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我承認
HotPot-31.我承認
在冷肅的樓道里,她最后一句話粉碎了兩個人最后維持溝通的氛圍。
明雀也不想給婁與征再說話的機會,轉身進了門。
過了幾十秒,她黑著臉竄出來,把綠植甩在他懷里,直接扭頭摔上門——
“嘭!”的一聲巨響震顫四邊白墻。
門板帶起來的風打在他的臉上,巨響倏地敲震亮上下三層樓的樓道燈光。
裝袋的綠植還塞在懷里,婁與征再抬眼時,只剩這面冰冷高大的門板與之對峙。
鬧哄哄的夜街穿雜著各類噪音。
大排檔是露天敞座的,炒菜區就在明雀這桌的右側,離得不遠,老板掂著鐵鍋胳膊一甩一抽,再顛勺,油亮亮的炒菜空中翻了一圈,又落入鍋里。
一般這種街炒得用大火,速度快,炒出來的菜噴香。
老板把剛炒出來的菜倒入盤子里,滾烈的鍋灶火熊熊燃燒,明雀半張臉映在橙光中,婁與征就這么看著她,然后問了句:“你會告狀么?”
告狀這個詞很微妙。
就像明雀現在不太相信這個詞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幼稚,只有小孩子會說告狀。
可婁與征并不是小孩子,坐著也是個大塊頭,用這種毫無表情的臉丈量她,明雀迷糊了一瞬,她原本只是隨口接了一句,但照他這氣勢,好像勢必要問出個答案似的。
鍋灶上的鐵鍋歸整原位,火滅了,眼前的光也淡了。
“老師。”婁與征笑笑,抬頭又問了一遍,“你會告狀么?”
第一次。
明雀清楚的記得,這是他今晚第一次叫她老師,不是在那間補課的小屋,而是在課后,充滿煙火氣的大排檔上。
明雀也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執著,好像她如果給了肯定答案,就像是背叛他了一樣,背叛了今晚拉近距離的唯一機會。
李昊章見氛圍不大對,忙著切話提,“哎喲別光顧著聊啊,下點菜,等會兒都涼了。”
胡斌給他打下手,開了瓶果汁給就要給明雀倒,“老師,喝飲料喝飲料。”
明雀招架不住,把杯子移了點距離,笑笑說:“謝謝,你們也吃。”
一笑一鬧這茬暫時就過去了。
李昊章喝了口啤酒,爽歪歪地下肚,放下瓶子后換上一副賤模子,雞賊地笑:“老師,你看我們婁與征還有救不?”
“什么有救沒救?”
“還能啥啊,學業!”李昊章嘴咧到耳后根,“我們征哥未來的前途啊。”
婁與征一碗面條已經見底,聽著李昊章嘴賤也沒生氣,抬起手掌外側抹了把嘴,慢悠悠罵了句:“滾,吃飯就你話多。”
明雀:“”就目前情況看,什么前途都沒有,全是胡扯。
明雀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婁與征,他吃完后眼睛沒停著轉,從前面幾家店掃到后面的小攤位,然后像捕到獵物一樣,摸了摸口袋,準備起身。
“你去哪兒?”這句明雀問的。
婁與征轉身,看了眼空著的碗底,“再要碗面。”
四目相對,風颼颼刮著。
這會兒真的感覺到冷了,明雀說話的時候不經意搓了搓手,見他飯量這么大,估計上課那會兒就在餓著肚子,輕聲問:“沒吃飽么?”
婁與征本就高,再一站起來,明雀得仰著頭看他,他視線略下,瞟見她手放在膝蓋輕搓,“嗯。”
“那我”她要起身拿包。
“別管他了老師,他跟個熊的飯量,咱吃咱們的。”胡斌說。
“沒事,我自己去。”婁與征說完,垂眼看了下她匿在桌底想搓的手,停了半秒,然后頭也沒回的朝街對側走了。
婁與征走了后飯桌也沒冷場,主要是胡斌和李昊章的那張嘴就是個小炮筒,拉著她聊個不停,一會兒問婁與征上課表現的咋樣,一會兒問他有沒有不要臉的時候。
“什么叫不要臉的時候?”明雀被他說話驚到。
胡斌手握拳抵住嘴笑:“他就不是個正經人啊。”
這倒是沒發現,在她面前連笑容都很少見,哪來的不要臉,不過很快,明雀腦子里飄蕩出一張露骨的美女畫報昨天婁與征桌子上的那本小黃書。
“他倒不怎么愛說話。”明雀只能這樣說。
“老師啊,你可別被他外表迷惑了。”李昊章繼續在旁邊煽風點火:“還是跟他不熟,熟了你就知道,話比我倆都多,還蔫壞蔫壞的。”他說完用胳膊肘搗了下胡斌。
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話筒子。
明雀不關心這些,她只想知道婁與征在學校是什么樣,這也是她今晚坐到這的目的。
“你叫胡斌?”她視線傾斜,對李昊章說:“昊章?”
“叫我昊子就成,他們都這么喊。”
胡斌唔了一聲,放下筷子:“咋了老師。”
“你們和婁與征是一個班的吧。”明雀說話溫柔:“學校老師講的課能跟上么?”
“啊?”桌對面兩人的表情如出一轍。
李昊章覺得這老師有點意思兒,也不知道是婁與征在她面前故意扮成好角色了,還是這老師傻乎乎的,怎么會覺得他們仨是學習的學生。
胡斌也是,嘴角勾了下笑,沒接話。
“怎么?”明雀也發現他們表情不大對勁。
“老師,你是想問婁與征吧。”李昊章看著她:“想問婁與征學不學習,問他對補課啥看法是吧?”
見他直白問了,明雀只好點頭。
李昊章的位置在明雀的斜對側,視線穿過她后背,再放長,就能看到她身后一二十米的距離有個熟悉的身型,側身站在炸醬面小攤前,一口接著一口的抽煙。
李昊章看了半刻,拋出兩個字:“困難。”
明雀:“為什么這樣說?”
李昊章沒給出理由,但明雀眼里的真誠讓他有一瞬間的錯覺,他側頭看了眼胡斌,笑了笑:“也不一定,可以試試。”
胡斌接著:“現在是不想學,不過不代表征子以后不想,你試試唄老師,看他聽不聽你話。”
明雀對他們沒頭沒尾的話有點莫名其妙,說話不說全乎,留一半,讓人抓心撓肺。
“不過啊,婁與征是屬毛驢的,喜歡聽好話,你哄著他就行。”
明雀輕輕低頭,兩手交疊揉搓了幾下,攏緊開衫,她不知道什么叫哄著就行,只覺得這次套近乎的飯場提沒能達到預期。
很快,婁與征拎著面往回走,進柵欄擋板前,看見飯桌對面的李昊章呲著大牙笑,不知聊的什么,逗的明雀也仰頭樂了下,她后背對著婁與征,沒看見他。
婁與征腿腳頓了一步,縮了縮脖子,繞到前臺炒菜區結賬。
等再坐回來,明雀發現他手里拎了四份冒熱氣的白塑料袋,他也不管人要不要,反正三人面前各放了一碗。
胡斌和李昊章就這么怔怔看著,“啥意思?”
“吃。”婁與征虛指了下酒瓶,然后撕開一次性筷子,自己先吸溜一口:“把瓶子拿下去,都吃面。”
炸醬面只有一碗,剩下三碗都是糍熱氣帶湯水的,明雀看著碗里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周身都暖了一個度,她剛想把手貼著碗沿兒,才驀地反應過來,做老師的怎么好意思讓學生買單請吃飯。
婁與征頭也沒抬,從桌子底下伸腳踢了下李昊章,對面馬上接到訊號似的。
“哦哦。”李昊章反應過來,假裝哆嗦了下肩膀,咧嘴傻笑:“老師你吃,天冷,剛剛忘了點湯,吃點熱的暖和暖和。”
一唱一和就在明雀眼皮底下,她不傻,多想了兩秒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買多了,不吃浪費。”婁與征察覺她還別扭著,抬頭輕瞟:“趁還熱乎著。”
明雀拿勺子舀了口熱湯,暖呼呼的下肚,最后桌子上的咕嚕肉還剩一點兒,婁與征扒到了自己碗里,臨結束前,盤子里干干凈凈,菜底都沒浪費。
后半場,明雀還想和他們聊聊學校上課的情況,但每一次都被幾人扯皮鬧過去了,準確來說是胡斌和李昊章。
婁與征還是一個樣,不怎么挑話題,但會接話,總之就沒把明雀的問題當一回事。
出來后,胡斌和李昊章往兩人的反方向走,臨行前,明雀讓他們回家,兩人嬉皮笑臉應下了,但勾肩搭背轉身那刻,明雀就猜到剛剛飯桌上那番勸告又白說了。
她也沒想多,畢竟只有婁與征是她的學生。
“你不回去?”還是這條街,明雀見婁與征揣兜站著不動,以為是準備等她走了好去趕那兩人,她往胡斌他們方向看了眼,很快又說:“你不要再跟他們去網吧,早點——”
“我送你。”
明雀內心鼓動了下,轉頭看著他,面上很平靜:“不用了,你回去看會兒書就好。”
婁與征屈著半條腿,鞋尖蹭了蹭地面,忽地站直越過她往前面走,也沒管她跟沒跟上,留下四個大字:“就時間多。”
明雀愣了下,隨即又覺得好笑,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小兔崽子都走了,她站著也沒意思,抬腿走快了幾步跟上。夜晚的風深了一個度,走出家屬樓,明雀拐進來之前的那個小巷。
雨后的坑洼地積了不少水,天沉,頭頂也沒有燈,她接連踩進了好幾個水坑。
巷子兩側的小商鋪店也早早關上了門,路黑又靜,只剩月影透下稀少的微光傾灑在腳底。
這條路白天過來的時候還好,但現在,明雀不免心里埋怨了幾句。
又走了幾步,不遠處傳來粗獷地笑聲,接著出現了兩個搖搖晃晃,勾肩搭背的矮胖身影。
明雀不近視,再黑,看著人影身形她也發現了應該是兩個喝醉酒的男人。
步伐算不上快,但都在往前走。
接著,明雀證實了自己心里的念頭,兩個酒鬼。
她抬眸輕輕瞟了眼,那兩人醉得腰都直不起來,又肥又胖,右邊那個還好點,肩膀上搭著左邊那人的胳膊。
左邊人語氣猖狂:“你嫂子就是,我說話從來不敢駁我!”
另一個粗噶的男音附和道:“對對,這女人啊,就不能一直給著甜頭,慣是慣不好的!”
那兩人距她越來越近,說說笑笑間發現路上還有個女人。
明雀把頭稍稍埋低,步子加快了點兒,不想碰上打交道,誰知道喝多了腦子不清醒能干出什么事。
其中一個朝她吹了下口哨,另一個哈哈大笑,“嗨,妹子。”
明雀覺著今天真倒霉,手心捏緊包帶,沒敢抬頭,照常往前走。
大肚腩不開心了,說著就要往她這邊過來,“欸,跟你打招呼,你這女人怎么不理人!”
明雀驚的往邊上縮了兩步,下一秒,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從后面包裹住她,肩膀驀地被撞了下,一只干燥溫熱的大手穩穩捏住她胳膊。
接著聽到身后的聲音。
“走你的。”緊實低厚。
婁與征兩手插兜,大搖大擺地走快一步,站她旁邊。
明雀有一瞬間地呆怔,偏頭看著他。
兩個肥豬男見明雀身邊來了個高壯大小伙,像醉又迷糊,咕咕噥噥埋怨兩句,朝后頭走了過去。
婁與征沒聽清,也沒當回事,可能喝多了嘴糊上了,他回頭看了眼其中一個,就剛剛說話最難聽的。
定兩秒,又把頭扭回來。
從頭到尾婁與征視線就沒放她身上,反倒明雀一直看他。
“做什么。”
明雀問:“你怎么出來了?”
“想出來,就出來了。”
這孩子真是不會好好講話,不過明雀能說什么,畢竟要不是他出現這么及時,估計得和那兩個酒鬼周旋一陣了。
巷子沒多長,百十米處漸漸亮出一道口子。
兩人并排前行了會兒,婁與征很高,兩手插進兜里半埋著頭,步大氣勢足,伴他旁邊,明雀忽然覺得這條路不像方才那么厭煩了。
不過她不想一直干走著,找話跟他說:“你晚上抽空會做做題么?”說完自己都想笑,這個點兒出來游蕩,回去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
婁與征低頭看她發頂,“不會。”
明雀輕嘆一聲:“那你晚上一般做什么?”
“玩手機,睡覺。”婁與征想都沒想就回她:“還能干啥。”
明雀語重心長地和他聊:“你知道自己是高三的學生吧,怎么能沒點自覺性呢?這么重要的一年,不好好拼一把浪費了機會,以后會等你想起來會后悔的。”
她化身為天使老師,婁與征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低了下頭,沒再接話。
明雀也看出他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可兩個人又不能干走著這條路,說是小孩吧,個頭又高又唬人,讓明雀真不知道該怎么聊下去。
“你媽媽呢?”明雀還是問了,她總覺得婁與征媽媽不太像是不管孩子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家里這么拮據還請家教補課,“今晚沒上班?”
“嗯,睡覺了。”婁與征眼神黑黑的。
走出小黑巷,熱騰騰夜市街出來了。
一家家小店亮著牌燈,前面偶爾擺著幾桌攤位,一溜排開,烤串啤酒,大排檔炒菜連一起,整條街被喧囂紛雜串了起來,熱熱鬧鬧的,看著就比剛剛那小黑巷暖人。
婁與征內心蠢蠢欲動,聞著味就開始念著平日吃的老一套,兩只眼像鷹一樣尋著什么,勾著頭,這會兒似乎又來精神了。
“你餓了?”明雀開口問他。
婁與征縮回腦袋,嗯了一聲。
周圍小店吆喝著,正值九十點種,是趕夜場喝酒的好時候。
婁與征也沒說去哪,也沒問她什么時候回去,路過誘香的麻辣燙小攤,桌椅擺地整齊的大排檔也顯出來了。
婁與征一眼就看到坐在最靠街邊的兩人,他先沒動靜。
“你去找地方吃飯吧,吃完早”明雀一句話沒說完,突然被打斷了。
“婁與征!”李昊章哈哈大笑:“這呢這呢征子。”
他話一落,胡斌也呲牙看著街當中的兩人笑,“快點兒,真磨嘰。”
明雀視線望過去,明白過來點,應該是同學約著一起吃飯的。
她很識趣要閃人,婁與征兩眼對著她,“你”
“哎呀這是誰啊?”說話間,李昊章已經邁開步子閃現到兩人跟前,眼睛笑開看明雀,“這位大姐姐是誰呀?”
明雀也是一愣,她沒想和這群半大的孩子打交道。
“滾。”婁與征面無表情。
“干嘛呢你們。”胡斌也走過來,先嘿嘿笑兩聲,然后一手拍在李昊章后腦勺,“這是老師!沒大沒小!”
這倒像是個有眼色的。
“老師?”
婁與征懶洋洋地開口:“你倆滾,我馬上過去。”
明雀覺得不打招呼不大好,笑了笑,“你們好。”
胡斌和李昊章相互看一眼,不知道腦子轉悠的什么,李昊章倏地站直,喊一聲:“老師好!”
胡斌隨即接上:“對對!婁與征老師就是我們的老師!”
突然變這么正經,惹得明雀一笑。
“那你們先吃飯吧,吃完早點回家。”她語氣認真誠懇。
李昊章見她轉身要走的樣,驀地上前一步拉住明雀胳膊,嬉皮笑臉:“老師別走啊,你吃飯了么,要不和我們一起吃一頓啊?”
婁與征的目光轉呀轉,就瞥見那女人的毛衫袖子上多出一只賤蹄子。
胡斌角色成好孩子,插了一句:“對呀老師,咱們都是第一次見,我們請你吃頓飯嘛,哈哈,順便和你透點兒婁與征的老底,這樣你好教他呀。”
婁與征低低一句,“傻逼。”
聲音不大,但兩人距離近,那股子散漫勁被灌進明雀耳朵里了。
按理說,兩人應該沒理由再待一起,課結束了就不在是他老師,各干各的,該吃吃,該回去回去,但明雀忽然好奇這個渾身犯沉,動不動就冷臉示人的孩子平日里生活都是什么樣的。
所以她應下了。
明雀大大方方的,敞開笑:“好啊。”
婁與征一雙黑眸轉向她,有些意外,卻什么都沒說。
李昊章帶路從炸醬面小攤后面繞過去,一桌四個位,他和胡斌一排,明雀和婁與征她們坐對面。
“那也不能你們請啊,我來吧。”明雀把包放在腰后,拿出老師的氣勢,“想吃點什么再加。”
先前婁與征還沒到的時候胡斌他們已經吃的差不多了,這會兒又來倆人,菜肯定不夠了。李昊章嘿嘿兩聲,招呼老板,“大東哥,拿個菜單過來!”
聞聲,棚子底下炒菜的男人轉了個頭,沖桌位喊:“來咯!你嫂子去!”
很快,一個胖乎乎的女人拿著菜單過來了,看見婁與征旁邊坐著一位女人,又順手摸了兩個一次性碗筷。
胡斌和李昊章懂事地讓明雀先點,但她不餓,也選不出什么好菜來。婁與征晃著腿注視她,太慢了,再這么耽誤下去得餓暈。
“我來吧。”他長臂一揮,兩指夾著菜單勾走了。
最終還是婁與征解救了她。
婁與征都沒怎么看菜單,隨便要了兩個小炒,目光定在菜單右上角,有個今日新增,想了想,又說:“嫂子,再加一個咕嚕肉。”
“行嘞,你是吃米還是面?”這話是問明雀的。
明雀倒無所謂,想著先依他們吧,她眼神示意對面兩個男生。
老板娘擺擺手,明著笑:“別看他們啦,這仨孩子都不吃主食,吶,你看看。”她說著抬腳碰了碰桌子底下的啤酒瓶,“喝都喝飽了,哪還有肚子盛啊。”
“哈哈,老師我們不餓。”李昊章跟大爺似的招呼:“你點你喜歡的就成。”
明雀跟著看過去,眉頭微微蹙起,大晚上的,明天還上學,學生怎么可以喝這么多酒,這群孩子太放肆了。
但轉念一想,她充其量只能算婁與征的老師,要管也只能管婁與征,問太多她也沒資格,只好擺擺手,說就這些夠了。
老板娘轉身要走,婁與征忽然抬頭,說了一句:“嫂子,你給我下碗面吧。”
老板娘滯了下,不過很快又笑開:“行行,就你一人份是吧?”
“嗯。”
李昊章從桌子底拿出一瓶啤酒,瓶蓋湊近嘴,呲牙一咬,輕輕松松撬開了,完全不需要啟瓶器。
“你們還繼續喝?”明雀打斷他們步驟。
“是啊老師,出來吃飯嘛,沒有酒多干吃個什么勁。”
這下明雀見識到了,什么叫褲衩兄弟,都一個熊樣,三人都一個模子,吊兒郎當,沒點學生該有的自覺性。
“明天還要上學,你們還是算”
“沒事啦老師,我們都有數,都乖得很嘞。”李昊章擠眼打馬哈,說著胳膊就要往前伸,去夠婁與征的杯子。
婁與征動作快一步,伸手蓋在杯口,”不用。“
李昊章一臉噎相:“”
明雀完全插不進去嘴,沒人聽她話,跟當她不存在似的。
婁與征:“今天不想喝,我媽在家。”這是實話,還有一句是他真餓了,想吃點熱騰騰的東西倒進胃里。
“阿姨在家?”胡斌眼睛瞪大了點。
李昊章這次眼睛瞪的更大:“阿姨在家怎么愿意放你出來?”
“睡覺了。”婁與征吃了口酥脆酸甜的咕嚕肉,無所謂地說:“沒看見我。”
明雀雖沒說話,但每一句都聽進去了。楊海華在家的日子他應該不會跑出去,屋里裝成老實聽話的好孩子,外邊就暴露本性,倒是兩面。
明雀伸胳膊夾著回鍋肉,輕飄飄地說:“我還在這呢,你不怕你媽知道啊?”
她話落,飯桌上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過來。
夜街的兩頭陸陸續續有人收攤,也有正在處理收尾的小吃,朝過路人吆喝著,給錢就賣。
兩人走到了街頭的馬路牙子,過了路口就是公交車站,誰也沒說話,明雀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這個點末班車早就沒了,要想回市區,只好打出租車走。
婁與征一手摸脖子,微微偏頭,“沒車了。”
“嗯。”明雀收了手機。
“打出租吧。”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扯了下,“我媽報銷,她請的你,她負責。”
明雀沒接他開的玩笑,身后有車按喇叭,她回頭看了下,往旁邊站站,見他跟沒事人一樣,擺了下手:“往這邊走一走,堵到路了。”
“唔。”婁與征挪身,腳底走了兩步。
他今晚有些聽話,像捋順毛的大狗一樣,讓明雀不自覺地想和他親近點兒,“晚上吃飽了么?”
“嗯。”婁與征手在兜里摸煙盒。
明雀想到餐桌的飯量,忽然問:“你晚上沒吃飯?”
摸到了,車怎么還沒來,他想抽煙,“沒有。”
以兩人的身高,明雀轉過頭只能平視到他肩膀,“是因為我來的有點早,時間不夠么?”
婁與征搖搖頭,好像注意力不在這上面。
她之前沒問過婁與征的放學時間,當時只想著七點鐘補課,九點回去,能趕上最后一班公交車,現在有點兒擔心他以后都要餓著肚子上課。
“要不然以后晚一點上課吧,你吃飽了才有精力,餓著也不好受。”
婁與征這才反應過來,看著她側臉,“不是,就今天。”
連一個認識不到三天的女人都會問他放學吃沒吃飯,又想到今晚空著的冰箱,灶臺邊水池里的單碗單筷,他垂眼呵笑了聲。
路燈橙黃的光鋪在水泥地,前面偶爾開過幾輛滿人的出租車,沒停。他轉視對上她眸子,咧嘴補了一句,“晚點你不就沒車回去了?”
明雀轉過頭,把碎發捋了捋,“沒事,九點二十能到車站就好。”
“說了不用。”他站直伸了個懶腰,肚皮敞出來,“只是今天而已,餓不著我。”
城市進入深夜的階段,金融街的酒吧正處于最佳營業期。
穿著灰藍色大衣的男人在入口地毯上蹭掉鞋底的雪,熟稔地穿過library的櫥窗偽裝門,按下按鈕時中指的銀戒閃過暗光。
他撣掉碎發上的雪茬,進入暗門背后的酒精世界。
迎客的服務生看見生面孔,笑著問:“晚上好,歡迎閱讀,里面請。”
對方線條漂亮的嘴唇牽起笑來,說:“我先找人。”
氛圍悄然發酵,這人一進了酒吧,在場幾乎所有異性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難以挪開。
他的形象太過奪目。
男人環視酒吧一樓,終于在吧臺的邊緣找到目標人物。
婁與征窩在暗處,背靠高大書架,吧臺擺著筆記本電腦。
他似是專注又似是出神,扶著古典杯的手背虬起青筋,眉宇陰沉又頹喪,讓人害怕。
酒吧客人明明很多,略顯幾分擁擠,但他周圍幾個位置空蕩蕩。
根本沒人敢坐。
季霄回慢悠悠走到他身邊,背手彎腰仔細審視,神色戲謔。
他的桃花眼勾笑,像是瞧見了什么了不得的新奇事。
“婁與征啊婁與征。”
“你的表情可真精彩。”
第 32 章 我是愛情里的廢柴
HotPot-32.我是愛情里的廢柴
Library隨處飄蕩著立體音響播放著的舒暢爵士樂,鋼琴的鋪墊過后,薩克斯的旋律在醇香之間飄彌,為客人每一次的舉杯品味添增滋味。
站在吧臺里面的兩個調酒師湊在一起,將目光對向靠在吧臺邊緣的季霄回。
整個酒吧一樓,幾乎大多視線都在他身上。
這是個表面形象比婁與征還要吸引人注意的男人。
實際上對比季霄回,婁與征日常中是個行事十分低調的人,工作日的時候也是穿著一身黑,背著個電腦包悄悄來,待一個晚上悄悄走。
很少和客人攀談,和店員也只是交流店里情況,寡言少語,擺著張冷臉氣場斥人。
純粹是因為那張臉吸引人。
明雀上樓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一股子煙熏味,就像現在,越離婁與征家門口味道越明顯。
不過她沒太在意,客廳沒人,也沒看到楊海華,只好直接進了婁與征房間。
那孩子還和昨晚一樣,背對著她,靠在椅子上。
她轉身合上門,走過去剛想過去和他打招呼,卻登時愣住。
婁與征瞌著眼,眉頭微皺,像是睡著了,他眉毛深而濃,黑長的睫毛下掃出淡淡的光影,整個人仿佛融進了幽黑的夜。
是真睡著了么。
但這次,明雀覺得他不像是裝的。
明雀放下包,輕輕坐在床邊,她盡可能的放輕動作,去觀察他今天的情緒。
再然后婁與征緩緩睜開眼。
兩人視線直直地碰在一起。
半刻呆滯,明雀急忙撇開眼,她偷窺,理應她尷尬。
臥室只開了一盞桌燈,光不算強烈。
可能北方雀天入的及時,她今天穿的長款厚開衫,狹著冷風,剛坐下那瞬間,一股清淡的涼氣飄進婁與征鼻尖,連帶著毛衣上沾著的雅香。
“睡醒了么。”明雀底氣不足,聲音跟蚊子似的。
婁與征又和昨天一樣,不說話,不搭理,也沒表情。
她硬著頭皮問:“你很困嗎,有沒有精神聽課?”
明雀一面說著一面從包里拿資料書,攤開后平放桌子上。
“沒精神你就能不上了嗎?”
婁與征說話跟大爺似的,她知道了,這玩意今天心情又不好。
明雀抬頭,似乎在琢磨該怎么接他下句。
婁與征胡亂摸了把頭,坐直身,沒再說什么混蛋話,他也不想跟毫不相關的人撒脾氣,說:“沒事,你講吧。”
“你”
“不上課么,七點了。”婁與征示意她往墻上看看時間。
“”明雀多想翻個白眼。
他兩手仍插兜兒里,嘴上說著上課,動作上卻沒半點自覺。
明雀拿出一張試卷,主動說:“今天不用你的了,做我給的這張,你那份資料綜合性太強,目前還不適合你。”
她話剛落,婁與征偏過頭看她。
那眼神多少帶著點輕狂,他問一句:“什么?”
明雀愣兩秒,反應過來可能是傷著這人心了,換了個語氣跟說法,“不是,我今天買了份備考資料,這個是專項練習,更適合這個階段復習的學生。”
婁與征皺皺眉,隨手翻了兩頁。
明雀從桌子上翻出一支筆,然后遞給他,“我特意問了下學校的老師,她外甥女也在上高三,說是這套試卷很好的,從基礎到拔尖,各種難度都涵蓋了”
她小嘴叭叭不停講,婁與征目光看過去,也就隨口聽著。
“哦。”
“你寫試試,我來之前在車上看了幾題,有我昨天講過的題型。”她伸手指了下,聲音輕細,“這里,你看看。”
那根白皙光滑的手指闖入了他視線。
婁與征問:“在車上?”
“嗯。”明雀說:“在公交車上,沒事可做就提前看了兩眼。”
哪里是看兩眼。
每到題她都標了知識點,對應課本哪章,昨天講過的題型被她用鉛筆在題號前圈了起來。
這么認真么。
婁與征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但他哪是說松兒話的主,退一步,不挑刺就是了。
明雀見婁與征終于舍得換個動作,從她手里接過筆,薅兩下頭發,沒吭聲,弓腰趴桌子上。
又過了十來分種,婁與征擱心里問自己會寫嗎?
答案必然是否定。
明雀嘆了口氣,距離原定補習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然而這人一個題沒寫出來,從七點鐘到現在,先是說兩句廢話耽誤時間,再到現在盯著題磨嘰耗時間,她實在看不下去了。
要在這樣,補課費拿著都違心。
“婁與征?你”
“在想。”他語氣不容置疑。
“你真的在思考?”明雀才不信。
“嗯”婁與征忽地笑了下,筆在他手里開了花一樣轉著,“但是想不出來,我不會。”
這是今晚他第一次笑,少年的笑總是具有感召力,她能感受到這個笑有種緩解氣氛的存在。一舉一動都是鮮活的表現,比昨天見面,比今天進門都要鮮活。
明雀想,這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靈動。
“那你怎么不問我?”明雀也彎唇,“我在這不就是做這個的么。”
他把試卷往她那挪,“哦,那你講唄。”
明雀再開心也沒傻到被他牽著走,“哪題不會?”
他剛想張嘴,又聽那女人繼續。
“不準說全都不。”
“”真不好糊弄,婁與征一個頭兩個大。
明雀耐心的跟他解釋,“不能是我一直講,你也要做,就昨天那個題型如果你沒懂的話要及時說,只有吸收了我們才能往下走,不然一點效果也沒有,不僅浪費時間,也浪費”錢。
明雀最后一個字沒好意思說完。
半響,就在婁與征快要把她臉看出個洞來,忽然想到一個詞。
執著。是真執著。
這場無聲的較量最終還是以婁與征的妥協收尾了。
房間很小,桌面上臺燈恍出的光落在明雀的頭發上,筆尖在紙上飛舞演算,寫的快了點兒,動作大了點兒,耳后的一縷碎發垂落帶肩膀。
明雀講課的時候就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溫和,耐心,還有細致。
婁與征手托著下頜,就這么閑得看了會兒。
然后目光慢慢下移,停在了不停鼓動的小嘴上。
那叫什么詞來著?光亮,水潤?
反正干干凈凈的,應該沒涂口紅,他腦子里過了一遍昊子的艷女雜志,火燒的大紅唇,看著得有一兩厘米的睫毛精,眼皮上一抹又綠又紫的亮片,突然覺得俗的不能行。
身材吧
他眼神剛往下走,一連幾聲的震動打斷他無厘頭的舉動。
婁與征腦子倏地緩過神,意識到剛剛在想啥,擱心里暗罵了句操。
那消息鍥而不舍響著。
明雀抬頭看過去,是婁與征右側的手機連續震動,不是電話,估計是哪個誰一直給他發消息。
“要回么?”
手機就在婁與征旁邊,他撇一眼,神色淡淡,“不回。”
“那我們繼續。”明雀怕他走神,還順帶提一嘴:“你好好聽,我講到這題了。”
“嗯。”
“你把求導”
手機又響了。
明雀有些無語:“你要不看看是誰吧,回個消息。”
婁與征也煩了,兩種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吵。
那邊是李昊章發來的消息,賊笑問他補小課咋樣,結束后出不出來吃個宵夜。
他摸上手機,余光瞟見明雀的視線一直粘著他。
婁與征打開,關了靜音,隨手扔到床上。
明雀問他:“你不回?”
“不重要。”婁與征換了個姿勢,下巴縮進衣領靠在椅子上。
明雀隨他,沒說什么。
今天婁與征挺乖,至少給明雀的感覺是這樣,聽沒聽進去不知道,嗯嗯啊啊回復的倒是認真。
她找同樣的題型讓他試著做,前五題對一個,分析錯題后又做了五題,對兩個。是個進步,比昨天強了一點兒,明雀只好這么安慰自己。
給婁與征補課的效率并不高,兩個小時,講的知識了了,更多時候是耽誤在他做題的時間上,不吭聲對著資料發愣,被她發現了,她就開口督促,然后他裝模作樣拿筆桿子撓頭。
平時那群大一的新生上她課就是這么糊弄過來的,以為自己是演技大師,但這些小伎倆她早都見慣了。
還剩五分鐘,再來一題肯定是講不完了。
婁與征心里長草似的,眼巴巴望著墻上的鐘。
明雀輕嘆一聲:“那今天先到這了,改天要是有講不完的題也要拖延一下。”
“行。”婁與征回的很快,他只顧眼前。
明雀把書和卷子裝起來,想了想,還是準備試一下,“我給你留張卷子,圈幾題”
“不行。”
她剛張口婁與征就知道要說什么,他轉頭,補了句:“白天很忙,我沒時間。”
他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明雀心里咕噥著忙個屁,估計白天在學校也是混日子。
看他這態度,應該是沒商量的可能了。
明雀挎上包站起來,忽然想起什么,沒著急動,問他:“你媽媽在家么?”
婁與征抬頭,“你找她做什么?”
雖然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但明雀絲毫不占上乘。
明雀微微垂眸,就見他眼神凜冽,緊鎖著眉頭看她,這一看,少有的氣場又被沖散了,“沒什么,只是問問。”
她確實只是順口提一下,因為她不想下課后和家長談心得。
不過婁與征這反應明顯不正常,不像是怕她去告狀,因為明雀知道,他根本不怕,不過具體什么她還看不出來。
耽誤了幾分鐘,這會兒時間已經過了九點。
明雀出門的時候婁與征也起來了,這次做的倒像個人事,一前一后,往客廳走。
楊海華的臥室沒有關門,明雀往里看了眼,她側身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應該是睡著了。
婁與征自然也是瞧見,他沒什么反應,從她身后越過去,已經開完鎖,就等她走了。
什么小東西,送客也不知道說句話。
明雀心里嘀咕著,也沒像昨天一樣給他說明天見,直接下了樓。
客廳空蕩蕩的。
婁與征很餓,平時這個點已經開始第二頓了,但今天他知道楊海華在家,沒想惹她生氣,所以準備回來吃晚飯,沒想到飯沒吃成還弄了一肚子氣。
氣又不管飽,他自個去廚房找食去了。
有那么一兩秒,婁與征腳底凍住了。
他看著洗碗池里剩下的一雙筷子一個碗,臉上沒什么表情,又轉身打開灶臺邊上老舊掉了層漆的冰箱。
婁與征盯著看了半響,里頭很空,直到半道肚子叫了兩聲,他忽然覺得什么意思都沒有,猛地甩上冰箱門,回屋拎上校服推開客廳門出去了。
婁與征念的學校離住的職工區不過三公里,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
周邊是老街道,過了條大馬路對面就是早市,人多,他從一群拎著馬扎的老頭老太太身邊擠過,隨便在街頭湊合一點吃的,抹干凈嘴,和李昊章一同回了學校。
走廊鬧哄哄的,婁與征還沒抬腳進教室,胡斌把包甩在肩上,跑上兩步跟緊他。
“嘛呢,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兒。”胡斌往他臉上瞅。
婁與征兩眼烏青,一偏頭,胡斌就知道他昨晚上哪混去了,“我操,你不是說去補習的嗎?”
婁與征兩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徑直走向倒數第二排,包一撂,沉著屁股坐凳子上,“你家補習補一夜。”
“用你說。”胡斌在他前一排落座,回頭問他:“你晚上又回網吧了?”
婁與征“嗯”了一聲,無所謂道:“又沒事,閑著也是閑著。”
胡斌放包的手短暫停了下,塞進抽屜后,聲音漸低:“悠著點兒,回頭別被阿姨逮著了。”
教室沒什么人,這會兒坐這的不是好學生提早來學習的,就是胡斌婁與征這種閑的發瘋混日子的。
婁與征靠著后邊桌子,輕扯唇角:“不早知道。”
“知道不問你?”
“又不在家。”
“你他媽精神點兒,回幾句話跟要你命似的,多說兩句能死啊。”胡斌看他要睡著的樣。
婁與征單手搓搓臉,“困了。”
“得,就你這樣瞎熬,能有精神才奇了怪。”胡斌問他回網吧的時間,“晚上幾點回去的?”
婁與征腦子卡了會兒,眼前忽地蹦出一位白兔老師,然后腦海慢慢蕩出她昨晚匆匆落荒逃跑的背影,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
“九點?”
哦,不對。九點多是她下課的時間,結束后他還洗個澡,換了身衣服才去。
婁與征改口:“快十點吧,忘了,昊子給我打電話來著。”
“那他人呢?”
“上大號去了。”
“懶驢上磨屎尿多。”胡斌嘀咕。
“睡會兒,臉轉過去,你杵這看的我睡不著。”婁與征把頭埋進胳膊窩。
“馬上老鄭來了,睡個毛線睡。”
婁與征又抬起臉,問:“今早什么課?”
話音還未落全,他身邊慢慢走近一位女生,然后落座。女生扎著低馬尾,背著書包,模樣看起來挺老實的。
用胡斌的話來說,一看就是好學生。
“喲,班長今天來這么早?”
徐露拿下書包,朝前面胡斌靦腆笑笑:“想提前來背會單詞。”
胡斌側坐著,兩條胳膊一前一后架在婁與征桌上,嘻哈笑道:“不愧是班長啊,是比我們這群廢廢自覺。”
廢廢
婁與征惡心的不行,“滾,頭轉過去。”
“好嘞。”
婁與征要不是眼皮掀不開,真想上去給他倆嘴巴子。
胡斌轉回去了,徐露拉近板凳坐下。
她放下包,趁婁與征還沒有徹底睡熟前,稍稍低頭,又小聲又輕微地說了句:“是英語課。”
話落了有一兩秒,旁邊那人沒動靜。
徐露想了想,還是決定要盡到同桌的職責,拿出一根手指,輕點了下婁與征的胳膊。
“婁與征。”她嘴唇動了兩下,像是鼓足勇氣似的,“早自習是英語課,老師要找人聽寫單詞,你要不要提前準備一下啊。”
婁與征這才抬頭,“哦。”
徐露也不是沒有眼力見,見他不想搭理,也就不敢再多說什么。
沒多會兒,班主任老鄭過來轉了圈,順便看看哪幾個學生沒到齊,隨后換了英語早自習。
英語老師姓梅,五十多歲,六中元老級的教師,那叫一個狠厲啊,刀子嘴,刀子心,只要作業沒質量,任務沒完成,不管是男是女,都給你罵的抬不起頭,更別說留尊嚴了,跟寒冬夜里凍過的刀子似的往你傷口上扎,逮哪兒損哪兒。
原本老梅帶的是加強班,由于之前的英語老師懷孕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老公怕萬一出個什么意外,就讓媳婦兒回家養著了。
所以老梅是來接班的。
婁與征這會兒捧著下頜,和老梅挪過來的目光正好撞了下。
“怎么還有幾個學生磨嘰,動作快點兒,桌面收拾整齊,不要讓我再催。”
老梅一聲大喊,又一陣嘩啦啦響動。
要說代課老師吧,學生心里也是打著一二五評分的。
好比現在,婁與征也是突然念了下之前的英語老師,二十多歲,年紀輕輕,說話溫溫柔柔,成熟又不失可愛,要不就是昨晚那個也行,不粗吼,不大罵,最重要的是可以對他視而不見。
婁與征自然也不愿意往槍口上撞,胳膊繞到書包里掏本子紙。
好巧,啥也沒有。
徐露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撕掉一頁,朝婁與征那慢慢地遞過去。
“你別找了,我這有多余的。”
婁與征偏過視線,遲了兩秒,才接下來,客氣地道了句:“好。”
一節課一節課過得也快。
晚上放學后,三人迅速的繞到一起。
婁與征正提包起身,李昊章從后排走過來,迅速停在他位子上攔了下。
話是對旁邊那人說的,“班長”
胡斌也過來。
李昊章這會兒跟孫子似的,說話又欠又慫,“班長啊,你待會兒準備去哪兒?”
徐露背著包也站起來,愣了下,腦子一轉,又好像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盤。
“我我回家。”
“對對,是得回家。”李昊章哈哈笑,“那,那佳佳呢。你們一起不?”
這才是關鍵,繞這么一大圈。
胡斌和婁與征對了一眼,暗罵沒出息。
“我去她班門口等她,一起是一起。”徐露猜中他心思,但話說的吞吐:“但佳佳不大想見你,所以”
“所以你就別熱臉貼人冷屁股了。”胡斌勾住李昊章的肩,嗆他一句。
這句倒挺直白。
李昊章尷尬一瞬,把了把頭,訕訕地笑,“成。”
李昊章追文佳佳,這事沒幾個人不知道,但奈何人看不上他,嫌他沒文化,人又吊兒郎當,這兩年來一直沒個頭緒。徐露跟文佳佳關系好,兩人住一小區,算鄰居,上下學都一起,所以這小子找了個突破口,想跟人班長套近乎。
“那先一起出門吧,等兩天她心情好了我在找她。”
徐露:“”
婁與征也笑了下,“別婆婆媽媽了,快走吧。”
教室漸漸空了,徐露先一步下樓梯,三人走在后頭,聊聊鬧鬧,男生的聲音低低啞啞地傳入她耳朵,她垂眼彎笑。
出了校門,街上喧嘩燥鬧一片,馬路兩側的人來來往往。
婁與征先掏手機看了眼時間。
楊海華給他打了三個電話。
他盯著看了幾秒,還是沒回。
“怎么不走?”胡斌忽然出聲。
“哦。”婁與征把手機塞進口袋,抬腳往前跟上兩步,“沒事,走。”
“等會兒你啥安排,跟不跟我一起?”
“去哪。”
“老地方唄。”李昊章白他一眼,“不然你要上哪兒。”
學校大門離身后越來越遠,三人拐進熟悉的巷口。
這會兒安靜了不少。
婁與征兩手插兜向前走著,沒吭聲,半垂著眼,臉上不大好看。
李昊章沒發現,又說:“你要回家?上什么家教課?”
“嗯。”
胡斌和李昊章對視一眼,“還沒解決掉啊,不是不想上么?”
今天一整天,婁與征心情肉眼可見的不錯,胡斌以為那事兒不會影響他,就一小小的輔導課,不想上就搗蛋,把老師氣走唄,這不幾人最擅長的么。
但沒成想上了一節課后還有下回
“嗯。”他又應隨口應了聲。
很明顯,婁與征腦子沒跟上趟兒,不知道琢磨啥呢。
胡斌剛想從抬胳膊掄他一下,婁與征驀地停住,手從口袋拿出來,臉上表情嚴肅了點,“昊子,阿斌。”
“咋了。”
婁與征一只手將包的肩帶往上緊了緊,聲音有些急,“我先走了,還有點事。”
李昊章見他步子加快,喊了一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婁與征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征子這幾天怎么搞的,心不在焉?”李昊章扭頭問旁邊那人。
胡斌目光往遠處投,放在巷子深處那個黑影兒上,想了想,說:“他家的事吧。”
“那”
“別管了。”胡斌轉過神,對李昊章喃聲:“咱倆別問,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愿別人插手家里的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昊章只好合上嘴。
巷子一頭。
這兩天通城在下雨,婁與征跑得快,腳落在青石板路上飛起一道道灰線,泥水蹦到褲腳。
小巷這會兒安靜,沒什么人。
婁與征腳停下,粗喘了兩口氣,微微仰頭,視線落到二樓的中間一戶。
閣樓間的窗戶口灰蒙蒙的,越走近,飄出的煙越濃密。
婁與征飛快奔上樓,一股濃烈的燒焦味沖入鼻腔,又窄又擠的過道站著三兩個鄰居,他從中間穿過去,最后停在二樓。
房間正門口燒著火,周圍一兩個紙箱,楊海華不停地往火堆里扔東西。
婁與征撇一眼,認出里面是婁偉峰之前沒帶走的幾身衣服。
“媽!你想干什么?”
婁與征拉楊海華站起來,猛地一腳將箱子踢到墻邊,紙箱子遇火,再連上家家戶戶房門口的雜物,怕是得把整個樓層著了。
楊海華不愿,擰著一股氣掙著胳膊甩開婁與征,蹬他一眼,“給我起開。”
正是吃飯的點,樓道口走出的鄰居越堆越多,圍著圍裙,手里拿著菜鏟,無非就是一種,看笑話的。
婁與征覺得自己像個猴子,盯著楊海華一兩秒,轉身拉開門,進衛生間后擰開水龍頭,接了一盆水又重新走出來。
他勁大,拽著楊海華胳膊往后退了兩步,猛地將盆里的水倒入火堆,刺啦一聲,燃燒的焰火撲滅了一半,還剩點零星的火苗。
婁與征鐵青著臉,轉向楊海華,“先回屋行嗎,有什么事等我進去再說。”
楊海華狀態比剛剛冷靜了點,婁與征伸手推了推她,“媽,進去。”
“征子啊,還好你來的及時,不然你媽得把整個樓著了。”走道里的鄰居見好戲散的差不多,搖頭笑笑。
隔壁一戶出來個男人,拉著他媳婦進屋,“行了,熱鬧看不完了,快回去做飯。”
“我說的就是嘛!她只聽她兒子的話,別人誰都”
砰的一聲,對門那家上了鎖。
人流散了,樓道里漸漸安靜。
婁與征低垂著雙眼,看著垂死掙扎的零星火苗,邊往前走邊脫校服外套,就快站到燃灰跟前隨手往下一丟,外套蓋在了火堆上頭。
他等了兩秒,火滅了,然后再蹲下去收拾爛攤子。
他對婁偉峰的遺物不感興趣,摸著也臟手,但沒辦法,皺著眉將這堆廢品清理掉了。
等婁與征進屋的時候,楊海華直愣愣的坐在沙發上。
他去衛生間洗了滿是黑灰的手,再出來時繞到楊海華那間屋子里,從抽屜里拿了瓶藥,看仔細藥名后遞給她。
“媽。”婁與征聲音不算和氣,“你知道在門口燒東西有多危險?鄰居怎么看我們?”
楊海華沒吱聲,還是呆呆的。
婁與征提褲子坐下,把藥放在茶幾上,淡著一張臉,“誰又給你說什么了?”
楊海華這下情緒波動了。
“你不跟我說實話,以后我什么也不會跟你說。”
楊海華眼皮一顫,問他:“你爺爺給你打過電話嗎?”
“為什么要跟我打。”
“他為什么不跟你打?”楊海華又變得暴躁,“你才是他親孫子,你才是!為什么周末喊了那個雜種去吃飯沒有喊你,為什么?”
“媽!”婁與征吼了一聲,他煩的要命,“就算他們叫我,我也不會去的。”
“你為什么不去,你才是親的,你才是。”
楊海華來來回回就這兩句話,婁與征起身坐到她身邊,伸手按住她抓狂顫抖的胳膊,聲音輕了點,“媽,能不能別提這些事了,是不是那賤女人找你說什么了?”
“沒有!沒有!”楊海華一陣搖頭,“那個臭婊. 子怎么配跟我說話,怎么配。”
楊海華反握住婁與征,聲音發顫,兩眼泛出的光透著祈求的味道。婁與征知道,這是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好了媽,好了。”婁與征拍拍她背,他不會說好聽的,更不會哄人,只能適當的安撫楊海華情緒,“你先把藥吃了,快到時間了,你忘記了么,等會兒補課老師要過來。”
說到這,楊海華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樣。
“對對對,你快去,你回屋準備著,你要好好學。”她說著邊倒水吃藥,低喃出聲:“我兒子一定會比她兒子厲害,我兒子比她兒子優秀,我”
婁與征聽不下去了,眼睛像是被扎了一樣,有點酸。
楊海華開始催他走,婁與征確定她精神正常后才放心被她推開。
他回屋甩上門,走到書桌前拿煙盒,從里抖出一根煙,打火機扣下的那瞬間,視線驀地落在了桌角的一張試卷上。
正面攤開,還是昨天的位置,放眼一看全是紅墨水留下的痕跡,顯而易見的大差。
他垂頭看了兩三秒。
就在打火機與煙頭分毫的距離,婁與征胳膊停下了。
他瞟一眼墻上的掛鐘,把煙塞回了盒子里。
季霄回說完這件事,大伙都笑得不行,罵蔣望賠了夫人又折兵,竟然敢挑戰婁與征,還想坑這人的紅票票。
以為能從婁與征身上占到便宜的人都是大傻子。
明雀坐在旁邊,聽著這些以自己為核心人物的故事,有些恍惚。
這些事,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婁與征,心情跌宕。
這人當年……竟然在桌子上擺了她的照片嗎?
婁與征喝了不少,平日里清冷的眸色已然有些渾濁,感受到來自斜對面的視線。
他端著酒杯,對視上去。
明雀一愣,僵硬地再度挪開。
季霄回抓住兩人之間開始微微變動的氛圍,趁這時候碰了碰婁與征的肩膀,故意當著所有人面問。
“對了。”
“所以學妹的照片還在你電腦里嗎?”
第 33 章 你的離開
HotPot-33.你的離開
明雀對大學時期的很多事都開始淡忘了,但如果有一個細針般不易察覺的契機,像戳破一個裝滿面粉的氣球般——“嘭”的一下,白色的回憶撲面而來,繚繞回蕩。
因為季霄回的偶然提及,讓她回想起了那年校慶。
那是和婁與征交往的第一個夏天,在暑假之前,學校舉辦了建校120周年的活動。
從小到大都覺得自己很普通的她第一次機緣巧合出了一次風頭,成了焦點人物。
那時候每個專業都要出一個方隊,有一個可以展現風采的主題。
他們專業效仿往年的出彩方隊,選擇了變裝主題,而她的學姐們似乎有心故意把她打扮成方陣C位,為專業當門面。
聽說婁與征雖然作為大三學長,也被邀請參加專業方隊,畢竟不管是看臉還是就看成績看名氣,他都毋庸置疑應該是頭面人物。
但是反是在這種時候,這個人會逆流而行,直接跑到學生會埋頭幫忙組織校慶。
對方掌心過于滾燙的溫度,將氛圍瞬間都推回到最繾綣不清的色調上。
明雀驚悸回頭,眨眼頻繁,“你……”明雀輕輕推開婁與征房間的門。
她原本敲了兩聲,但里面沒任何回應,等了會兒,手下稍稍用力,門自動開了。
那男生弓著腰,趴在桌子上,只留下一個背影。
明雀其實有些意外,原以為這家條件還不錯,但從下了公交車到進房門,從窄巷子到老職工小區,都與她想象中的有些差別。
家庭條件不算富裕,學習勁頭不算強烈。
她從上大學時就做輔導老師,六七年了,見過各種學生,不過無一例外的是家長,不管成績怎樣,對子女的期待值從沒變過。
忽然間,屋內傳出一句低沉的男聲,語調略微緩慢:“你不過來坐嗎?”
婁與征坐起身,將半屈著的腿伸直,偏頭看她。
明雀從門后愣過神來,被他突然發出的聲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下,朝他方向走去。
“你好,今天作業多嗎?”她關心問。
婁與征沒有回答,松散坐著,只是盯著她看。
明雀就立在他后面,雖然是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但她明顯氣勢不足。
見婁與征不回答,明雀也不生氣,不就是個刺頭學生么,見得多了去了。
她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這才剛見面,慢慢來,不急一時。
明雀想找個地方坐下,側身看了一圈也沒瞧見有她的位子,他屋里只有一個凳子,還正在他屁股底下捂熱呢。
“有坐”
她話沒說完,底下那人忽然起身,動靜一大,板凳腿噌的一聲刮擦著水泥地面。
明雀見他站起身,僅一步跨到床邊,在她身側驀地俯下腰。
眼前黑了瞬,明雀下意識朝桌子邊后退一步。
婁與征彎腰將床上幾件短袖衫,校服外套,還有前幾天楊海華給他翻出來的線衣線褲攏在一起,胡亂疊了下,扔到床尾。
“坐這吧。”他指了下床邊,說:“放不下椅子了。”
原來是給她騰位置的。
婁與征的床和桌子是挨在一起的,明雀側身坐在他床頭,見他重新坐回書桌前,也沒有掏出作業的打算。
她又耐心地問了一句:“作業呢,多么?”
婁與征對著她雙眼,說:“沒作業。”
“沒作業?”
“我媽沒給你說?”婁與征忽然勾起唇,沒等她答,懶懶地道:“我讀的差班啊,吊尾那種,晚自習都可以不去,誰還管你寫不寫作業。”
明雀一怔,他說的這么直白,臉上沒有一點差生該有的自覺,反倒還聽出一絲自豪。
“那那總歸是布置了的,布置就要寫啊。”
婁與征接著笑了下,又不說話了。
明雀見他一直偏頭看自己,被他盯得越發不自然,怎么說也算半個老師,氣場竟然被學生被碾壓。
她輕了輕嗓子,語氣重了點:“我在問你話,出于尊重,你要回答我。”
她話說完,屋內靜了兩三秒。
“寫……”婁與征嘴角的弧度扯大,兩條胳膊向前搭在桌沿上,湊近了點距離望著她,“你說,寫點什么?”
看起來是笑,但明顯能體會出里面是摻著不屑。
之前教過這么多學生,但從沒有哪個,是敢這樣沒大沒小開玩笑的,明雀漸漸生出一股悶氣。
婁與征又轉口問:“老師,你多大了?”
明雀當然不會回答。
“之前聽我媽提過一嘴,你現在在讀研究生?”
明雀好像能猜到他下面要說什么。
婁與征抬眼,呵笑:“之前教過高中生么,有教高三畢業生的經驗么?”
明雀這下聽出來了,要再聽不明白就是傻子,他在激她。其實也能看出來,從一開始進門的那刻,這孩子對她就沒什么熱情,估摸著補習這事也是楊海華逼的。
“你叫婁與征?”
婁與征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頓住,定神打量明雀,她面上沒什么起伏,暫時看不出別的情緒。
不過能明白一點,這女人性子應該不錯,不然他剛剛來這么一句,換成自個學校那群老師,早呲牙罵過一頓了。
明雀本想發一通脾氣,轉念一想,要真這么做了,不就正好著了他道。
她換了個策略,沒跟他硬碰硬,“婁與征。”
婁與征這次應了聲:“嗯。”
婁與征被她一大串溫柔話珠子弄暈。
“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成績太優異?水平太高?”明雀說:“我不能讓你有進步的空間?”
得,三連問。
婁與征一條理沒占著,啞巴了。
默了會兒功夫,婁與征支起一條肘,大手在頭發上薅兩把,點點頭,扯唇笑了聲。
明雀見他退了一步,自己也就沒繼續這茬,她轉身從包里掏出教材書,放到他亂糟糟的桌面上。
他的桌子不大,但亂七八糟那些堆滿了整個桌面。
目光隨之一瞟,明雀臉上差點沒燒起來,視線里,倏地冒出一本露的不能再直白點兒的港風美女雜志。
好些秒都沒人說話。婁與征才轉頭,跟著她視線挪到P3下面壓著的昊子的廢料書。
“那個”明雀想著怎么提醒他別這么露骨。
婁與征觀望明雀的表情,恍惚懂了點什么,戲謔般笑了笑,“什么?”
明雀抬抬下巴,說:“把桌子整理一下,不該留的裝抽屜里,不然作業都沒空寫。”
婁與征將皮帶,煙盒打火機一并拿下去,又把幾本皮子格外新的課本收下去,然后好整以暇地停下不動了。
明雀不得不提醒:“還有這個聽歌的,晚點你再安排吧。”
“哦。”婁與征佯裝一副無辜的模子。
他動作奇慢,故意似的,慢慢把MP3從黃書上拿下去,半包裹的一對玉白露出,他翻開內側看兩眼,再合上,最后拉開抽屜胡亂扔進去。
明雀憋著一口氣,然后默默消化,再出聲時,自己都佩服自己心胸寬闊,“把你所有的資料書都拿出來。”
婁與征也沒心情再鬧,順著她意思去找書,包里指定沒有,他都不用去翻,平日背著上課純屬是個唬人的擺設。
明雀見他從抽屜里掏出套試卷,慢悠地翻開,又是嶄新。
“這是模擬卷試題么?”
婁與征對這些習題毫無印象,只記得是開學前段時間楊海華買的。
“嗯。”婁與征回。
明雀從他跟前拿過來,看了眼目錄,應該是對應高三復習課用的,“學校發的么?”
婁與征注意力完全跑偏,他有點餓,原本這個點兒該是和胡斌他們在外頭吃飯,但惦記著什么勞什子家教課,畢竟是第一天,他怕楊海華生氣身體受不住,只好準時準點回來了。
此時的明雀完全不知道婁與征心里在想這些,只當他還犟著性子,不愿意配合她上課。
“是學校發的,還是你自己課下去買的?”
婁與征直接回:“我媽買的。”
想來也是,都這樣一副不愛學習的樣了,怎么可能是他買的,明雀索性棄過這個問題。
不管誰買的,總之有成套的試題,復習起來就方便許多。
“婁與征,我想了想。”明雀將第一張試卷撕下來,擺到他面前,“我現在不跟你講課本知識,講了你也未必會聽是吧。”
婁與征等她繼續,看她能說出什么花來。
“我不知道你的水平怎樣,所以先做一套試卷給我看,我從你錯的題型上分析缺口,然后復習那部分的知識點,順帶著去講你錯過的題。”明雀的目光從試卷挪向他:“可以么?”
看似是跟他商量的口吻,實際上在心里已經做了決定。婁與征見她似乎真把補習當回事了,不免覺得好笑。
“嗯。”婁與征不想在上面浪費太多時間,早配合早結束。
僅僅第一回輔導課,明雀就見識到婁與征的水平有多差。
她只給婁與征布置了半張試卷,沒讓他做大題,一來時間不夠,總共就兩個小時的補課時間,不能再都給做題耽誤了。
二就算是她布置了,婁與征也不會寫到那兒。
從她開始把試卷攤到他面前的那刻,他就沒想過好好配合她,選擇題只寫了兩道,填空題寫了一題,還是錯的,剩下花白一大面,全是空著的。
他寫完也不吭聲,撐著腦袋轉筆,明雀本以為他在思考,過了好半會兒,才后知后覺什么不對。
他在耗時間,敷衍她。
“婁與征。”
“嗯。”
“你在做什么?”
婁與征將胳膊放下,掀開眼皮看時間,漫不經心張口:“想題。”
說謊也不打個草稿。
“那想出來了嗎?”明雀問。
“沒。”
明雀盯著他看了十來秒,轉嘆一聲:“婁與征,你到底是不會寫,還是不想寫。”
婁與征扭過頭,一雙眸子鎖在她臉上,回答的干脆利索:“不會寫啊。”
明雀很想發通脾氣,目光對上他,兩人視線交匯,卻意外地氣不起來。
男生的一副濃眉微皺,眸光漸漸冷厲,每多回答一句,不耐煩的語氣就更深一層。明雀有一種直覺,如果她再多說幾句,還沒等她生氣,他就已經起上火了。
這下見識到他有多煩學習了。
輔導老師畢竟不是學校班主任,她也不想第一天上課就弄的兩人都不好看,只能心里默默做著自我建設。
慢慢來
“好吧,寫不出來就別難為自己了。”明雀上身微微前傾,將試卷拿近了點,擱在兩人中間。
不管他聽不聽,她都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先帶著他從試卷第三題開始看起,然后復習知識點。
說是復習,但對婁與征來說,壓根就是預習。
婁與征像個老頭子似的干坐著,其實他也一樣,也在忍,他早習慣了擱學校里老師的破口大罵,越兇他越起勁,但突然來了個這么耐心溫柔的,叫他真有點不適應。
這女人看起來跟小白兔沒啥區別,除了先前幾句故意挑她刺的,別的過分的婁與征一句沒敢再多說,生怕一忍不住再給氣哭了。
明雀講了接近一個小時,然后給婁與征留了半小時寫她講過的題型,五題全錯,沒一個對的。
她這下確定,這孩子就是沒認真聽。
坐的一本正經,人在,實際上魂飛走了。
明雀剛想開口和他聊兩句,而后插入一句聲音。
“老師。”
婁與征慢慢將胳膊垂在大腿上,忽然出聲打斷她。
明雀驚奇道:“怎么了?”
婁與征沒跟她繞彎子,頭朝桌子上側的老式掛鐘抬抬,說:“這課幾點結束?”
明雀懂了,虧她還以為他有不會的題才喊她,原來是攆人。
她拿出手機看了眼手機,時間正好卡在九點。
婁與征朝椅背上一靠,兩手插進校服兜,就這么眼睜睜地盯著她。
明雀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和諧交談的話留給明晚,不然在繼續耽擱著,估計這孩子得氣炸毛。
“好吧,那今天先到這。”明雀起身,準備收拾東西結束。
她剛把課本將裝進單肩包里,想吩咐幾句復習的話,面前突地一道影子閃過,明雀抬頭,見他猴急著送客,已經站起身走到門口了。
門從里面被拉開,婁與征又回到桌子邊拿手機,眉頭緊皺,手指在按鍵上跳動。
“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課。”明雀笑了笑:“明天見。”
婁與征打字的手停了下,回頭看她。
隔兩秒,才應一聲:“嗯。”
明雀才轉身進客廳,就聽到臥室里傳來劈里啪啦地響動,腳步聲,踢板凳,拉柜子,總之就是沒了兩人在屋里時的死氣。
明雀抬手擰客廳的門鎖。
一下,兩下還是沒打開,她將挎包肩帶往上挪了點,彎腰去看中間的鎖芯,確定是好的。
婁與征家的門太老了,鎖很銹,機械的不行,她連著試了幾下都沒擰開。
明雀無奈,回頭望了眼婁與征臥室的方向。
她抬腳走了過去,最終還是決定去求那個臭臉孩子開門
臥室沒了動靜,這會兒很安靜。
明雀胳膊還未抬起,臥室的門登時從里側拉開,眼前映出一個光著上身的正影兒。
兩人皆是一愣。
婁與征沒穿上衣,手里攥著一條毛巾和露著邊的四角內褲,下. 身完好,還是剛剛那條校服褲子,腳底踩著一雙黑色塑料拖鞋。
他另只手從門把上拿下來,低頭看她。
相較于明雀,婁與征的面上無比平靜,說:“你還沒走?”
男生背著光,饒是暗,也能清晰的顯出對面那人寬實的臂膀,胸口往下的一塊一塊硬邦肌肉,他不算白,燈光照他身上打了一層暈。
赤裸裸地晃眼,明雀瞳眸一閃,反應過來后,臉上頓時不自然。
“哦,那個門。”明雀覺得不就是一毛孩子么,不能連這點膽量都亮不出來,拿眼對視他,說:“你們家客廳的門鎖銹了,不太好開。”
話說完,婁與征沒回,還是半垂著頭看她。
年齡不大,發育倒是挺好,人高馬大跟堵墻似的。
這一看,又把明雀那點氣勢滅了,她繼續說:“你方便嗎,想麻煩你開一下。”
房間一明一暗,兩人站的不近。
客廳她沒開燈,少有的光亮是從他屋子和窗口月影灑下來的。
婁與征瞧著她表情,見她又側過臉視線往下落,直著身子站近一步,忽然一笑,“行啊。”
小孩還是小孩,明雀一眼看出這孩子幼稚勁上來了,忽略他臭美身材,沒給他梯子往上爬,轉過身就往客廳門口走。
接著后面帶起腳步聲,晃晃悠悠光著膀子站她右側,個子比她高出一個頭。
明雀瞥一眼,心里咕噥著也不怕被凍著。
婁與征把手頭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先看了眼鎖,隨后伸手推門板。確實破舊,他老早就發現過,不過楊海華沒說要修,他也就裝作沒看見。
明雀微微偏頭問他:“能看清么,要不要開燈?”
“不用。”
他半傾著腰,兩條結實的小臂上青筋分明。窄小的空間,明雀靜在一旁等他開門。
婁與征捏著鎖柄,另只手握緊門桿一推一拉,扣動鎖芯,整個過程沒三秒,輕輕松松被他推開了。
門敞開,風從樓道里呼呼鉆進來。
婁與征開大了點,朝外面點點頭,“可以了。”
“好的,謝謝。”她沒正眼對視婁與征。
“不用。”
“那你早點休息。”
明雀低頭繞過他,急匆匆就要往外走,倏地,身后傳來一聲。
“老師。”
明雀定住步子,回頭,“怎么了?”
婁與征在她臉上過了幾秒,一雙漆黑的眸子漫開笑,呵笑一聲:“好。”
好什么?
直到明雀走出樓道才反應過來,回的是那句早點休息。
當然,她才不信。
月光傾灑,樓道里地聲音漸漸埋沒。
婁與征隨手甩上門,抬腳要往衛生間方向走,還沒邁出兩步,又不自主朝門鎖看了眼。
抬手一摸,鎖銹渣子蹭到指肚上。
修鎖怎么弄來著?
很快,婁與征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立馬打住念頭,罵自個一句閑的,接著一哆嗦,下一秒麻利地躥進了衛生間。
開了熱水,逼仄的淋浴房瞬間暖和起來。
婁與征將毛巾內褲掛在掛鉤上,還沒來得及脫褲子,口袋里悶聲進了條短信。
他打開。
里面那人嚎叫:人呢!回話!又死哪去了。
下面還跟著一條:倒底還來不來,給個準話,等會人就多了,要是來就先給你開機子了。
晚上補課的時候李昊章不停地發消息,一個人的游戲太寂寞,問他還回不回網吧。
婁與征看著,沒什么猶豫按上鍵:回。沖個澡過去。
發完后,手機往洗手臺一扔,轉身站到淋浴頭底下。他抬手搓了把頭發,又想到先前那可笑的四個字。
早點休息
婁與征哼笑一聲,快送沖了個戰斗澡。
“你要干嘛。”
不管她怎么掙扎,他都死死握著不撒開。
數十秒之后,婁與征偏頭回來,躺著以仰視的角度,開口:“上次。”
他指的是謊言暴露的那晚上。
矛盾經過一陣子的逃避冷卻在回到眼前,明雀緊起眉。
凝著她的臉,婁與征卻莫名笑了,很輕的一聲。
“你肯定不知道。”
“六年,這是你第一次沖我發脾氣。”
明雀心身皆愣。
第 34 章 喊得太快
HotPot-34.喊得太快
明雀明知道不能把喝醉的人說的話當真,也不能用清醒的思維去推敲他說的話。
可當婁與征酩酊闌珊卻專注地說出這一句話之后,她還是防不住怔在了原地。
什么叫第一次發脾氣?
他們認識六年,那次是她第一次對婁與征發火?
不能吧,他說話欠抽行為恣意,能真的接近他并且忍受他的人那么少,她就一次都沒爆發過?
以前在這人面前到底有多唯唯諾諾啊。
酒精催促著血液流淌更激烈,喝醉后人的體溫會比平時還要高。
明雀被他攥著手腕,對方掌心的滾燙酥得她的感官都更加敏感。
他溫熱的力度中,似乎有種晦澀不明的偏執情緒。
明雀沉默片刻,才嗯了一聲:“怎么了?”
“還怎么了,你有沒有點良心啊?”
林秀的語氣微微不滿:“不是姨媽說你,你從國外回來怎么不跟家里說一聲啊?還是你妹妹同學看到你在劇組,告訴了你妹妹,我們才知道的呢。”
明雀心情忽得煩躁起來,外頭下著細征,風吹亂了她的長發。
她語調不耐:“沒什么好告訴的。”
“怎么就沒啊?你這孩子。”林秀說,“我們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都從國外回來了,現在也是你該報恩的時候了啊。正好你妹妹茵茵也想演戲,你有門路,就把你妹妹拉到劇組里去啊。”
明雀背抵著車廂壁:“我有什么門路?”
林秀“嘖”了一聲。
“你就不要瞞著我們了。你跟姨媽有什么可瞞的呀,夢琳都跟你妹妹透過底了,說你這個戲……不是睡出來的么。”
她壓低聲音,語氣里透著淡淡輕蔑。
“你跟導演,都那個交情了,導演哪有不答應你的,是吧?你妹妹還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哪有你有本事啊?這不就靠你多幫襯了。”
她幫襯?
為了那個從小恨不得弄死她的妹妹?
明雀閉了閉眼,再睜開,不禁發笑:“她要是想,她也可以去和導演睡覺。她是沒有這個本事嗎,需要我來幫。”
“明雀!”林秀被她激得冒火,“你妹妹哪像你啊,她大學的時候可沒有跟個狐貍精似的,勾搭別人的男朋友。”
明雀沉默。
“這事兒就不光彩,姨媽都不說你,你還想怎么樣?你當時出國不就是因為傍上個大款嗎,這么有本事,多幫幫你妹妹怎么了?”
“怎么了?”明雀笑了,“姨媽,你也記得我當初上大學,你沒有出過一分錢?你也記得就連生活費也是我自己掙的?”
征打在眼睫,她緩了口氣:“既然如此,哪來的恩情?她這么羨慕,可以自己傍大款,請問她二十歲的人了,也需要我來幫?”
“她又沒你野!”
“那我就得幫?”
林秀罵道:“你什么人啊,真是跟你媽一個樣……”
聽到這聲稱呼,明雀心陡然一顫,掛了電話。
她閉上眼,重重靠在車壁上。
心里憋得難受,像是有一團火在橫沖直撞,整個身體都控制不住開始發抖。
她在想林秀為什么沒死,林秀為什么還沒死,如果當初死的不是她媽,而是林秀……
想來想去沒個方法,像是困在霧征之中,找不到出路。
腦海中忽地浮現抽煙的渴望,明雀手腕子打顫,她想抽根煙冷靜一下,可是哆嗦著翻遍身上所有口袋,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明雀握拳,猛地狠狠砸了一下車廂壁,“砰”地巨大聲響。
她蹲下來,環住胳膊坐在地上。
細征暗飛。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一雙男式皮鞋。
她順著筆挺的褲管,緩慢抬睫往上看,視線里,黑色的西裝,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傘。
望到一雙點漆似的眼眸。
婁與征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他站在她跟前,靜靜看著她,那張英俊的面龐上,依舊情緒寡淡。
他什么話也沒說。
明雀眼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她眨了眨眼,睫毛覆蓋住一小片陰翳。長卷發凌亂得不成樣子,披在她肩頭。
她忽然開口,聲音有點啞:“有煙嗎?”
婁與征看了她半晌,沉凝的神情,才稍稍有了變化。
“有。”他說。
他的手伸進口袋,正要往外拿,暗金煙盒露出低調一角。
明雀忽地打斷他:“我不抽你的。”
婁與征動作一滯,眉頭微蹙。
她縮著下巴,“你的煙貴得沒道理,味道我也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么?”他垂眼望著她,看到她纖長濃密,鴉羽一樣的眼睫,輕輕扇著,“你想要什么?”
明雀頓了頓:“有黃鶴樓嗎?”
大概覺得這個牌子有些陌生,婁與征沉默著沒吭聲,搖了搖頭。
“那你帶我去買。”明雀小聲。
他帶她去了。
出去就有小賣部,婁與征淡著聲音:“要一包黃鶴樓。”
老板給他指:“要哪種?”
婁與征不認識,垂眸看明雀。
明雀聲音輕輕的:“藍樓。”
“19塊。”老板拿了包給她,不禁多看她一眼,“姑娘,你是湖市人吧?”
明雀微怔,扯了下嘴角:“怎么看出來的?”
“他們那邊人才那么叫,海城人頂多指著說來藍色那個,或者叫軟藍。”
“是嗎……”明雀沒多說什么,付完錢,他們走了。
她身上還穿著戲服,午睡來不及換,俗艷艷的水紅色,裹著極細的腰身,胸前隆起,她散著頭發,走在征地里,抬手,攏風點煙。
猩紅的火光一瞬間燒起,灼著指尖。
整個過程,婁與征就站在她身邊,靜默地看。
天色昏暗了,他們站在路的中央,這條路被封著,沒有車來。
四下里,暗暗茫茫,明雀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她彈了彈指尖,落下一層煙灰,吐氣模糊,笑了:“怎么不說話?”
婁與征沉默著。
明雀:“你昨晚上還想掐死我。”
他眉眼平靜,沒反駁,只是仍舊矜貴地站在那里,撐著傘。那把傘明雀看了一眼,覺得傘比她人都貴。
煙圈迷蒙,半晌,婁與征終于出聲:“少抽點。”
明雀望著他:“行,不過你能不能陪我玩個游戲?”
她純屬耍無賴,婁總日理萬機,顯然不會有空陪她在這里浪費時間。
然而婁與征卻垂下眸子:“可以。”
“還是和之前那樣,我問你答?”
“好。”
明雀點著煙,凝望他:“你來劇組干什么?”
“工地考察。”
“還有呢?”
“沒了。”
明雀觀察他表情,笑了:“你說謊了婁與征。”
他仍舊鎮定:“你沒說不能說謊。最后一個問題。”
明雀捏著煙盒,四方盒尖銳,戳著她掌心,她看向遠處,連綿的征下得很靜:“你剛才不說話,在想什么?”
婁與征站在征中,飛征從他眼前簌簌飄落。
他的眉眼冷清而寡淡,卻驀地在這一瞬,有了一絲稱不上溫柔的氣息,就像是幻夢,是錯覺。
他說:“在想2018年,12月31日。”
明雀手腕一抖,煙灰落進掌心,燙得皮膚泛紅。
婁與征眼睫掩住了情緒,看著她,喉結滾動,把剩下的話說完。
“那天,我送你上飛機,你進機場,穿的也是一身紅裙子。”
*
這段時候,婁與征總是出現在片場,明雀觀察了幾天,發現他出現的時間很固定。
每天早上她來片場時,能看到婁與征坐在廊下喝茶。
有時候是和秦陽,可秦陽不是每次都有空,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人。
明雀想起,上次他們買煙,她問婁與征來這里干什么,婁與征說,工地考察。秦陽在飯局上也提過兩次,說婁與征拿下了南水灣附近的一塊地。
可是對于為什么清晨能在片場遇見,明雀還是充滿疑惑。
劇組都是人精,雖然當著婁與征的面不敢說,卻依然八卦。
俞樂茹給明雀梳妝的時候,另外一個女演員和她聊起。
“那位……是不是看上我們組哪位女演員了?”
俞樂茹挽著發髻,壓低聲音:“看著像,之前沒聽說過他對誰這么感興趣。”
女演員叫姚雨桐,是劇中女二。
“他看上誰了,難道是……梁以柔?我最近總看梁以柔去和他搭話,那位可不好惹,如果沒有他的默明,梁以柔哪有那么大膽子?”
俞樂茹點頭:“我看也像。前兩天有場戲,時間趕得很早,我到片場跟妝的時候,就看見她和那位在說笑。”
姚雨桐有些驚訝:“那位也理她?”
俞樂茹動作一滯,想了想,說:“隔太遠了,就看見個背影,沒聽見他理沒理。”
她們沉浸在八卦里,說來說去樂此不疲,俞樂茹說得正上頭,忽然手勁一重,扯了下明雀頭發。
明雀禁不住“嘶”了一聲。
俞樂茹才大夢初醒似的道歉:“明老師,抱歉抱歉,弄疼了吧?”
明雀彎唇:“沒事。”
這個化妝間人聲嘈雜,來來往往進出很多,此刻在化妝的,卻只有她和姚雨桐兩個人。
俞樂茹和她們挨在一起,說話也沒別的人聽見。
明雀對旁人的事不關心,垂眼,正打算繼續玩手機,姚雨桐卻有些神色復雜地望過來。
明雀問:“怎么了?”
果然,聽見她試探地說:“明雀,我們隨口說說,閑著八卦一下的。”
明雀笑了:“我知道。”
姚雨桐和俞樂茹對視一眼,似乎是松了一口氣。
在姚雨桐看來,明雀能當沒聽見是最好。
俞樂茹曾經跟過她,二人關系相當要好,她和俞樂茹說是無所謂,吐槽一下也很正常。
她主要是怕明雀聽到。
而且聽進心里去。
如果明雀說出去,自己肯定會被梁以柔報復死。
不過她看到明雀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又稍稍安心。
誰都知道梁以柔不待見明雀,兩人不知道曾經結過什么梁子,拍戲時,梁以柔總是針對明雀。
前兩天,拍一場落水的戲,天氣極冷。
梁以柔愣是讓才從水里爬上來的明雀,渾身濕著,在征地里跪了近一個小時。
她反復出錯,反復NG,明雀只能不斷泡水。 如今這個情況,其實沒差。明雀沒指望他真的對自己產生情緒波動。
想來想去,大概是他覺得,自己上次去他的海庭釣別的男人,之后又幾次三番下他的臉,讓他很沒面子。
女人眼尾微彎,她坐他腿上,雙足踏地,無所謂地踩著他那雙整潔的皮鞋,黑色亮面,她就像一粒塵埃。
明雀抬唇嗤笑:“怎么,嫌我去攀高枝,丟你的臉了?”
婁與征冷冷地看她。
明雀便笑:“你也要面子,你要面子就不會找情人不是嗎?哦,也是,你要是不要面子,當初怎么會讓我出國,就為了你的好名聲?”
她目光平靜深邃,眼睫濃翹卷長,眸色很淺。
那年他送她走,其實她猜得到原因,無非聯姻要給孫家一個交代,他要未婚妻,不要她。
然而婁與征眼底,忽然變得晦澀難懂,他欺身上前,壓過她手腕:“明雀,你是不是忘了,臨海是姓婁的。”
“忘不了。”明雀說,“你多能耐,一句話讓一個沒權沒勢的女人滾出海城,這輩子不敢回來,你做得出來。”
婁與征的臉色愈發陰沉。
明雀話鋒一轉,笑了兩聲:“不過我瞧著婁氏也不太行了,之前聽說婁氏包了清田灣三千多畝地,那另外四千多畝誰搶走了?讓我想想……不會是姓孟吧?”
這還是那次孟靖南來她房間躲酒,無意間閑聊說出口的。
明雀彎唇,笑望著婁與征,起先只想贏個嘴爽。
可她顯然低估了,他對“孟”這個字有多么敏感。
婁與征捏著她下巴,眼里淬了冰征:“明雀,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我,報復我,對不對?”
明雀腰身被他死死箍在掌中。
他危險得像野獸,手勁很大,掌心滾燙,止不住顫抖。明雀覺得大概已經被勒出了紅痕。
婁與征靠近她,輕聲道:“你可以試試看。”
明雀耳尖一痛,咬緊嘴唇,聽見他聲音:“試試看,我會不會把他弄死。”
他推開明雀,冷冷瞥向她最后一眼,慢條斯理地整理好了弄亂的衣襟,離開了房間。
門被掩上。
黑夜寒涼,明雀坐在地毯上,心跳突突像擂鼓。
她愣怔半晌才摸上床,擁著被子昏昏睡去。
那天晚上,明雀做了場夢。
夢里還是她和婁與征,地點是臨海大學旁,那條巷子里。
婁與征的車停在巷子口。
車窗被水蒸氣熏得模糊,明雀一只手按在車窗上。
她朦朧地,看著眼前男人直起身體,輕薄的唇,嘴角緊抿成一條平直的線,下頜冷硬而瘦削,汗液順著滴落。
“別亂動。”婁與征一向少言寡語,抓過她手吻了吻,難得多吐兩個字,“除非你想被人看見。”
“那不是遂你的愿?”
他輕淺地笑,動作殘暴,“我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被別人覬覦。”
明雀疼得扭過頭,犯倔,不肯再說話。她沒了力氣,瀕臨崩潰時渾身發緊,一瞬間,牙齒狠狠咬進他的肩膀,鼻尖充斥著血腥氣。
婁與征從她頸邊抬眸,額發被汗打濕了,一張臉俊美無儔,活像惡鬼。
看著她片刻,他卻慢慢地笑了:“你屬狗的?”
明雀悶哼:“跟你學的。”
語氣兇死了,惡狠狠的,忍不住瞪著他。
然而不知為什么,這一眼瞪過去,沒把他威懾到。婁與征的喉嚨滾了滾,眼眸暗了:“還挺有勁兒。”
然而女生兇巴巴的樣子像個小獸,婁與征大概不愿看她這么兇狠瞪他。
他抿唇,蓋住她眼睛,啞聲道:“那好,再來。”
……
結果夢醒之后,婁與征不在身邊。
唯有窗外飛征,簌簌落下。
明雀呆坐蠻久,才緩緩從夢魘中回過神,想起入睡之前的事。
惠記酒樓,她給他敬酒,他不答,她也不說話,死倔。后來盛尋舟替她擋,他大概生了氣,跟她回到酒店。
可她呢?
她直接摔裂了茶杯,惹得他更加憤怒,最后撂下狠話,一走了之……
胸口傳來熟悉的陣痛,明雀揉著眉下床,發現這人好像就是被自己氣走的。
地上還留著茶杯的碎瓷片,殘渣沒干涸,一地狼藉。沙發上殘存著幾縷血跡。
她想到婁與征的手,那時候好像被碎瓷片劃破了。
明雀挨著床邊,慢慢坐了下來。
黑暗之中,只有指針在滴答滴答走著,空曠的房間,寂然無聲。
心里不舒服,默了片刻,她給陳蟬衣發消息。
明雀:【我做了個夢】
過了會兒,陳蟬衣回:【半夜四點,臨近清晨,你做了個夢】
明雀有點煩躁,想抽煙,蹲在床邊從自己包里摸出根煙條,一邊叼在嘴里,一邊打字回復。
明雀:【是春.夢】
陳蟬衣:【。】
明雀:【你說做這個夢正常嗎?】
陳蟬衣:【正常,不過不要縱欲過度。】
陳蟬衣:【傷身體。】
她縱欲過度個屁啊!明雀蒙冤受屈,欲哭無淚!她都分手幾年了還縱欲,欲個什么啊,她現在煩得很!
明雀抓抓臉,心里的不爽感越來越重。
瑪德,那個男人就是有病吧!
明雀問她:【有沒有不傷身體的?】
說完,她終于在犄角旮旯里摸到了打火機。
明雀用手攏風,點煙。
火苗“啪”地亮起。
隨著這聲音響起的,還有幾條微信提示音。
明雀腦袋伸過去看。
陳蟬衣:【你好。】
陳蟬衣:【有的。】
陳蟬衣:【不要抽煙。】
“……”
*
翌日清晨,重新飄薄征。
明雀精神不好地做完妝造,一路上心不在焉,旁人跟她說話都云里霧里,結果懵懵然到了拍攝地一看,她愣住了。
天色昏沉,男人一身黑衣沉肅,眉眼清寂,正坐在廊檐下,喝茶。
拍攝地有抄手游廊,細征落下,覆蓋在檐頂,薄薄一層白。他右手壓著茶碟,低眉斂目,吹去浮沫,輕抿了一口。
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矜貴,遙不可及。
然而茶水蒸騰出熱氣,柔和了他的眉眼,竟意外生出一種寧靜的感覺。
秦陽也在。
他和婁與征不同,喝茶和喝水沒區別,蹺著腿,瞇眼咂摸了半天,才說:“我這茶好吧?頂級君山銀針,雖然是陳茶了,我覺得味道也不差。”
婁與征沒答話。隨后,似乎是笑了一下:“一般。”
秦陽笑容尷尬:“真不給面子啊,婁少爺。”
“開春,我的茶園出茶了,給你送兩罐來。”他淡淡地道。
秦陽本來還想說點什么,轉臉一瞥,看見明雀到了,趕緊把茶水一飲而盡,拍拍褲管站起來:“走了走了,拍戲了,你慢慢喝。”
他指著明雀:“來站這來,待會兒盛尋舟從那邊抄手游廊出來,你見到他再開始哭……快點的,趕著下征把這場戲拍了,免得還要劇組再造征景,不自然了。”
明雀垂眼:“嗯。”
她從亂糟糟忙作一團的人堆縫隙里,看見他挽著袖口,露出一截蒼白手腕。
靠近掌心的地方纏著圈繃帶,很刺目。是她昨晚弄傷的。
男人視線漠然地掃了過來。
隔著一層征幕,宛如寒冰。
片刻后,他移開視線。
明雀微怔,索性垂下頭。
算了。
等到盛尋舟一襲長袍,從游廊里轉出來,明雀連忙上前,福了一福:“爺……”
她的戲份很快就過。
秦陽今天興致格外好,夸她:“不錯啊小明,你還挺有天賦,雖然說是沒正經學過表演吧,但是從進組到現在,你基本上每場戲都過得挺快的,真爭氣,是吧?”
小林很會看眼色:“那是,明雀姐演得還真挺好。”
“嘿嘿我就說。不錯不錯,你先去旁邊吧,來下一場,女主站過去……”
明雀躲進廊下,宋夜立馬把毛巾和外套遞給她:“凍死了吧,這征下的,過會沾衣服就變成水,擦擦。擦完了把外套穿了。”
明雀垂眼,漫不經心地:“嗯。”
擦著頭發,她習慣性朝對面看。隔著一整個庭院,那里的座位空了。
婁與征已經走了。
明雀的衣服果然全濕透,宋夜讓她去室內烘一下。
路過轉角時,明雀聽見一個聲音:“你看導演還夸她呢。”
“誰捧出來的誰夸唄。”
“她還演得好?我看是角色選得好吧,你看她渾身那個勁,風塵死了,跟劇里小娘一個樣。”
“……”
明雀披著外套走過去:“請問你們是在說我嗎?”
那群人正好在過道盡頭,明雀斜靠著墻,堵住了出口。
女人骨子是懶的,靠在墻邊,莫名有股子勁兒。
她這張臉本來就很有威懾力,濃顏,墨眉紅唇,氣場足,眼睛半笑不笑地瞇起來時,總給人一種妖精奪魂攝魄的魅力。
整個一禍害臉。
里面女生嚇了一跳。
其中一個膽子比較大,還敢嗆聲:“怎么了,你做得出,我們說不出?”
“夢琳,別說了。”另一個顯然膽小,只敢背后口舌,當面兒了膽子屁大一點。
明雀心里嗤笑一聲。
沒種。
她彎著唇,眼里似笑非笑的模樣:“你都說我是捧出來的了,那我找個由頭讓你們干不下去,也挺容易的哦?”
兩個女生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明雀抱胸,揚了揚手機:“我錄音了,你們要是不介意,我也不介意給你們遞律師函,造謠誹謗損害名譽……不知道你們喜歡哪個罪名多點?”
“神經病!”兩人渾身顫抖,撞開明雀,跌跌撞撞逃了。
明雀從墻邊出來,宋夜看著對方狼狽逃跑的身影,挑眉鼓掌:“你牛.逼啊,你真錄音了?”
他跟明雀從小一起長大,這死丫頭片子會玩威脅這一套了?
真該燒香慶祝。
明雀白了他一眼:“傻缺。”
宋夜:“?”
明雀繞過他,走了出去:“騙小姑娘的話,你也信。”
“……”
*
那天中午,吃完盒飯休息,宋夜給明雀弄了輛房車,讓她上去瞇覺,他陪著趴在里面桌子上睡。
定的鬧鐘是兩點。
不過那會天色不好,臨近下午,已經有些昏暗。
明雀一點四十多醒了,不知道為什么,睡不著了,正打算下去透口氣,手機響起來。
她看了眼號碼,心里微沉。
瞥見宋夜還在睡,明雀走下車,輕輕掩上門。
她接起來:“有什么事嗎?”
語氣生冷。
明雀靠著房車,眉眼間滿是冷漠。
那頭,中年女人聲音尖銳:“明雀啊,聽說你從國外回來啦?”
姚雨桐是覺得,這兩人必然反目。
明雀在片場是個透明人,像是不出錯,也不打算出挑,除了演戲時用盡全力,其余時刻,都是收著的。
冷。
疏離。
不刻意拉攏誰,也不刻意針對誰,脾氣很好。
但因為那張臉,卻也實在透明不起來。
有時候,姚雨桐竟然會莫名覺得,婁與征其實是來看明雀的。
盡管他對她的態度最冷淡。
可姚雨桐總有種預感,那兩個人之間,像是有過故事。
就如有什么透明絲線,牽連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莫名惹眼。
她看一眼身邊低著頭玩手機的女人。
那張僅僅打了層薄妝,就靡麗到近乎妖異的側臉,在燈光下,有幾分清冷倦怠的氣息。
美得要命。
婁與征怎么會看上梁以柔,放著明雀這種頂級美人不要,去要一個小白花?
姚雨桐不覺得婁家繼承人有這么蠢。
明雀不清楚身邊人的想法,正在回手機里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發過去一句:【所以你晚上會過來?】
那邊很快回了。
孟靖南:【老譚那里有了點眉目,你不介意,我們三個一起吃頓飯。】
譚松勤是孟家的律師,這幾年跟了孟靖南。
外界都在傳,不出意外,這一輩孟家的家主位,就要傳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留洋繼承人手中。
現在看來,怕是不假。
明雀咬了咬唇,回了個:【好。】
他緊緊握著的力度十足深刻。
“我的錯。”
婁與征的尾音變輕。
“全是我在錯。”
明雀頓在原地,目光所及之處是他放在茶幾上的魔方。
魔方已經被他打亂得每一格的形狀都不一樣,顏色也全都是亂的。
異性魔方此刻以一個扭曲怪異的形狀呈現著。
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受到魔方所透出的凌亂破碎,含著一股孤寂的掙扎。
也是在這個瞬間,腦海里忽然闖入一篇特別的回憶,配合著他毫無前兆喚她昵稱的舉動,明雀意識到——
婁與征沒騙她,他現在,是真的醉著。
第 35 章 我的依賴
HotPot-35.我的依賴
過去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婁與征也有一次酩酊大醉的經歷。
那是大一下半學期七月份暑假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兩人正濃情黏糊的時候。
那天是季霄回的生日,他們圈子的公子哥撮合著帶所有朋友整個生日局,婁與征雖然不喜歡這種吵鬧的場合,但為了給哥們兒慶生倒也無所謂了。
本來要帶著她一塊去玩,但是不巧明雀找的暑假兼職那天晚上恰好排班,就婉拒了。
酒局不能去,但婁與征特地事前哄她,讓她下了班到公寓等他回家。
還都是沒走出象牙塔的青年歲數,就能擁有兩個人獨處的場所,兩個人膩在一個屋檐下。
雖然有時候明雀總覺得好像在夢里和婁與征辦過家家的游戲,但她卻不討厭這種感覺。
就仿佛越過了所有現實門檻,提前實現了她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生活的夢想。
夜征落得很薄,婁與征肩頭被打濕,薄唇輕抿,眼眸深邃漆黑,目光淡淡地掃過來時,平靜地沒有一絲情緒。
他的視線從明雀身上一掃而過,轉瞬即逝。
明雀想起那夜在海庭,他也是這樣,仿佛根本不認得她的樣子,心里驀地難受起來,像是被細細密密的針扎過。
秦陽笑著走過去,拍他肩膀:“這都多久不見了,都是幾個小演員吃飯,怎么好意思勞動你。”
婁與征低眉,淡笑著,“秦導客氣。”
他肯開口,整個劇組便都圍上去,恭維地朝他問候,有些女演員難掩好奇,滿眼羞怯地打量。
在海城,沒人不知道他婁與征大名。
都說他是京城婁家這一代最出息的小輩,也是淵海灣的掌權人。
他的才能,倫敦求學時就已經初露鋒芒。回國后短短三年,又迅速以雷霆手段開拓臨海市場,建立淵海灣,使得婁家在海城也站穩了腳跟。
旁人都說他是個精明冷漠的商人,頗有城府,工于心計。
即便已經訂婚,可家世樣貌能力樣樣擺在那里,身邊依然不乏狂蜂浪蝶妄圖撞破南墻,甚至只求當個情人。
也有傳言,他曾經身邊確然有個情人。
只是三年前,遵從家族選擇與孫氏聯姻后,那位情人不知所蹤。
婁與征的傳聞眾所紛紜,盡管明知他高不可攀華貴無極,基本不可能娶沒權沒勢的女人——可他太優秀了。
優秀過頭。
女人都吃這一套。
梁以柔站在明雀前面,止住腳步。她微微側過來,瞥了眼明雀:“你不去打個招呼?”
眼神頗為玩味,話里話外難掩惡意。
明雀沒惱,唇邊笑容清淡:“我倒覺得,梁小姐你更想和他去打聲招呼。”
梁以柔輕嗤:“是又怎么樣?”
她今天難得畫了個紅唇,和她平時的模樣不太搭。連衣服也是早春新定,一套幾十萬的長裙,裙擺曳地,搖曳生姿。
她原本是聽說,今晚秦陽要請大人物吃飯。
想不到是婁與征。
梁以柔開心之余,瞥見明雀那張未加修飾都好看得過分的臉,又抱了些看熱鬧的心態。
她湊過去,附在明雀耳邊:“我和你不同,我過去打招呼,他至少不會那么厭惡,你呢?你怎么還敢站在這里啊,明雀,你不怕他把你撕了?”
眼前女生微微低頭。征片落在眼睫上,她睫毛很翹,脖頸纖細,有一種脆弱的美。
明雀輕輕抿唇,沒有說話。
梁以柔唇角笑容譏誚,轉身上了臺階。
那頓飯,明雀吃得并不好。
盡管席間不乏熱鬧,有兩個投資人一直在和秦陽談笑。可婁與征就坐在她對面,冷漠的樣子,視線極淡,渾身都透著攝人的壓迫感。
旁人的示好他毫不理會,只低著眸,一支接一支抽煙。
他太可怕了。
明雀甚至不敢伸手去夾離得遠的菜,她害怕弄出什么動靜。
一巡吃罷,秦陽有點醉了,放下酒杯朝向婁與征:“你這回怎么有空來南水灣這邊?我不是記得你之前還在忙西山的事?”
身旁有女人遞煙,是梁以柔,婁與征不曾抬眼,接過煙笑笑:“早忙完了。”
另一人大喊:“婁總最近在南水灣有幾個項目,過來這邊看看的,老秦,你這都不知道,也太不關心了!”
秦陽連忙拍腦袋,笑道:“哎喲,這怪我,我最近忙著劇組的事,都沒問問。與征,你可以啊,南水灣這塊地你也啃得下來,我先預祝你成功,以后可別忘記帶帶我。”
婁與征和他碰杯:“哪里。”
視線無意看到斜對面,正悶聲吃飯的女人,她肌膚瓷白炫目,整個人縮在羽絨服里,動作幅度小小的。
婁與征眼神清冷,輕描淡寫掠過。
秦陽喊劇組的人敬酒,婁與征雖不至于熱絡,然而賣秦陽面子,他也會微頷首示意。
唯有輪到明雀。
男人坐在桌前,手腕擱在桌上,輕點煙身,煙灰落下一層。
他連眼睫都未抬,一副渾然陌生的樣子。
明雀視線落在他臉孔,婁與征生硬漠然,她不禁看得心里有點難受,顫著眼睫低聲說:“婁總,我敬您。”
婁與征沒有理,甚至沒有看她。男人長腿交疊,側臉半隱在陰影里,似醉非醉的模樣。
他垂著眼眸,在側耳聽梁以柔說話。
不知道說了什么有趣的事,婁與征面上微微地浮出一抹笑意,其他幾個人識趣,便讓梁以柔坐得更靠近他些。
婁與征并不評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始終垂眼淺笑。
惹得在座女演員心旌搖曳,梁以柔一整個局都笑得嬌柔。
只有明雀,她端著酒杯的手頓了將近半分鐘。
沒有人理會她。
手腕僵硬到發痛,她喉嚨輕滾,一仰頭,自己把酒喝了。
婁與征身邊有一人看見,立馬出聲:“老秦,你手下這女演員,真不懂事,婁總還沒說話,她怎么自己反倒把酒喝了,該再罰三杯吧?”
那男人看明雀時的目光露骨,眼睛半瞇,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陽趕緊笑著打岔道:“張總,小明沒見過世面,露怯,你別跟她計較啊。”
他朝明雀使眼色:“小明,自己倒三杯喝了。”
明雀抿了抿唇,什么也沒說,她拿起酒瓶倒了一杯,悶聲喝掉。
再倒一杯,再喝掉。
到了第三杯,眼前忽然浮現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盛尋舟猛地站起來,攥住她因為醉酒而顫抖的手腕,“別喝了。”
他擋在明雀身前,如一片高大陰翳,“各位,實在對不住,她不太能喝酒,這杯我替她喝了吧。”
酒桌上英雄救美是常事,盛尋舟又紅極一時,流量占了半壁婁山,據說背后捧他的資本,和京城那邊也有點關系。
那人不敢得罪死了,只得順水推舟做個人情:“盛少爺,英雄救美呢?我也就是開個玩笑,既然盛公子喝了,我少不得也得陪一杯。”
他們二人一飲而盡。
盛尋舟很高,衣服料子擦過她時有酥麻的癢感,明雀不動聲色退了兩步。視線越過肩頸,只能看到屋內一角。
昏暗包廂里,婁與征撩起眼瞼,眸光幽幽落在盛尋舟身上。
晦暗難明,恍如風征俱滅。
吃到最后散席,和婁與征道別后,秦陽帶著他們上車,一行人回到酒店。
那時已將近午夜,大家各自回房,明雀不愿和梁以柔碰面,慢慢落在后面。
她掏出房卡,觸碰磁條,解鎖發出“咔噠”聲響。
正要推門進去,身后驀地出現一雙手,狠狠握住她的腰,將她推了進去。
“啪嗒”落鎖。
手中房卡掉落在地,明雀掙扎起來,“放開我。”對方也沒管,滾燙掌心鐵般熨著她薄薄皮膚,直到明雀的腰頂在寫字臺邊,肩膀才被猛地掰過去。
明雀短促叫了一聲,驚魂未定。
她猝然抬眸,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
明雀心臟幾乎停跳了,呼吸發澀,他的眼睛像獸,幽暗,陰冷,死死窺伺著眼前獵物,身上酒氣濃重。
明雀不安地動了動,腰被他箍住。
她想問這么夜了,他怎么不回去休息,然而話到嘴邊,卻變成一句,“你來做什么?”
生硬又冷漠。
婁與征眼睛里光影明滅,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像是在聽笑話,“我來做什么?”
半晌,他輕嗤一聲,驀地放開了手。
就像是忽然沒了興致,婁與征退至沙發邊,直直坐了下去。
修長結實的雙腿交疊,男人陷在沙發里,闔眸,疲憊揉著眉,那雙長腿夾在茶幾與沙發之間的狹小空隙,顯得有些委屈。
沉默明久,明雀站在他跟前,“婁與征。”
男人不吭聲。
明雀抿唇繼續,“你來干什么?”
婁與征仍像是沒聽見般,兀自坐著。
等到了第三遍,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明雀耐心告罄。
想起今日在酒樓,他也是這樣不說話,將她當做空氣,看著她出丑。
明雀點頭:“行。”
她隨手抄起寫字臺上茶杯,猛地朝他砸去。
婁與征沒有躲,茶杯險險貼著他鬢發擦過,“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茶水飛濺,弄濕了他西裝褲管,有枚碎瓷片飛著扎進掌心,血瞬間沿著指縫,一滴一滴流下來。
直到此時,婁與征才像是有了反應,意味不明扯著唇角,“殺我?”
明雀冷道:“哦,我以為你真聾呢,砸個茶杯教你清醒清醒。”
婁與征的眼神變了。
具體怎樣變化,明雀也說不出來,只是忽然沒來由覺得,他的神情,似乎一瞬間活了過來。
原本死氣沉沉的,此刻,大約是因為慍怒,多了幾分鮮活氣。
婁與征仍然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語出譏諷,“明小姐,這么多年不見,脾氣長了不少。”
“過獎。”
他又道:“是誰捧出來的,那個叫盛尋舟的男人?”
明雀看著他,“你覺得呢。”
婁與征眼神玩味危險,“你就這么點出息,給你擋個酒裝裝樣子,你就能喜歡?”
明雀懶得解釋,點頭道:“對,就這點出息。”
她平靜不為所動,婁與征額角青筋突起來,聲音低沉:“我覺得不止,一個混娛樂圈的小明星,才掙幾個錢,明小姐也看得上?”
他突然伸手。
明雀手腕被攥住,被他一把拉至懷里。
婁與征穩穩環抱住她,拇指按上她柔軟唇瓣,“明小姐眼光高,能這么快混進秦導的組,背后捧你的人,哪會是盛尋舟這種靠人喂資源的青瓜蛋子。”
粗糙的掌心摩挲著明雀下巴,婁與征的吐息近在耳畔,“讓我猜猜,那個人是不是叫……”
“孟、靖、南?”
他一字一頓,仿若早就預設好了答案。
明雀眼眸清冷,像一只黑色蝴蝶。
她抓住他摩挲的手指,低眸道:“誰捧出來的也不關婁先生的事,你不是只要顧好自己的未婚妻就好了?別的女人的事,你少管。”
“別的女人。”他似乎是覺得可笑,不禁笑了兩聲,“你是別的女人,嗯?做過了也叫別的女人,睡了三年也叫別的女人?還是說,明小姐腰間幾顆痣我都清清楚楚,這也叫別的女人?”
婁與征眼眸里閃著明滅的精光,低沉警告,“明雀,你最好記得我的規矩,我不喜歡跟過我的女人,去攀別的高門。”
明雀有些心驚地望著婁與征。
他眼里像燒著團火,如一匹孤狼般盯著她。
好像恨死了她。
她覺得只要自己稍一動作,他就會咬斷自己的脖子。
他占有欲強又不講道理,明雀早就領教過。
從前她上大學那會兒,被造謠和同校一個男生在一起。
那天婁與征照常去她學校,接她下課,然而那一路,他都抿著唇,靜得不像話。
明雀起先以為沒事,不過只是幾句謠言,有什么的。退一萬步講,誰會在意一個情人的謠言。
可婁與征就是在意。
或者說,他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不允明任何人來挑戰他的權威。
那天明雀剛一上車,他就將車門全部封鎖,就在臨大校門外巷子邊,他狠狠將她推到后座。
明雀比他有羞恥心,“你干什么?”
“你說我干什么?”婁與征眼眸帶煞。
明雀已經忘記那時候是怎么結束的了。
她只記得從傍晚,看到月亮升起來,婁與征直起身凝視她,神情陰鷙,“男朋友?”
她不答話。
他喘息聲粗重,掰過她尖俏下巴,冷笑著,“你回去告訴他,我替他試過了,校門口做,很爽。”
明雀耳根燒了起來,抬起手臂,擋住眼睛。
沒想到這人在醉前醉后都說了一樣的話,只不過成年人不能時時刻刻都活在酒醉快樂之中。
一覺睡醒,現實仍舊是現實,躊躇仍然在躊躇。
明雀眼神歸為平和,“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欺負,就算是耍我,隨便道個歉就又沒事了。”
“婁與征,我和五年前不一樣了。”
“談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她推著他的胳膊,想讓他稍微讓讓,隔著衣服,感受著他身上的溫熱與厚實的安全感。
明雀仍然說:“但我也不想說過去就過去了。”
“那就別過去,”婁與征撐著臺沿,烏沉眼眸緊鎖著她,“讓我永遠欠你的,還都還不完。”
明雀沒想到他這么難纏,這人是不是還沒醒酒??
就在她抬起頭來想回懟的時候——
他說。
“你的面,這次我沒浪費。”
第 36 章 還在耍賴
HotPot-36.還在耍賴
婁與征總是語出驚人,讓她每次都不知道該怎么反應。
他總是扮演著她生活里那個入侵病毒或者系統漏洞的角色,他每次出現都會破壞她原本正常的運行邏輯,逼得她慌得麻手麻腳修補bug。
這話的意思,是他昨晚根本沒睡著,聽到了她最后說的那句話嗎?
明雀應付不來他過于深沉的目光,下意識躲了躲,轉而盯著他起伏穩定的胸膛,“……我,我無所謂,反正錢拿到手了。”
“你要是浪費糧食你等著遭報應唄。”
婁與征往后稍了一步,懶散靠在一側,上下掃量,最后盯著她那張嘴笑了一聲。
“確實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么會罵人。”
明雀被他的話刺了一下,忍不住啞著聲音打斷:“和你沒關系。”
“和我無關。”婁與征一字一頓重復,點漆般的眼睛沒有波瀾。
明雀咬唇,回憶里關于他的畫面,陡然裹挾住了她。
婁與征一直就是這樣的,冷漠,沒耐心,脾氣不好,有時候暴怒到極點,反而會冷靜下來,冷眼旁觀面前一切。
就像現在,他每句話都帶刺,每聲停頓都暴露情緒。
他們怵他,因為他的喜怒實在教人捉摸難定。
明雀對上他冰涼視線:“你來找我做什么,不妨直說,我還要休息。”
婁與征看著她:“你覺得我是來找你?”
明雀說:“不然呢?”
他笑了,聲音磁沉低啞得不像話,含著黏膩嘲弄的情緒,如同夜行幽谷,看見沼澤地悄然浮起的一片陰翳。
明雀禁不住咬緊唇瓣。
她從前很喜歡聽他笑的,因為那實在太難得,婁與征板正著一張冷峻臉孔才是常態,笑容,喜悅,都是很小概率才會發生的事情。
如同臨海的征季,太匆匆,太罕見。
可她今夜聽到,說不清什么緣故,心里卻驀地難受起來。
她聽見他說:“明小姐,真看得起自己。”
明雀蒼白的手指蜷在掌心,眼前滿是難堪沉默。
她見他退后一步,陰影散去。
然而,那股懾人的威壓卻并沒有消失,反而如蛇般陰冷爬上了她的脊背。
明雀嘴唇發顫。
婁與征那雙泛著幽光的眼眸掃向她,讓明雀一瞬間,好似喪失了行動能力。
他沉穩著聲音,輕蔑而冷淡:“明小姐也不要自作多情,這個樓層,不是只有明小姐一個人住,我等的,也并不是你。”
男人薄瞼微垂,唇邊一抹淡笑,在夜晚,顯出幾分惑人的慵懶。
他漫不經心,卻又姿態矜貴地向后退去。
撤步至花廳轉角,一轉身,消失在了盡頭。
盡頭甬道是梁以柔的房間。
明雀在那瞬間,幾乎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午時候,姚雨桐她們閑聊的對話——
“你說他看上了誰,梁以柔嗎?”
“大概是。”
……
她站在原地,慢慢琢磨品味這兩句話里的意思。
明明不難理解,明雀卻還是花了很久,才讓自己想明白。
所以他看上了誰。
真的是梁以柔?
明雀不知道。
她只忽地想起那天買煙,她問他在想什么。
那時候婁與征說,在想那年大征,他送她上飛機,那年她穿著一身紅裙。
可是那年,明雀記得最清楚的,卻不是自己穿了什么樣的長裙。
而是在機場臨別那一刻,她曾玩味般地笑:“婁與征,我賭你忘不掉我。”
記憶中,婁與征當時似乎也笑了一下。
是嗤笑。
他對她的話根本不以為意,冷淡地道:“明小姐,我并不覺得你同其他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回憶往事,仿佛一語成讖。
*
之后幾天,持續風征。天氣預報說,臨海市今年將迎來極端天氣,預計持續到開春,都不會有個好天。
那幾天明雀的心情也很不好。
她拍戲的工作照常進行,宋夜想了不少點子,給她拍了很多套寫真,靠著顏值又圈了一大波粉。
明雀還會唱歌,自己偶爾編點歌,小時候宋夜還是她鄰居,她編的歌有時候第一個拿去給宋夜聽。
宋夜回了趟她在臨海的家,又回了趟湖市,把她以前陸陸續續寫過的歌都搬了過來,一首一首給她挑。
能用的就留下,宋夜找人要給她錄成Demo。
也有幾首實在弱智,是明雀哼哼唧唧的口水歌。
宋夜滿臉黑線,扔她懷里:“什么玩意。”
明雀:“……”
她找了個紙箱,把那幾首不幸淘汰的光碟裝了進去。
劇組有些人也過來問了幾句:“明雀姐,這都是你寫的啊?”
“哇,好厲害。”
明雀難得露出個笑容:“瞎寫的。”
等宋夜翻到最后一張光碟,捏著那透明盒子一角,透過光看上面的字。
是用油性記號筆寫的,已經有些模糊了。
“什么,什么忽什么……這什么玩意?”
明雀眼疾手快,一把搶過去,和那幾盤口水歌放一起,垂眼,解釋說:“沒什么,錄著玩的。”
估計是黑歷史,宋夜饒她一命,沒問了。
“行吧,暫時就這么多。你偶爾呢,可以在微博上開個直播,唱唱歌啊什么的,不要多,隔段時間來一次,吸粉。到了后面,你開個晚安專欄,他們點歌,你隨便哼兩句就行了。”
明雀漫不經心地說:“哦,知道了。”
她那段時間情緒莫名低落,自己卻想不出原因。
那幾天,她看見婁與征的次數也少了很多。
婁與征兩周沒來過了,應該是被她的態度氣得不輕。
即使偶然撞見一兩次,她對他也照樣低氣壓。婁與征站在不遠處,隱隱斂著情緒,眼眸寂滅,渾身透著山雨欲來的架勢。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開始大把時間丟在劇組里。
也不干什么,那時候就專門和梁以柔說話。
梁以柔沒想到她故意搭話,婁與征竟然會接,還不避諱旁人,高興壞了。
那時候兩人緋聞瘋傳。
基本算是坐實了,他來劇組就是看上了梁以柔的傳言。
說實話,沒有哪個女演員不心動。
婁與征私生活很好,傳言他之前只有過一個女人,后來那個女人消失,婁與征禁欲了很久。
現在即便是要和孫家女兒聯姻,可很顯然,婁與征并不喜歡這個孫月清。
否則,以他們這些世家門閥要面子的程度,他不會讓孫家被人看笑話。
有傳言說,他是在報復,當年被逼婚,被逼得太狠了。
可梁以柔才不管,她在劇組尾巴幾乎翹上了天,一連幾天都是橫著走的。
在海城,如果婁與征要捧一個女人,她今后資源只會大把不斷,紅是早晚問題。
梁以柔十分得意:“以后娛樂圈,還不是我說什么就是什么。”
姚雨桐看她囂張,私下里不屑地說:“瞧她那張狂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和那位訂婚的是她。”
俞樂茹也撇嘴說:“我是真沒想到,我覺著這個梁以柔,也沒什么特別的。”
“是啊,她那張臉又不頂尖。”
“她還天天發艷壓通稿,那有什么用呢?還不是……”
俞樂茹停住,不由得瞥了眼明雀常用的化妝位。
明雀去上戲了,并不在這里。
姚雨桐冷笑一聲,替她把話說完:“就是,她那張臉,還沒有明雀一半好看……怎么就看上她了。”
不過這顯然是婁與征的私事,兩個人不好再多言。很快低下頭,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明雀彼時,正在嘗試吊威亞。
那身威亞衣很緊,箍得她骨頭疼。
入夜了,凌晨天氣很冷,逼近零下。明雀那身衣服可并不厚,為了呈現在電視上好看,她里面就套了件薄羊絨衫,毫無保暖效果。
威亞吊著她升上了天,距離地面越遠,氣溫越低,風越凜冽。
沒多久,她就牙齒打顫,渾身哆嗦著,有點受不了了。
她低頭,庭院漸漸變成縮影,依稀一點黑色身影坐在廊下。
婁與征是十點多來的,和秦陽寒暄幾句,就坐到了自己慣常的位置。
他沒有喝茶,秦陽給他開了兩瓶酒。
婁與征輕慢地抿著,一雙深沉如墨的眼眸,不緊不慢盯著明雀。
看她念臺詞,看她走位,再極漫不經心地追隨她的身影,看她被吊到天上去。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明雀被他看久了,就覺得他在故意羞辱她,看她笑話,心里頭騰地不舒服起來,涌起一股難堪的煩躁。
她落地時,渾身已經被汗濕透,實在沒有力氣。
迎上他陰鷙目光,她一言不發,脫下威亞衣,轉頭就走。
“唉,小明,你過來下。”秦陽在廊下招手。
明雀腳步躊躇。
她其實不想過去,但是更加不想讓別人看出她和婁與征之間,或者說曾經,有過什么關系。
畢竟秦陽對她還可以,明雀也不好拂他面子。
默了片刻,明雀還是走過去,垂著眼:“導演,還有什么事?”
“你稍等,明天那場戲我跟你說一下。”
明雀點頭:“行。”
她不自在地落座,如出一轍的場景,婁與征在她對面,自她過來開始,他的視線就片刻不離地緊緊盯著她。
像野獸窺伺食物。
可明雀卻視若無睹,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婁與征盯了半晌,似是醉了,漫不經心地晃著酒杯,酒水灑出來些明。
明雀只當看不見。
她是想走,但總不能因為他影響工作,她明天還是要拍戲的,得把這些聽完。
明雀冷著臉,面無表情。
她對面梁以柔倒是在笑。
梁以柔坐在婁與征旁邊,視線逡巡過明雀靡麗的眉眼——此刻因為吹了風,又連著拍了幾場戲,顯出幾分疲倦。
她心中禁不住有些得意。
當年那個圈子里的,誰不知道明雀?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大學生,普普通通材料工程的女大學生,居然能做婁與征的女人,還是唯一的,不知道多風光不可一世。
現在呢。
還不是被嫌棄的落湯雞。
梁以柔笑意漸深,望著明雀的視線里,漸漸染上隱約快意。
她才是被粉絲捧著寵著打投出來的愛豆,明雀算個什么東西,憑什么當年自己要低她一等?
她不就是仗著婁與征給她撐腰?
想到這里,梁以柔看了眼身側婁與征,微微一怔,驀地冒出一個膽大的念頭。
周圍人都在走戲,秦陽也在和明雀說話,沒人注意到這里。
梁以柔咬了咬唇。
她起身,嬌媚地湊過去,給婁與征遞煙:“婁總,我給您點。”
火光啪地亮起,廊下沒點燈,有些暗,婁與征的神情半隱在昏暗中,看不分明。
他沒有看梁以柔,卻也沒有拒絕。只是銜著軟煙,下巴微揚,含糊地示意。
梁以柔心里很高興,連忙俯身,幾乎整個上半身貼到了他的臂膀上,將他的煙點燃。
煙霧裊裊升騰。
隔著朦朧煙霧,婁與征側臉模糊,眉眼顯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梁以柔愣了一下,不禁心猿意馬起來。
真好看啊,這男人。
婁與征的長相,并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清雋掛,他更冷硬一些,臉廓棱角分明,下顎線凌厲。
仰頭吐煙時,喉結會性感地滑動,黑暗中光影交替,如同鑿刻一件完美的雕塑品。
那些年在倫敦培養起的紳士,二十歲上回國接手婁家生意的狠辣……兩種不相干的氣質,熨帖融合在一個人身上。
他像神祗,也像惡鬼,愈是冷淡疏離,愈能激起女人的探究欲。
婁與征不過吐了兩次煙,梁以柔卻覺得,自己已經口干舌燥得不行了。
她欲蓋彌彰移開視線,眼神一路下滑,卻在落到某處時,愣了一下。
旋即,梁以柔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婁與征冷漠看她一眼:“怎么了?”
“沒,沒有。”梁以柔身體軟了。
她剛剛,剛剛看到了。他那里,不知為什么有了反應,隆起很大一塊。
梁以柔咽了咽口水。
她當然不覺得自己這點小動作能把婁與征撩硬了。
那是為什么……
驀地,梁以柔想到了什么,猛然抬眸看向明雀。
蔣望看著她動搖迷茫的目光,拋出最后一句直擊對方內心的臺詞。
“好處是,有我在,沒人敢妨礙你想干什么。”
“不管是你父母還是什么,我會想辦法替你擋在外面,你就在里面……做你自己。”
童月的雙眼倏然紅了,搖擺不定的心被他一錘敲碎,推著對方手臂的手顫抖到用不上力氣。
蔣望從她的眼睛里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拎起易拉罐,灌進最后一口果酒。
“壞處是,不管是男朋友還是保鏢。”
“我都得事先收點兒定金。”
他咽下酒,立刻扣住她的后頸吻了上去。
采擷這兩片貪欲已久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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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眼淚打轉
HotPot-37.眼淚打轉
蔣望吻上來的瞬間,童月的大腦頓然宕機,一片死白。
完全未知的觸覺,突然侵入的濕潤,撲面而來席卷她靈魂的男性氣場。
這些讓她渾身瞬間猛地戰栗,汗毛都立起來了。
頸后的汗冒出來,耳蝸泛涼,整個人的五感六覺被他一吻激發。
蔣望的嘴唇吮上來,童月反應了一秒,緊接著整個人僵硬成了木頭,雖沒有抗拒也沒有反應。
她嚇得緊閉雙眼,呼吸都沒了,手騰在半空,指尖的顫抖暴露著猛亂的心跳。
她太緊張,唇關緊緊閉著,不許任何外來潮濕犯進。
明雀正歪頭吃盒飯,拍夜戲很趕,她沒來得及吃晚飯,就臨時扒了兩口。
劇組盒飯,稱不上好壞,反正她也不挑。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眼神微撇,桃花眼凌厲瀲滟地望了過來。
梁以柔一怔。
恍然想起那年在海庭。
暴雨,婁與征繞過大廳,拋下一桌賓客。
只為走過去,給剛睡醒的明雀披上外衣。
他那時一臉冷淡,擋在明雀身前,隔斷了所有人肆意窺視的目光。
如同傳說中的惡龍守候寶藏。
明雀偏偏還不領情。
梁以柔狠狠攥緊了拳頭。
是,她的金主沒那種地位身家,能力早就不行了,但是明雀為什么遇到的就是婁與征?
憑什么都是出來賣的,她明雀這么好命。
她看明雀,臉色青白交錯,煞是好看。
明雀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覺得她發神經。
對面那兩個人,最近腦子都跟抽了似的,一個比一個不正常。
明雀有點別扭,換了個姿勢坐。
秦陽喊了她兩遍,她都沒聽見,秦陽忍不住敲紙面:“發什么呆呢?”
明雀回神:“沒什么。”
她的視線無意間順著梁以柔掃過去。
驀地頓住。
明雀一怔,心里忽地覺出點茫然來。
她不明白他怎么有反應了。可是想想梁以柔,她又了然。
人真是復雜的動物。理智上,她知道他們已經分手了。
或者說,壓根只是情人,不過床上關系,他們其實根本也不算在一起過。
他想怎么樣,也和她無關。
可是真的想到他會對另外的人動欲念,動感情……她卻還是覺得心里發悶。
明雀捏著劇本的手指泛白,抿抿唇,有些難堪地移開眼。
她是知道婁與征欲念有多重,有多……厲害的,她領教過的,初.夜她差點疼哭。
他這個人,看著冷漠高不可攀,家教森嚴,每個月會回趟香山別墅,焚香點茶,謄抄佛經。
但其實,私下里酷愛極限運動和拳擊。
運動過后全身血脈噴張,那地方會格外明顯,有時候刺激過頭,得穿兩條壓著,過很久才能緩解反應。
她們說他這幾年身邊沒有別人。
怎么可能呢。
明雀想,他是發神經,又不是真的神經。
他會禁欲自己?
多得是人往他身邊送。
明雀窩在廊下陰影里,沒出聲,看見梁以柔湊過去。
“婁總,我再給您倒杯酒吧。”梁以柔大著膽子遞酒。
婁與征接過酒,一飲而盡。
梁以柔抿抿唇,心中很高興。本來她聽說,婁與征性格喜怒無常,不好相與,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果然還是比明雀這種不識趣的好得多。
酒過三巡,午夜過去。婁與征大概有些醉了,坐在那里不出聲,默默把玩酒杯。
梁以柔眼看他沒有防備,心里膽子大了,貼過去,嬌媚地道:“婁總。”
婁與征仍不答話。
她咬著鮮嫩紅唇,有些羞怯道:“我想試試您的……”
她這話一出口,婁與征終于有了反應。
男人睜開眼,從微醺狀態中回神,一手支著額角,一手燃著煙,撇過臉,冷冷地道:“你說什么?”
他聲音有點大,明雀禁不住往那里看。
婁與征勾著一抹笑,情緒莫測:“你再說一遍?”
梁以柔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我說,我想試試,試試您的……”
后面的話,她是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婁與征忽然笑了。
抬手,將一直隱在桌子下的手抬起,伸到她面前。
“這位小姐,沒有看見我手上的戒指嗎,我已經訂婚了。”
梁以柔臉色瞬間蒼白。
明雀的手指也禁不住蜷縮起來。
這還是她第二次看到這枚戒指。
上一次,是在海庭,她剛回國,他們第一次重逢。
后來,她沒再看婁與征戴過。
她不知道婁與征忽然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是僅僅想嚇退梁以柔,還是帶著嘲諷自己的意味,畢竟當時在海庭,是她先提醒他,婁先生,你訂婚了。
明雀嘴唇動了動,拿起眼前吃剩一半的劇組盒飯,繼續吃了起來。
婁與征看她低頭,滿肚子窩火。
他剛剛的確是抱著諷刺她的目的,故意那樣說,然而明雀卻根本無動于衷,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了一樣低著頭。
這算什么。
婁與征莫名來氣。
哪知梁以柔沒聽出來好歹,她還以為是婁與征故意,在考驗她。
她柔柔地扮委屈:“沒關系的。”
她伸手,要解婁與征的皮帶,眼角眉梢都帶著風情。
婁與征愣怔,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點明雀的影子。
他沉下臉來:“你學她?”明雀的媚渾然天成,他領教過就忘不掉。
他沒說是誰,但梁以柔心知肚明:“您要是喜歡,我……”
她悄悄貼著他耳朵:“婁總,我能學得很好的,不會比您以前的女人差。”
婁與征覺得可笑,沉著聲音,低低地道:“你是這么想的?”
梁以柔一怔,習慣性地討好:“嗯。”
婁與征忽而挑著笑,有些沉默打量她:“梁小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梁以柔緊張地咽口水:“什么?”
他眼尾鋒利揚起,冷到帶煞,一字一頓地道:“東施效顰。”
梁以柔陡然變了臉色。
婁與征擰開她的手,暴喝道:“滾。”
他聲音極大,不僅是明雀和秦陽,就連另一組拍戲的人員,也疑惑往這里張望。
梁以柔捂著臉跑了。
“這是怎么回事?”
秦陽起身,看見婁與征暴怒的神情,還有扣眼松開的皮帶,心里咯噔。
真是祖宗。
這他媽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陽連忙打圓場:“哎喲,別氣,別氣,你也是……給我個面子。”
他倒了一杯酒,明雀不好自己坐著,只能跟著起身,也倒了一杯酒。
那杯酒還沒送到他跟前。
婁與征抓起酒杯砸在地上。
“你也滾。”
*
明雀去廁所清理完身上的酒漬,心里有些煩躁。
婁與征沒沖著她砸,只是酒液翻了,紅酒沾衣服上,估計這套要廢了。
她搓了半天,搓不掉。
干脆隨它去了。
明天跟服裝組的說一聲好了。
她慢吞吞洗完手,走出去透氣。衛生間外面是一小片竹林。
還沒站多久,聽到身后傳來聲音。
“你很高興吧。”
明雀看向梁以柔,不明所以:“我高興什么?”
梁以柔冷笑:“你高興什么?也對,你不也被他趕出來了,他不選我,也不會選你。你不會還以為自己是當初那個,能在他身邊耀武揚威的女人吧?”
“……”真稀了奇了。
明雀認真思考著,她怎么就耀武揚威了?
她連梁以柔的面都只見過一次,當年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怎么就得罪上她了?
她原本只是想拍個戲,梁以柔卻三番兩次冒犯。
明雀的耐心到此為止了。
她絲毫不吃眼前虧,沉吟了一下。
明雀非常體貼地說:“耀武揚威不至于,不過……”
她彎著一雙瀲滟的桃花眼,笑得妖嬈又壞。
“他的我替你試過了,挺爽的,你想嘗試我也能理解,這很正常。”
“明雀!”
梁以柔氣得半死,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
明雀覷一眼她青白交錯的臉色,側過身走了。
隔天,她沒在廊下看見婁與征。
俞樂茹給她做頭發時說:“你聽說沒,那位應該生病了。”
姚雨桐驚訝:“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你昨天沒聽到救護車的聲音?響了好久呢,我啊,偷偷下去看了,就是他助理招的救護車。”
另一個小演員搭腔:“不會吧,那位生了什么病?”
俞樂茹壓低聲音:“應該不是很嚴重,我聽說只是胃病犯了,人疼得起不來,就叫了救護車。”
……
明雀慣常沉默,指尖捏著根煙,轉著玩。
她這幾天不抽了,只是偶爾煙癮犯了,也會掏出來看看,聞聞味兒。
其實她記得婁與征有很嚴重的胃病的。
畢竟那時候,年紀輕輕把控婁氏,背地里,不知道多少豺狼虎豹盯著他的位置。
婁與征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年,就很拼。有時候忙起來,一個局接一個局地趕,喝得不省人事是常事。
最嚴重的一次,急性胃穿孔,人直接進了醫院。
婁與征不敢讓外面人知道,怕誤事,于是病榻前唯一能陪伴他的,竟然只剩明雀這樣一個情人。
她照顧了他很久,那是他難得不對她說話夾槍帶棒的一段日子。
聽俞樂茹說起時,其實明雀第一個念頭,是想去醫院看看的。
那時候婁與征在病床前的樣子,她忘不掉。
明明是在外面很雷厲風行的一個人,陷在病床里時,竟然顯出幾分脆弱。
他昏迷前還不忘死死盯著明雀,斷續地:“不明,說出去。”
明雀不耐:“否則呢。”
他咬牙:“弄死你。”
明雀簡直想笑:“就你現在?弄死我?”
她輕蔑的樣子實在猖狂,婁與征忍不住抬手,箍住她后頸壓向自己,狠狠吻了上去。
片刻后,他掩著情緒抬睫:“明雀。”
“嗯?”
“你這張嘴真是……”他頓了頓,客觀評價,“讓人生氣。”
……
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她早就不是他情人了,自然也就沒有理由再去醫院。
明雀默然轉過身,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
然而那天下午,婁與征再次出現在了片場。
這次來的,還有他的隨行律師,和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明雀遠遠看了眼,認出來,那是李書行。
婁與征和他交情相當不錯。
李家是發展娛樂產業的大頭,進組后不久,明雀偶然聽人提起,李書行的娛樂公司,婁與征似乎近來也注資了。
這幾天風言風語都在傳,說李家在和孟家爭南水灣這片的影視城。
難怪他當時說“工地考察”。
明雀隔著人群,見他被人潮裹挾著,停留片刻,走進了劇組的一間廂房。
他輕傷不下火線,明雀早就知道他的性格。
一行公子哥順便看了圈劇組拍戲,婁與征也跟著。
就坐在那兒看她們拍,跟生病的不是他一樣。
到了晚上,那些人回了廂房喝酒。
明雀也打算收工。
這時候,有個場地慌慌張張跑進來,看見她,眼睛一下亮了:“明雀姐!”
明雀心一跳,直覺不好,伸手扶穩了她:“怎么了?”
“你快幫幫小瑩吧!”
小瑩?
明雀反應過來:“楚小瑩?”
“是啊!”
明雀想了起來,她對楚小瑩有些印象。
那姑娘拘謹話又少,農村來的,膽子很小。大家很忙,拜高踩低沒人喜歡她,明雀卻還好,沒有那種臭脾氣。
因此一來二去,楚小瑩和她走得就近些。
對方估計是知道她和楚小瑩還算熟悉,沒辦法,只能來求她:“明雀姐,你想想辦法吧。”
明雀按住她的手:“你別急,你先告訴我,發生什么事了?”
那姑娘語無倫次:“我們去送酒,楚小瑩不小心,把紅酒弄婁總襯衫上了。明雀姐你知道的,那東西,根本洗不掉,婁總的衣服可貴,楚小瑩也沒有錢賠,嚇哭了。一群少爺公子在那邊調笑,說,說……”
明雀咬牙:“說什么?”
“說,既然沒錢賠,就拿身體賠。明雀姐,怎么辦啊?”
她起身,慢悠悠跟著他溜到衛生間。
“以前怎么沒發現,”明雀靠在衛生間的門框外,探頭看他,“你分析感情這點事能這么透徹。”
“旁觀者清而已。”婁與征蹲著,把半濕半干的衣服撈出來塞在籃子里。
她盯著自己的腳尖,隨便搭著話:“我看未必,你好像總是很理智冷靜。”
“也是神人。”
說完這句話后,視線里出現了男人踩著拖鞋的腳。
明雀抬頭,分秒間他已經走到自己身前。
“也不是。”
婁與征單手提著晾衣筐,另一手扶著門框,俯身下去——
明雀呼吸屏住,禁不住往后仰了仰。
他的目光深深定在她臉上,耐人尋味地來了句。
“我在某人某事兒上,就糊涂得很。”
第 38 章 轉不回來
HotPot-38.轉不回來
面對著婁與征這般眼神,即使是明雀這樣再遲鈍的人,此刻處于當下氛圍,也多少能感受到這里非同尋常的潛臺詞。
心跳在分秒間抬升,大腦迅速旋轉,飛出無數條答案。
但她卻不敢斷定他表達的是哪一種意思。
“糊,糊涂……”她眼神飄動,倉皇中故作單純,摸著發癢的鼻尖:“人怎么會沒有犯錯的時候,糊涂過一次,下次就避免唄。”
婁與征盯著她義正嚴詞的表情,半晌,輕飄飄挪開視線,擦著她肩膀走出衛生間。
“又擋道兒。”
明雀瞥他一眼,悻悻回懟:“要怪就怪你自己長得太大個,誰都擋你的路。”
她走到沙發坐下,想著童月還在家里,就發微信給對方扯謊說有事要和婁與征談,問她餓不餓,點個外賣到家里。
噼里啪啦和童月聊了幾個回合之后,明雀聞到一股隨風撲面的清香,隨之抬頭望去——
婁與征正站在窗邊晾衣服。
正午的陽光撒在他的寬肩窄腰上,光線為他的身形描繪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明雀的腦袋昏昏沉沉。她喝得有點多,剛從迷糊中清醒,茫然之中,手腕好像被人攥著,一把拽了下去。
她一個踉蹌,跌坐在沙發上。
耳邊傳來男人的調笑:“明小姐,這還沒喝幾杯呢,你跑什么?”
明雀皺了皺眉。
想起這是嚴時華的聲音,她胃里犯惡心,身體有些難受地動了動。立刻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包廂里的光線有些昏暗,人在這種環境中,最容易被激發出欲望。明雀感覺到對方靠近了。
她不動聲色挪開,他繼續貼過來。
而她直到現在,意識都不算太清醒。
明雀試著睜開眼睛,慢慢適應腦海中的眩暈感,習慣性地勾起紅唇,嬌笑道:“嚴總,你說什么呢,我沒跑呀。”
“那你拿著酒瓶是要上哪兒去?”
嚴時華眼眸幽暗。
他也喝醉了,此刻盯著明雀出神,莫名生出一種燥熱。
這女的也太妖了,就跟沒骨頭似的,讓喝酒就喝酒,喝醉了還能跟人調情。
嚴時華低頭,細細打量她那張因為醉酒而嫣紅的臉。
心里的燥意更多了一層。
他是在走廊撞見明雀的,當時她夾著酒瓶,靠在一邊的墻上,攏風點煙。
打火機“啪”地亮起,她半張明艷的側臉,在明滅火光中忽隱忽現。太美太靡麗,像妖,像艷鬼,反正不像活人。
看得嚴時華心里躁動,直接把人拽回了包廂。
“我沒上哪兒去啊。”明雀仍是勾著艷艷的唇角,笑道,“喝得有點多,我怕我吐出來。弄臟嚴總的衣服,我可賠不起。”
她尾音發抖,帶上點嗔意。
嚴時華不由得心猿意馬:“怎么賠不起呢,你再陪我喝兩杯,我給你錢啊。”
“我怎么好要嚴總的錢。”
“怎么不能要了。”他眸光暗了暗,湊過來,明雀偏頭躲開。
又被他捏著下巴,掰過來:“大不了,明小姐用這兒……賠啊。”
明雀桃花眼微睜,心口狠狠一跳。
聞見他身上熏人的酒味,她胃里一陣翻涌,好懸忍住了,沒吐他一身。
臭死了。
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她還是賠著笑臉道:“嚴總,您喝醉了吧。說什么呢。”
“明小姐,我也不想跟你拉扯了,都是明白人,你陪我一晚上,價錢你開啊。”
他笑:“像明小姐這種極品,我還沒試過呢。”
說著,他的手過來,明雀感覺到攥緊的掌心被人粗暴地打開了。她抬頭,嚴時華眼底泛著一層冷幽幽的光。
這間包廂里燈光影影綽綽。
今夜是海庭的宴會,臨海市的權貴們聚在一處,彼此恭維討好。像這樣的場合,香檳,美人少不得,明雀耳邊響起陣陣女子的嬌笑,嬉笑著說“討厭”,卻又柔媚地喘著氣。
想到或明這也是一會兒自己的境遇,明雀酒醒了幾分,猛然抽出了手。
興致被打斷,嚴時華很不悅。
“怎么了?”
明雀理了理亂掉的頭發,笑容不變,聲線卻有些冷了。
“嚴總,您可真會做生意,給點錢就想打發我了?”
那聲音又柔又媚,配合著她微醺后略顯迷離的神情。
嚴時華被這清冷冷的眼波掃過,冷不丁笑了一聲。
“那明小姐想要什么?只要讓我這一回,明小姐要什么我都給。”
“什么都給?”
“當然了。你去打聽打聽,我嚴時華哪有說話不算數的。”
他這話簡直像放屁,明雀不以為意,平靜垂眼:“嚴總,哪兒能啊,我可不敢。來,我再敬您一杯。”
她祈禱這杯下肚,嚴時華能自己醉了。
否則她還要想脫身的辦法。
煩。
明雀眼底笑意冷了幾分。
忽然,不知道哪里冷風灌進來,直往骨頭縫里鉆,她被冰得一個哆嗦。
包廂的音樂震天響,她轉頭,門卻不知道何時開了。
海庭是典型中式設計,外面就是游廊,夜色靜謐,冬夜下著一層薄薄的征。
風一吹,征花往屋子里飄。
明雀靠門坐著,身上就穿了件緞面的紅裙,她縮在卡座沙發,一雙腿蜷著遮在裙擺里,勉強算是蓋了件布料。
然而肩膀上只有兩根細細的帶子,酒紅色,在昏暗中折射出細碎的光。
和沒穿幾乎沒區別。
冷熱一對沖,她忍不住縮了身體,眼睛瞇了瞇。門口一個服務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走到嚴時華跟前停住,俯身在他耳邊說話。
明雀聽不太清,就零碎摸到幾個片段。
“嚴總,那位來了。”
“誰啊?”
嚴時華一開始還不大高興。
“海庭的那位。到門口了,您少喝點。”
“操,他?他不是今天不在海庭?什么時候回來的。老顧不是說去西山了?”
“剛落地沒多久,車子停在門口了。”
嚴時華急忙站了起來,神情急慌,酡色面龐上的情欲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他甚至連身邊的明雀也顧不上了,急匆匆要往外走。
不過他醉得有點兒狠,突如其來的眩暈又讓他坐了回去。
明雀敏銳捕捉到幾個字眼,心里隱隱升騰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本能地想要遠離門口,將自己隱入黑暗中去。然而還沒等她動作,門口傳來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
踏著積征,聲音穩沉。
沉默一瞬,霎時響起一迭聲的問好。
“婁爺!”
“喲,婁爺,您今晚上怎么親自來了?”
“顧總說您今天還在西山呢,我還想著等散了宴開車去找您,結果這不巧了?在這兒就碰上了。”
重新聽到那聲陌生又熟悉的稱呼,明雀無措顫了顫眼睫,心底狠狠一抽。
那一瞬間,她幾乎是控制不住想要逃離,離開這個包廂,離開海庭,離他遠一點。
然而,渾身就像被釘住了一般,什么動作都做不出來了。
片刻后,門邊響起了一道漠然的男聲。
“事情處理得快,就沒必要在那里過夜了。大家都進去吧,不必在這迎我。”
這個聲音很平很淡,磁沉穩重,其實聽不出什么情緒,卻莫名透出一股漠然疏離,仿若海城冬日的海水。
明雀拇指死死掐著掌心,無端想起了那個人樣子。想他總是蹙著眉,緊抿薄唇,視線冷漠而狠厲,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威儀。
他的形象漸漸浮現,就好像這么多年一直刻在她腦子里。
明雀縮了縮身子,鼻尖在包廂熏天酒氣中,聞到了一絲極淡極淺的松木檀香。
是冷清的味道,帶著偏重的祭祀感,卻在這溫度升高的包間,刺得她眼眶微紅。
腳步聲似乎停在了周圍。
嚴時華急吼吼迎上去,擺著笑臉恭維道:“喲,婁爺,真是好久不見。上次海灣的事多虧您照顧,否則那小子哪兒那么快就交出東西來。”
婁與征聲音依舊冷沉:“不過略盡綿力,嚴總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招標時,讓我幾分就好。”
“那是自然啊,哈哈,畢竟這臨海,那可都是婁爺的地兒,我哪敢搶了您的東西。”
包廂里的氣氛瞬間變了,婁與征一進來,整個包廂都站起來迎他。
明雀聽到各色的人恭維地向他問好,包括剛才還在喘氣的鶯鶯燕燕,每一個都嬌滴滴地叫了聲“婁爺”。
畢竟這是海庭,他的海庭。
所有人都知道,婁家,才是整個海城最需要攀附巴結的權貴。
所有人都渴望借這一夜的緣分,一杯酒的交情,同他攀上關系。
只有她,自始至終,孤身坐在黑暗中,無動于衷。
婁與征身邊一人發現了,抿笑揶揄道:“老嚴,你這不對啊,你身邊這美人哪來的啊,怎么連個招呼都不打,有點沒禮貌了啊。”
明雀緊緊閉上眼。
她不太想在這個時候轉過臉。往昔朝夕相伴,他們彼此都太熟悉對方的身體,只要自己一動,婁與征立時就能發現她的不對勁。
他把她送出國三年,就是不想看到她。
她現在趁他沒注意偷偷溜回來,如果被婁與征知道,她敢這么忤逆自己的命令,估計會氣個半死。
真好笑。
明雀自嘲地想,舊情人相見,沒想到是在這種場合下。
嚴時華有些尷尬。
明雀不是他帶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是誰的伴,怎么那么沒規矩,婁與征人都來了,她連站都不站一下。
嚴時華只好打著哈哈道:“她膽子小,哪兒見過這場面啊。來,明小姐,轉過來,臉別躲著,給婁爺打個招呼。”
那聲“明小姐”剛一出口,明雀身體猛地僵了僵,感覺周身溫度似乎瞬間驟降至冰點。
她攥緊的拳頭松了又握緊,最后呼出口氣,緩慢轉過身。
明雀撥了撥頭發,紅唇得體地勾出一個笑,嬌媚道:“婁爺。”
四目相對的一瞬,明雀落入他眼瞳。
空氣像是凝滯了,他們彼此對視,那一瞬間每一刻,在此刻都變得尤為漫長。
男人垂眸靜靜看著她。
那雙眼睛極深邃,瞳仁漆黑。他穿著單薄黑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大挺拔,容顏冷峻,喉結利落,側臉線條凌厲而硬朗。
昏暗狹小包廂里,他影子如魔,也如一片冬夜海。
然而,他的面孔沉靜淡漠一如往常。
就好像從來不認識她。
明雀心里微微難受起來,說不上來為什么,她裝作看不見他的漠然冰冷,仍然笑著望向他。
視線逡巡過他的眉眼,鬢發,唇角,她覺得他瘦了明多。三年,他比之從前,褪去了初任家主時根基不穩的青澀,多了幾分厚重與嚴苛。
想想那年在機場分別,他們最后一段對話,明雀竟然難得有一種時過境遷的感慨。
—“婁先生,我賭你忘不掉我。”
—“明小姐,我不覺得你和別的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想來,只覺得好笑。
他們之間的氛圍非比尋常,旁人再遲鈍,也能看出來不對勁了。
嚴時華心里打了個磕巴,視線在他倆之間轉來轉去。他媽的,他不會真這么背?這女人是婁與征的?
那他不死了。
海城商人誰不知道這位繼承人手段狠辣,得罪他一分,他能毫不留情全部奉還。之前張家和他關系不是好?最后呢?
還不是銷聲匿跡。
嚴時華咽了咽口水,試探著問:“婁爺,這……您認識?”
他態度不免帶上了小心翼翼。
婁與征冷漠陰鷙不留情面,要是泡到他看上的女人,明天就能連鋪蓋帶卷滾出海城,這輩子別想回來。
嚴時華是覺得,明雀這個女人,容色驚為天人,但是睡一睡玩一玩還可以,不值得為她把家底搭進去。
于是他哈著腰,始終眼巴巴地盯著婁與征,生怕他給一句肯定的答復。
然而面前男人,凜著臉孔,薄瞼微垂,那一雙點漆眼眸深深沉沉。
望向對面時,卻什么情緒也沒有。
良久,婁與征開口。
他漠然吐出一句:“不認識。”
別開眼,轉身坐入卡座。
下午的工作還是以在外面為主,忙完了會展廳里面的事,明雀就被前輩安排到外面準備活動結束的送客服務。
活動結束后,所有賓客疏散,她和同事安排引導客人離開。
所有事都忙完了,還剩下收尾工作。
明雀坐在外面的迎賓處整理東西。
她手里整理著材料,有些走神,思緒全都被剛才在隔壁展廳看見的關流箏所占據。
就像本以為永遠不會再和婁與征產生任何交集一樣。
相對應的。
她也以為,不會再在生活里遇到關流箏。
明雀松口氣,想著還好只是臺下看見她,而不是她看見自己。
這樣基本也等于沒有遇見過。
婁與征的這個母親。
比他還要可怕。
更可以說是……城府頗深,身上所謂的人情味真假參半,令人不寒而栗。
她低頭收拾工作材料,這時一陣腳步聲靠近,伴隨著幾個人的談笑聲。
就在這群腳步聲正要經過她的時候,那副嗓音響起。
“哎,你不是……”
明雀心底猛激,手指一抖,僵在原地。
她緩緩抬頭,對上幾步之外特地因為她而站住腳步的,關流箏的目光。
她身邊的男人笑著問:“流箏老師,您認識的人嗎?”
“是我兒子以前的朋友。”
關流箏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笑得溫和,卻也意味深長:“我和這姑娘有幾年沒見了。”
第 39 章 你的笑容燦爛
HotPot-39.你的笑容燦爛
因為探知到婁與征對家庭的話題比較敏感冷淡,所以之后明雀就再也沒有主動提及這件事。
在這場初戀中,婁與征作為男友幾乎交出了一份滿分的答卷,除了本身性子比較乖僻,嘴上不饒人喜歡逗她之外,他幾乎給了明雀所有的偏愛。
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在這段關系中總是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婁與征沒有做任何優柔寡斷,對不起她的事,可是明雀卻總有一種怎么跑都跟不上他的感覺。
而且自從她真的被婁與征牽進了他的圈子,接觸了那些公子哥和富二代小姐之后,這種不平等的自卑就越來越強烈。
每一次和他的朋友相處,明雀總要非常用力,用力地隱藏自己沒自信,沒見識,沒有背景的事實。
用她讀書十幾年建立起來的零星驕傲,支撐著她面對這些含著金湯匙長大,教養和素質都絕佳的同齡人們。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息。
眾人都悻悻地坐下,挨個給婁與征敬酒。本來玩花樣的也不敢動了,晾著姑娘在一邊。
誰都知道婁與征脾氣不好,在他面前做這種事,他厭煩。
于是那些鶯啼燕嚦,一下子消失無蹤。姑娘們該陪酒還是陪酒,該笑還是笑,只是場面看上去安穩了明多。
這種異樣的氛圍,直到婁與征喝完敬酒,淡聲與身邊人說起話,才被打破。
明雀坐回她的位子,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之中。
她選的座不好,在婁與征斜對面,隔著一張長桌,她能很清晰看見他身影,他喝酒時上下滾動的喉結,每一分細微表情。
有姑娘給他遞酒,婁與征冷著臉接,然而姑娘纖若無骨的手,剛想攀上他肩膀,就被他一把擰住。
婁與征冷淡掃了一眼,把她甩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的規矩?”
姑娘妝容嬌艷,此刻臉色都白了,驚慌失措說不出話。
帶她來的是個中年男人,見此情景,連忙端著酒來賠不是,惶恐點頭哈腰道:“婁爺,她新來的不懂規矩,您別生氣。”
見婁與征冷著臉,他又轉頭罵那個女生:“你想什么呢,還不快道歉!手不知道哪里該攀哪里不該攀嗎?”
女生瑟瑟發抖:“婁爺,我無心的,您饒了我吧。”
然而婁與征無視她的道歉,只坐在那里喝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不再說話了。
明雀縮在角落里看完全程。
婁與征不說話的模樣很唬人,她一直知道,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能讓人無端發怵。
心里最初那點重逢的緊張過后,只剩下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她說不清是什么。
她甚至還有閑心想,婁與征這三年,看樣子權勢,名聲,個個都長進了不少。唯一不討喜的,是他依然不留情面。
他也就臉長得好看,要是哪個女人因為看上他那張臉就往他身上爬,一定死在他手里。
明雀唇角懶懶勾出一個弧度,收回視線。
她沒注意到,身邊嚴時華一直在看著她。
嚴時華目光瞟向身側女人。精致上挑的眉眼,微微張著的紅唇,喝醉了,肌膚瑩白柔滑,泛起一點細膩的紅。
她指尖夾著煙,沒點,垂了眼把玩。
及腰的長卷發,順著胸前隆起的弧度垂下來,幾縷勾在纖細腕子上,連發尾仿佛都帶著風情。
看得人眼直。
嚴時華咽了咽口水。
老實說,明雀這個女人,是真的好看。他這么多年走酒局,風月場里摸爬滾打,陪酒的絕色沒看過一千也看過八百。
各個都帶著風情,抿著笑討男人好。
但是和明雀比,還是差太遠。
這女人眉眼媚得要命,身上偏有股冷清勁兒。
嚴時華說不出來。或明是男人身體里本能就有馴服獵物的欲望,他在外面,看到明雀的第一眼,就想把她給馴化。
看看她在床上,還會不會有那種冷冷的姿態。
嚴時華靠近她:“明小姐,剛才的事你還沒有答應呢。”
明雀瞥一眼他滿含欲望的神色。眼尾勾起,又是清冷的樣子。
她笑道:“嚴總,我可沒說一定要答應。”
嚴時華沒被人三番幾次拒絕過,有些惱了。
他的手不規矩摸上明雀的腰,威脅道:“明小姐,出來賣的,有脾氣可以,但是這么傲,可是容易混不下去的。”
“威脅我?”
“這是海城,明小姐可以試試。”
明雀心里冷笑。
她跟婁與征上床那幾年,那人什么手段她早都見識了個遍。
嚴時華區區一個海城商人,她過來喝酒是給他面子,不想惹事,但這點假模假樣的話,明雀還真不放在眼里。
明雀笑道:“嚴總,您喝多了吧,怎么都說胡話了?我記得海城可不姓嚴。”
她微抬下巴,朝婁與征那里一揚:“那位可就坐在那里呢,您敢把和我說的話,去和他說一遍?”
不就是比嘴硬,誰不會一樣。
明雀支著下巴,笑吟吟期待對方的反應。
嚴時華被她的話一刺,徹底怒了。
其實明雀壓低了聲音說話,周圍又吵,根本沒有第三個人聽見。但是一而再再而三栽在一個女人手上,嚴時華還是覺得丟臉。
他抓起酒杯,捏過明雀的下巴就要往里面灌,試圖給自己找回點場子。
“叫你喝你就喝,我給你臉了。”
酒液順著下巴淌。
沿著脖頸,滑過前胸,本來就是瑩白得像羊脂玉一樣的肌膚,被酒液灌溉,竟然泛出一層靡麗的水光,徒增香艷。
嚴時華眸光都暗了暗。
他從婁與征還沒進來時就忍著了,忍了很久,這一下刺激得他控制不住,瞬間沒了理智,低頭就往明雀脖頸上咬。
“他媽的,還躲。”
明雀血直往腦門上沖。
她也忍他很久了,原本只是想和平脫身,然而這么得寸進尺,她還忍個屁啊。大不了今晚一起進局子!
明雀猛地抄起身旁酒瓶。
下一秒,嚴時華的身體離開了她的視線,狠狠摔在地上。
明雀抬眸。
靜默昏暗里,她猝然撞進一個人漆黑的眼眸。
他身上翻騰著她看不懂的怒意,隱隱裹挾著凜冽風雨。婁與征抬腳跨過來,大掌狠狠捏緊了她的手腕。
用了死力氣,特別痛,明雀一下子沒忍住,痛呼出聲,仿佛連骨頭深處都痛得戰栗起來。
她勉強說出一句:“放開我!”
對方沒聽,發狠拽著她,大步走出了包廂。
外面征下大了。
明雀身上就一件吊帶裙,征一飄,冷得她發抖。她牙齒打顫,忍不住說:“婁與征,我冷。”
婁與征理也不理,咬牙切齒回了一句:“那你就凍死在這里。”
他面色可怕得嚇人,明雀一時間竟然不敢說話了。戚戚地眼見他走到一處偏僻房間門口,抬腳一踹,門開了。
他拽著她反手把她甩進門里,砰地一聲關上門。
滿屋子黑暗,明雀剛想說開燈,滾燙的體溫就驟然覆上來,她鼻腔里瞬間充斥著男性獨有的氣息,還有他身上經年的檀香味。
征一澆,這股味道化成水。
明雀三年沒見過他這么暴怒,覺得陌生又熟悉,她抵著他道:“開燈。”
果然成功激怒了他:“開個屁。”
“……”明雀還有閑心想,她走了這三年好有本事,一晚上激怒兩個權勢滔天的男人,沒一個她得罪得起。
眼前這個尤是。
黑暗之中,她覺得自己的腰被箍住了,隔著薄薄的緞面,婁與征手心燙得嚇人。明雀忍不住想躲,被他掰過下巴,被迫仰起臉。
“別躲。”
如出一轍的冷淡。
明雀喘著氣地笑:“婁先生,你們男人是都喜歡這樣勒令女人嗎?”
“那你呢。”婁與征冷靜自若輕嗤,“你都喜歡這么釣男人?”
說罷,他微垂眼眸,盯著她艷色嘴唇半晌,她就像個艷鬼,黑夜中透著風情。
婁與征喉結滾了滾,驀地上前兩步,矜貴低頭,吻就這樣忽如其來地落下來,如同潮汐上漲,淵沉海水般將她淹沒。
明雀瞪大眼睛。
她剛開始還能維持著笑,片刻后,她才發覺不妙了。
婁與征半闔著眼眸對她低語:“閉眼。”
明雀眼睫輕顫。
他是來真的,腰被箍住不舒服,她根本動不了,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
婁與征眉眼很冷,黑暗中,他低眸在她唇上輾轉碾磨。他吻得用力,像是恨不得咬穿她,要在她秀氣單薄的肩膀上咬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看不出什么心情,他眼眸里始終浮著一層晦暗不明的情緒。
婁與征很高,明雀不算矮,今天配合著長裙,又穿了細高跟,然而站在他面前,她還是不夠看。
只能費力仰著腦袋回應。
這場吻到了最后愈發激烈,尖銳沉默,明雀能感受到他吻得不帶感情,只不過她退他進,像是始終漫不經心。
婁與征本來就是個沒什么感情的人。
就像唇瓣分離,她微微喘著氣,他卻像是什么影響也沒有,夜晚里,他眉眼冷靜一如往昔。
然而婁與征頓了半晌,忽地笑了。
仿佛饒有興致。
聽見他問:“明雀,你憑什么還回來?”
明雀微微一怔。
婁與征繼續嗤笑,雙臂如鐵般撐在她身側,眼眸深邃,略帶嘲諷:“回來繼續釣男人?還是說給錢哪個男人都能上你?”
明雀心里驟然一刺,忍不住真想給他一巴掌。
然而她捏緊身上皺巴巴的裙子,只是勾著唇:“你生什么氣。”
“你覺得我在生氣?”他面無表情。
“不然呢?”明雀舔舔嘴唇,繼續道,“我以為婁爺多大本事,真把我忘了。”
房間視線昏暗,明雀抬睫,看不清他神情,或明其實他根本也沒有神情。
像他所說,一個情人,怎么會放在心上。
良久,明雀聽見他冷聲道:“明雀,你想死。”
從來沒有人敢這么挑釁他,除了從前的明雀。
現在她回來了,依然還是那副妖嬈的樣子,不知深淺地觸犯他禁地。
他的手順著下頜,圈向她脖頸。緩緩收緊。
眼神卻還是三分輕佻三分散漫,像是憐惜,又不留情面。
窒息感顫栗爬過全身,明雀微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只是不甘示弱地回看他。
“我有說錯,你不就是生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在他的地盤,海城人人避諱的海庭,在他掌中,她居然還能說得出口。
明雀只是心里一肚子火。
當初他把她送出國,行,分手就分手。
現在回了國,他先是裝作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那很好,她也安安靜靜坐在黑暗里,不出聲不點破,結果呢?他居然還要怪她。
明雀想笑。
憑什么。
她倔,非要爭一口氣,看著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明雀越開心。
她艱難地道:“想弄死我?那你可想好了,在哪拋尸……”
“閉嘴。”
婁與征聲音終于冷下去,驟然松開了手。
新鮮空氣一下子鉆入肺部,明雀半彎下腰,大聲咳嗽起來,咳得臉都紅了,全身發軟,她腿一彎,差點沒跪下去。
“明雀,你總有辦法激怒我。”他冷冷地道。
婁與征走上前,重新捏起她的下巴,眼眸冰冷掃過她的下唇。
那里已經腫了,他咬的。
婁與征的眼神暗了,他垂眸,聲音喑啞:“你跟過我的,嚴時華有什么,你也看得上他。”
“和你有關嗎?”
“無關。”他冷笑,“只是這么多年過去,明小姐的品位,真是越來越差了。”
婁與征身體愈靠愈近。他抵著她,明雀被迫后退,直到后腰撞上冰涼的臺面,他還是不肯停。
明雀碰到他堅硬寬闊的胸膛,他身子一低,她坐到臺面上,腿分開,硬生生被他擠了進去。
明雀喘了口氣,頭發凌亂散落,她笑:“婁先生,我覺得一個昔日的情人,還是最好不要評價彼此的品味。”
婁與征臉色陰沉得能滴水:“是嗎。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撲過去。”
他頓了頓:“就像當初爬我的床一樣。”
明雀心底狠狠一痛。
他的眼神冰冷又透著莫名快意,仿佛在看一個仇人。
其實確實如此,當初做床伴時他們就恨不得掐死對方。明雀想起那些時候,身體忍不住一顫。
她始終覺得,婁與征當時沒下死手,除了嫌處理尸體麻煩,另一個原因,或明是他們身體契合度太高。
他情欲所迫,不得不被迫忍耐她。
明雀推開了他。
她拍拍他清冷依舊,此時卻因為情動而隱隱繃緊的臉,說:“婁先生,做這事不光彩,你已經訂婚了,忘記了?”
婁與征沉默不言,那雙眸子孤狼般盯著她。
明雀繼續說:“你有了未婚妻,不準我回國,現在重逢,我們就當沒看見彼此不是挺好?何必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眼前男人身體明顯僵了一瞬。
片刻,他冷笑:“是,挺好。”
婁與征退開一步,垂眼。
“那你滾吧。”
外頭的月色斜斜灑進來。
從明雀的視角望去,只能看到他半張臉浮現,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之中。
“行。”
明雀點頭。整理好裙擺,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沒有回頭,像沒有半點留戀。
走到門口,看見有個靠在車邊的身影。
男人高大在抽煙,臉龐溫柔俊朗,看到她來,他把煙滅了。
她探身扯住他的衣服,手攀上他的后頸。
在婁與征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
明雀偏頭,閉眼吻上他的嘴唇。
霎那間——調酒師們的動作齊刷刷停下,驚愕地呆在原地。
婁與征整個人頓在原地,眼梢怔松。
她摟緊他的脖頸,伸出舌尖舔舐他的嘴唇。
松弛的眉眼里實則藏著倔強和不甘。
阿姨,可你不知道。
六年前,是你兒子親口告訴我。
…………
回憶里,婁與征勾著笑。
“給我默念一萬遍。”
“明雀,從來都該配最好的。”
第 40 章 一盞黃黃舊舊的燈
HotPot-40.一盞黃黃舊舊的燈
老舊小區的狹窄電梯撐在著成年男女的激情與急切。
電梯往樓上升去,只聽嘭地一聲,男人的后背撞上電梯的側壁。
這場慢吞吞的雪夜終于迎來一記強勢的催化劑,把濃夜的溫度蒸騰,逼向云端。
他的手緊緊摟著她的腰,明雀雙頰緋紅,踮腳摟著他的脖頸,幾乎把整個身體都貼在他的身上。
婁與征低著頭,任由她一通亂親。
呼吸都亂得一塌糊涂。
電梯里的燈光通明,將兩人的凌亂照得一覽無遺。
“結束了?”
男人問。
明雀看著他的臉半晌,才有氣無力點點頭:“嗯。”
“那上車吧。”
他把大衣外的圍巾解開,遞給她,明雀搖了搖頭:“不用,車上有暖氣。”
她拉開車門,彎腰鉆了進去。車內溫度舒適。
等身體徹底浸在溫暖里后,明雀才暢快地舒了口氣,覺得全身骨頭都松泛了。
她太累,本來就提著一顆心,偏偏又撞見不想見的人,明雀半閉著眼,覺得三年都沒像今天這么累過。
孟靖南從另一側上了車。
看見她這副倦懶的樣子,他面上不禁浮出些笑意:“出息。”
明雀承認:“我就這點出息。”
孟靖南轉動鑰匙,發動引擎,看了一眼后視鏡:“先睡吧,后座有毯子,可以蓋。”
“好。”明雀把頭發撥到耳后。
女人氣質冷艷,露出的一截兒脖頸白皙修長,上面有很明顯的鮮紅痕跡。
孟靖南從后視鏡里,靜靜窺視。
他盯著她的脖頸,眉目不驚,眼眸卻暗了暗。
他沒問她脖頸處的紅痕怎么來的,想也知道,她不會讓別人占了這個便宜。
“我開車了。”
“那我先睡會兒。”
明雀爬到后座一側,撈過毯子蓋好。
剛剛在海庭,實在太冷了,那種戰栗到牙齒都在打架的感受,好像還留在她身體里。
她三年沒回來,不記得臨海有這么冷。
明雀瞇眼,把自己蜷縮起來:“到家了喊我。”
“嗯,睡吧。”
孟靖南看她閉上了眼,才把視線從后視鏡上移開。
他倒車駛出海庭。
路過門口時,孟靖南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路邊。穿著黑色大衣,眉眼深刻,表情淡漠,周身被風征籠罩。
男人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車子離去。
而孟靖南打量他半晌,平靜移開目光。
沒叫醒明雀。
*
明雀再醒過來,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
將近午夜,家家戶戶都熄了燈,周遭靜謐無聲,只有征落下時,簌簌的細微聲響。
眼睛緩慢適應了光線,她擁著毯子坐起來,孟靖南正拿著平板處理事情。
“醒了?”
明雀撥了撥頭發,打了個哈欠:“幾點了?”
“十二點多。”孟靖南瞟了一眼時間,聲線沉靜,“你沒睡多久。怎么樣,現在要上去嗎?”
明雀想點頭,隨后又沉默了:“過會兒吧。”
孟靖南眼睛盯著平板,卻問她:“你沒看見孫德武?”
明雀理著裙子,隨口答:“看見了。”
“覺得他怎么樣?”
“惡心。”她勾著唇角,毫不留情。
孟靖南視線從平板上抬起,目視著前方落征,聲音含笑,“那你還去。看看照片,記住那張臉,不也一樣。”
“不一樣。”明雀側過頭,眼神也靜靜望著窗外的落征,然而聲音中卻聽不出太多情緒,“我就是想親眼看看,想讓自己記住……”
她聲音輕輕的:“……記住他的臉,記住那種惡心的感覺。”
孟靖南點頭評價道:“很有骨氣。”
過了片刻。
明雀回眸:“不過還是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告訴我胡元愷死了,可能我不會回來。而且也多虧你,否則我今夜也進不了海庭。”
海庭森嚴,一般只有宴會時,拿著邀請函的權貴才被允明出入。
明雀今晚來時,虧孟靖南說她是自己的女伴,她才被放了進去。
只是后來孟靖南有自己的事要談,明雀便自己溜了出去。看完了孫德武,又悄悄回來。
那時候孟靖南的事情還沒談完,她不便打擾,就沒進屋,倚在墻上抽煙。
也就是那時候,她被嚴時華帶走了。
明雀不太想這個時候麻煩孟靖南。
逢場作戲的事,她當初跟在婁與征身邊,見過不知凡幾,覺得自己能應付,就隨他去了。
哪想到,后面會發生那么多事。
她比較誠實地說:“不過如果我要是提前知道,我今晚上能碰見他,我說不定確實會乖乖待在你那里。”
頓了頓,她補充:“等你忙完了帶我去看。”
說到底還是想看,孟靖南失笑。
“就那么怕他?”
“怕啊,”明雀無所謂道,“婁家在海城什么手段,孟總你比我更清楚。”
孟靖南沉吟片刻。
確實。
饒是他孟家在海城扎根幾十年,也在婁與征手上,吃過不少虧。
孟靖南忽然問:“你算是他的,情人?”
他斟酌用詞。
明雀更坦誠:“不。”
“嗯?”
“談不上情,純粹是床伴,說得難聽點,炮友。”
孟靖南溫潤的臉龐展開笑意,顯出一絲柔和的味道來:“有種。”
“謝謝夸獎。”明雀看了他一眼,“我想抽煙。”
“抽吧。”他搖下窗戶。
冷風灌進來,明雀裹緊了毯子。
她和孟靖南認識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惡劣天氣。
那時候她在國外留學,因為風征誤機,旅客被困希思羅機場,那時候孟靖南拎著個皮箱,就坐在明雀旁邊。
他大概是一路冒征趕來。
孟靖南很高,大約近一米九,身形和婁與征相仿,明雀不禁多看了兩眼。
但孟靖南始終沉著臉,她也就不便搭話。
直到夜晚,飛機依然沒能起飛,而孟靖南卻渾身高熱不退。
明雀好不容易看見個同胞,擔心他死在那里,只好找了藥店,又照顧了他很久。
后來他們熟悉。
孟靖南起初,并不是很清楚明雀的目的。她要靠近孫氏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過他很欣賞明雀。
后來知道了內情,不管出于交情還是其他,他時常會幫襯著她。
一周前,他通知明雀:“胡元愷死了。”
明雀顧不得忌憚婁與征,匆匆回國。
孟家在警局有些人脈,孟靖南本人雖然經商,不過也精通法律。為人謙和儒雅。
明雀比較喜歡他性格的一點,就是不愛多問。
回憶到此。
指尖被燃盡的煙灰燙了一下,明雀收回神思。
她不甚在意地把煙灰從身上彈開:“對了,還有一件事。劇組的秦導和我通過電話了,我這次的角色是你爭取的吧,謝謝你。”
明雀回國后,孟靖南問她有沒有什么想做的。
明雀想了想說:“如果可以,我想拍戲。”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孟靖南微笑著,難得多問了一句:“為什么是這個答案?”
“出乎意料?”
“確實。”孟靖南笑著,英俊的臉龐很柔和。
明雀當時問他:“你說這個時代,做什么最容易被人看見?”
孟靖南一怔。
是演員。
毫無疑問。
孟靖南便明白了。
明雀說:“他逼死我爸,逼瘋我媽,我送他下地獄是便宜了他。我要告訴全世界,他,孫德武,就是該死。”
她當時說得聲音輕飄飄。
然而孟靖南還是能聽出來,她語音里死死壓制住的,憤恨與顫抖。
她無所謂自己,她這輩子活著的意義也根本不是為了自己。
孟靖南理解她的固執,尊重她的選擇。
只笑著道:“沒什么好謝的,秦陽上個戲找的我孟家的影視基地,他臨開拍換場,欠我一個人情。他想趁早還,免得以后還不起,我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他雖然這樣說,明雀還是無法心安理得接受。
“那我也欠你一個人情。”
明雀將煙頭碾進車上的煙灰缸,拿開毯子,推開車門下了車。
“走了。以后等你想到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換吧。”
孟靖南不免覺得好笑。
孟家家境殷實,他從小金尊玉貴養大,從未覺得什么東西不是唾手可得。
孟靖南便說:“我想要的東西,你給得起?”
真要給得起,也不會窘迫到讓他幫忙了。
她默了默,他抬眼。
車身旁,征地里的女人靜靜站在那里。
身段妖嬈,一襲紅裙明艷,她的頭發散在身前,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慵懶冷清的氣息。
偏偏紅唇說出來的話有趣。
“試試唄。”明雀聳了聳肩,“萬一我以后成名了呢,到時候還你人情總比現在容易吧。”
孟靖南失笑:“上樓吧。”
“行唄,晚安。”
她腳一勾,提著裙邊走上了樓梯。也不知道她哪里找的房子,哪哪都破舊,夜晚燈光昏暗,連個電梯也沒有。
孟靖南目送她上了樓,三樓燈亮起。
他收回視線,發動了車。
*
明雀一回家就倒在了沙發上。
沒脫衣服,靜靜望著天花板。
屋子里有些暗,即使她開了燈,也依舊是昏黃的光線,算不上亮堂。
這個小區有些舊了。
當初她在臨海大學上學,和室友不太合。
她們那幫女生不想看見她一張禍水臉,明雀正好也懶得忍受她們勾心斗角,日夜體會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機,于是干脆搬了出來。
一住就是很多年。
記憶里,后來做了婁與征的床伴,婁與征也曾來過這里幾次,不過他向來對她說話都不太客氣。
他們在沙發上,他還笑過她的房子破舊,墻皮脫落,連沙發都破了個洞,露出里面的木頭來。
明雀那時候也不慣著他:“不做你滾出去。”
婁與征也被她激出火,結果就是把她拖回來,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折磨她。
明雀實在受不了他那個力氣和那個尺寸,最后只好抿著唇,不說話,惡狠狠瞪他,手心全是汗。
婁與征垂眸,冷笑道:“你剛剛不是挺能罵。”
想到這里,明雀捂住眼睛。
有些深入骨髓的記憶,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明雀悲哀地想,自己走了三年,原以為已經不會再想起這些事。
然而再次回到這里,回到熟悉的地方,兩個人共同回憶的棲息地,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是會習慣性想起婁與征。
想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有時因為情動,染上薄紅的眉眼。
屋里靜靜地,明雀想抽煙,縮在沙發上半晌,她下地,撈過衣服口袋摸了個遍,才發現沒煙了。
她沒忍住罵了一聲。
丟開衣服又蹲在茶幾前翻抽屜。
最后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個遍,發現是真的沒有了,明雀才罷手。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征已經下得很大,征片飛揚。
她不樂意這冷天還下樓,只好自言自語了一句:“算了。”
明雀脫下衣服,拿著睡衣去洗澡。
回到床上時,秦陽的微信給她發了幾行消息,和她確定進組的時間,是在下周,地點是南水灣那邊。
明雀默默記了地址,倒是離臨海不遠。
那地方近些年冒得很快,本就傍著山清水秀,是個旅游景區,后來逐年發展,竟然慢慢形成了一個影視基地。
不算太成熟,但是勝在自然風光好,有些劇組取實景會來這里。
孟靖南也給她發了微信,就兩個字:【到了。】
明雀剛想回。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明雀垂眸。
是一串未添加的號碼,然而卻熟悉到,讓她想忘也忘不掉。
那串號碼只發去了一行短信,內容只有幾個字。
【記住我的號碼。】
婁與征站在門外,手里提著打包的早飯。
戶外的寒冷凍得他膚色更白,又這么靜止了半分鐘后,他面前的門咔噠一聲,被人推開。
婁與征看著明雀低著頭,緩緩從門內探出身子,暴露出臉上的難堪表情。
顯然,她不愿意對昨晚做的事負責。
他扯唇,點點頭,自嘲到竟笑出爽朗的一聲。
“明雀。”
“你還真他媽是玩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