻滅了丟到垃圾桶里了,“沒吃好?”
明雀搖頭,“你們店的味道很好。”只是那桌氛圍她不喜歡。
“我會帶朋友再來的。”
婁與征只是攫著她的眼神,就似無形中已有牽引,撂來句:“過來。”
下一秒,噠噠的脆聲再次響起,明雀乖乖走向他。
婁與征本身就像一盤強悍的磁場,這種洶涌的磁力會讓她感到害怕,但又同時鬼使神差地被吸引。
所以,她在距離他三兩步的地方停下,恰好到處,“怎么了?”
婁與征睨了她故意留出的余地,“絲巾,還你。”
他提起她才想起來,明雀偏頭看了看他揣兜露出的手腕,“你的傷都好了?沒事了吧。”
“誰打的你,在會所兼職還要挨打嗎?”
“挨打可以報警維權的,你知道吧。”
他只是提出歸還東西,她噼里啪啦說了這么多沒用的,婁與征輕叱一聲,強調:“我說,還你東西。”
說這么多別的干嘛呢。
明雀抬起頭來,思忖半晌,“今天別給我。”
婁與征挑眉。
“東西是我的,對吧?”她垂下眼睫,莫名不敢看他的眼睛,睫毛顫顫的:“那我就有,決定它什么時候回到我身邊的權力。”
“等我要的時候,再還給我吧。”
這樣,就有下次接觸的理由了。
她的目的,或者說是理由過于蹩腳,暴露得越無所顧忌,反而更憨狀可掬。
對方不吭聲,她強撐的底氣與羞臊心被瘋狂消磨,明雀忍受不住,轉身要逃。
側身過去的瞬間,手臂被他拽住,再回神時自己已經湊到了婁與征的面前。
他俯身下來,明雀屏住呼吸。
“我話沒說完,跑什么。”婁與征的目光掃過她臉蛋每寸地方,在夜晚店面霓虹燈下,依稀能看到一層細膩絨毛。
他語氣沉靜,帶著審視:“既然碰上了,不如說說。”女孩的眼瞳像剛從海面浮出的珍珠,如山嵐霧靄,清澈又含情。
明雀這樣的眼神把婁與征盯毛了,如被羽絨搔撓,有什么在鼓動,燥熱。
他忍不住加重了捏著她腰間的力度,指腹隔衣服陷入柔軟的肉里,卻還覺得不夠解癮。
殊不知婁與征越來越燙的目光,也灼得明雀心悸難耐,她摸了下他嘴角的傷口,綿軟小聲:“…還疼嗎?”
婁與征豎起雙指,撥開她亂摸的手,嗓音勾人:“癢。”
激得明雀后脊又一戰栗。
鋒芒與綿浪對抗,勝負難辨,利刃腰斬浪花,柔波鈍化刀鋒,銹跡斑斑。
想起還坐在他腿上,明雀掙扎,沒力度地警告:“快弄我起來,我們這樣…特別不好。”
她的控訴讓婁與征中途改變了主意,他晃動大腿,帶著她整個身子都跟著晃起來,明雀羞恥心爆棚,臉紅成番茄,“你,你…”
見小姑娘要靠勾自己脖子維持平衡的失措樣,婁與征滿意挑眉:“怎么個不好法兒?”
明雀哪說得出害臊話,也罵不出口,最后只會把自己的臉憋得通紅,最后眼角都沁出幾分無能狂怒的水色,“婁與征,你不要過分。”
婁與征瞧見她受不住逗了,干脆利落把人弄起來,拍拍身后的灰,“走了,吃飯。”
把她弄得儀態盡失就罷了,還溜得這么快!
明雀盯著他走遠的后背,攥緊小拳頭隔空揮了揮,有氣沒地撒。
…………
結果一分半鐘的路程,兩人愣是磨蹭了快半個小時才進店。
進去以后,他們那桌飯菜都已經上齊了,佳肴飄香,但沒見誰先動筷子,似乎都在等婁與征到。
“可算來了!”賈明招呼他們,把婁與征旁邊的位置騰出來給明雀。
明雀和這幾個一面之緣的學長點頭問好,乖乖坐下。
賈明給大家伙都倒上啤酒,還問了她一句:“小美女今天喝點兒?能喝嗎?”
明雀看了看其他人手邊的酒,頷首:“平時會和家里人喝一點。”
“會喝就行!今天高興!沒事兒,待會兒讓征哥送你回去。”賈明給明雀倒了一杯啤酒,乳白的啤酒沫幾欲溢出杯沿。
婁與征挑眼看了下兩個同伴,示意他們:“介紹介紹。”
話畢,兩個男生齊刷刷跟明雀自我介紹。
戴眼鏡瘦男生叫李楓,看上去有些靦腆,計算機大四,和婁與征同班。
另一個體型勻稱,臉上有些雀斑,笑起來很和善的叫石濟之,大三,比他們小一屆。
他們似乎很信服婁與征,明雀禮貌問好,也自報…報了生窈的門。
生窈的名字一出,兩個男生紛紛看向旁邊安靜吃菜的婁與征,一臉震驚,仿佛是說:我就說吧征哥你這張臉難逃一劫!
明雀不知道生窈早在學校里出了名,一臉天真地為今天交到新朋友而竊喜。
“來吧大家伙!走一個吧,都辛苦了!”賈明只考上個大專,但這幾年一直跟著婁與征,學到不少東西。
幾個人一起舉杯,明雀拋棄一些酒杯禮儀,學他們毫無顧忌地碰杯在一起,笑得眼尾翹起。
冰涼啤酒入口炸開一陣刺激,她悄悄瞇眼忍耐,對啤酒后勁傳來的爽快感到新奇。
原來,啤酒是這種味道呀。
婁與征捏著杯口,斜眼輕描淡寫瞥了下身邊人,見她沒有露出任何對酒精排斥的表情,繼續跟他人交談。
酒過三巡,賈明拉著明雀,高談論闊,吹婁與征那些成就:“小美女,去年你玩過‘WANT’沒有?沒玩過也聽說過吧!全網洗腦上癮的小游戲,就是征哥帶著我們做的!”
“好家伙,那真他媽一夜被流量沖爛了!爽得嘞!”
“其實要說我,哥賣得還是太早,那版權少說還能再競好幾輪的價!”
“不過沒事,只要有他在,多少個‘WANT''都能再創造出來!”
明雀驚訝,沒想到紅極一時的小游戲竟然是他做的,不過聽說原作者賣掉版權撒手不管后,那游戲后續就不太行了。
她偏眼看向身邊慢條斯理吃飯的男人,突然又多了幾分陌生和敬仰。
婁與征察覺到她的目光,眼皮都沒動,來了句:“他逗你玩兒呢。”
明雀輕笑。
婁與征看著這飯吃得差不多了,挑開話題說今天要說的正事。
“李楓。”他說:“國響最近在找教授內推,我把你的簡歷給他了,順利的話畢業就能入職,待遇不錯。”
李楓原本閑適的表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僵住了。
明雀疑惑,國響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互聯網大公司呀,有這offer不是開心事嗎?
婁與征又喝了口啤酒,杯子與桌面磕出脆響,“石濟之還有時間,幾個大賽大四再拿一拿獎,不愁出路,有困難你找我。”
這回換石濟之停了咀嚼,賈明似乎聽出婁與征話里的意思,表情也變了些。
飯桌上的氛圍一時間變得凝固起來,明雀有些不知所措。
婁與征窩進椅子,露出幾分頹懨,把話挑開了:“工作室我不打算干了,你們也早做打算。”
隔了幾秒,他撂下一句:“別跟著我了,沒前途。”
接下來的幾秒鐘,才是真正萬物俱寂的冰凍時刻。
連明雀這個局外人都感覺到幾乎喘不過氣的壓抑,李楓和石濟之臉上不再有笑臉,更多的是欲言又止,難以割舍。
“哥,是因為你爺爺…”說到一半,賈明罵了一句臟話,胸膛憋了口氣:“有困難大家一起幫忙解決啊!什么狗屁話,跟著你才最有奔頭!”
再多的話,似乎都無法動搖婁與征的決定,連明雀都跟著焦急起來,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只是低頭,又灌了口啤酒進去。
是因為這次比賽嗎?才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什么都沒有。”婁與征抬眸,坦白赤誠,嗤笑:“還一堆爛攤子,跟著我有什么出息啊。”
“到時候飯都吃不上,再等你們罵我畜生王八蛋?”
“哥兒幾個,好聚好散。”
明雀心里酸澀澀的,和其他人一樣,沉默著一個勁喝酒。
原來,今天是他準備的散伙飯。
…………
這頓酒飯快結束時,幾個人上廁所的上廁所,結賬的結賬,婁與征買單回來看見明雀一個人還愣愣坐在原地。
他碰碰她胳膊,“傻坐著呢?走了。”
明雀垂著腦袋,柔軟的棕色卷發完全遮住了臉,緘默不語。
婁與征蹙眉,再捏上她肩膀時,明雀突然抬頭,手里抱著個啤酒瓶,雙頰酡紅,盯著他大喊:“婁與征!”
因為平時根本不會大喊大叫,冷不丁一嚷嚷,把她自己的嗓子都扯劈了,沙沙綿綿的。
她揮動胳膊,指著他:“你!太過分了……”
明雀往前踉蹌兩步,撲進他懷里,指著婁與征的胸口:“你,你就感覺不到嗎…”
“你的朋友,他們真的,真的很傷心啊……嗚嗚。”
婁與征看著她,深吸一口氣。
得,來了個酒蒙子。
幾分鐘后,婁與征拽著“張牙舞爪”的明雀出了飯店。
三個男生看著抱著婁與征胳膊又咬又罵的明雀,驚呆了……
婁與征無奈,指了指賈明,“就他媽你該死。”
“誰讓你一直給她倒酒了?”
“不是啊哥,我就給她滿了三次,后面全是她框框灌自己,我以為她能喝呢!”賈明無辜。
女孩柔軟的嘴唇還咬在胳膊上,異樣的觸覺弄得他渾身不對勁,婁與征胳膊夾著她,“行了,趕緊走,打車去。”
一行人穿過巷子去馬路邊打車,晚上九點半,月光已然來到盛時,照在他們身上,輝出不同形狀。
明雀沒有見過高掛在臟巷子上的月亮,迷離的目光幾分暢然,原來也一樣皎潔啊。
賈明忍受不了哥們之間一直這么僵著,“征哥,你以后肯定會有出息的,我看人從來不錯。”他看見舊民巷子區旁邊市中心的高樓大廈,指著最近最高的那棟大廈,“以后,你肯定能買下那樓,坐在里面分分鐘幾百萬上下!”
“到時候,千萬別忘了我們,請哥幾個上去做客啊。”
婁與征瞪他一眼,叫他少吹牛。
石濟之和李楓相視一笑。
明雀半邊身子還靠在婁與征身上,搖搖晃晃地走,順著賈明指向的方向一望,眨了眨眼。
“咦…”
“不用等以后呀。”她忽然憨笑一聲,“你們是我的朋友,想去上面的話,我現在就能帶你們去呀。”
“那是我家的樓嘛~”
就在明雀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一行人恰好走到了那棟大廈的另一側,耀眼千里的“神石”二字企業logo赫然掛在頂樓外壁。
“你真是喝多了,那是神石,神石是明家人的企業。”
“哼哼,對嘛,我哥哥是明逾,二哥是明綽,我們都姓明呀。”
“我真的可以帶你們上去的,哥哥辦公室的門鎖密碼是我的生日。”
賈明反應了反應,忽然就站住了。
再回頭,他瞬間瞪紅了一雙眼,“草!你他媽是明家人!你騙我們!”像被惹怒的惡犬。
明雀被嚇得渾身一哆嗦,酒都醒了。
完了。
她都說了什么啊!
怒火燒空了理智,賈明上來就要撲向明雀,“你知不知道征哥因為你吃了多少苦!!”
“都是因為你!就是你!”
“你個大小姐!弄得多少人雞犬不寧!”
他的手碰到明雀發尖前一秒,婁與征猛地把人拽到身后護住,呵斥:“賈明!”
“你丫喝酒把腦子喝堵了?”
“別碰她。”
她嚇得抓著他衣服的手都在抖,雙眸震顫,不知道自己做錯什么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為什么這么說…
婁與征看了眼另外兩人,示意:“把他弄走。”
石濟之和李楓架起賈明就走,賈明還不斷掙扎:“別讓我再看見你!明家的!”
“都是因為你!征哥一家飯都快吃不上了…”
“別攔著我,咳咳…”
三人離開,巷子歸為一片寂靜。
婁與征轉身時,明雀往后退縮半步,驚慌未定,眼神偏閃:“我…怎么了…”
好像,好像因為她,壞了婁與征什么事。
不是比賽,是比比賽還嚴重的事。
而且,她怎么感覺,婁與征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明雀。
她后退的半步,扎進婁與征眼底。
眼前的女孩金裝玉裹,即便身處亂巷僻壤,在夜里,也好像會發光。
單純,潔白,高貴。
從不屬于他的世界。
光是觸碰,都覺得燙手。
明雀所在的那個世界,隨便誰一揮手,都能摁著他們這些人在污泥里掙扎半輩子。
他早都明白,卻放縱她靠近,一次又一次,揣著明白裝糊涂。
今天她指著高樓大廈笑著所屬自己的那刻,婁與征醒了。
那股僅對她發作的燥熱,難耐的沖動,在此刻反噬成折磨的尖刺。
告訴他:看清楚她是誰,而你婁與征又是誰。
明雀試探著抬眼望向他,眼眶的紅暈連月光都會心軟,再次無助地問:“我怎么了?”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做錯什么?婁與征眼底劃過笑。
你能做錯什么。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像藏匿在萬丈海底的危險,讓明雀覺得即將發生什么,像缺了靠山那般惶恐難受。
下一秒,婁與征抬腿,逼近她。
他高大的陰影籠罩她全身。
婁與征直接叫她:“明雀。”
她心跳直接踩空。
錯了的東西就該早早回到正軌上。
他勾唇,略帶漠情:“大小姐,陪你玩兒這一場,還成么。”
“上次來信科院,為什么把我拉屋里?”婁與征瞇了下眼睛,補充:“還、捂、嘴。”
這人根本不信自己說去信科院是為了找他。
明雀心跳落空一拍,差點忘了,自己失常的行為怎會不引起面前人的懷疑。
上次是因為電話來得太及時,她拿著手機就跑了,才算結束。
“我。”對方漆黑的眼瞳深不可探,似乎沒有謊言能繞過他的敏銳,明雀想到二哥做的那件事,囁喏著,支吾,“那個…”
似乎是上天眷顧,又有東西恰到好處地打斷緊迫,不過這次是婁與征的手機。
兩人快凝固的氛圍瞬間松開,明雀后退一步。
婁與征拿出手機接通,對方喊聲太大,聽筒漏了音,讓她聽得一清二楚。
“征哥!出事了。”
“張家銘那個孫子!突然說不干了!!”
聽清的下一秒,婁與征冷刺般的視線斜過來,明雀突然打個激靈。
不知怎的,渾身血液都仿佛涼了。
時間靠近夜晚十一點,金融街酒吧正處于熱絡階段。
方形塊冰化了大半,視線里古典杯掛著一層又一層水霧,水珠劃過酒液的碎影落到她的指尖,冰涼濕潤。
明雀醉得天旋地轉,只有趴在吧臺上才踏實,只要坐起來腦袋和身體就會像海上漂浮的小船,在漫無邊際中搖曳無依。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這件酒吧的營業時間。
看來能這么趴到凌晨三點。
于是她放心地合了眼,試圖讓大腦的顛顛倒倒消解走進酒吧之前的所有煩惱。
半晌,明雀睜開了一條縫,盯著剩了一半的威士忌調酒。
眉頭皺了又平,鼻頭抽動緩解。
她努力壓著一波又一波的委屈。
還在外面,真不想讓人發現自己哭了啊,可是又忍不住了。
她再一次閉上了雙眼。
就在眼淚順著眼角往無人察覺的耳鬢飛去的那瞬間,有人突然靠近單手圈住她的腰,直接將她從吧臺撈了起來。
明雀淌下的淚暴露在酒吧燈光下。
也暴露在他眼底。
明雀瞇起眼,艱難地在重影昏聵的視線里對準婁與征的臉。
他表情淡淡的,扶在自己腰側的手很大很暖。
明雀忽然有種小船撞上座海上巨山的感覺,那么踏實。
她鼻頭酸澀,剛要說話,就聽見面前人來了句——
“我要再不來,你是不是打算喝死在這兒?”
第 28 章 哭個痛快
HotPot-28.哭個痛快
三四個小時之前。
柴方榮一句話,明雀只能硬著頭皮去火車站接人。
從畢業來到濱陽這兩年里她都沒有回過家。
幸虧上一家公司壓榨員工的力度那么狠,讓她有借口留在濱陽,不用回去面對那個本就不需要自己存在的家庭。
她親爹和奶奶是個把重男輕女擺在臺面上的,當初不介意柴方榮再婚身份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帶著個兒子。
而后來柴方榮和她爸又生下了明睿這個小兒子,柴方榮更是一舉成為老明家的大功臣,讓她爸爸有了個“后”。
從很小的時候時候明雀就知道,她對這個家庭來說無足輕重。
想當初的婁與征,囊空如洗,清貧孑然,只有那么幾套簡單便宜的衣服來回地換,即使手頭寬裕了也覺得在穿衣上花錢沒必要,叫她看著心疼。
如今,他周身衣冠齊楚,身上的西裝都是經由私定大師手工打造,連腕表和領帶都精致講究,有價無市。
她卻連替他高興的資格都沒了。
然而,再名貴的穿戴,都終究俯首,甘為這個氣場過于強悍凜冽的男人作陪襯。
明雀本以為自己沒有勇氣去看,可身體本能卻揮開一切顧慮,禁不住將視線抬起,望去——
睹見婁與征那雙鋒芒而沉穩的丹鳳眼時,明雀收緊呼吸。
這樣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即使在什么都沒有的年歲,婁與征都是目空所有,自傲到不可一世的。
別人想嘲弄他之前,都要先掂量自己夠不夠膽量,接婁與征回頭這一記駭人眼刀。
現在一看,他確實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婁與征就是有資本狂。
就是注定要站在頂峰的人。
不停有人走在身旁笑臉相迎,婁與征的步速不曾為任何人減慢,下頜微抬著,眼神都不給。
他懶散一招手,服務生遞來香檳。
五年間,明雀不是完全不了解婁與征的動向,甚至在英國時差點相遇。
原本答應教授和同學要一起去參加那個珠寶設計的慈善晚宴,作參觀學習,但在知道他也會出席后,她卻選擇了躲避。
即使能相遇,也選擇不相見。
不見,不念,還好。
他的模樣燙在明雀眼底,過去那幾年與他交頸纏綿,尤云殢雨的畫面,那曾經脫口而出的非你不可,如今成了不敢觸及,無盡怯懼的根源。
扯斷關系時,傷人的那方,其實往往才最是膽小。
她站在遠處,向他西裝的袖口看去……戴著對精致的玉石袖扣,價值不菲。
不是當年送他的那對了。
【這是我為你設計的,以后只要出席重要的場合,就戴上。】
【無論你穿的西裝多么普通,只要有它們,絕大部分人都不會再輕視你。】
【會覺得我很有錢?】
【會覺得你呀……來、頭、不,小。】
心間的酸澀,擰成結似的,像舞臺上的蔓延的干冰霧氣,被壓在下面,消散不掉。
明雀緩緩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盯著自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腦子里想的卻是別的。
她微笑。
幾年不見,他變得更帥了呢。
個頭高,肩寬腿長,剪裁精良的西裝把他卓越的身材比例捧起來了。
瘦臉挺鼻,眼睛也還是那么好看。
婁與征,煉鋒游戲創始人之一,如今最大的股東,實際掌權人。
大一開始創業,把煉鋒從一個小工作室,拉扯成現在快要上市,游戲行業提起煉鋒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僅不到十年。
婁與征的名字是很多人眼里天才的代名詞,是他讓煉鋒這個名不經傳的小公司,屢屢因為創意超群,質量良心的游戲出圈,玩家們都恨不得上趕著送錢。
然后,他又率領團隊用幾乎跟地痞流氓似的剛硬手段迅速搶占市場,擴大項目版圖。
一來二往的,他的風評很“差”,卻又真的太強。
一路上,想要攔截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的人數不勝數,煉鋒也多次陷入危機,但很驚人的是,看上去孤僻無情的婁與征擁有著怪異的領袖魅力,他的團隊堅不可摧,無論是福是禍,沒人愿意離開他,獵頭怎么開條件挖都沒用。
他個人也在做一些其他領域的投資,依舊是穩賺不賠。
這個人對市場的敏銳度和敢于承擔風險的膽魄,都太恐怖了。
再加上那張過于奪目的臉,連上個財經周刊,都能讓如今蕭條的紙媒驟然出現供不應求的現象,小姑娘們熱情得都快沖進印刷廠了。
她遠在西方,眼見著他步步鏗鏘,站上金字塔尖端。
五年后,他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婁與征,她也依舊是名門明家的明雀。
但,他已經是憑自己人中龍鳳的婁與征,她卻是追理想追得狼狽零落的明雀。
真是唏噓。
他們那段濃烈又短暫的關系,竟然稀薄到除了他們彼此以外,再無人知曉。
在場誰又能料想到,這樣一個人,當年愣是被明雀追著纏著,收為了囊中物,只對她一人俯首帖耳。
把豎起的耳朵收回來,明雀聽夠了八卦,雙手交疊覆在腿上,坐正。
空調很足,有些涼。
“婁總,您這邊落座。”
一行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聞聲,肩線更硬。
婁與征和隨行特助坐在她后面那排。
恰好,顧迎秋坐在他身邊。
明雀小幅度搓了搓冰涼的大腿,維持表面儀態。
她的坐姿很漂亮,背骨連帶著后頸一條線都是挺的,像高貴的天鵝。
不知是因為坐得太正了,后排的交談聲聽得特別清楚。
本以為是巧合,但當顧迎秋開口搭話時,明雀才知道這人的處心積慮。
“婁總,我是Renaissance的主設計師顧迎秋。”
“聽說您公司旗下的乙女游戲,正在考慮與珠寶品牌聯名,所以我斗膽,想求一個跟您淺談的機會。”
這事明雀第一次聽說。
婁與征做的那款乙女游戲《璨夜之書》火遍全國甚至海外,要是能拿下這個項目,別說品牌知名度暴增了,連訂單都會接踵而來。
她偷偷仔細聽。
這算盤打得真好,也得虧這人有渠道得知這么內部的消息。
隨后,明雀聽見后排傳來翻紙頁的聲音,判斷應是顧迎秋把作品集遞給他了。
不知怎的,她在意的不是顧迎秋會不會攀上高枝,而是……
好久都沒聽過他說話了。
婁與征聲線有獨特的低沉,如松木清冽而篤實,染上情緒時會有些沙啞,特別性感。
以前最喜歡他的嗓音,還會故意纏著引他多說話,被拆穿后被這人變著法“罰”,直到她求饒道歉。
心跳在期待中逐漸增快,密集到極點時,如綻開的煙花——等到了身后人的開口。
“挺有想法。”吊兒郎當的,敷衍意思很明顯了。
不過能接下作品,還看了,還給評價,在婁與征這人這兒,已經是特殊了。
隔了多少年再聽他的聲音,只可惜,卻在夸顧迎秋。
明雀禁不住扣緊手指。
婁與征向來不太在乎形象,如此正式的場合,像坐自家沙發般隨意。
要不是助理提醒他現在代表的是煉鋒的企業形象,不然這人真沒準翹上二郎腿。
他身正神散,單手捏著文件夾,黑眸稍懨,緩緩念出:“暗室逢燈,陽和啟蟄。”
“沉疴流情。”
“煎水作冰。”
婁與征的正前方,有人肩膀驟然瑟縮。
手指松開,明雀原本暗淡下去的神色,聽到那幾個作品的名字,倏爾懵愣了。
那是她的東西。
他的手指從設計圖上摩挲過,“名兒起的,挺有文化。”
特助無奈,低聲:“婁總。”
你一個大老板能不能說點人話啊!
顧迎秋這幾年被捧成黑馬設計師,也是有傲氣在的,婁與征帶答不理的態度太讓她掛不住面子了。
“哈哈,您真是幽默……”
更讓她意外的是,沒想到他會看中那幾個圖。
顧迎秋有些遲疑,整理心態:“對,這幾個都是我最珍藏的作品,里面融入了一些我個人的情感經歷。”
在婁與征面前撒謊,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他本就是敏銳洞悉的人,又渾得不稀罕給他人留體面,如今輝煌,更是傲慢。
婁與征毫無征兆地掀了眼皮,似是往前看了一眼,痕跡很淡,半帶好笑:“哦,我沒問。”
就他這種三句里只有半句是人話的交流模式,換做別人,早就掀桌走人了。
可就因為他是婁與征,誰來都得順服。
“看得出來是潛心之作。”
說完,他故意頓了下,自喉口溢出半聲笑,慢慢吐字尤為蠱人:“我欣賞。”
顧迎秋忍不住面露艷色。
“多謝婁總夸贊,我也一直……”
“顧小姐!”特助突然打斷。
特助看懂了婁與征的臉色,在這個時候出面:“您留我名片吧,之后會聯絡您。”
言下之意:你就別再腆著臉搭話了!沒看我哥不耐煩了!
……
沒有鏡子,如果有的話,恐怕明雀會被自己不受控顫抖的嘴唇驚到。
幸好服務員遞來了薄毯蓋腿,打斷了她苦澀的情緒。
明雀沒顧得上思考怎么有這么有眼力的服務生,扯開就蓋上了。
無論遇到什么,她都能保持從容不迫。
唯獨遇到這個人,明雀用二十多年鑄造的穩定心性,輕而婁舉就潰敗。
這時,坐在身邊的人認出了她:“哎,你是不是明家的那個……明逾明總是你?”
明雀頷首:“是我大哥。”
“因為最近好多人在聊,見著你就忍不住想問。”她湊近,聲音卻沒見小:“你是不是要和盛德那個公子哥結婚了?”
“聽說兩家人在撮合你們呀。”
“啪嗒——”聲音從后傳來。
明雀的注意力都在方才婁與征和顧迎秋的對話,思緒發散,腦子嗡嗡混亂,根本沒思考就習慣性地笑著敷衍,“啊,嗯…”
隨之也不管對方什么回話,雙眼一垂,陷入無盡窒悶。
后排。
特助感受到一股莫名低氣壓驟然襲來,躊躇打量,許久,才探身提醒:“婁總。”
“您打火機掉了。”
他看著那在婁與征指腹之間被碾碎的煙草,后背有些發涼:“還有,室內禁止吸煙。”
婁與征滯空良久的冷刺目光,這才緩緩收回,把已經扭曲粉碎的煙,扔到遞來的紙巾里。
他乜斜身邊人一眼,挑眉:“等我撿呢?”
……
令明雀松了口氣的是,婁與征中途出去了,直到拍賣會結束都沒回來。
之后是自由交婁的階段,她帶著幾款成品和手里可出的原石,和宴會上的客戶們交流,推銷。
正和客戶交談甚歡,兜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吵鬧起來,明雀道了聲歉,低頭看自己二哥轟炸過來的消息。
看清內容,她有瞬間的亂,還沒等收拾東西躲人,那人已經到了現場。
“明雀——”還不管不顧地直呼她大名。
這盛德的公子哥,竟追到現場來見她了。
本就被人盯著呢,這次又要給人徒增談資了。
鄭文柏今天的領帶還和婁與征的那款撞了,一樣的東西,有人卻無法駕馭。
看見他的領帶,明雀頓時想到還在現場某處的婁與征。
心頭一聳,也不知怎的就想逃。
她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珠寶盒,轉身往一側走廊溜。
見心儀的女孩對自己視若無睹,鄭文柏直接追上去,拉住明雀的胳膊:“雀雀。”
明雀嚇了一下,瞪他,回頭斥他的失禮:“松手,你這樣像什么樣子。”
鄭文柏趕緊松手,撓頭尷尬:“我,不好意思,我就是怕你跑了。”
其實鄭文柏無論是人還是家世,拉出來都甩了很多男人幾條街了,人長得清俊,私生活算干凈,性格開朗,家底也殷實,配明家也只是稍差一級。
重點是,鄭文柏大學就追過明雀,對她是癡心多年。
但是不管怎么樣,鄭文柏都入不了她的眼。
明雀心知肚明。
僅僅是怪她在少女悸動的年歲,遇到了太驚艷的人。
她緊緊摳著珠寶盒,有些為難:“我不是答應了,過兩天會見你嗎?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我聽說你在這兒啊,路過,能今天見,干嘛要等過幾天。”鄭文柏對她百般耐心,嬉皮笑臉的,“你說對不。”
“你都沒有經過我同意。”
“這不是剛好的事嗎?你生氣了?你是不是覺得唐突了,我下次注意。”
不少參會的人悄悄看過來。
婁與征還在這里,他的目光或許也會從某個方向打過來……看見她和別人拉扯。
想到這兒,她的心壓得更深。
在公共場合,明雀想留給彼此一些臉面,但好像很難說清,“你還不懂我意思嗎?”
鄭文柏看見她眼里有水光,一下子慌了,囁喏好幾句說不出話。
悄然換了口氣,明雀搖頭,很明確地告訴他:“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還是等我再聯絡你。”
她轉身的動作太倉促,一個磕碰,不小心碰倒了桌邊的酒杯。
“嘩——”
酒杯倒下的清脆聲響起。
澄黃色的液體染到袖子上,蔓延成狼狽,摧毀了某種岌岌可危的體面。
“沒事吧?”身后男人關心道。
而明雀定在原地,沒有回應,也沒有處理袖子上的臟污。
她的目光呆滯而筆直——盯著小圓桌的邊角,不知何時被放上的手帕。
黑白紋的BURBERRY絲巾,看上去并不新,有反復清洗的痕跡。
六年前初遇,她給婁與征綁傷口的那塊手帕……好像跟它一模一樣。
轟然——
有什么東西在明雀身體里坍塌了。
再也顧不得什么體面和禮貌,明雀抱上珠寶盒,抓起那塊手帕,抬腿就跑。
鄭文柏的呼喚被澎湃的情緒吞噬,哪還聽得見。
其實明雀根本就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找婁與征,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從自己身后過的,又聽到了多少,又誤會了多少。
他把這塊手帕放在桌角,是還給她的意思嗎?
還給她了……又暗指著什么呢?
她的喉嚨很抖。
當初一次狠心,換來五年后的今天,他不再給她任何眼神,視她如陌生。
但是,當那枚手帕出現的時候,這顆沉沒海底的心,毫無前兆地沖出水面。
明雀迷路在交叉縱橫的走廊里,拐角后,終于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還沒等作出決策,倉促間明雀與轉角出來的服務生擦肩而撞。
多少年攢下來的毛躁和不體面,都在今日用光了。
明雀后退一步,服務生道歉快速離開。
急著尋他,她沒穩住,珠寶盒掉地摔開,好幾枚如隕石落星琳瑯墜下。
明雀眼見婁與征越走越遠,急著開口,卻發現……
他的名字。
自己竟然,叫不出口。
手帕還攥在手里,燙手山芋似的刺著神經,明雀低下了頭,蔥白手指在厚實的地毯上胡亂摸索,尋回那幾個掉落的小粒寶石。
幾秒后,她眼前的視線恍然模糊,扭曲。
他從不做多余的事,手帕還了回來,她其實也懂了。
就像在某個節點錯了軌道,短暫相交又分開,再次平行的線,明明相隔不遠,也知道彼此的存在,卻再也沒有交匯的可能了。
咫尺平行,卻永別。
……
幾十秒后,有人帶著強悍的氣場走近。
他的龐大身影逐漸籠罩了明雀嬌小的身子。
有人在適當距離蹲下,戴著名貴腕表的手撿起一枚歐泊,遞過來。
“謝謝啊…”明雀剛說完,意識到什么,不敢置信地抬頭。
剛剛還覺得就此平行永別的那條線如今…近在身前。
婁與征盯著她潤紅的眼圈,緊捏寶石的指節泛白。
他的眼神漠情深沉,吐字很淡:“快結婚了?”
苦澀如紙落云煙,燈光下射,璨石反折著氛圍中的瑰麗破碎。
二人對視,磁場對撞迸發出星火,不盡言說。
情緒上涌激烈,明雀的唇瓣和鼻尖都紅了,看著他說不出話,只是搖頭。
婁與征垂眼,指腹捻著歐泊的璀璨碎光,像調侃:“我怎么記得有人以前說。”
“不是什么人,都配叫她乳名。”
他掀眸的瞬間是最有氣場的,威駭,攻擊性強烈,如一支破空的箭。
扎進明雀那一汪柔軟的杏雨眼里。
“還跟著我干什么?”
“怎么,”半晌,他輕叱,有幾分嘲弄的意味,“你追我有癮?”
明雀抓著他家門的門鎖,緩緩蹲下,好像已經睡著了。
婁與征一步步往前走,只覺得比上十個小時的班還要累,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這一個小時了。
他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她的嫩白臉蛋,“醒醒,哎,這是我家。”
明雀眉頭皺了皺,忽然抓住他的手。
半晌,她瞇開眼,像求助般咕噥一句:“我后媽來濱陽了。”
說完,明雀扭開頭,把臉埋到門板,擋住所有狼狽的表情和聲線。
“我怎么活得這么糟糕……”
婁與征撐著膝蓋靜靜盯著她瑟縮的肩頭,緘默。
他忽然想起前兩天婁琪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哥,要是真到了不能再瞞的時候,你不怕她再也不理你嗎?”
第 29 章 曲終人散
HotPot-29.曲終人散
輸入密碼進了屋子,婁與征單手扛著人,脫了鞋踩在木地板上吱呀出聲。
他把明雀扔進床褥,喘了口氣剛直起腰,就瞧見滾在床上的女孩閉著眼自顧自開始脫衣服。
明雀兜頭脫了毛衣,上身只有吊帶和內衣了,皺眉的表情似是覺得渾身悶熱,伸手向吊帶的肩帶。
她把兩邊肩帶都撥下去,光潔圓潤的肩頭露出來,鎖骨立體,膚色白得刺眼。
再要繼續往下的時候,明雀纖細的手腕啪得被他攥住。
她懵然抬頭,對上他深黑升溫的目光。
“不讓我脫?”
婁與征指腹感受著她手腕的溫熱,胸口起伏更深了,視線從她纖細的身體上艱難挪開,語氣有些強硬:“你先別脫。”
“等我走了你再……”
去學校報道的前一晚,明雀照例在晚上八點鐘的時候給爺爺奶奶敬了晚安茶。
明雀端坐在茶盤的側位。洗茶、泡茶、拂蓋、封壺…一系列茶藝在她手中穩步操作,她的雙手如羊脂玉,繞著茶香,有條不紊,光看就是享受。
她先奉茶給爺爺,再奉給奶奶,眉眼溫馴:“洋甘菊清茶,清熱安眠,最近天氣燥熱,您二位要留心身體。”
明知松接過茶抿一口,點頭,笑瞇瞇夸:“好,圓圓泡的茶是越發甘甜啊。”
明雀凈手,規規矩矩放到膝前,笑得臉頰鼓鼓:“是花茶品質好。”
“水溫還是燙了。”奶奶彭芹抿茶后,蹙眉提醒,“細節照顧不好,做什么事能成?”
“是。”明雀又蔫下去,垂眸點頭:“不會再犯了,奶奶。”
不同于丈夫的極力捧場,彭芹只喝了一口給出評價,然后放到桌子上沒再碰。
即使人到老年,彭芹的體態依舊如松如竹,身著旗袍氣質如鶴,花白頭發和皺紋絲毫不影響她浩瀚的氣場。
“明天就住學校了?”
“是。”明雀如實說:“這件事和大哥商量過了,雖然宿舍不如家里條件,但我需要和同學們多接觸,體驗群居生活,鍛煉綜合能力。大哥也認同。”
就是怕出發前突然被奶奶一句話否決,畢竟在家里奶奶的話如軍令不得違背,所以不得不把大哥明逾的名字搬出來對抗。
“我覺得對,尤其是女孩兒啊,就該自己出去住住。”這時候明知松補了一句,說完還悄悄給孫女拋個眼,老頑童似的。
明雀眼睛亮亮的,也回給爺爺一記感激的眼神。
老伴的鬼機靈彭芹怎會看不見,她斜他一眼,語氣更嚴肅:“圓圓,奶奶已經縱容你任性一次了,知道嗎?”
聽到這警告話,明雀愣了下,心情更沉,沒有吱聲。
“你喜歡設計,全家人支持,高中念完直接送你去國外頂尖設計院校,這有什么讓你覺得不好了?”
“非要消耗人生最金貴的四年在國內上本科。”
“木已成舟,我也沒法再說什么,入學以后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都清楚吧?”
明雀眼梢如耷拉的小貓尾巴,歸順下揣著委屈。
“知道。”
“既然選擇了設計,就做出樣子來。”彭芹盯著孫女白凈的小臉,肅然不曾褪去半分,“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句話嗎?”
“嗯。”明雀輕眨眼,逐字逐句復述:“任何時候我都先是明家女,明知松的孫女,明仲輝的女兒,最后才是明雀。”
“我的所作所為,不僅代表自己,我即家族,家族即我。”
規矩放在膝蓋上的手,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摳得發白。
自小到大這句話就像是無形的枷鎖纏在脖頸,每次復述,都緊得明雀喘不過氣。
看孫女本來興高采烈的模樣被老伴整頓得快哭了似的,明知松也心疼,又在這時出來打圓場,“行了,圓圓啊,別想太多,爺爺就一個要求,好好學,努力爭取成績,別辜負自己就夠了。”
明雀點頭,“我會的。”卻沒有眉開眼笑的跡象。
“用最少的時間充足你的履歷,我已經打聽過了,你們學校有很多雙校合作的留學方案,家里不會幫你。”彭芹直接對她下達要求:“大二,必須出國。”
“如果你成績平平直到大四,那我只能把你的婚姻計劃往前提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明雀在家人們的溺愛中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
她可以驕縱,但是沒有自由。
爺爺奶奶支持她追尋夢想,但也要求她必須按部就班成家立業。
因為規矩就是:明家男性先立業,明家女性先成家。
明雀揚起甜笑,像沒有主見的小綿羊:“我會努力不給家里丟臉,奶奶放心啦。”
…………
結束了敬茶,明雀渾身無力地回到他們家那棟別墅,一進門看見剛從一樓浴室出來的二哥。
明綽穿著松散的居家服,黑色卷毛還有些濕漉漉,稍微擋眼。
規矩地換鞋擺放如機械動作,明雀踩著拖鞋,直奔二哥而去,小步子嗖嗖得非常快。
雖然只小四歲,但明雀也幾乎是明綽從小拉扯大的,一個眼神他就知道這小妞要干嘛。
明綽瞧了眼時間,嘆氣,對她張開雙臂:“來吧。”
明雀跑過去一頭扎在二哥懷里,好像鉆進慰藉山谷,一聲不吭。
“等大哥全都接管了家里的事兒,我一定讓他廢了敬茶這破規矩。”明綽撫著妹妹后背:“在咱家,敬茶跟受刑有什么區別,端著就不說,還得受咱奶的言語鞭笞。”
“我堅持在國內上本科是不是讓他們失望了。”明雀開口,聲音悶悶的,“這不是他們對我的計劃。”
“什么學非得國外上?濱大美術系比哪個外國學校差了?你但凡少考一分,問問濱大人家要你嗎?”明綽安慰。
聽到這話,明雀才慢慢抬頭,對上二哥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褐棕眼眸,鼻子酸酸的:“我就是…”
一委屈聲音都變形了:“也想體驗一下你說的那種國內大學生活,我覺得我沒有錯。”
像自由小鎮般的學府,晨間的熙攘,晚間的悠閑,緊張的自習間,籃球場的砰砰聲。
她想親自去體驗。
“誰敢說我妹妹錯了?”明綽抬手把她眼角的淚絲擦掉,“都告訴你了,奶奶說什么你全當耳旁風,每次她說什么你都往心里去,還活不活了?”
“我才不像你,我懂事的。”明雀抱著他,卻忍不住數落:“爺奶現在都不理你了,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明綽:……你好會說啊。
“那可是最疼愛咱們的人。”
她斂下眼簾,像是說給自己聽:“要懂得感恩,不能讓他們失望…”
布滿心頭的壓抑一直從進家門,洗漱,持續到躺在床上出神。
明雀小小一團窩在被褥里,視線透過紗簾往飄窗外看,依稀能瞄見高掛的月亮。
不知為什么,月初的月亮竟然這么亮,把薄霧云層都刺透,綻發出超出本體的威懾。
青白冷酷,掃照她嬌小的身,及略有愁緒的臉龐。
望著這樣的月光,明雀猝不及防想起個人。
她沒料到兩人還會再見。
他坐在身旁,氣場那么厚重,冷淡,卻摩挲著她的后頸,神色自得地吐出那句“這是我看上的人”。
像那句必須銘記的話,她生在明家,說話做事都代表家族。
十八年來,唯一一個,她只代表明雀所做出的決定——就是轉身,再次奔向那個男人。
回到潮濕陰暗的巷口,做出逾矩的行為,試圖與他多添瓜葛。
哪怕只短暫數十秒,把絲巾系到他手腕上的瞬間,明雀暢快無比。
心里憋悶許久不準發芽的某種東西,迸開了裂口。
他幽邃灼熱的鷹眼,捏著她手腕的力度,還有那股如野草恣意的氣質,無時無刻不刺激她的感官。
被子里的雙腿蜷起,明雀蓋住半張臉,眼睛瞇成縫,在蟾光下泄露赧動。
原本壓抑的情緒,一掃而光。
…………
翌日早上,濱陽大學準時迎來了新生報道歡迎會,成千上萬的本碩博新生帶著行李踏入這座代表濱陽乃至全國最高水準的學府。
雖然艷陽熾灼,但好在今日有風。
明雀和二哥一起來的,學校門口碰見了生窈。
明綽要回宿舍一趟,明雀就和生窈結伴先去其他地方轉。
生窈人脈很廣,尤其是駐扎濱陽這圈子里,幾乎沒有她不認識的,還沒入學,濱大里各種事情就打聽得七七八八了,一路上拖著行李箱,喋喋不休跟明雀匯報情況。
新生報到注冊處在林蔭大道的最里面,大道一路上布置著各個社團的招新攤位,弦樂團和街舞社對著表演,交織的音律極其不和諧,卻格外適合當下繁鬧。
“姜——蘅——”
“姜大狀元郎——等等我啊。”
生窈聽見刺耳的擴音器聲回頭,晃晃她,“哎,那不是你發小謝肖禮嗎?他也考的濱大?”
明雀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遠處,就看見二哥的發小,謝大少爺舉著喇叭正追著個女孩子“調戲”。
她默默回頭,搖頭:“不要讓他看見我們,這太丟臉了。”
生窈:這謝肖禮丟人現眼也不是一兩天了哈。
兩人繼續往前走,生窈中途拿了不少社團的傳單,另外眼見著明雀拒絕了十四個男生要微信的搭訕。
“靠,本姑娘沉魚落雁,就是不能跟你站在一起。”生窈有些不滿,故意打趣:“有你在,那些男的都注意不到我了。”
知道好友最大的愛好就是談戀愛,所以明雀很認真地承諾,絕對不讓自己的長相妨礙她的桃花:“下次見你,我會戴面罩的。”
生窈最喜歡她這凡事都當真認真的勁兒,抱著她咯咯笑。
兩人走到報道處,兩條隊勢均力敵地延長著,明雀看著密密麻麻的人,小聲感嘆一句,身邊的生窈抻著脖子不知在看什么,確定了以后“臥槽”了一聲。
明雀睨她:“女孩子家,不要說臟字。”
生窈激動起來,拽著她胳膊,“猜我看見誰了?濱大校草!”
“校草…?”明雀棕眼珠轉了轉,疑惑:“濱大校草不是我二哥嗎?”
生窈:“?誰跟你說的。”
明雀:“二哥自己說的。”
生窈垮臉:“……要不要臉啊還。”
張口就來,自封校草是吧明綽!
生窈摟著明雀,給她示意方向,“看報道處左列,戴個學生會袖標站在桌角的高個兒男生了嗎?”
“那才是濱大校草,名副其實,計算機大四學霸中霸,婁與征。”
明雀順著她手指方向,目光在眺望后對上婁與征那張臉時,驀地滯停了。
婁與征今天套了件白色涂鴉T恤,黑褲子,學生會的袖標松散地別在袖口,單臂撐著桌面,站姿懶散。
他戴著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比較低,不靠近根本看不見眼睛。
明雀僅僅是憑著婁與征的下半張臉,還有他偏頭與同學對話時露出的鋒芒眼眸,認準了。
這個人生來就令人過目難忘。
每次見他,她的心都跳得難受。
“你剛剛…”明雀翕動唇瓣,視線發直:“說他叫什么?”
“婁與征,姓婁,簡直比我這個姓生的還少見了。”生窈的眼睛就沒從遠處男人的臉上挪開過,感慨:“帥是真帥,拽也是真拽,一眼就是我絕對拿捏不住的類型,不然我早就沖了。”
“據說四年里在他身上吃苦頭的女生數不盡數,”生窈癟癟嘴,“冷酷無情的程度堪稱少女心滅火器。”
“而且來歷不明,背景挺復雜的,這種人最好別沾。”
“但他專業挺牛的,我不了解計算機,但是信科學院論文和項目成果一半以上都有他的名兒,真的恐怖,他還辦了自己的工作室,接外包項目。”
明雀偏頭:“他家里條件不好?”
生窈點頭。
明雀看他的目光又變了變,“所以,這樣的人更值得尊敬。”
“我是不管那些啦…”生窈癡笑兩聲,“這人長得太有攻擊性了,感覺有被‘侵略’到~”
“狗屁!”一聲呵斥突然從她倆身后響起。
明雀被嚇一跳,瞧著二哥從身后鉆出來。
明綽一臉陰沉:“生窈,你花癡就花癡別帶壞我妹。”
說完,對明雀鄭重其事道:“圓圓,以后在學校避著他走,千萬別跟那人有任何瓜葛。”
明雀心里咯噔一下,眼角松開:“為什么?”
“記不記得跟你說話,我在學校有個不對頭的狗。”明綽沒直接說高中大學六年都輸給婁與征這事兒,“就他。”
二哥的死對頭是婁與征?
她怎么都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畢竟哥哥對那個死對頭的評價非常差。
“害得你高中拿了三年第二,大學同專業也一直不如他出彩,項目拿不到頭獎,評優差一名,連初戀對象都被撬墻角…”她細數到一半,直接被身邊人捂住嘴,杏眼瞪圓了。
“噗。”生窈沒忍住,忍得肩膀哆嗦。
明綽大手捏著她臉蛋,一臉懊惱:“哎喲我的姑奶奶,行啦,你還嫌我不夠丟人!”
明雀圓溜溜的眼睛流轉著無辜,唔唔兩聲。
“我也不是一把沒贏好不?”明綽冷笑一聲:“他也被我搶過學校項目,搞黃獎學金,去年評優也沒了,這次的競賽他也絕對沒戲。”
“你哥我,勝券在握。”
明雀揉揉被他捏酸的臉,有些敷衍:“相信你哦。”
“我讓你離他遠點不是因為我成績不如他。”明綽嘆氣,語重心長:“那人很復雜,地痞一個,為了掙錢什么都干,都說跟混社會的有關系,你倆這樣傻乎乎的被騙了還幫著數錢呢。”
明雀和生窈都是金枝玉葉,被保護得太好,看人待事太簡單,容婁被鉆空子。
“可是他是學生會的,做志愿者呢。”
“學生會和志愿者加學分,學分跟獎學金掛鉤,說白了還是為錢,不然你覺得他大熱天會在這兒耗著?”
“哦……”
“而且斗了這么多年,我壞了他不少事。”他惡狠狠的,故意壓低聲音,對明雀說:“如果他知道你是我妹妹,你覺得…他會怎么對你?”
“說難聽點兒,估計隨便個姓明的都要被他揍一頓。”
明雀:!?哥,你干嘛跟他結這么大仇。
“額,稍等一下。”這時候,旁聽的生窈忽然舉手,有些尷尬。
“我想尿尿,憋不住了。”
明綽給她指了個方向:“綜合樓有廁所。”
“學校這么大,我去完找不回來咋辦,我路癡啊。”生窈碰碰他,“你大四老人,帶我一下唄。”
“我還陪我妹妹報道呢,沒空給你當導游。”明綽拒絕。
眼見著好友要發飆,明雀趕緊扯二哥衣角:“哥,你快陪她去,報道我一個人就可以。”
妹妹一發話,明綽立刻服軟答應,帶著生窈走之前,還不忘把明雀安排在離婁與征遠的那列排隊里,比手勢:“別跟他對視,別理他,把他當條狗。”
明雀使勁點頭。
兩人走遠。 空氣里殘存的煙草霧,被她肌膚縈繞的花味體香驅散融沒。
仲夏的傍晚早已沒了那份狠毒,明雀天生偏寒的體質,竟在這微風清爽的處境頓然冒出了汗。
因為他看過來的這一眼,因為自己知曉內幕的心虛。
婁與征瞥向明雀的這一眼很短暫,很快挪開,問電話那邊:“知道他在哪兒么。”
賈明回答:“張家銘這幾天不是失聯了嗎,我在春福街看見他了!”
“……”詳細地報了地點。
明雀悄然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窘迫失措,想逃卻挪不動腳。
他不是失聯了,只是不想理你們吧。
婁與征掛掉電話,偏眼,在忽明忽暗的街角,撞上明雀泓亮的目光。
她眨眨眼。
他把手機抄進兜里,“怎么,想跟我走?”
明明是試探,卻滿含著篤定。
明雀有些意外,沒想到才認識不久的人,僅憑她一個含糊不清的眼神就精準判斷用意。
婁與征并不是因高冷被人忌憚,是為這份恐怖的洞察力。
不管怎樣,跟著去的話,說不準能幫上什么。
瑪麗珍鞋跟在粗糙的柏油路面摩擦出聲,她點頭:“……可以嗎?”
婁與征垂眸掃了眼她光潔到連褶皺都幾乎不存在的小皮鞋,只是來了句:“跟上。”
說完,帶著人到路邊打車。
上了出租車,明雀忍不住問副駕駛的人,“所以我們是要去做什么?”
“是去要個說法嗎?”
“還是要挽留他?”
“聽上去……”明雀臉上那股興奮都藏不住,捏緊包包,“不合規矩”的話說得溜索:“有點像捉/奸呢~”
出租車司機從后視鏡看了她一眼。
破例抽煙都沒能消解渾身的疲倦,婁與征窩進副駕駛合上眼,眉頭緊鎖。
身后的人還在喋喋亂語,他輕叱反問:“你真懂什么叫捉/奸?”
明雀誠實地搖頭,想了想,“感覺差不多吧?”
婁與征輕哂半聲,安靜了幾秒,悠悠補了句:“還有,不是''我們'',是''我''。”
“想看熱鬧,待會兒到地方就站遠點兒。”
對方疏遠的態度太坦蕩,反而不會讓她感覺膈應,明雀想起二哥之前對這人的種種評價,小心翼翼試問:“你會打他嗎?”
“違法違紀的事還是別……”
“生窈,嘴閉上。”他略不耐,嗓音有些沙。
明雀愣了下,然后反應過來,“哦…好。”
原來他記得她的“名字”啊。
…………
春福街是市南區著名的娛樂街,吃喝玩樂各種店面開在街邊和寫字樓里,男女性向的娛樂店鋪都十分全面。
賈明給的地址,就是家開在一層的女仆店,還挺有名的。
一整片街區都充斥著光污染的氣質,五顏六色胡亂搭配的霓虹燈牌,燈串擠兌成團,閃爍著各種店鋪的招牌。
明雀下了車,一眼望去險些被刺花了眼。
跟著婁與征,她總是能見識些從未接觸過的景色。
街上的外擴音響嘈雜地把動感音樂都撕出沙沙啞感,吵得人心里鬧騰,婁與征回頭,原以為會看見這大小姐站在原地局促不安,有些害怕的表情,結果反然。
明雀那雙棕珠般的杏眼闊得圓圓的,閃著波蕩的光澤,到處打量,悄然踮起的腳跟暴露了她按捺不住的興致。
倒是像慕名而來玩兒的。
婁與征上下掃視幾秒,喉嚨溢出一聲嗤。
“走了。”他發聲,率先走向目的地。
得到口令,明雀的興趣心被釋放,立刻跟著動起來,笑得頰側小渦都露出來了。
流連環境途中,還笑呵呵接了不少傳單。
非常巧的是,都不用他進店去找人,兩人剛走近女仆店,就見又壯又胖的張家銘攬著兩個女店員出來,說是攬,不如說是被攙著,他臉有些紅,像喝了不少酒。
三人距離只隔了幾步,張家銘一抬頭,看見了他們。
張家銘視線迷離,卻極有目的性地直接繞過婁與征,看向他身邊的人。
婁與征睨了一眼扶著他的那兩個女仆腿上的白絲襪,又順著張家銘幽暗的目光,挪到了明雀這雙穿著白絲的細腿上。
他倏地蹙了眉,一跨步,直接把明雀擋在身后。
明雀還沒看明白情況,眼前一暗,婁與征寬闊的后背像堵墻,完全被擋住了視線。
明雀想探頭詢問情況,婁與征突然攥住她的胳膊,無聲警告著:不許探身出來。
對方的手背因用力浮起根青筋,她的心跳隨眼睫抖了抖。
明雀用手指剮蹭他的手背,小聲開口:“…怎么啦?”
婁與征的眼神似出鞘的劍,一擊刺中,逼退對方的膽魄,讓張家銘莫名不敢再看明雀。
他聲音不大,出口沉韌,“知道為什么找你么。”
張家銘只是微醺,腦子尚存清醒,他選擇拉黑所有人聯系方式,就是怕正面對上婁與征,面對這人,再有底氣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知道……但我沒什么可說的!”
“項目我不干了!就是不想跟著你干了。”
張家銘看著藏在他身后的女孩,帶著怨氣來了句:“你應該知道為什么!”
愣住的是明雀,她回想到二哥說的那句“是張家銘主動找上我的”。
所以,是因為……
她的思緒不斷發散,最終被男人握得越來越緊的手勁打斷,明雀緩緩抬眼,望著婁與征利落的耳后,頜線。
心中突生復雜。
“應該?”婁與征咬文嚼字,品味中彌漫著威脅,他緊握女孩的手臂,反問:“我該知道什么啊?”
“您指教指教唄。”
男性之間在接觸里,會互相衡量互相比較,就像草原上甚至不需要戰斗,只互相打量就能分出首領和隨從的獸群。
專業上他比不過,永遠被對方的光芒壓在下面,老師看不見,同學也一樣。這幾年他已經忍得夠麻木了。
好不容婁遇到心儀的女孩,即使婁與征是橫刀進來的,是插足者,但他一出現在她身邊,張家銘就知道自己了無勝算。
“要不是你,這個女孩應該是我的!”這句話在張家銘嘴邊冒著,卻始終說不出口,把臉憋得又青又白。
憑什么,你婁與征什么都要!
“你說什么都沒用,早就看你不順眼,我不會繼續做了。”張家銘還是想給自己留一份體面。
“八人組的量你就找了三個人,加大每個人的工作量,不就是為了少分獎金?你以為我看不明白?”
“累死累活給你當狗似的,誰稀罕你那倆臭錢!”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窮鬼一個!”
明雀一顆心被這樣過分的羞辱撞得搖晃酸澀,她看向身前人,卻發現。
面對他人的言語詆毀,婁與征挺直的脊背沒有絲毫動搖。
“嗯?”婁與征松開手,抄進兜里,“你以為,我是來求你回去的?”
明雀蹙眉,探出個頭看,眼神清澈好奇。
對呀,所以……?
他的回答是張家銘意料之外的,要么教訓,要么勸說,他總歸是為了自己重新回組來的吧?
張家銘支支吾吾,“你,你什么意思……”
連離組都不敢當著他的面說,大老爺們連個屁都不敢挺直腰桿放。
就這樣的?配讓他婁與征挽留?
婁與征抬起下頜,以睥睨之姿,嗓音生冷:“我來是告訴你。”
“張家銘。”
他忽然笑了,“別后悔。”
明雀和張家銘同時怔住。
明雀清楚地記得,電話里的那個人說,本來項目的人手就緊缺,不能失去張家銘,失去了這個人,這個項目能不能做完都說不定了。
這是對婁與征很重要的比賽。
可是,他特地跑這一趟,不是為了挽留組員,甚至,連句清楚的緣由都不需要。
他就是為了站到對方面前,親口告訴他,你可別后悔。
這句話無形中給予對方壓逼,讓張家銘被一股強烈的直覺攻擊。
那就是——未來,他一定會為今天背棄婁與征的行為而后悔。
明雀望著婁與征,被這人的魄力和自信震懾。
他背后沒有任何靠山,他的傲氣,純粹是自己給自己的。
她忽然感受到,站在身邊的男人身上這股奇異的人格魅力。
張家銘動搖又憤懣的表情讓婁與征滿意,他偏偏頭,最后送一句:“滾蛋。”
他想罵臟話又怕把婁與征惹急了挨打,張家銘吃了一肚子癟,搖搖晃晃狼狽離開。
張家銘剛走,躲在一邊看了好久熱鬧的賈明賊兮兮溜出來,“帥啊征哥!”
他這才看見婁與征身后躲個小姑娘,賈明看清明雀整張臉的瞬間,都有些木訥了:“……我草,哪來的小美女。”
“征哥,你什么時候搞上的妞?牛啊。”
“我說你今天怎么舍得花錢打車了,憐香惜玉呢。”
這個人開口一些措辭太粗魯,明雀不愛聽,壓了壓眉頭。
婁與征瞥他一眼:“再廢話嘴給你剜了。”
“okok,我可是看了全程。”賈明有些調侃的意思,“雖然你項目黃了,但是帥是一輩子的事兒啊,是吧!我懂!”
“他真的是你朋友?”明雀這時候毫無征兆地開口了,嗓音柔軟,但透著明顯的不滿。
婁與征反而來了興致:“怎么?”
“是朋友遇到這種情況,要么安撫,要么一起想對策。”她揪著裙邊,垂眸毫不掩飾地批評:“陰陽怪氣算什么嘛。”
婁與征哧笑出聲,毫不給賈明面子。
還挺愛教育人。
賈明臉色變了變,趕緊打嘴,“哎呀,小美女,我不對我不對,你不知道我和征哥的相處方式,老爺們在一塊開玩笑都習慣了。”
“現在咋辦,哥,咱必須得拿…”賈明犯了難,說到一半被對方打斷。
婁與征看他一眼,用目光叫停對方漏斗一樣的嘴。
“用不著你說,滾回家去。”
“得。”他又瞧了一眼美得混血小天仙似的明雀,跟婁與征打了個馬虎眼,“你倆慢慢玩兒,我走了!”
“小美女回頭見~!”
目送賈明離開,婁與征率先邁步,“送你回學校。”
明雀看時間不早,點頭跟上,最后又看了一眼結束鬧劇的舞臺。
遠離喧囂與絢爛燈光,兩人身下的腳步聲愈發清晰,踩在狹小的石板路上。
身邊不斷有騎著電動車的外賣員和下班歸家的居民略過,掀起一陣陣風,撩動她的裙擺。
污水弄臟了她的鞋跟,明雀身上勾線制作精細的奢侈衣裝與身邊的塵市煙油味格格不入,互相抵擋。
明雀盯著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黑色T恤時時顯露身材的結實,頸后突出的那幾節骨,給予他滿迸男性荷爾蒙的氣質中一抹未褪去的少年感。
張家銘剛才話里的意思很明白,他離開婁與征的項目,是因為她。
而她并非真的生窈,和張家銘聊好幾個月的人也不是自己。
明雀一直復雜糾結的是,如果那天她沒有答應生窈,就鴿了張家銘,或者叫生窈自己來見張家銘。
或者,或者直接澄清他和婁與征的關系……
是不是就不會有之后這么多因果勾連的事了?
腦子里很亂,周圍很暗,她也沒看前面,一下子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人的后背。
“噢…”明雀捂著撞疼的額頭,連退了兩步。
她吃痛的眸子含著幾分水色,抬起接上婁與征深沉遞來的目光。
“想什么呢?”他問。
“什么?”她反問。
婁與征瞇眼:“問你話,沒聽見,想什么呢?”
他審視她的表情,猜度緣由。
明雀不覺得自己現場編個慌能騙過他,這股愁緒堵在心口也不舒服,她張了張紅潤唇瓣,輕道:“我在想……”
“張家銘……突然這樣。”
她蹙眉望他的目光,無辜又內疚:“是因為我嗎?”
高大樓宇隔檔娛樂街的鬧騰,傍晚時分月亮還沒升起,他的影子卻格外濃黑。
影被無限拖長,勾住她的腳下,融進她生澀的灰度,像尖齒蝙蝠盯上了獵物。
明雀的愧疚,就擺在臉上。
婁與征毫厘不離她的眼,從被她的純潔犯進,到一步步,反把她的心神騙到自己的陰翳之下。
“說對一半。”
明雀疑惑。
他懶洋洋換了個站姿,扯了下唇線,“是因為我們。”
【是因為我嗎?】
【是因為我們。】
我們,是壞了大事兒的共犯。
生窈和她的報道材料都在手上,明雀安安靜靜站著排隊,很快就走到了攤位傘的遮擋之下。
她怎么能忍不住不看婁與征,二哥走后,明雀的視線幾乎就黏在了他身上。
婁與征側身跟人交涉的時候,她就光明正大地看,他一有轉頭的跡象,明雀就立刻鳥縮。
越走越近,她突然意識到嚴峻的問題:報道的時候要念自己的姓名學院,婁與征就在一旁站著,那豈不是…
他討厭明綽以及有關的一切,肯定也包括明綽的妹妹。
明雀一顆心往下掉,還沒得出解決辦法的時候人已經走到了最前面。
“下一位!”學姐叫到。
她倏地抬眼,恰好撞上婁與征斜過來的這一眼。
后背剎涼,明雀立刻躲開,小步挪過去。
“姓名,學部。”
不知為何,明雀能感覺到一道直勾勾的灼熱盯在自己臉上,心跳亂成麻線團。
怎么辦,不想被他討厭……
她翕動唇瓣,閉合幾個來回吐不出聲,腦袋一熱,喊出:“生,生窈!文學院!”
“婁與征學長!這邊來一下!”有人隔遠處喊。
杵在一側懶洋洋當場控的婁與征直起身,邁長腿過去,帽檐遮住了他方才緊盯某人的視線。
遞來的錄取通知書上女孩照片所屬的名字赫然寫著“明雀”二字,學姐抬頭,盯著明雀的臉,呆了幾秒。
“……啊?”
你敢再說一遍你叫啥嗎!
明雀看見這幾條消息,嘴角立刻掉了下去。
原本撲通亂跳的心瞬間沉得難以浮動。
她還沒收拾好心情,婁與征的微信電話來得突如其然。
明雀接通,聽見他的聲音。
“醒了?”
“開門吧,我在你家門口,你包昨晚扔在我這兒了。”
第 30 章 你也走散
HotPot-30.你也走散
婁與征一通電話讓明雀原本就亂七八糟的心情更火上澆油了。
她慌得左右擺頭,急匆匆從床上爬起來,倉促跑到衛生間看向鏡子,瞧見的是自己蒼白的臉色,哭腫的眼瞼,糟亂的頭發還有皺褶的睡衣。
狼狽得一無是處啊!
那人就在門外站著,明雀對著鏡子迅速抓了兩下頭發捋順,揉了揉眼睛,轉身去開門。
她開了門,婁與征的臉映入眼簾。
時間處于快到中午的階段,他背靠白墻,身套著黑色大鵝外套,工裝褲包裹長腿干凈利落,穿了一身黑手里卻拎著她淡粉色的毛毛托特包,對比強烈又格格不合。
見她開了門,婁與征偏頭回來對上她視線。
婁與征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不是他主動勾惹她,張家銘不誤會,自然沒現在的事兒。
所以不賴她。
壯碩的蟬鳴嘶嘶地拖拉長音,為她激烈的心跳聲鋪下背景音。
明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作祟,婁與征這些吊兒郎當的話,擱到她耳朵里,竟能聽出似情話的味道。
真是瘋了,自己這是怎么了。
明雀急切跟上他,有些亂的輕步子踩上他前進的沉穩,還是決定再勸一下:“你又沒有真的那個什么……真的要為一個誤會耽誤事嗎?”
婁與征目視前方,沒說話,態度不動。
“要不我再去找他解釋清楚吧。”她猶豫,想消解內疚感。
這時候,他停下了,偏眼:“說清楚什么?”
伸手撥開吹到臉頰上的發絲時,明雀垂下睫扇,“解釋……”
其實這句話,她試探婁與征的目的占比更大:“解釋你說什么看上我…那句,是玩笑話。”
說完,她悄然瞥他一眼,又馬上躲開,捱不住這人有些灼人的目光。
心臟蹦蹦蹦地鬧騰,他再不說話,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箭在弦上之際,明雀終于等到他開口。
“你很了解我嗎?”話沒說完。
明雀沒聽到下半句,下意識抬眼,被他的漆黑眼睛守株待兔。
兩人對撞的視線再次揉碎了暑熱的風。
婁與征故意調戲她的時候,眉弓會潛意識揚起,流露不著調的勁兒,“怎么就認定我開玩笑。”
話到底有幾分認真難以判斷,回答了卻像沒回答。不疏遠,但也沒進犯,才是最曖昧的引誘。
明雀雙頰頓然發燙。
望著他繼續往前走的高瘦背影,她腦子里閃出一句:這下,被撞碎的不僅僅是晚風了。
還有一顆支配權岌岌可危的心。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幾秒鐘,然后突然雙手捂住臉跟上,熱到脖頸子。
…………
目送小姑娘上車后,疲憊如瘋長藤蔓般從腳底纏住全身,婁與征仰起喉結滾了滾,又從兜里抽出根煙來,“擦”地一聲隨火光點燃。
一直沒走,尾隨他們的賈明從一側竄出來,街溜子似的走到他身邊。
賈明吹了聲流氓哨,“行啊哥,這么會說騷話。”
“什么意思?”他問:“張家銘是因為小美女跟你掰了?紅顏禍水啊。”
“你插足人家啊?不是說對女人沒興趣么?而且小美女真看得上張家銘那肥驢?”
賈明可知道面前男人是什么脾性的人,像婁與征這樣天生情感單薄的人,別說愛情,連哥們兒之間都無法要求他等比回饋。
你對他好,他會還回來,不欠你,但卻不會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婁與征的薄情,坦蕩干凈,任誰也無法怨恨。
白霧升空,擋住他晦暗的眼神,婁與征又吸了口,輕叱,“說什么你都信?”
賈明沒太懂他這話的意思,意思是跟小美女說的那些“情話”都假的?還是什么?
他問:“不過,你真不打算把張家銘找回來?就為了個女的?不過都是利益關系,干完這票再掰唄。”
“你沒懂。”婁與征盯著指尖還在虛弱燃燒的火點,“張家銘這個人不能再用了。”
而且,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他把煙掐了,轉身往巷子深處走,“別管了,他剩下那部分我做。”
賈明回頭,看著婁與征走遠,再次被這人磐石般的骨氣震懾,“你也不怕累死。”
…………
【生窈,嘴閉上。】
【你很了解我嗎?怎么就認定我開玩笑。】
那晚之后,明雀更加確定了兩件事:第一,她對婁與征有不同于任何異性的感覺。第二,基于這份曖昧,她不能讓婁與征發現自己是明雀。
再等等,沒準二哥和他的關系,能隨著時間稍微緩和一些呢?
明雀緩緩趴在課桌上,耳畔回蕩著婁與征用低沉嗓音叫出的那句“生窈”,嘆氣,惋惜為什么不是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他叫“明雀”二字時,會不會更好聽。
“明雀!”教室前面有人叫她。
明雀回神抬頭,瞧見同學們聚在一塊好像在討論什么。
班長和其他同學一臉興奮:“開學典禮有專業大四學長學姐給大一新生獻花的環節,咱專業打算推你出去!”
“就是啊系花!”同學笑吟吟的:“別說咱專業,望眼整個大一都沒有比你還漂亮,還能撐場面的人了!”
“不了。”明雀回答地特別果斷,說完都懷疑是不是不大禮貌。
她對著掛滿意外的同學們訕訕一笑,“我很怯場的,就不上去丟人了。”
不喜歡拋頭露面,帶頭做事是真,另外最重要的,萬一婁與征當天在場,她美院明雀的身份就暴露無疑了。
舍友欣怡在前面,十分不屑地跟其他女生翻個白眼,小聲嘟囔一句:“嘁,裝什么。”
“大小姐就是矯情。”
刺耳的話語扎進心里,明雀垂下眼簾,背上包離開教室,去找生窈吃午飯。
……
“大學不就是這樣嗎?什么人都有。”生窈聽說后安慰她,“你初高中在貴族學校上,里面都非富即貴可還是不少女生針對你,給你使絆子呢。”
“更別提綜合院校了,無論男女只要是沒見過世面又沒家教的,嫌貧嫉富太正常了。”
“你就是太完美主義,過于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別內耗了。”
兩人聊著往最近的第四食堂走去,生窈喋喋不休給她介紹這個食堂最好吃的幾樣菜,而剛進食堂大門的明雀一眼掃去,精準地看見了坐在特色菜窗口附近的婁與征。
她也很納悶,自己的眼神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尖,總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準他。
他側對著門口的方向,面前擺著電腦,似乎還沒吃飯。
很多學生都會把寬闊的食堂當成半個自習室,或者小組里臨時討論的場所,在食堂的學生們多半都邊看著書或者電腦用餐,學習氛圍可見一斑。
來得有些晚了,特色菜的窗口排了好多人,生窈拉著人趕緊去點餐取號,點完后兩人要挪到旁邊那列取餐窗口排隊。
恰好,隊長了就延伸到用餐區,明雀就站在婁與征身后幾步處。
然后,她的眼睛就沒從男人身上挪開過。
嗯,今天的黑色衛衣也很襯他,面無表情的時候也好吸人,電腦上是他做的參賽項目嗎……
終于,在婁與征無意間抬眸時,她偷看的目光被他抓住。
對視一瞬,婁與征的眼深沉,明雀臉蛋一鼓,刷地扭回頭,拙劣磕巴地和生窈搭話。
食堂在這個時間段是最熱鬧的,食堂的大媽們叫號的嗓音嘹亮一聽就是多年的功夫。
明雀長相惹眼,身姿又端正,食堂里不斷有視線往她身上探,而本人卻目視前方毫不知情。
生窈打量她:“你剛剛一直在看誰啊?”明雀家教嚴習慣好,在外面很少亂飄眼神,可剛剛她的腦袋就沒放正過。
“沒誰啦。”說出這話時,她小臉的顏色就已經不對勁了。
生窈談過的男生兩只手都數不過來,還能不懂她這副表情的意義,有點詫異:“你不會…”
明雀怕好友的聲音被婁與征聽見,她湊到生窈耳邊,小聲說了什么。
生窈的眼珠子頓時瞪大,“啊?”
剛說完話,就聽見前面大媽突然扯著大嗓門喊了句:“文學院生窈!生窈在不在!學生卡落前面了!”
生窈剛要抬腿,就見明雀突然攔住自己,直接舉起手,努力回應:“在!我是生窈!”
說完小跑到前面去領卡。
生窈:……啊!?
十幾分鐘后,明雀解釋明白了一切,生窈傻了。
魔幻的事在今天一起發生了。
第一,明大小姐戀愛了,還他媽是暗戀。
第二,用她的名字追的人。
生窈想想都膽顫,指指自己,“合著你拿著我的名號在泡婁與征!?”
“你也知道,”明雀很慚愧,手指攪在一起,“他和二哥的關系…我沒辦法…對不起嘛窈窈。”
“要怪就怪你自己,誰叫你非讓我去見張家銘的。”
“OK你別提那個人。”生窈捂臉,那段網戀簡直就是人生污點,還沒緩過來:“婁與征那兇神惡煞的,看著能把你生吞了,你就不怕被他發現?”
“別說討厭你,把你捏碎了都有可能。”
“你確定你喜歡他?而不是好奇,新鮮感?”
明雀在充滿愛的環境長大,從小就有超乎常人的感知愛的能力以及共情力,常常被生窈“小愛神”“小天使”這么叫著,她很早就明白男女情愛,一直不戀愛是因為哥哥們護得嚴,還有眼光太高,對誰都沒有心動的感覺。
“你肯定是因為好奇,沒接觸過婁與征這樣的人,不是有句話說壞小子最討女生喜歡嗎?”
明雀想了想,很認真地搖頭,確定:“就是喜歡。”
生窈洗腦失敗,往后一靠,盯著已經開始動筷子吃飯的明雀,心想:明二,完了吧,你還在琢磨怎么贏他,人家已經把你寶貝妹妹拐跑了。
飯菜剛吃下一口,桌面上的手機亮屏。
【二哥:你們在四食堂是吧,我馬上到,一塊吃。】
兩人齊刷刷對視。
啪嗒。
明雀筷子掉回碗里,回頭望去,婁與征人不見了,但電腦還擺在那兒。
“我走了!”她急切收拾東西,拜托她待會幫忙收餐盤,背上包小步碎碎地往食堂側門逃去。
生窈還端著碗,看著她匆忙忙離去的背影,搖搖頭:“談個戀愛,飯都吃不消停…”
說完,云淡風輕地吸溜口湯。
明雀希望自己在婁與征眼里是和明綽沒有半點關系的,所以只能先躲一下。
她一邊走,一邊打量確定二哥沒有從側門過來,一拐角,正撞進個人的懷里。
男人結實的胸腹差點給她額頭撞蒙,明雀后退時被對方握住胳膊,她挑眼對上婁與征淡漠的眼。
呀…撞得好巧呀…
“對不起。”她開口道歉,“你的事都還順利吧?”
“吃完了?”婁與征松手,略有深意地問她:“今天打算要回絲巾嗎?”
這個人怎么總想還她東西,才不讓你如意呢。
項目競爭是婁與征和二哥之間的事,和她無關,明雀明白。
但是……不插手二哥的所作所為,不代表要完全旁觀。
她不想眼睜睜看著婁與征因為被外力干擾走向落敗。
明雀余光瞥周圍,沒發現二哥的身影,松了口氣,看著他說:“剛剛排隊的時候,我看見你電腦里的東西了。”
“你做的是軟件吧?我其實有點想法……”
婁與征挑眉,一開始好奇,想看她能說出什么來,到后面眼神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如果稍作改動,可能用戶的體驗會更好?”明雀說完,端詳他的表情,“我只是作為用戶角度隨便說說…”
“待會兒有空么?”他突然問。
她愣了下,點頭。
婁與征把兜里的鑰匙給她,“去信科院三樓322等我,找個地方仔細說。”
幫到別人忙的成就感涌上心頭,明雀眼睛亮了亮,接過鑰匙,為接下來的獨處激動,“好呀。”
明綽到食堂的時候,就見只剩生窈一個人了。
他拉開椅子坐在明雀原來的位置,掃了眼前還沒吃完的這份,“圓圓呢?”
“走了,有急事。”生窈敷衍他。
“大一新生能有什么可忙的。”明綽端起勺子喝了口妹妹剩下的湯,“這丫頭這兩天老躲著我,也不知道鼓搗什么。”
喲,還不傻嘛,能感覺出來。
生窈隔著半個碗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哼哼一聲。
明綽停下動作,看她,“有事兒?笑那么詭異。有情況快招。”
“我最近看上你們專業大一的丁壇了,你幫我追他,我告訴你圓圓在干嘛。”
明綽鄙夷:“你少禍害幾個花季少年吧。”
生窈把吃完的餐盤收拾好,推給他,起身:“既然不幫,那不奉陪咯。”
…………齒輪回轉,六年前的夏天,烈日灼灼。
今年的夏怪得很,削去了往年的悶,用最純粹的刺陽炙曬著大地,落日便熄火,留給生靈在傍晚片刻喘息的時間,拂曉時再翻身襲來。
無論多少場雨,都打不散這輪烈陽。
天氣預報難得準了一回,晌午開始,濱陽市上空密布烏云,瓢潑大雨隨電閃雷動而泄。
吞噬聲噪和氧氣,雨來得又急又快,卻沒有告訴這座繁華都市,何時停歇。
……
在北方濱陽上流圈,沒人不知道明家。
明這個姓氏,天生就代表了某些東西,不是錢財能單純衡量的。
例如教養、眼界、血脈。
明家往上數幾代,都是經營生意以貢獻祖國的良商,與只為掠奪利潤的暴發戶不同的是,明家是絕對將風度和規矩放置首位的書香門第。
明氏歷代母族都是琴棋書畫各行業的翹楚,這代小輩的太祖母,還是歐洲貴族。
所以明家人,不是上流,是名門。
即使近十年,外界一直在議論明家產業逐步下滑,等著看他們有天中落的好戲,但只要明家人走出門外,那高貴獨特的氣質,卓越的能力,依舊能讓很多人自覺地把嘴閉上,自愧不如。
……
“明雀,你看你,大一軍訓完怎么都不曬黑的,還這么嫩~”金裝玉裹的小姐們捧著坐在中間的女孩的胳膊,像摸絲綢似的欣賞,嬌聲埋怨。
“人家天生就是白人兒,就是曬不黑嘛,哪像你,離了醫美你就活不了。”
“你還說我,誰把美白針都快當飯吃了?”
“真羨慕你呀,明雀,你大學同學是不是都嫉妒死了?”
明雀坐在她們中間,被摻雜在一塊撲鼻的香水味弄得頭腦昏昏。
雙臂都被人抱著,好像被綁在烤架上的小白鵝,她臉上掛著雷打不動的禮貌笑容,眼神卻不尷不尬的,有些局促。
“我也有曬黑啦……”回應的聲音很小,很快就被旁邊男生抱著嚎唱的KTV音響吞沒。
一個女生過來摟住她,卡地亞的鉆石耳環在頂燈的照耀下晃著刺眼的光芒,試圖在略有昏暗的轟趴包間里,成奪目主角。
“就別謙虛了,姐妹們誰不羨慕你呢。”
“家世那么有頭有臉的,人這么美還有才華,這大鼎獎讓你說得就得了,”她跟其他女生對視一眼,笑得更有深意了,“你們不知道,頒獎開始之前,那些個評委一個個過來跟雀雀打招呼呢。”
眾人倒吸一口氣,感慨。
聽出這話的不善,明雀掛在臉上的笑容變了。
高考后,她參加了大鼎獎的設計賽,這個獎項是包括高中,本科,碩博階段每個藝術在讀生都寤寐求之的。
哪怕只是排名靠后的獎,有了它,都將是自己履歷上畫龍點睛的一筆。
沒人想到,這次大鼎獎的青年組的頭獎,竟然讓這么一個還沒上大學的小姑娘奪去了。
此事過于轟動,這些貴族高中和畫室的同學,非要鬧著給她開party,明雀拒絕不下就答應了,其實和這些人并沒有很熟。
沒想到是鴻門宴。
明雀偏眼,看向摟著自己高談闊論,一副為自己高興的女生。
她是畫室的同學,也是這次大鼎獎的參賽者,家里也算顯貴。
明雀多少能猜到這人為什么要陰陽怪氣。
一開始兩人都寒暄謙虛說重在參與,結果到最后,這個人發現重在參與的只有自己,她卻捧著獎站在臺上。
明雀心里嘆了口氣,家世比不過就算了,沒想到在畫畫上也是相形見絀,同在濱陽最名貴的畫室學了三年,對方不僅成績從未超越過她,而且連濱大的藝術系都沒考上,參加大鼎賽還成了陪跑選手。
她點頭。
心胸狹隘的人,確實會過意不去。
明雀輕輕把對方掛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開,有點小情緒了,“我們也不算熟,論禮節,你還是叫我全名吧。”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我雀雀的。”用最軟的語氣,甩最硬的話。
卡地亞女的臉色不太好看,被揮開的手還騰在半空。
幾個女生面面相覷,原本有些嘲意的笑容都僵在臉上了。
這時候,在一旁喝酒唱歌桌游到嗨的男生們湊過來拉人,“別坐著了!過來喝酒啊!”
“就是,把這兒當美甲店了你們!”
圈子里的男女生玩得都很開,一玩上,隨便誰跟誰都能勾肩搭背,舉止過密。
今天這場子里,有個高中時候追明雀沒追上的公子哥。
他也過來,目的明確沖著明雀來了,人剛走近,明雀就聞到一股不舒服的酒氣,惹得蹙了眉。
那男生想借著氣氛熱鬧和酒勁,上去拉她的手腕,結果被明雀預判,率先一步往后挪了挪身子。
在對方要得寸進尺湊過來的時候,明雀起身,拽住卡地亞女生,白色裙擺在空中劃出圓弧,“我的手機呢,我要回去了。”
卡地亞女上下瞥了眼她有些不安的小臉,心里冷笑,喊:“說什么我聽不清!”
“手機。”一開始不知道這是鴻門宴,他們說一般轟趴都收手機,誰也不許當低頭族,明雀就乖乖給了。
她只得提高聲調,柔軟的嗓音哪會扯嗓門喊,有些抖:“把手機還給我,我要回家。”
“不知道啊!”卡地亞女搖頭:“不是我拿走的!你問別人去!”
說完摟著個公子哥唱歌去了。
在面前男生開口下句搭訕之前,明雀撈起自己的包包,很抵觸地凝他一眼,側開身離開包間。
哪怕已經有些慌了,但她始終保持儀態。
逃跑也要挺直腰桿逃!
出了包間,耳根子頓時就清凈了,明雀踱步在安靜的會所走廊,粉色絲絨黑頭的香奈兒瑪麗珍鞋踩在地板上,像清脆的撞鈴。
她打算找個工作人員借個手機,打電話給司機。
手機對她的作用也不過是通訊,就算扔在這兒,他們也不敢輕婁把明家人的手機變賣。
遲早乖乖地送上門來歸還。
又繞著走廊轉了一會兒,過了一陣子,輕脆的腳步聲停止。
走了這么久,不見一個工作人員,也沒見別的顧客。
明雀棕色的圓杏眼稍稍瞇起,扶著一側的手有些滯。
這家會所應該是卡地亞女生家里開的……他們進來以后,估計所有人就已經被遣散了。
所以,這是場已經完全封死的鴻門宴嗎?
明雀想通了一切,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薄薄的劉海顫著稍,她眼角有些紅,氣得白嫩臉頰都鼓起來了。
他們怎么敢的。
料想她像只熱鍋上的小鵪鶉一樣到處亂跑卻出不去的樣子,很滑稽吧。
笑話!
抬頭,她眼前這一間標著“員工室”的字樣。
這個屋子竟然沒鎖。
會有人嗎?
明雀手上用力,輕輕推開這扇門,有些重,她人溜進去以后就又重重合上了。
門一關上,空間里的氣流形成閉環,閉塞擁擠的感覺冒了出來。
這個員工間其實不小,還有里外間的設計,但無奈堆放的雜物和貨品太多,她站在里面,總有股喘不上氣的感覺。
她開了燈,空間里只亮起了暗淡的光——燈泡快壞了。
剛抬腿往里邁步,想要開口問“請問有人在嗎”的時候,門外傳來碎碎沉重的腳步聲,明雀頓時噤聲。
“去哪了她!進了我的局還敢這么狂,氣死我了。”
“放心吧,門全都鎖了,她能跑哪去?”
“等會兒,這門里面有光。”
“鑰匙呢,鑰匙在誰哪兒?”
明雀后背一僵,不知道他們要干嘛。
緊接著,門板的鎖芯突然傳來被扭動的動靜,幾秒后,門卻沒有被打開。
她意識到什么倏地轉身,用手拍拍門板。
“我奉勸你們別亂來!”
明雀眼神劃過暗芒,“你們一定會后悔。”
門外的人沒有任何猶豫,把門反鎖兩圈,緊接著,聽見了卡地亞女和其他男生意味深長的調侃。
“陳泰和不是一直喜歡她嗎?去把他叫來。”
其他男生笑了:“小心別玩過了,這大小姐不識趣。”
洶涌的脅迫感襲來,未知的危險布滿心頭。
明雀后退兩步,瑪麗珍細膩的鞋底和地面留有的粗糙沙塵摩擦出聲,轉身,往員工室的里間奔去。
里外間僅靠一張簾子隔開,里面昏暗暗的,全是雜物。
唰——
她撩開簾子。
明雀身后帶著外間的光,不算明朗的燈光順著女孩纖細的身影,爬滲進晦澀積塵的角落。
她維持動作,頓在原地,目光定在不遠處。
人,有人。
儲物間的最深處,有一片巨大籠罩的黑色身影團在那兒。
男人個頭高大,仰著喉結癱坐,伸展的腿占據視覺空檔,搭在一旁的手在光線里顯露出漂亮的骨節走向。
也是就著這微弱的光,明雀看到了他嘴角的磕破,手腕上已然顯形的淤痕,流了血。
身上會所服務生的制服已經松散,被人扯得開了線,沾著片片塵埃臟跡,像是剛跟很多人毆斗過。
他的身上有股說不清的頹靡與陰鷙,霸占一處僻陋,如躲藏起來舔舐傷口的野獸。
直到里間的簾子被人掀開,光刺進來,他皺壓眉峰,睜開眼眸卻又被光晃到。
單眼皮薄情,他的眼睛很黑,眼角像勾子鋒利,瞇起這一不經意的動作,泄漏出松散的性感。
那眼神仿佛是說:識相就滾遠點兒。
對上視線的瞬間,明雀尾椎一溜麻。
他審視冷漠,突尖的喉結滾壓。
婁與征半張臉還匿在黑暗里,像匍匐在幽林深處的狼,無言卻驅逐。
多對視一眼都會讓她微顫。
不能再靠近了。
這人不好惹。
對方想搭話的欲望被他嚇了回去,婁與征滿意地重新閉眼,隨她愛干嘛干嘛。
明雀硬著頭皮走進這片昏暗,自己找法子。
那些存心整自己的人馬上就會折回來,員工間會不會有出去的通道呢?
剛想到這里,明雀摸著黑探索的步子邁大了。
男人的腿長,肆意地伸著,她一腳沒邁過去,直接被絆倒——
明雀還沒失聲叫出來,人已經栽進溫熱中。
隨著婁與征一聲忍痛的悶哼聲,陌生的兩人被迫產生親密。
即便磕到的是他的肉/身,明雀還是摔疼了,男性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嚇得她第一時間沒敢動。
呼吸交纏的距離,他們再次對視。
婁與征擰皺著眉,忍得冷汗都下來了,嗓音啞著:“你是別人雇來踩死我的嗎?”
明雀還死死捏著他胳膊作為支撐點,反應過來彈開手,白皙的指腹上多了幾抹暗紅血色。
“……這。”
她看著手上的血,聲音都抖了。
他直勾勾盯著被血嚇得僵在原地的她,目光晦澀,又有股莫名的濃稠。
雖然是她先對不住的,不過……
明雀被燙得躲開眼,還是沒忍住訓斥:“你先,別這樣看我。”
“沒人告訴過你,這樣盯著女生看很不紳士嗎?”
“其次,你把我絆倒了,應該對我道歉。”
婁與征氣笑了。
他拖長音,壞勁懶散:“那你往我身上摔算什么?”
明雀:!!
臊著臉,趕緊后退幾步遠離。
婁與征的血逐漸融干在她的指腹紋路。
明雀光是看著他都覺得疼,探身,小心翼翼碰下對方腫到發紫的手腕。
手指蔥白弱骨,和他結實小臂的健康膚色產生對比。
她摸得很輕,只是點一下像云朵略過,目光像小鹿般無害,“很疼吧?用我幫忙嗎?”
婁與征不是沒聽見剛才那些動靜,也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
他饒有興味。
她是怎么在這種處境下還想著先關心別人的?
“用不著。”婁與征閉眼,把手收回去。
明雀說話有鮮明的個人特色,聲線軟,說話慢,有自己的步調。
“閉目養神的話,是治不了外傷的。”
不管說什么都像是好言相勸。
“你是不是知道哪里能出去,你能帶我出去嗎?”
“你好?”
“請問,你是死了嗎?”
沒死倒是理理我啊。
明雀有點急,膝蓋跪在地上,匍著身子大膽往前探。
“啪!”
他倏地攫住明雀的手腕。
婁與征不耐煩,垂眸疲倦,加大捏她手腕的力度,要吃人似的。
“信不信給你扔外面去?”
明雀大小姐快哭了:你敢!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單扯她一條胳膊,二話不說把人從地上帶了起來。
她沒穩住,往前栽。
他身上的清冽混著些許鐵銹味撲面而來。
眼前被一片暗罩住。
明雀呼吸停滯。
明雀扒開塑料袋,看見里面的零食和飲料,望向婁與征的眼睛感動又意外:“你是專門為我去超市買的這些嘛。”
“其他人要的,你想吃就吃。”婁與征指了指其他空著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下:“歇會兒再說你剛才那些。”
他看了幾眼電腦,忽然蹙緊了眉,挪動鼠標翻了幾個文件夾,發現全空了。
明雀拿出一袋餅干,雖然平時不怎么吃零食,但今天想破例嘗兩口。
剛咬了一塊,她聽見動靜,偏頭,和一個爬到不遠處回頭的烏龜對上眼。
體格龐大的巴西龜顏色漂亮,爬動起來速度很快,不知道從哪逃出來的,盯著明雀手里的餅干,然后扭頭,嗖嗖嗖往門外爬去。
“啊。”明雀放下餅干追過去。
幾個比較關鍵的數據文件已經被格式化了,婁與征眸子如冰窟陰冷。
張家銘來過了,過河拆橋,把他參與制作的所有東西刪了干凈。
食指點了點桌面,婁與征輕笑一聲,片刻的陰鷙瞬間而逝。
手機屏幕亮起,工作室小組其他幾個哥們正在閑聊,另外兩個伙伴也都是同校的,正在聊學校八卦墻的事。
【聽說了嗎?大一有個叫生窈的,剛開學撩了好多男生了,賊牛,手段一流。前兩天兩個男生差點因為她打起來。】
【@YS 征哥,就你這副皮囊保不齊被盯上,可小心點哈哈哈】
婁與征在那幾個字眼上流連幾秒,輕輕挑眉。
撩好幾個男生?因為她打起來?
他掀起眼皮,將視線緩緩落在追著烏龜滿屋子跑的小姑娘。
……說得是她?
明雀一把抱起來烏龜,氣喘吁吁抬頭看他,鼻尖冒了汗,有些怨懣:“婁與征,你的烏龜怎么跑這么快。”
看上去像個沒心眼兒的。
婁與征又看了一眼那句【你這副皮囊保不齊被盯上,可小心點】
半晌,沒前兆地勾勾唇角。
這不。
已經晚了。
她自嘲哼出一聲,抬手捂著下半張臉,氣息不穩:“博取我的同情很好玩嗎……”
婁與征喉結壓緊,往前邁了一步,皺眉開口:“明雀,咱倆談談。”
“你別叫我。”明雀抬手阻止他靠近,往自家門口挪步。
她背著手握住門把手,頭垂得很低,明雀開口時抬眸,眼梢的洇紅倏地扎進他的眼底。
“為了耍我撒這么多謊,有必要嗎?”
“婁與征。”她整張臉都在抖,干笑。
“差不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