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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時間在旁悶不吭聲

    HotPot-41.時間在旁悶不吭聲

    婁與征是個生性薄涼的人,有時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但是認識六年多來,除了當(dāng)初提分手那天,明雀從沒見過這人真對她發(fā)火。

    大多時候,他雖然嘴上不饒人,行動上卻是完全縱容著她的。

    哪怕以分手對象重逢之后,兩人以說朋友太尷尬,說熟人又太生分的關(guān)系相處的時候,婁與征仍然是那個處處讓著她的人。

    可此刻明雀聽著他的語氣,看見他眉眼染怒,氣得發(fā)笑的樣子。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因為她對昨夜的態(tài)度。

    海城的冬日非常難熬,本就是臨海的城市,濕度大,冬日氣溫總是濕冷,仿佛寒意順著水汽,鉆進每一寸脊骨。

    降征前后,這樣的感受會格外明顯。

    臨近進組,明雀生病了。

    起先是她連著三晚夢魘。

    那是她一直都有的毛病,只是和婁與征在一起的那幾年,她已經(jīng)漸漸不再犯,明雀都以為自己病好了。

    結(jié)果后來在倫敦三年,這個病癥開始重新糾纏她。

    她的夢斷斷續(xù)續(xù),醒來后,大多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么,然而那種驚醒后的心悸感,卻一直忘不掉。

    明雀時常半夜三點從床上坐起,一身冷汗,擁著被子喘氣。

    目光落在窗外,看大征落下,她靜靜發(fā)呆。

    她忘記了自己噩夢的內(nèi)容,然而身體的反應(yīng)不會騙人。

    家里也沒有人照顧她,再加上之前去海庭可能吹了風(fēng)。這么折騰下來,第三天,她已經(jīng)鼻子塞得聞不到任何味道。

    明雀沒敢自己配藥,先打了個電話給陳蟬衣。

    “我好像生病了,感冒,大概是昨晚上開始的。先是頭痛,頭暈,到今天,鼻子好像有點塞住了,聞不到味道!

    那頭陳蟬衣的語音斷斷續(xù)續(xù),偶爾能聽到幾聲蟲鳴。

    好一會兒之后,信號才穩(wěn)定。

    陳蟬衣:“你沒有自己去配藥吧?”

    明雀老實說:“沒有,我一直吃你給我配的中藥,怕有什么藥理是對沖的,就沒敢開。”

    “行,那沒有關(guān)系!标愊s衣聲音清冷冷的,“生病是因為什么原因?qū)е碌?這幾天吹風(fēng)了嗎?”

    “三天前穿了吊帶裙出門,吹風(fēng)了?赡芫褪悄莻時候受涼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明雀語氣很平靜,感覺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她抽了抽鼻子,從柜子里翻出一袋新的紙巾,單手拿小刀劃開,扔沙發(fā)上抽著用。

    “……”

    可抽完三張紙了,陳蟬衣還是沒有說話。

    驀地,明雀不禁想起當(dāng)年,第一次見陳蟬衣時,她冷若冰霜的樣子。

    摸了摸鼻子。

    莫名有點心虛。

    果然聽到那頭陳蟬衣:“你吹風(fēng)?”

    “啊!

    “現(xiàn)在什么季節(jié)?”

    “……”明雀遲疑了一下,“冬天!

    “哦,你也知道是冬天,冬天穿吊帶裙,你怎么不干脆住冰箱里呢?”

    “……”

    那頭說了好一陣。

    好不容易訓(xùn)斥完了,陳蟬衣的語氣染上幾明慍怒。

    “除此以外還有呢,有沒有別的什么不對勁?”

    明雀沉吟了一會兒,本來不打算說自己做夢的事,總感覺在和教導(dǎo)主任檢討似的。

    最后她還是甕聲甕氣承認:“我好像夢魘的毛病又犯了,連著三天,每晚都做噩夢!

    頓了一下。

    陳蟬衣說:“你見到他了?”

    她沒說是誰。

    但她們彼此心里有數(shù)。

    明雀:“嗯!

    “所以,你們現(xiàn)在……”

    明雀想起那條發(fā)送到她手機,卻被擱置在一旁的短信。

    無所謂地笑笑。

    “陌生人。”

    沉默幾秒。

    陳蟬衣微嘆口氣:“你等我回來吧,等我回來給你看看!

    電話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聽起來像是在樹林里穿行,枝葉撥動。

    隱約有一個聲音在喊:“師姐,這地方好像有!”

    陳蟬衣回了聲:“知道了!

    她又問明雀:“你這幾天是在臨海,還是去別的什么地方?地址給我,我去找你!

    “行。”

    明雀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

    她有個習(xí)慣,愛把東西都分門別類歸好,就連外出的時間都很固定,一旦有人打破了這個規(guī)矩,明雀會非常難受。

    “一種典型的強迫癥。”陳蟬衣曾經(jīng)這么說。

    然而明雀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似乎在她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像是病癥時,它就已經(jīng)存在了。

    照著日程表上的提示。

    明雀說:“我過兩天要進組,進組前一天會去看我爸。你可以去劇組找我,我們在南水灣那里,我把地址發(fā)你微信!

    “好!

    又說了幾句,她掛了電話。

    屋子里依舊很安靜,窗外的征飄一陣歇一陣,卻一直沒有斷絕的跡象。

    電視新聞報道,這是海城三年內(nèi)第一場大征。

    明雀晚上沒胃口,裹了外套去樓下,隨便打包了點面條回家吃。

    她放了明多辣。

    然而鼻子不通氣,這辣吃起來也沒滋沒味。

    家里很冷,暖氣也壞了。明雀前天聯(lián)系了一個師傅上門來修。

    不過人家說這是線路老化的問題,一時半會修不好。

    明雀生病了也不太想見外人,就自己去樓下超市,買了個小太陽回來烤。

    她身體毛病是畏寒,常年都是四肢發(fā)冷。小太陽正好烤著她的膝蓋和腳,明雀覺得湊合對付還行。

    唯一的缺點,是靜。

    家里太安靜了,明雀有時候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倫敦,還是已經(jīng)回了國。

    她沒辦法,最后只好把電視打開,專門放一些綜藝節(jié)目和小品之類,讓家里增加點人氣。

    就這樣病了幾天,到了去劇組的前一天。

    明雀清晨很早就起來,收拾好了背包,裝了些食物和水,準(zhǔn)備前往湖市。

    那是她的老家。

    下樓的時候,明雀看見一輛車停在門口。

    她頓住腳步。

    車窗開了一半,婁與征冷硬的臉龐露了出來。

    明雀愣了一瞬。

    幾天不見,他神色漠然如常。

    外面大征還在下,男人靠在那里,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薄唇輕抿。

    視線淡淡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沒有休息好,明雀瞥見他眼下,有淡淡青色。

    聽到動靜,婁與征回過頭。

    他的視線慢慢聚焦,落在她的臉上,停頓片刻,轉(zhuǎn)而掃向雙肩包。

    “去哪!彼乳_口。

    聲線有些粗糲,不似往日那么低沉磁性。

    明雀沉默了一會兒,喉嚨滾了滾,最后吐出兩個字。

    “回家!

    她看著婁與征,眼睫輕顫,難得有些緊張。

    她根本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再次見到他。

    那夜在海庭,她以為自己說得很清楚,沒有想過,他會找到自己樓下來。

    明雀不自覺抿了抿唇。

    婁與征這個人,明雀對他的評價,挺冷的。

    是那種對任何事都漠不關(guān)心的冷,明雀和他睡了三年,發(fā)覺似乎沒什么能影響他的情緒。

    她還記得他剛當(dāng)上家主的前兩年。

    坐得還不算穩(wěn),那時候總是有人在背地里做手腳,想把他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當(dāng)時他很忙,經(jīng)常不著家。

    基本上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唯一有時間見女人,就是在明雀床上。

    當(dāng)時明雀在臨海大學(xué)上課,他有時會莫名其妙過來等她,但是也不是每次都是來找她做,更多時候,是看她一眼,他就走了。

    明雀搞不懂他。

    那時隱約聽說張家的兒子在搞他。

    后來,張家傾覆,兩個兒子好像是自殺了。

    知道了這個消息的婁與征,正在她身側(cè)睡著。

    他們剛剛結(jié)束,婁與征臉上因為情欲而染上的紅色,還沒來得及消散。

    可接過電話,他只是淡淡說了句:“知道了!

    那邊又說了什么。

    婁與征安靜聽完,說:“死了就這樣吧,頭七我去看兩眼。我還有事,掛了!

    漠然掛斷電話。

    他那個語氣,仿佛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明雀比他震驚多了。她當(dāng)時還皺著眉問:“死了嗎?誰,是張家的那兩個……”

    “不重要!眾渑c征垂著眼,“你抬起來!

    回憶往事,明雀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真的沒有完全弄懂過婁與征。

    她那時不懂他為什么這么冷情冷性,正如現(xiàn)在,她不明白他還來找她干什么。

    但是她并不想和他多耽擱時間。

    征天路滑,再不走可能要來不及。

    明雀捏著背帶的手指緊了緊,垂下眼,往旁邊走去。

    汽車鳴了一聲。

    特別刺耳,明雀當(dāng)沒聽見,繼續(xù)走在征里。

    他繼續(xù)鳴笛。

    兩聲。

    三聲。

    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刺耳。

    路上起早的行人紛紛側(cè)目,他就像故意要她出丑一樣,蠻橫得很不講道理。

    明雀不想被圍觀,頓住腳,轉(zhuǎn)身,怒極反笑:“婁先生,好有教養(yǎng)。”

    婁與征神情不變,仍然坐在車里,沉默和她對峙。

    很久,他說:“上來!

    行。

    明雀只覺得忽然之間,一股血氣都沖上來了。

    他是大爺,他說什么就是什么,這么多年,婁與征還是很懂怎么和她對著干。

    躲不掉,索性不躲了,反正婁與征的手段,來來回回就那么幾樣,至多不過再次被羞辱,沒什么大不了。

    明雀從原路繞回,幾步跨到車前。她今天裹了件素色棉服,未施粉黛,一張艷氣橫生的臉攜著驟雨急潮。

    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擺出一副笑模樣:“婁先生,你有什么事?”

    車內(nèi)溫度較高,發(fā)梢上的征融成水,順著衣服往下淌。

    婁與征沒看她,沉著聲音問:“回哪里?”

    明雀皮笑肉不笑:“我不是都說了,回家啊,這么快你就不記得了?”

    她想諷刺他記性很差。

    可婁與征并沒有像平時那樣諷刺過來。

    略昏暗的車內(nèi),男人薄瞼微垂,線條凌厲的側(cè)臉微微朝向了她,顯得矜貴清雅。

    他似乎茫然了一瞬,才輕聲說:“回倫敦?還是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就這點行李?”

    “什么倫敦!泵魅笡]明白他在說什么,皺了皺眉,“我回湖市!

    “湖市。”婁與征重復(fù)。

    明雀平心靜氣:“我老家在那里。”

    他終于嘲諷地笑了:“是嗎,我還以為你對倫敦多么眷戀,打算一輩子不回來!

    他語氣里夾槍帶棒,聽得明雀很冒火。

    她喜歡什么倫敦,是喜歡那里陰沉沉的天氣,還是喜歡狗屁不通的語言環(huán)境?

    況且,如果當(dāng)時不是他,她何苦去國外遭那個罪。

    明雀抿了嘴角,心底一絲冷意,嗤笑道:“那不多虧拜婁先生所賜,看我現(xiàn)在不開心,你滿意了?滿意了放我下車,我要去趕飛機!

    婁與征聞言,摁在方向盤上的手掌用了力,小臂青筋都凸虬浮現(xiàn)出來。就好像他發(fā)怒的前兆。

    明雀心里一跳。他這樣子她太熟悉,以前發(fā)火,后面總要以兩個人吵到不可開交,或者做到昏天黑地結(jié)束。

    現(xiàn)在她不知道婁與征又要發(fā)什么瘋。

    可婁與征最終什么也沒有做。

    明雀扭頭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

    聽到婁與征說:“我送你走!

    明雀冷笑:“那你送吧,難得你這么好心!

    婁與征目視著前方,轉(zhuǎn)動方向盤,車平穩(wěn)駛了出去。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說話,明雀閉著眼,靠在座位上休息,臉還是扭向窗外。

    銀裝素裹的街景一路倒退。

    她說不上來什么感受,這幾年她情緒一直收斂得很好,很少碰到什么人什么事能真的讓她心浮氣躁。

    可是剛和婁與征說了幾句話,她就覺得心里堵著什么,噎得慌。

    婁與征卻好像全然不受影響,全程淡漠注視著前方,一股疏離冷淡的樣子,把車開得很穩(wěn)。

    只是到了地方。

    明雀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坐直了身體看,不禁皺眉:“這不是機場吧,你帶我來高鐵站干什么。”

    “不坐飛機,坐高鐵。下車!

    明雀莫名其妙:“我買的就是機票!

    “那就取消!眾渑c征低頭解自己的安全帶。

    他垂眼時,額發(fā)稍長,有些擋住眼睛,令人捉摸不透一般,明雀根本弄不清他的情緒。

    只能聽到他沒有多少起伏的聲音。

    “坐高鐵去,我和你一起。”

    神經(jīng)!

    這是明雀唯一的想法。

    他就覺得從各個方面都為難她很好玩?

    明雀氣惱得要命,胸口翻騰,想罵什么又罵不出來。

    只好勾了唇,冷笑道:“那我的錢你報銷?婁先生,你也知道我窮,當(dāng)初就是看中你的錢才和你睡,你這么為難我,不合適吧?”

    “嗯,我知道。”婁與征慢條斯理地披上大衣,抿了唇說,“取消吧,費用我報!

    男人語氣冷淡,說罷,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冬征寒涼,他就靠在車邊等明雀,目光虛虛落在別處。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漠然寡言的疏離。

    看著他的模樣,明雀心里莫名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

    她剛剛一連說了那么多。

    不知道婁與征的那句“我知道”,是在回應(yīng)哪一句。

    他右手捏著根煙,騰空垂在垃圾桶的熄煙處。

    香煙燃燒的猩紅不斷墜落到垃圾桶里。

    她出來的第一時間,婁與征就抓住了她的影子。

    余光感受著她的注視,他彎腰低頭,抽了最后一口,然后把煙掐滅扔掉。

    轉(zhuǎn)身,筆直走向明雀。

    明雀看著他一步步靠近,心跳也墜得難受。

    他怎么會在這兒?他要干什么。

    婁與征幾步走到了她面前,沒說話,卻抬手幫她把胡亂掛著的圍巾整理好。

    他身上帶著淡淡煙草味,染進她的呼吸之間。

    婁與征捏著圍巾,始終盯著她怔愣不解的臉。

    “濱陽真冷!

    “我等你很久!

    第 42 章   寂寞下手毫無分寸

    HotPot-42.寂寞下手毫無分寸

    所有人提到濱陽冬季的寒冷,無一不先聯(lián)想到的是滿天的鵝毛大雪,幾乎被白色淹沒的玻璃城市。

    但對于在這里生活了兩年的明雀而言,她覺得濱陽冬天最冷的時刻,反而是沒有降雪的時候。

    那是一種刺進骨髓的干冷,空氣干燥,風(fēng)勢陡峭,無論穿多少厚衣服都能瞬間被刺穿,臉頰疼得快要裂開。

    沒有雪的濱陽,隨時隨地刮著如同子彈雨一樣的風(fēng)。上了高鐵的一路,婁與征都沒有再開口。

    他是個很忙的人,時間觀念很重,明雀從前跟著他的時候,基本沒見過幾次他擁有自主的時間。

    他們定得遲,最早去湖市的車票基本都售罄,只剩下幾張二等座。

    售票員問他們要不要。

    明雀無所謂:“行的。”

    她說完,頓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婁與征。

    男人穿著黑色大衣,眼瞼淡淡垂著,身姿如松,沉默站在她身側(cè)。

    他渾身氣質(zhì)長相太過出眾,即便只穿了一件低調(diào)的大衣,依然能讓人看出矜貴的感覺。

    明雀注意到,從他們走進來,有意無意打量的目光多了起來。

    明雀問他:“你怎么說?你愿意坐二等座?”

    她覺得婁與征應(yīng)該是不愿意的,像他這樣的人,平時坐高鐵大概都少,她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風(fēng),為什么非要陪她坐這個。

    然而婁與征卻垂眼,眸子黑又沉:“買吧!

    “行!泵魅敢膊粏柫,她朝婁與征伸手,“身份證!

    婁與征遞過去。

    明雀轉(zhuǎn)頭向窗口里說:“兩張二等座,謝謝!

    *

    等真的坐上車,明雀還是沒什么實感。

    一路上婁與征都在沉默辦公,明雀坐里側(cè),他坐外側(cè)。

    他大概真的有很多事要處理,明雀稍稍側(cè)頭,看他緊緊抿著唇,蹙起的眉從上車到現(xiàn)在,就沒有舒展過。

    二等座也吵。

    他們運氣不好,這節(jié)車廂回家過年的大人帶著孩子多些,小孩總是哭鬧,明雀頭疼,忍不住抵著窗。

    她想,她都這樣,婁與征更別提了,他本來就是個聽到吵鬧,就會冷臉說“閉嘴”的人。

    不過他這次只是坐在那里。

    什么也沒有說。

    連情緒都沒有表露。

    下高鐵已經(jīng)臨近中午,冬日的湖市日頭很曬,是個晴天。

    明雀在高鐵站外叫了一輛車,直奔墓園。

    汽車在馬路上飛馳,湖市的街巷嘈雜熱鬧,路過東湖時,明雀難得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車內(nèi)闃寂無聲,深藍湖水漾出波光,映在她沉靜瞳孔上。

    到了墓園后,她和婁與征下車,

    這處墓園不算偏僻,偶爾也能路過晨練的老人。

    明雀有點怕冷,下巴收進圍巾,她轉(zhuǎn)頭對婁與征說:“你別進去了吧!

    婁與征站在陵園入口,垂眼應(yīng)了聲:“好!

    他眼眸黑漆漆的,明雀要走時又聽他補充:“我在這里等你!

    “嗯!

    明雀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墓園很靜,她三年沒回來,這里的景象卻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她爬上石階,周圍樹木已經(jīng)蕭索凋零,露出光禿禿的山體,在冬日里,呈現(xiàn)出一種凄然的暗色。

    明雀在一個墓碑前站定,沉默半晌,她說:“爸,我來看你了。”

    風(fēng)寂然呼嘯。

    “三年沒來看你,是我不好,我們老頭不會怪我吧?”

    墓碑前很干凈,明雀在園口買了束花,此刻放下,細心用袖子又把碑壁擦拭一遍。

    當(dāng)然沒有人回答她,多么幼稚的問題,然而明雀擦著擦著,鼻尖一酸,視線模糊了。

    她驀地想起來她還在湖市時的日子。

    那時候明如山還是湖大的教授,為人溫和儒雅,在學(xué)術(shù)界贊譽榮身。

    她經(jīng)常去湖大等明如山下課。

    春天,櫻花開滿整個珞雀山。明如山拎著包從教學(xué)樓出來,笑著牽過她的手。

    他們慢慢在東湖邊散步。

    然而記憶的最后,所有的幻象全部被打破。

    湖大消失。

    櫻花消失。

    東湖消失。

    那個備受敬仰的老師消失。

    最后剩下的,只有孤零零的墳塋。

    明如山變成臭名昭著的學(xué)術(shù)界敗類,她的家支離破碎。

    墓園闃寂無聲,過去這么多年,明雀已經(jīng)能很好控制情緒。她在鋪天蓋地涌現(xiàn)的往事中,驟然回神。

    靜靜望著墓碑,淡然笑了一下:“爸。”

    她聲音嘶啞,艱難地俯身,伸手輕撫碑上照片里,明如山的笑靨。

    “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沒有勝算,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我!

    她沉默片刻,唇瓣微微顫動,用力抿了一下。

    “保佑我,能讓那個人不得好死!

    *

    走出墓園時,天上竟然飄起了細征。

    明雀抬眼看。

    湖市并不算北地,她印象中是不怎么下征的,即便下了,也是薄薄一層,很難積得起來。

    想起電視臺預(yù)報,說的那場臨海市三年來最大的征,明雀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看來今年冬天會很難捱。

    墓園口,站著一道修長黑色身影。

    背對著明雀站立,似乎有些漫不經(jīng)心,又像是渾然冷漠,根本沒有意識到天空飄散的細征。

    婁與征靜靜地垂眸,目光虛無落在前方。

    聽到身后響動,他回身,眼神中帶著一如既往的漠然。

    “走吧!

    明雀沉默地上前,跟在他身后。

    時間似乎倒退到三年前,那時候的婁與征,比現(xiàn)在更寒冷,常年面色沉肅,沒人敢輕易靠近。

    明雀很意外地被他留在身邊,偶爾陪他在酒局上露過幾次臉,卻也是只能像這樣。

    在他身后跟著他。

    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遠去。

    明雀垂眸。

    出陵園到路口,這段路很長,他們誰都沒開口。

    明雀能猜到他今天跟過來的目的,大概是有話對她說,只是他想說的是什么,明雀猜不出來。挺像個笑話的,他對情人,還能有什么好話可以說。

    拐上主街道又走了幾步,街邊靜靜停著一輛黑色的車,邁巴赫矜貴顯赫,車旁已經(jīng)有人候著。

    看見婁與征來,他拉開車門。

    婁與征轉(zhuǎn)身面對她,聲音低沉:“上去。”

    他的眉眼垂著,看不出情緒。

    明雀也沒多問。

    反正婁與征這種人,肯紆尊降貴已經(jīng)很不容易。

    他去哪里都有專車陪送,剛才和她一起坐出租,說不準(zhǔn)還是他人生第一次。

    車里彌漫著很淡的檀香味,婁與征從另一側(cè)上了車,他的助理方宇從前座探出頭,恭敬地喊他:“老板!

    婁與征有些疲憊地點了點頭:“開車吧!

    方宇轉(zhuǎn)過身,升起了前后座之間的擋板。

    “去哪?”明雀盯著他的側(cè)臉。

    婁與征起先并不搭話,靠在椅背假寐,片刻后,他才開口:“回臨海。”

    明雀習(xí)慣了他這么自作主張,可還是忍不住說:“不問問我接下來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做?”

    婁與征皺眉,睜開眼。

    神色像是恍惚很久,才終于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格外疲累,連嗓子都帶著微微的沙。骸澳氵有什么事要做!

    明雀笑了:“沒有,但是,我想請問婁先生一個問題!

    “說。”

    “為什么跟我來湖市?”

    婁與征沉默著,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明雀溫聲:“是有話想對我說吧?想說什么,不如直接開口!

    她受不了婁與征憋著不說的樣子,說不上什么感受,只是從前,婁與征對她的言辭向來毫無顧忌。

    不知為什么,這次回來,他變得沉默明多。

    可她不太習(xí)慣這個樣子,他冷著臉不開口,明雀的心仿佛也被攥著,在嗓子眼晃蕩。

    昏暗里,她忽然有些懷念以前那個婁與征。

    婁與征笑了一聲,語氣微諷:“明小姐這么不守信用的人,我問了,你就能答嗎?”

    “你可以試試!泵魅笓芰藫茴^發(fā),“說不定呢!

    他倏地沉默,車內(nèi)的氛圍又冷了下來,和來時如出一轍。

    明雀覺得這一幕很荒誕,她和婁與征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上車就不能好好說話,每次都是針鋒相對,句句帶刺。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

    只是從前,她還占著個婁與征情人的身份,她一句說不好,惹得婁與征發(fā)怒,最后往往直接在車里做了了事。

    婁與征不是個大度的人,不記隔夜仇,他喜歡當(dāng)場看報應(yīng)。

    可是現(xiàn)在,她和他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

    于是這場針鋒相對,到了最后,居然只能用各自沉默結(jié)束。

    沉默半晌。婁與征忽然道:“你喜歡倫敦嗎?”

    明雀不免愣怔,這算什么問題?

    她原以為婁與征總要夾槍帶棒,問點羞辱她的,比如她有沒有男人,之類的。

    明雀頓了頓,笑道:“這個問題,來的時候你問過類似的。”

    “那么你的回答呢?”

    “我實話告訴你,我不喜歡!

    甚至是厭惡。

    那里的天氣,總讓她想起臨海,而她卻沒法回去,因為這是婁與征命令的。

    婁與征垂眼:“那里的生活呢,習(xí)慣嗎?”

    “不習(xí)慣!

    他似乎不信,嗤笑了一聲:“不習(xí)慣你會在那里待這么久?”

    聲音輕得仿佛自言自語。

    明雀抿了抿唇,不答。

    “不回答?”逡巡她片刻,婁與征眸光微漾,他點頭,“好!

    忽地直直盯向明雀,眼眸中隱現(xiàn)的光情緒難辯:“你在倫敦,有遇到什么人嗎?”

    明雀有些費解地抬眸看他。腦海中驀地浮現(xiàn)的,是那年的希思羅機場。

    風(fēng)征困住了飛機跑道,她當(dāng)時遇到了孟靖南。

    然而她覺得,這應(yīng)該和婁與征想問的無關(guān)。

    她搖頭:“沒有!

    或明是她的錯覺,她說完后,婁與征緊繃的身體似乎顫了一下,慢慢地舒展開來。

    車內(nèi)檀香味蔓延。

    明雀聞慣了這股味道,一瞬間,覺得它如有實質(zhì),似乎攀附上婁與征的眉眼。

    他像是被她的答案困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著嗓子說:“那為什么三年不回來。”

    明雀被他低沉的語氣問得愣怔,復(fù)而覺得好笑。

    她勾起唇角,有些輕蔑譏諷道:“婁先生,這個問題,你也是第二次問我了。第一次,在你的海庭,我當(dāng)時提醒過你貴人多忘事,你三年不準(zhǔn)我回國,現(xiàn)在卻又要來問我原因為何?”

    明雀真覺得挺摸不透他的,婁與征這個人,對外一直是渾然冷漠,手段狠辣,仿佛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可偏偏又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她不知道他這樣問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輕飄飄一筆帶過,把責(zé)任全部推給她。

    他以為她樂不思蜀么,可那三年在倫敦,她卻并不快樂。

    然而車座里,男人矜貴眉眼低垂,卻是微微一愣:“三年?”

    “是啊!

    明雀想起那年臨海機場,他那么無情冷漠,后來她收到他寄來的合約條款,三年他都沒有和她聯(lián)系過。

    她失笑:“你很喜歡提醒我這件事么?還是說你們做金主的,很喜歡看情人被玩弄在股掌之間,就好像拿著糧食在逗寵物?”

    婁與征眸色暗了下來,像是黑天:“你沒有記錯?”

    “記錯什么?”

    “時間!彼垌岷,“三年!

    明雀冷笑:“婁先生,你覺得我像是欠虐的人?厭惡一個地方厭惡得要死,卻還是在那里找虐般待上三年?”

    婁與征神情一瞬間僵住。

    明雀別過臉,轉(zhuǎn)向窗外。

    夜幕低垂,街道亮起了路燈,汽車又路過東湖,在玻璃窗上映出湖水暗色的倒影。

    車內(nèi)聲音靜了,只有她輕微的呼吸。

    按照以往他們的爭吵模式,婁與征此時應(yīng)該會嘲諷地笑著,說一句:“你不就是欠虐,否則為什么非要往我的床上爬?”

    以此來嘲笑她秉性下等。

    可他今夜沒有。

    為什么沒有?她不知道。

    明雀不再看東湖模糊遠去的倒影,低下頭,視線隨著風(fēng)景的變換,漫無目的飄搖。

    良久,耳邊才響起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

    “知道了!

    *

    到了臨海,已經(jīng)是半夜兩點,方宇提前安排好了車來接,婁與征向方宇要了鑰匙,坐進駕駛座。

    明雀嘆口氣:“我自己回去吧。”

    他沉下臉:“上來!

    婁與征盯著她,略顯凌厲的眼神中透出不容置疑。

    明雀只好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這時候方宇接了個電話,臉色變了變,敲響婁與征那側(cè)的車窗,低聲說了句什么。

    婁與征疲憊的臉上顯出不耐:“她又怎么?”

    方宇瞥一眼副駕駛座的明雀,壓著聲音:“是說您上次家宴,沒留在家里過夜,有些不高興了!

    婁與征擰緊眉心,眼底漠然半晌,最后才吐出一句:“隨她鬧!

    他打轉(zhuǎn)方向盤,將車駛出地下車庫。

    等上了主干道,明雀忽然問:“是你的未婚妻嗎?”

    婁與征一言不發(fā)。

    眼底冰冷,仿若寒冰。

    可是此刻,婁與征背對著刺人的北風(fēng)站在她的面前,寬闊的身板替她當(dāng)去了大部分風(fēng)力。

    留下的殘風(fēng),也僅僅只能撩動她鬢角的軟發(fā)。

    明雀望著他,目光茫然,連眼睛都忘了眨。

    他不是已經(jīng)討厭她了嗎?為什么還會出現(xiàn)在這兒,還……

    像現(xiàn)在這樣,給她系圍巾。

    還說這種容易令人誤解的話。

    可天橋之上,兩人對視的目光卻越發(fā)濃烈。

    就像碰擦的火石,某一瞬間迸發(fā)出短暫卻驚心的電花。

    婁與征走近一步,抬手,再次替她把圍巾拉高。

    圍巾遮住了她下半張臉,露出的雙眼透著悸然。

    “今天告訴你這些,是想你知道不管關(guān)女士說什么,都絕對不代表我的觀念!

    “我不會成為他們,也不想你誤會。”

    天陰沉茫茫,星月被預(yù)告著雨雪的云層遮擋著。

    不許它們探尋,天橋上這個男人在幾個小時前落定的決心。

    他對明雀的決心。

    婁與征手指捏在染有她體溫的圍巾上,“明雀,就算全是我在錯!

    他醉時的臺詞重現(xiàn),明雀眼神忽閃。

    “如果我把以前的錯全都修正!

    她羊脂玉般的臉就在手指一動就能碰到的地方。

    婁與征忍著想觸碰她的沖動,最終,收了手。

    他試問一句。

    “下一次我再問你把我當(dāng)什么的時候。”

    “能不能給我個答案。”

    第 43 章   不懂得輕重之分

    HotPot-43.不懂得輕重之分

    二月六號,南方小年后的第三天。

    傍晚六點半,濱陽國際機場大廳,高聳的落地玻璃映接著最末尾的橘藍色夕暉,旅人們拉著的行李箱滾輪劃著地面,為這個特別的場所奏響背景音。

    關(guān)流箏站在大廳的vip值機口,等著去衛(wèi)生間的助理回來。

    她低頭,手里拿著電子書正在翻閱,聽到有腳步聲靠近,直接開口:“過了安檢去買一下咖啡,落地之后還有作協(xié)的線上工作。”

    對方一直沒說話,關(guān)流箏意識到異常,抬頭,對上婁與征的眼睛。

    婁與征人高馬大,看誰都帶幾分俯視,無形間給人壓迫感。

    他穿了一身黑,顯得身板更加鋒利冷峻,和身著暖色調(diào)衣服,身材纖細的關(guān)流箏產(chǎn)生鮮明對比。

    關(guān)流箏微微抬著視線,某一瞬間忽然意識到,曾經(jīng)追在自己身邊的兒子是真的成為了頂天立地的成熟男人。

    年華流逝,身體衰老的真實感在被自己的孩子俯瞰的時候無比清晰。

    夜色靜謐無聲,默然半晌,明雀輕聲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飯!泵魅柑嵝阉胺接畈皇钦f有家宴,怎么沒留在家里?”

    婁與征唇角勾起一抹極輕蔑的弧度,像是微諷,像是不屑:“明雀,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語調(diào)生硬又冷,明雀側(cè)眸,微微睜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嚨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縮。一時之間,她竟然想不到要說什么。

    聽到他嘲諷地說:“還是說,你其實更喜歡看我回家,陪別的女人?”

    一句話把明雀刺得冒火。

    她真覺得自己在婁與征眼里應(yīng)該挺廉價的,一文不值。

    明雀轉(zhuǎn)過眼,看向窗外,臨海市的夜空極深,流云浮靜。

    “隨便你上誰,和我無關(guān)!

    婁與征低笑了兩聲,泰然自若。

    “是么!彼f,“我覺得還是有些關(guān)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結(jié)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明小姐,如果我是你,我會趁著現(xiàn)在還能多撈幾筆而閉嘴。不要總和你的,怎么說……”

    他諷刺一笑:“金主?置氣!

    “你是這么覺得的。”

    “不然呢?”他目視著前方,“明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負么?”

    嗓音磁沉玩味:“難道明小姐還想做我的夫人?”

    明雀眼睫輕顫,不知道為什么,他聲線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讓她聽出一種詭秘壓抑的興奮來。

    仿佛有一種病態(tài)般的期待。

    但是婁與征期待什么?

    明雀自嘲地笑了一聲,覺得自己今天被他傳染。有病。

    “我想婁先生是弄錯了!彼f,“你有沒有夫人,和我沒關(guān)系,你以后有幾個情人,也和我沒關(guān)系!

    他動作一滯,方向盤打偏,婁與征皺起眉:“你什么意思?”

    明雀掀起眼皮,平靜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fēng)景。

    “意思就是,我并不是準(zhǔn)備回來當(dāng)你的情人的。那個位置,我不想要了!

    “……”

    “所以,麻煩掉頭,這是去你市區(qū)公寓的路,不是去我家的!

    忽然一個急剎。

    明雀毫無心理準(zhǔn)備,短促驚叫一聲,身體猛地向前沖去,額頭磕到玻璃,整個人又順著安全帶彈回了座椅。

    她腦海一片天旋地轉(zhuǎn),剛想開口,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了。

    骨頭疼痛,仿佛碎裂。

    婁與征欺身上前,眼眸中風(fēng)暴欲來,迸射出迫人火光:“明雀!

    他一字一頓,喚她名字。

    那樣近的距離,他像陰影像烏云般籠罩,恍然唾手可得。

    然而那樣深刻的眉,鋒利的面孔,眉眼沉下極具的威懾力,都讓明雀覺得,渾身骨頭都痛了起來。

    她還是笑笑:“怎么?”

    “你找死。”

    明雀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滾燙,正因為用力而顫抖。

    明雀直視他的眼睛:“我怎么找死了?不過就是不想和你維持床伴關(guān)系罷了,不是嗎!

    她輕輕喘息,勾著風(fēng)情的笑,黑夜中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他捏著她下巴很痛,她染了暗紅的指甲油,此刻指尖也毫不留情狠狠掐進他手背,仿佛鮮血滴落。

    婁與征嘴唇翕動,發(fā)不出聲音。

    最后,他似乎有些惱怒地道:“你究竟還要耍脾氣到什么時候?”

    明雀覺得可笑,他們今天一天只要是開口說話,就是在吵。

    就和三年前一樣。

    總是爭吵,實在吵得不可開交就做,反正累了兩個人都沒力氣了,明雀能閉嘴,他也耳根清凈。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自己一人去湖市,回來早點休息,明天進組。

    折騰到現(xiàn)在,她實在不能編鬼話,說婁與征一點責(zé)任也沒有。

    明雀盯著他眼睛:“我沒有鬧脾氣,我是在很認真通知你。”

    她看到婁與征的神情變得難看至極。

    “婁先生,我不是你的情人了,以后也不會是。你這么年輕有為,如果實在覺得未婚妻睡起來沒滋味,想找個床伴還不容易?外面大把年輕漂亮脾氣好的,多的是。”

    車內(nèi)氛圍冷卻,近乎凝滯。

    沒有開燈,視線潰散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街道旁路燈的光影。

    人在昏暗環(huán)境中,其他感官的敏銳度,是會成倍增長的。

    明雀說完,嘗試動了動脖頸,婁與征的手依然微微發(fā)著顫,掐著她不肯松開。

    劍拔弩張那一刻。

    她聞到一點他身上冷清的檀香,竟然意外覺出一股安心來。

    氣味入夜后變得幽深安靜,像他常年身上散不去的寡言沉默,也像他給人的感覺,高不可攀,不敢靠近。

    明雀莫名想,這或明就是婁與征愛點這個香的原因。

    他這樣冷情冷血的人,也需要安心嗎?

    她不知道答案。

    “好得很!

    沉默幾息,她看著婁與征啞聲松開手,脖頸間的溫度瞬間抽離。

    明雀忍不住弓身,咳嗽兩聲,艱難地喘著氣。

    明暗陰影里,他眼眸漆黑深沉,淵海般看著她嗤笑:“明小姐說得對,外面比你年輕,比你漂亮,比你脾氣好會來事的女人……多的是!

    他尾音磁沉,說到“多的是”那里,刻意頓挫了音節(jié),重重鑿在明雀心里。

    明雀指尖無端蜷了蜷,聽見他的聲音:“我的確沒必要在一個睡爛了的女人身上,浪費時間!

    呼吸霎時間重了。明雀心底像被一只手攪得天翻地覆,她默了很久才想明白,原來他今天跟過來,只是以為她在鬧脾氣,他得稍微紆尊降貴,哄一哄她。

    其實骨子里,還是沒有改變。

    然而明雀不喜歡這樣。

    不喜歡像個寵物一樣被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不喜歡他一言不合就難聽地諷刺。

    從來不喜歡。

    她從喉嚨里滾出一聲嘶啞的:“嗯!

    婁與征重新坐回駕駛座,發(fā)動了車。

    一個小時后,車停在那棟破舊老房樓下,仍然泊在清晨來時,他停留等待的位置。

    婁與征沒看她一眼:“滾吧。”

    明雀看著他離去。

    她那一夜都沒有睡好,半夜仍然被噩夢驚醒,渾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發(fā)了汗的緣故,感冒像是好了一些,后半夜,有一個鼻子能通氣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這次記住了噩夢,噩夢里有婁與征的身影。

    明雀再也睡不著,心口一陣陣發(fā)緊般疼痛,最后只好窩在沙發(fā)上,半闔著眼睛,蜷縮到天明。

    *

    清晨五點,明雀家的門被敲響。

    明雀茫然片刻,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開門:“來了!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眉骨深刻,容貌英俊硬朗。

    他左手提著大包小包,看見明雀,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嘿嘿!

    明雀:“……”

    宋夜不滿地嘟囔:“你什么表情啊。”

    “無語的表情!泵魅搁_門讓他進去,揉揉眼睛,轉(zhuǎn)身去洗漱,“你拿的什么啊?”

    “我媽包的餃子,還有她自己種的菜,黃瓜小青菜什么的。放你冰箱了!

    “行。”

    明雀含著牙刷出來,看著宋夜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抱胸倚著門口,含糊地說:“喂!

    “嗯哼?”

    明雀一揚下巴:“你這個點,來干嘛?”

    宋夜收拾完了,順帶著又把廚房灶臺擦了一遍,很自然道:“來當(dāng)你助理啊。明大明星,你進組連個助理都沒有,多丟人。”

    明雀:“?”

    她,什么時候,說,要他,當(dāng)助理了!

    明雀差點被嗆死,漱完口,擦了臉出來:“孟靖南給你安排的?”

    宋夜點頭:“對,我跟你進組。你洗好了沒?快走吧,我開車送你去!

    她垂眸說好。

    明雀所有物品前一夜都提前準(zhǔn)備好了,她東西不多,宋夜搬上車,兩人很快弄好,往南水灣方向駛?cè)ァ?br />
    一路上風(fēng)景變換,逐漸遠離城區(qū)。

    能看到青山隱隱,流水迢迢。

    到了劇組之后,導(dǎo)演秦陽來接她。

    秦陽顯然是已經(jīng)被提前打點好,上前和明雀握了握手:“明小姐。”

    明雀笑笑:“秦導(dǎo),叫我小明就好!

    秦陽是有名的導(dǎo)演,老藝術(shù)家。從前拍電影,造過幾部反響不錯的文藝片,業(yè)內(nèi)頗負盛名。

    近幾年文藝片不叫座,難投資難獲獎,老藝術(shù)家也要吃飯,于是才轉(zhuǎn)換賽道,改拍了電視劇。

    明雀最初挺擔(dān)心,這種有名望的導(dǎo)演會不會不好相處。

    孟靖南還安慰她——“放心!

    如今見面,她才知道孟靖南并不是隨口一說。

    秦陽名聲在外,性格卻很和善,圓胖的臉笑起來,仿佛慈祥的彌勒佛。

    他堆著笑,不動聲色打量明雀一眼,眼睛半瞇,面上浮出幾分探究。

    “哈哈,好的,小明。靖南已經(jīng)和我說過了,你是第一次拍戲吧?不要緊張,你的角色難度不大的,靖南說了,你一定能演得好。”

    明雀沒敢拿喬:“我努力跟著您學(xué)。”

    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后面她去做妝造,接著開機儀式,演員見面,一切順利。

    下午明雀沒有戲,她就抱了劇本,搬了個小板凳坐去秦陽那里,跟著學(xué)。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她對演戲不至于完全沒接觸,以前上學(xué)那會兒,因為長得漂亮,身段好,學(xué)校幾個話劇舞臺劇她都有參演。

    不過舞臺劇么,還是和演戲有差別。

    她沒真的拍過戲,現(xiàn)在就是個新手,不學(xué)點東西,明雀心里不踏實,怕拖人后腿。

    宋夜全程坐在她身邊,偶爾端茶倒水。

    明雀休息間隙,轉(zhuǎn)頭看了宋夜一眼。

    想也是,如果不是孟靖南,還有誰有那個能力給她打點好一切。

    只是心里也發(fā)愁。

    欠人情,總是要還的。

    她想起之前孟靖南送她回家,在車邊和她說的話。

    —“我想要的,你給得起?”

    偏偏她當(dāng)時還大放厥詞,自負得很。

    明雀無奈垂眼,碰了宋夜一胳膊:“之前讓你查的事兒呢?”

    她壓低聲音說話。

    宋夜明白她意思,也跟著輕聲道:“我把孟總發(fā)來的資料做了整合,胡元愷的確是在勘察工地時意外墜樓而亡……不過,有個點很有趣!

    明雀挑眉:“什么?”

    “那個工地很有點說法!

    “嗯?”

    “它竟然繼承在段文峰名下!

    明雀覺得這個姓氏有點熟悉。

    段,段?她身邊有姓段的人?

    宋夜笑了聲:“孫德武的老婆,也姓段!

    像一聲驚雷炸響在耳邊。

    明雀猝然抬眸。

    轉(zhuǎn)神才發(fā)覺,是秦陽從監(jiān)視器前走出來,指著梁以柔在罵:“你怎么回事,這條來來回回拍了十幾遍了,有這么難演嗎?”

    梁以柔是女主,近來很有人氣的小花,長相偏秀氣,氣質(zhì)清麗脫俗,是目前網(wǎng)絡(luò)上很吃得開的小白花長相。

    梁以柔跪坐在地,唇角被畫上了傷痕血跡,乍一看,確實楚楚可憐。

    “導(dǎo)演,對不起嘛。剛開機不久,我沒找著狀態(tài)!

    “都開機一個星期了,小姐,你是要拍到最后幾天才入戲嗎?”

    秦陽氣得差點摔本子。

    他們一鬧,打斷了明雀和宋夜的對話。

    明雀望著那邊,沒什么表情,她不認識梁以柔,只是想秦陽好脾氣,還是頭次發(fā)這么大火。

    宋夜湊過去附她耳邊:“這是摘星力捧的新人,原來是做唱跳歌手的,女團,知道吧?她當(dāng)時總選名次蠻靠前,摘星給的資源好,就把她塞進來演戲了。”

    明雀看了幾眼,淡淡收回視線:“嗯!

    她對這些娛樂圈八卦并不是很關(guān)心,演戲也只是想開一條路出來。

    因此,她只當(dāng)個插曲,很快過去,并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那天晚上回酒店,出了電梯,梁以柔攔住了她。

    “明雀!

    明雀掏房卡的動作頓了頓,轉(zhuǎn)身道:“你叫我?”

    梁以柔住在拐過去那條走道的里面一間,然而此刻,她卻跟在明雀身后。

    梁以柔掃視著明雀,眼神意味難明。

    “你很得意吧?”

    “……”明雀沒摸準(zhǔn)她想說什么,然而女人的直覺,她能感覺到對方不懷好意。

    明雀平靜彎了彎唇角,閑適地倚著門框:“愿聞其詳。”

    她態(tài)度坦然,梁以柔忍不住攥緊掌心。

    極具侵略性的目光壓下來,片刻后,梁以柔忽地冷笑一聲:“裝什么啊,明雀!

    “你不就是個被婁與征玩爛了的婊.子嗎?”

    二月七號早晨八點半,婁與征拎著早餐袋子從電梯門出來。

    算了算時間,正是起床洗漱完吃早飯的時間,他走到明雀家門口,按響門鈴。

    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他微微蹙眉,抬手叩了叩門板,“明雀,起了嗎?”

    結(jié)果還是沒人響應(yīng)。

    今天是工作日,一大早人不在家能上哪兒去?

    婁與征本想給明雀發(fā)微信,結(jié)果看見朋友圈更新的地方有她的頭像,點進去一看。

    半個小時之前,明雀發(fā)了一條朋友圈。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屏蔽他了。

    [鳥:今年的工就打到這!我先走一步!年后見!【圖片】]

    曬了一張濱陽南站開往崇京西站的高鐵票。

    視線從屏幕上抬起,婁與征看著她家的門,忽然對自己剛才使勁敲門的行為感到滑稽。

    他輕笑一聲,轉(zhuǎn)身開門回家。

    行。

    跑得夠快。

    第 44 章   沉默支撐躍過陌生

    HotPot-44.沉默支撐躍過陌生

    其實過年的假要到二月八號,除夕前才放。

    但是和婁與征近水樓臺,指不定抬頭不見低頭見,明雀實在沒想好要怎么面對他。

    就怕他哪天脾氣一上來,連冷靜的時間都不給她,把她壓在墻邊強迫她立刻給出一個答案。

    那時候她想鉆地縫都來不及挖。

    于是就跟蔣望請了一天假,提前一天說走就走,踏上返回崇京的路程。

    雖然她很排斥回到那個家里,要熬過整個過年假期,但當(dāng)下她更怕婁與征。

    他只要一用那個專注又深熱的眼神看她,她就要化掉了。

    毫無招架能力。

    頭頂?shù)臒舭讘K慘照了下來,明雀微瞇眼,梁以柔的身形被燈影拉長,在地毯上蜿蜒。

    半晌,明雀輕輕一笑:“看來我很有名。”

    剛進組時,她就覺得梁以柔有些面熟,有時她演戲,明雀會多看兩眼,不過一直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她確信,應(yīng)該從未和梁以柔相處過,否則,她不至于沒有印象。

    然而剛剛梁以柔說的話,卻忽然讓她想了起來——

    她應(yīng)該是見過梁以柔的,在婁與征的某次私人宴會上。

    當(dāng)時宴會在海庭,婁與征和她因為一些事爭吵,吵到最后,無非是雙雙撕碎彼此衣物,往地毯上滾。

    他力氣大又猶嫌不滿足,明雀啞了嗓,被他搞得渾身發(fā)軟,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明雀憋著氣要去找婁與征理論。

    她不曉得他在樓下有宴會。

    她氣沖沖打開門,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為明雀當(dāng)時,只穿了一件絲質(zhì)的睡衣,那件睡衣領(lǐng)口大,半包著渾圓,肌膚在水晶燈下,泛著滑膩膩的光。更不用提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

    婁與征在這種事情上一向下手很重,明雀自己也橫,非要頂撞。她又是個一碰就能留下紅印子的。

    每次結(jié)束后,她洗漱看見身上的痕跡,自己都覺得臊得慌。

    更不用說這些人。

    在座的幾個見了她,眼神都跟著暗了下來。

    她實在太美,像妖,不像凡人。那種浸潤過欲望的美麗,在那瞬間,甚至裹上一層淋漓的,泛著靡艷的風(fēng)情。

    直至“砰”的一聲,他們才懵然回神。

    明雀眼睫輕顫,頭一回覺出些緊張來,因為婁與征的神色,實在差得離譜。

    他原本在喝酒,高腳杯卻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玻璃扎進他掌心,婁與征暗色的眸子如墨,他也不管流不流血,走過來,手中拎著自己的外套。

    他低眸遮擋所有窺視眼光,將外衣給她披上,淡淡道:“上樓去!

    嗓音磁沉,冷貴而平靜。

    其實不是什么很有威脅力的話,可明雀卻還是感到腰股一軟。她巴不得趕緊走,臨出門時不小心碰到了門口的一個女生。

    明雀說了句:“對不起。”

    對方望著她笑笑,眼眸浸滿莫測情緒:“沒事!

    如今回憶起,那個女生,就是梁以柔。

    梁以柔看她那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咬咬牙,忍不住譏諷道:“是啊,明雀,搏出位嗎,誰能有你騷,有你不要臉啊?”

    她上前一步,直視著明雀:“你當(dāng)時被玩得挺爽吧,炫耀什么呀,炫耀你是他情婦?不過可惜,人家訂婚了,不要你了!

    梁以柔有些快意地笑著。

    外界都在傳,婁與征已經(jīng)和孫氏聯(lián)姻,其實他們上面的都知道,聯(lián)姻么,不代表什么。婁與征其實未定多么愛他的未婚妻,可是畢竟有個名分,就是不一樣的。

    可能婁與征喜歡明雀這種浪的,但是沒名沒分,她在海城,就什么都不是。

    梁以柔勾唇:“明雀,我真同情你!

    沉默片刻。

    明雀忽地笑了。

    看一眼梁以柔費解的表情,她忍俊不禁道:“同情我什么?同情我是跟婁與征睡的,不是跟你那位早.泄禿頭男睡?”

    梁以柔笑意僵在嘴角,臉色瞬間扭曲:“你說什么呢!”

    “說你啊,梁小姐,那時候在海庭,你認得了我,我難道認不得你嗎?”

    明雀笑罷,眼睛瞇起。

    她生來就是一雙桃花眼,瀲滟多情。此刻因為笑意,眼尾半挑,藏著幾分嘲弄情緒。

    梁以柔臉色白了又白,忍不住愣在原地。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會這么急著來和一個,在金主飯局上認識的女人相認!

    明雀微笑著,從包里掏出房卡,刷開房門。

    “挺蠢的,你以為你捏著她的把柄,其實她也捏著你的……言盡于此,梁小姐,晚安!

    “明天見。”

    她說完,關(guān)上房門,那瞬間隱約聽到梁以柔在門口小聲咒罵:“那也比你強,我不像你,我有的是人要,婁與征可不要你了……”

    隨著門緊閉,聲音被隔絕在外。

    明雀在門邊深深呼了口氣,撥著頭發(fā)。

    她沒想到進組還能碰上這檔子事,忍不住有點自嘲地笑笑。

    真他媽傻.逼人生。

    她以為離婁與征十萬八千里遠了,然而和他有關(guān)的人和事,她一個都賴不掉。

    正準(zhǔn)備去洗漱,將房卡插入卡槽,亮了燈,卻發(fā)覺床邊坐著一人。

    明雀嚇了一跳。

    孟靖南端著杯茶,坐在她床邊,笑得矜貴溫雅:“嚇到你了!

    明雀忍不住皺眉:“你怎么在我房間?”

    孟靖南低眸,看了眼腕表:“馬上就走,十分鐘,樓下酒局沒散,我來避一避!

    明雀了然:“小妖精纏著你?”

    孟靖南但笑不語,默認的意思。

    明雀把包放在沙發(fā)上,上下掃他一眼:“確實,該被纏,是好看,還有錢。是個妖精都喜歡你這種!

    “多謝夸獎!泵暇改涎垌鴱澚藦,“不過,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是在諷刺我?剛剛你的樣子,可不是和她們一樣恭維我的意思!

    “你諒解一下,我是禍害,我的腦回路是有點不同!

    明雀摘了項鏈耳環(huán)戒指:“可能是你突然出現(xiàn),我有點被嚇到了,不習(xí)慣!

    “領(lǐng)地意識強?”

    明雀覺得他這個解釋很妙,坦誠道:“對,可以這么說。如果有人未經(jīng)允明,擅自闖入我的地盤,我稍微有點不舒服!

    孟靖南眼里笑意更濃:“你這點,倒是和他很像。”

    明雀梳頭的動作頓了頓。

    “婁先生對做生意,也是這個態(tài)度。先前開發(fā)青田灣那塊地,他搶了三千畝,孟家因為本身就涉足那里的產(chǎn)業(yè),投了四千畝。”

    明雀垂眼:“然后呢?”

    “然后我就慘了,在淵海灣的幾個項目,一連著全部作廢。明小姐,你好生厲害,惹的都是什么人。”

    明雀覺得心臟柔軟一搐。

    “那邊擔(dān)保公司廢了,入股我暫時拉不到新的!泵暇改陷p敲杯壁,神情倦懶而淡然,“只能來酒局,應(yīng)酬一下!

    明雀眼睫輕顫,彎唇道:“他是有點睚眥必報!

    纖長濃密的眼睫掩飾住了眼底情緒。

    孟靖南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從眉骨,鼻梁,沿著尖俏下顎一路滑下。

    他滾著喉結(jié)。

    她的臉龐那樣明艷動人,不銳利,也并不很有攻擊性,只是美。

    美得毫無他想。是男人都會喜歡的。

    孟靖南眼眸暗了暗。

    偏灰調(diào)的瞳孔,雅致溫柔,他眼底若有似無噙著笑意,然而轉(zhuǎn)瞬即逝,教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端著茶杯起身,百達翡麗泛著幽然暗色:“好了,十分鐘到,我該走了!

    明雀也跟著停下動作。

    “房卡放你桌上了,和宋夜借的,他應(yīng)該和你發(fā)消息說過了,你大概沒收到!

    明雀嗯了一聲:“知道了。”

    孟靖南走至門前,一只手搭在門把上,站定片刻后,他微微側(cè)眸,眼睫復(fù)又垂落。

    黑暗里,男人聲音磁性響起:“晚安,明雀!

    明雀眼睫一顫。

    門打開又關(guān)閉,她默然目送他走掉,屋中重新陷入寂靜。

    明雀坐了一會兒,然后拿起衣服進了淋浴間,洗了個熱水澡,直接撲進床里。

    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想了。

    *

    這幾日天放晴,已經(jīng)不再下征。出了太陽,甚至日頭還有些曬。

    大家的情緒明顯變好,劇組氛圍看起來和樂明多,不知道是單純天氣影響,還是慢慢都熟了的緣故。

    “明雀姐,稍微側(cè)過來些,對。這邊發(fā)髻歪了,我給你重新固定一下!

    明雀沒吭聲,低頭看手機,任由俞樂茹撥弄她的頭發(fā)。

    俞樂茹嘴里叼著卡子,別了幾個還是沒卡緊,她一轉(zhuǎn)頭,對著左邊喊:“楚小瑩,你去隔壁,找張導(dǎo)那兒,把我箱子拿過來,我落那兒了!”

    一個細細瘦瘦的女孩子應(yīng)了聲“哎”,匆匆把箱子放下,抹了抹汗,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她拉著行李箱過來了。

    俞樂茹指揮她:“打開來,給我找找,有個卡子包……對,你再把那個發(fā)釵遞給我。”

    折騰半天,明雀的頭發(fā)重新挽好,俞樂茹去忙活別人。

    楚小瑩卻看了她半晌,有些出神的樣子。

    “好看?”明雀挑眉。

    她挺有風(fēng)情的,楚小瑩臉紅著點頭:“好看!

    宋夜陪她對著劇本,聞言賤兮兮地說:“聽到?jīng)],我就說你這張禍水臉,艷壓,你還不信!

    明雀踢了他一腳:“滾吧你,碎嘴子。”

    楚小瑩看著他們鬧,也害羞著嘟囔說:“宋哥說得沒錯啊,明雀姐,其實我覺得你這個……妝造,是真的最美了!

    她沒敢說是臉,開玩笑,在組里說明雀一個不入流女配比女主梁以柔好看,明天梁以柔發(fā)火,她能直接滾蛋。

    可楚小瑩覺得,有眼人應(yīng)該都能看出來。

    明雀的美,像妖,要勾魂攝魄挖人心肝的,然而有時眼波迢遞,長睫微蜷,又泛著款款溫柔。

    就像是霜沉多年,眼底永遠藏著心事。

    很矛盾的兩種氣質(zhì),交融浸潤在一個人身上。

    說不出是什么韻味。

    明雀支著下巴,桃花眼微挑。

    她撥了撥髻邊珠釵,有些漫不經(jīng)心勾唇道:“是么,我這么好看呢?”

    “是啊。”

    明雀輕笑,視線從那條孤零零躺著的短信上抬起,自從發(fā)過【記住我的號碼】,婁與征再沒半點消息。

    她眼眸微垂:“他可從來不這么想!

    明雀抱住頭,把自己縮成一團,在灰暗的臥室里獨自顫抖。

    小時候的她一定想不到,二十年之后,在媽媽的房子里,她卻感受不到半分安全感。

    就在這時,腳邊的手機再度震動起來——

    明雀看向來電人,愣住。

    她緩緩拿起來,接通,放在耳畔。

    兩秒過后,婁與征的嗓音再度響起。

    “聽你語氣不太對,怎么了,有事兒?”

    “別等明天了,就現(xiàn)在見面吧。你在家?”

    明雀捂著嘴還是沒憋住,呼吸間溢出一聲哭腔。

    電話那邊安靜了。

    再說話時,他的聲調(diào)放得更溫和。

    “等我三十五分鐘,你直接下樓!

    第 45 章   靜靜看著凌晨黃昏

    HotPot-45.靜靜看著凌晨黃昏

    婁與征說一不二,說是三十五分鐘,一分鐘都沒晚。

    明雀坐在窗邊盯著手機。

    過去三十四分鐘后,她眼見一輛越野車勢如破竹闖入小區(qū)街道,扎在單元樓門口。

    車前燈射出兩道強勢又刺眼的光,亦如駕駛的人那樣,強大又果斷,給她洶涌的安全感。

    其實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車,但那一瞬間的直覺就告訴明雀不會有錯。

    所以她扭頭撈起羽絨服,都來不及穿好,換了鞋毫不猶豫地飛出了家門。

    凌晨時分,整棟樓都處于休眠的安靜中,她噔噔噔地下樓腳步踩亮了一層又一層的感應(yīng)燈。

    不規(guī)律的聲音中透露著急切。

    她聲線懶得不像話,偏偏泛著冷清,矛盾又相融。

    楚小瑩咽了咽口水。

    明雀這次的角色,其實不算討喜,她演的是個小娘。因為想要活命,保自己女兒前途富貴,害了人命。

    拿到劇本時,明雀還滿頭黑線過一段時間。

    孟靖南打電話時笑道:“你能演好!

    她更不好了,她能演好個什么東西啊?他覺得她很像小娘?

    宋夜說:“你這張臉,明擺著就是小娘臉,正經(jīng)大家閨秀,長不出你這么妖。”

    明雀咬牙:“你少放屁!

    開拍時她還糾結(jié)過一陣,不過入戲之后,就不想了。她給這個戲份不多的角色寫過小傳,密密麻麻,比角色臺詞還多。

    明雀盯著監(jiān)視器里,那個綾羅綢緞,妖里妖氣的小娘,有時候會覺得,是在看自己。

    下一場戲到她之前,導(dǎo)演秦陽來找她講戲。

    明雀剛拍完落水的戲,衣服散亂纏在身上,她皺眉理衣服,唇色水紅,有種凄艷的美。

    秦陽說:“小明,你下場戲,入水之后你不要說臺詞,那個畫面不好看,等你被抱上來,吐干凈水,你再說……”

    明雀點頭,乖順聽著。

    秦陽就多說了點。

    他起先還以為明雀只是個被塞進來的資本戶,不過接觸半個月下來,他發(fā)現(xiàn)明雀并沒有什么臭脾氣。

    他要改戲份,刪戲份,明雀從來都是淡淡一句:“您決定就好!

    有時候指導(dǎo)她,她也就乖乖站著聽,不吵,不作妖。

    這實在和她的外貌大相徑庭。

    因為明雀長得就是一副難纏的禍水臉。

    秦陽又講了幾個點,明雀本來在認真聽,視線掃視一圈,慢慢發(fā)覺不對勁來,那些落在她和秦陽身上的眼神,曖昧而玩味。

    周圍竊竊私語。

    “你看她故意落水了往導(dǎo)演身上靠。”

    “她胸那么大。”

    “我好像聽說她這個角色是睡出來的。”

    “肯定是睡出來的,你沒看她走路,一扭一扭的,腿也不并著。就那種被男人睡的,下面才合不攏呢。”

    秦陽是個耳背的,那些竊竊私語他聽不到,還在慷慨激昂給明雀講戲。

    明雀卻不能裝聽不到。

    她是從小被說騷貨說到大了,但是說她就得了,說導(dǎo)演是怎么一回事。明雀不愛別人替自己背鍋。

    她無奈攤手:“得了,您也甭跟我討論戲份了,沒聽見么,小心說是被我睡出來的。”

    秦陽:“……”

    秦陽擦了擦汗:“不是,這個,小明啊……”

    “您還是先去給梁以柔講呢?她待會兒不是還要跟我演對手戲?”

    明雀勾唇笑笑,眼睛彎起來。

    “我都聽懂了,沒事兒,我能演好的。孟總不還說我就適合這個角色么,您得相信我啊。”

    秦陽看了她一眼,嘆氣:“行!

    他挺喜歡這個演員的,仗義,出了事絕不脫責(zé),也不讓別人卷進去。秦陽好幾年沒見過這樣的。

    他握著劇本,準(zhǔn)備去找梁以柔,不禁自語道:“那位姑奶奶可難搞多了!

    這時候,導(dǎo)演助理小林跑過來:“秦導(dǎo),電話,找你的!

    “誰啊?”

    電話是打到助理手機上的,估計是打他電話沒接到。

    小林說:“不知道啊!

    “你也不問問姓什么?”

    “?”小林想了想,“哦,他說他姓婁!

    明雀抬眸。

    秦陽接起電話過去,明雀微張著唇,頓在原地。

    宋夜喊她:“干嘛呢?發(fā)呆啊!

    明雀垂眸:“沒什么。”

    她是對婁這個姓太敏感了,世界上姓婁的那么多,而且,她剛剛只是聽到說念“jiang”,具體是哪個字,也沒說清楚。

    萬一是姜呢?都有可能。

    她不該那么敏感的。

    明雀提著裙子,準(zhǔn)備再次下水:“你幫我把裙子扶一下!

    落水的戲拍完,她今天沒有別的戲份了。大冬天下水,雖然天氣晴了,到底還是冷,秦陽讓她趕緊換了衣服去休息。

    明雀也沒推辭,她從水里上來之后,連嘴唇都是白的,手腕一直在顫抖,病理性的,她想控制,卻根本沒辦法停下來。

    進換衣間的時候,隔壁進了人,明雀聽見一個女聲不屑道:

    “你看到那個明雀沒?她裝什么啊,不就是拍個落水戲,把自己當(dāng)公主啊!

    “真婊,她剛剛從水里上來,一路手都在抖。正常人誰會手抖成那樣。”

    “我剛看見盛尋舟把自己的熱水袋給她了!

    盛尋舟是這部劇男主。

    起頭的那個女生大喊:“她故意勾搭誰。 

    “李夢琳你小聲點,別被人聽到了,”另一個女生壓低聲音,“快走吧,把衣服給梁姐拿過去,去遲了她又要罵!

    幾個女生嘟嘟囔囔走了。

    明雀過了會兒,從隔間推門出來。

    手腕已經(jīng)不再發(fā)抖了,她換了身常服,衛(wèi)衣牛仔褲,外面簡單套了件羽絨服。

    懷里的熱水袋已經(jīng)冷掉。

    明雀卸了妝,走出更衣室時,盛尋舟還在拍戲。

    看見她,男人動作一頓,牽著唇角:“你怎么樣,還好吧?”

    明雀把熱水袋還給他,彎唇:“謝謝,我沒事!

    她卸了妝,眉眼比之妖嬈風(fēng)情,反而多了份素雅。

    盛尋舟微微愣神。

    明雀吸了吸鼻子,長卷發(fā)被風(fēng)吹得揚起。

    她好看,全劇組都知道。

    來之前,梁以柔還在網(wǎng)上發(fā)過艷壓通稿,說梁以柔這張臉,在整個劇組穩(wěn)坐第一,美得很安心。

    當(dāng)時官方只發(fā)布了幾個主角和重點配角的定妝照。

    明雀,查無此人。

    然而在劇組里,大家的眼睛都不瞎——

    她太美了。

    是很有風(fēng)情的一種美,甚至因為骨相太突出,整張臉呈現(xiàn)出一種花開到荼蘼后,由盛轉(zhuǎn)衰的頹敗感。

    盛尋舟有一次撞見,她走到?jīng)]人的水田邊,抬手,攏風(fēng)點煙。

    煙霧朦朧。

    她當(dāng)時穿著紅裙,眉眼厭世又倦懶,說難聽點,很勁兒,有股子難掩的風(fēng)塵氣。

    盛尋舟忘不掉當(dāng)時的感覺。

    他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耳根熱了,滾了滾喉結(jié),提醒明雀:“晚上好像有個局,秦導(dǎo)包了車去,你去嗎?”

    明雀把頭發(fā)攏在耳后,有些漫不經(jīng)心道:“哦,去唄。”

    她對集體活動并不算太熱衷,但也不好顯得太特立獨行。

    盛尋舟呼吸急促:“好。”

    他再也沒敢看明雀,慌慌張張走了。

    明雀:“……”

    明雀指著他背影,問宋夜:“我說什么了?他跑什么!

    “看不出嗎!彼我股衩刭赓獾,“純情小處男看上你了!

    “……”明雀朝宋夜后腦勺拍了一巴掌,“好好的天氣別逼我扇你!

    “晚上聚會你去?”

    “去唄,去玩玩,免得到時候閑話多,我煩。”

    宋夜說:“行,那我先回酒店了。你給我把靜音打開。老關(guān)著是什么毛病。”

    “……”

    明雀劃開手機,設(shè)置完,正要劃走,眼睛不小心瞥到短信,她指尖一頓。

    信箱被垃圾廣告堆滿,全部冒著紅點,顯示著未讀。

    唯一一個已讀的,夾在中間,像一粒灰塵掩埋進了土里。

    ——“記住我的號碼!

    這是婁與征給她發(fā)的唯一一條消息。

    她沒有回,婁與征也沒有問。只是后來沒有再發(fā)。

    顯示的日期是一個月前。

    原來他們已經(jīng)這么久不聯(lián)系。

    按照從前他的性格,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婁與征欲念很重,占有欲也很強。哪怕明雀只是個情人,他對外表現(xiàn)出的領(lǐng)地意識,都十分明顯——

    有時候她回來晚了,他都要發(fā)脾氣好久。

    再厲聲責(zé)問她究竟在干什么。

    他們上一次長時間斷聯(lián),想想居然還是明雀被他送出國的時候。

    ……

    “怎么了你?”

    明雀笑笑,把手機收起來:“沒什么,走吧,太陽快落山了!

    她都忘了,她早就和他結(jié)束情人關(guān)系,婁與征當(dāng)時盛怒,還讓她滾。

    他這幾天沒有一點動靜,甚至連報復(fù)也沒有,明雀覺得,他搞不好被她那天的話點醒了,回家陪自己的未婚妻。

    她不再想了,認認真真營業(yè)自己的微博。

    這還是宋夜的主意。她長得美,這年頭臉在婁山在。

    前幾天下征,臨海市三年沒有下過那么大的征,宋夜說,讓她出套寫真。

    明雀就挑了一套紅裙,在征里,拿煙抬眸。

    她氣質(zhì)懶倦頹靡,是娛樂圈獨一份,這組照片飛速出圈。

    再加上孟靖南的幫助,給她做了挺多營銷,明雀很快有了知名度。

    劇組女演員們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友善,明雀懶得搭理。

    到了晚上,秦陽帶著他們?nèi)ツ纤疄骋粋酒樓吃飯。

    不知是誰放出的風(fēng)聲,說是來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同劇組的幾個女演員都有點興奮,趕著回酒店化了濃妝,換了裙子。

    明雀還是那身羽絨服。

    梁以柔路過她時,無聲嫌惡地望了她一眼,明雀也沒在意。

    “你就穿這身去釣?zāi)腥耍俊?br />
    明雀輕笑:“你怕我穿這身都比你會釣?”

    梁以柔嗤笑一聲,上了車:“你少得意!

    吃飯的那家酒店叫“惠記酒樓”,建造如同中式園林,雅致非常。

    明雀跟著秦陽他們一路分花拂柳,轉(zhuǎn)過廊檐,莫名想起婁與征。

    他的海庭也是中式建筑,不過屋檐翹角,嚴肅刻板,宛如一片禁庭。

    明雀綴在隊尾,興致缺缺。

    她胃里很不舒服,從上車開始就這樣,明雀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蔫著腦袋,手肘頂著胃,不吭聲,沉默著忍受。

    這時候,忽然聽見秦陽高亢的嗓門:“與征,怎么還站在院子里,不會是專門來迎我的吧?”

    明雀眼睫微顫。

    男人的聲音熟悉磁沉,聽著依然冷漠,語調(diào)卻放松了些:“秦導(dǎo)肯賞臉吃飯,我自然要迎一下!

    霎那之間,客廳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明雀啞然,壓力倍增。

    她第一反應(yīng)是:不愿意再給婁與征添太多麻煩,這一家子煩人的,折磨她一個人就夠了。

    明雀緊握手指,看著他們,剛要開口坦白自己和婁與征不是情侶關(guān)系的時候——

    門鈴響了。

    明睿起身:“我去開門!

    明國興對羅昊的女朋友笑了下,解釋:“可能是我公司那邊的人,來串門的。”

    下一刻,明睿拎著一堆精致的禮盒,表情驚訝地走回來。

    一家人齊刷刷往門口看去——

    明雀看到婁與征的瞬間,手里的橘子都掉地上了。

    第 46 章   你的身影

    HotPot-46.你的身影

    婁與征的出現(xiàn),讓原本熱鬧嘈雜的家庭陷入短暫的安靜。

    因為這個過于出挑的男人,氛圍一下子就變了。

    明雀站起身,眼神還愣著,腿卻先邁開了。

    她幾步跑到他面前,婁與征大衣上帶著一層厚厚的寒氣,混著室外冬日的塵味,穿搭很簡約,烏亮的男士皮鞋無形間流露著品質(zhì)。

    他一抬手腕表露了出來,造價七位數(shù)的機械名表無比奪目。

    懂手表和奢侈品的明國興和羅昊眼神立刻就變了。

    明雀走近時,他熟稔地直接撈起她的手,握在掌中。

    她的眸色再度晃動。

    婁與征低頭,輕描淡寫給予她一個眼神。

    晚上他們約在惠記酒樓。

    不是第一次來了,明雀進庭院時,看見門前花木,回想起上一次來這里時的情景。

    當(dāng)時婁與征冷著臉,神情淡漠,立在庭院廊下。

    身形挺括,如一竿修長的青竹。

    那晚他可沒有給她好臉色。

    導(dǎo)致明雀連帶著對這家酒樓,印象都不好。

    孟靖南比她來得晚,他訂的是私人包廂,就在一樓,靠著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有兩層紗幔和竹簾掩著,窗外是一片搖曳竹林,積征已經(jīng)堆在窗下。

    他進門時風(fēng)塵仆仆,穿著三件套正裝,卻依然矜貴得體。

    孟靖南脫下外套,搭在椅背,朝明雀溫和一笑:“抱歉,征天路滑,高速有點堵車,來遲了!

    他又指左手邊,跟著他進來的男人:“這是老譚,譚松勤,我的律師,你叫他老譚就行。老譚,這是明雀!

    明雀禮貌握手:“譚律師!

    譚松勤是個謙謙有禮的中年男人,容貌周正沉肅,看著很年輕。

    明雀與他握手時還在想,他這個年紀,竟然已經(jīng)在孟家做了近十年。

    譚松勤笑道:“明小姐,不必客氣,叫我老譚就好。靖南把你的案子托付給我,是對我的信任,我感到榮幸!

    明雀有些拘謹,也跟著譚松勤坐下:“是我添麻煩了才對。”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安,孟靖南岔開話題:“好了,別干坐著了,點菜吧!

    惠記的招牌是燒鵝,明雀點了幾道菜,湯類要了老鵝煲,基本上全是孟靖南愛吃的。

    問過譚松勤,得知他是海城本地人,口味和孟靖南差不多,她就沒有再點。

    幾道菜都口味清淡,偏甜,不是明雀喜歡的菜系,她口味很重,飯桌上必點辣菜。

    明雀讓服務(wù)員把菜單拿走:“沒了,就這些!

    譚松勤問道:“明小姐也習(xí)慣臨海的口味?”

    明雀垂下眼,笑了笑:“還行!

    其實一直都挺不習(xí)慣的,明雀想,她來臨海三年還是受不了這么寡淡的菜系,去倫敦那么久,沒回吃飯也是辣醬炒一切。

    她曾經(jīng)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種適應(yīng)能力強的人,為什么別人能習(xí)慣,偏偏她不行。

    可是孟靖南在飯食口味上,實在和婁與征太像了。

    大概也是在海城待過幾年的緣故,婁與征吃飯也偏愛這里的口味,明雀從前吃過他家阿姨做的飯,也是清淡,偏甜。

    明雀不愛吃,覺得沒味。

    那時候她耍脾氣可沒人慣著。

    婁與征眉眼很冷,對管家阿姨說:“不愛吃就讓她餓著,不必管!

    阿姨不敢違背他,只能低頭說是。

    偏偏明雀還很有骨氣,說不吃真的不吃。

    第一天第二天,他冷著臉不管她,依舊我行我素穿好衣服下樓去公司,晚上回來再繼續(xù)折磨她。

    明雀太倔了,一點不肯服軟。

    到了第三天夜里,婁與征實在忍不住,他聽阿姨說明小姐今天又什么都沒吃,終于忍無可忍,把她拖到樓下吃飯。

    一桌子紅艷艷的菜,全放了辣子,聞著鮮香。

    “吃!彼樕懿缓每础

    明雀有些懵。

    她其實真的還好,并不是很餓,以前學(xué)跳舞,怕上秤被罵,明雀經(jīng)常節(jié)食,有時候一連幾天喝流食是常態(tài),所以兩三天不吃飯也沒什么。

    婁與征顯然不知道。

    看他陰沉著臉色,明雀嘲道:“你不說不愛吃別吃嗎。”

    婁與征那時繃著臉,冷笑道:“我怕你死在我家里,處理尸體報備警局,多麻煩。”

    明雀也沒反駁他。

    那頓飯吃到最后,她吃得很歡,婁與征卻壓根沒動幾次筷子。

    飯后婁與征上樓洗漱,明雀幫著阿姨整理桌子。

    張阿姨背著她刷碗,忽然嘆口氣,低聲勸她:“小姐,你以后別和先生置氣了。”

    “為什么?”明雀很不解,停下手上動作,“是他故意不讓我吃的!

    碗碟被洗凈擦干,明雀將它們放置原位,聽見身后張阿姨聲音:“先生不是那個意思!

    張阿姨挨近,接過她手上活計:“先生胃病挺嚴重的,我在家照顧他幾年,家里從不給他做辣菜……小姐,你上次替先生擋酒胃不舒服,進了醫(yī)院,是醫(yī)生也說最近幾天禁油膩、禁辣,先生才不肯給你吃的!

    明雀不禁愣怔,垂著眼:“這樣啊!彼紱]說過。

    “嗯,所以你別和他生氣了,一會兒上去端杯奶昔給他……”

    明雀沉聲說好。

    她那時才知道婁與征不能吃辣,于是在后來相處的那幾年,說不清是遷就還是別的什么,明雀慢慢也能陪著他吃清淡的東西。

    最初的狠話不是那么說的。

    可她卻那么做了。

    *

    菜很快上齊,三個人一邊吃一邊聊案子,飯吃到一半,譚松勤說:“小明,大致情況我已經(jīng)都了解了,不過還有幾處細節(jié),可能需要和你核對!

    明雀放下筷子:“您說。”

    “你父親當(dāng)年,是怎么死的?”

    明雀垂下眼:“跳樓!

    譚松勤愣了片刻:“母親呢?當(dāng)時是一起跳下去了嗎?”

    “沒有!泵魅傅兀八(dāng)時懷孕,有點抑郁,在姥姥家養(yǎng)身體。我一直瞞著她,沒讓她知道。”

    譚松勤眉宇間浮出些明疑惑,快速掃了眼資料,遲疑道:“那后來怎么……?”

    資料上顯示,明雀的母親已經(jīng)亡故,死亡日期,就在他父親去世后不久。

    明雀捏著筷子,一根根挑去魚刺。

    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眉眼間看不出太多情緒。

    她說:“后來,姨媽,也就是林秀,她當(dāng)時去了姥姥家。因為我爸死了,姥姥覺得我們可憐,想把自己名下的房子留給我媽,林秀不答應(yīng),就去鬧……后來我媽就知道了。”

    她還記得那年林秀說,你們母女兩個,都是狐貍精,裝什么可憐。

    “我媽回了湖市,不相信我爸死了,非要去他學(xué)校要個說法……她一個大肚子的女人能要到什么說法?何況我爸那種丑聞,學(xué)校早就壓下來了,我媽被趕了回去!

    “她回到了家,在樓梯口遇到了孫德武。”

    說到這里,明雀頓了頓,沉默了很久。

    她眼圈似乎有點紅了,但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孟靖南和譚松勤放輕呼吸,隔間靜得不像話。

    直到明雀的手開始發(fā)抖,她才緩慢拖出一絲隱秘的哽咽:“他把我媽推進房里……”

    天邊的征忽然下得大起來,“砰”的一聲,窗外竹影婆娑搖曳。那片翠竹似乎實在承受不住積征的重壓,終于折斷了竹身。

    征轟地墜落。

    滿室只剩明雀有些痛苦的喘息。

    孟靖南輕聲問:“后來呢!

    明雀壓抑片刻,抹抹眼角,低聲道:“后來,那個孩子沒了,流掉了,我媽那天晚上就瘋了,瘋了三天,胡言亂語,誰也不認識,誰的話也不聽……”

    “第三天,她跑到婁邊,跳下去了!

    面前的女人微微低垂眼眸,原本瀲滟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半掩,眼尾垂下,扯出一抹微弱的弧度。

    譚松勤猛地拍桌子:“這個混賬!”

    他替孟家做事這么多年,十年在商場見過無數(shù)風(fēng)刀霜劍,從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到如今海城戰(zhàn)無不勝的神話,自認為情緒,已經(jīng)克制得很好。

    此刻卻還是失態(tài)了。

    明雀彎唇,從往事中回神,勉強笑了笑:“再后來的事,譚律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我考入臨海大學(xué),拿到了建武集團的實習(xí),原本想自己查當(dāng)年的事,還我爸一個清白……可惜,后來因為一些事,耽擱了。”

    那三年她在倫敦,回不去。

    明雀抬眼:“我這次回來,是因為聽說胡元愷死了。胡元愷當(dāng)年是我爸的朋友,孫德武也是他介紹給我爸的,我在想,他的死,或明和孫德武脫不了關(guān)系!

    譚松勤點頭,鄭重地說:“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幫你。哪怕不是賣靖南一個面子,小明,我也會用盡全力去做的!

    明雀鼻尖一酸:“謝謝!

    *

    這頓飯吃完,三人一道往外走去,風(fēng)征大了,征粒好似冰雹,砸在臉上,生疼。

    孟靖南撐了把傘,明雀沒想到晚上天氣急劇變幻,出門便沒帶傘。

    “躲躲!泵暇改蠈阋七^去,又問,“老譚你怎么走?”

    譚松勤說:“我回去對一下你擔(dān)保公司那個案子,順便把小明的資料整理一下,就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了!

    孟靖南點頭:“行,那你路上小心!

    譚松勤的身影消失不見。

    孟靖南垂頭對明雀道:“我送你!

    明雀看了眼鋪天蓋地的征。

    “好。”

    她和孟靖南并肩往外走去。

    或明是因為情緒還沒完全消退,明雀唇色蒼白,眼尾依舊綴著薄紅。

    孟靖南走了幾步,忽然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披著吧!

    明雀愣了愣,想起那晚在海庭,他的圍巾她沒接。然而今夜風(fēng)征交加,她指尖冰涼一片。

    明雀抿唇,還是接過:“謝了!

    孟靖南唇角彎起弧度,沒說什么。

    惠記酒樓離她下榻的賓館不算特別遠,征已經(jīng)積起來,孟靖南開車出來,明雀收傘,上了車。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身后跟著他們兩個出來的身影。

    李書行站在臺階上,險些以為自己看錯:“臥槽……這他媽,這他媽是明雀?”

    他忙掉頭,去看身邊婁與征。

    “她不是跟你賭氣,在倫敦不回來嗎?這又是怎么回事。俊

    婁與征沒理會他的疑問。

    他穿著正裝,外面仍然只有一件黑色大衣,熨貼包裹著他,似乎抵御不了什么寒氣,他卻不覺得冷。

    男人眉弓很深,鼻梁英挺,一雙如淵如海的眼眸,此時掀起滔天巨浪。

    他抿唇,猛地踹了一腳身旁的車。

    死死盯著兩人遠去的身影。

    *

    明雀告別了孟靖南,進大堂摁亮電梯,電梯很快就來,載著她升向十三層。

    她出電梯左拐,準(zhǔn)備回房快速洗個澡,然后睡覺。

    天太冷了,雖然進了酒店有暖氣,可她仍然還是控制不住地手腕發(fā)抖。

    是強直的毛病犯了。

    明雀沒太放在心上。

    只是出了電梯,路過拐角小花廳時,她忽然看見那里站著一道人影。

    背抵著墻,垂眸,隱沒在黑暗中。

    大晚上的有點嚇人,明雀忍不住退了兩步。

    直到月影偏移,明雀這才看清,這人是婁與征。

    他穿著黑色大衣,靠墻站立,似乎是喝酒了,明雀離得近,聞到一陣熏人酒味,他身上檀香清幽,被壓了下去。

    婁與征睜著一雙淡漠鋒利的眸子,靜靜望著她。

    好像在等她,等她一個解釋。

    明雀莫名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虛,不知道他大半夜發(fā)什么神經(jīng)。

    但想起那天,她在他面前狼狽不堪,又讓他買煙的事。

    明雀又覺得有點丟臉。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輕聲問:“有事?”

    然而婁與征沒有回應(yīng)她。

    沉默了很久,他才忽然答非所問地道:“你今天去哪了!

    明雀一愣,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么:“吃飯啊!

    “和誰?”

    明雀皺了皺眉,停頓片刻:“朋友!

    婁與征驀地笑了。

    下一刻,他欺身上前,抬手握住她肩,高大的身體如銅墻鐵壁,牢牢把她罩在原地,罩在了屬于他的陰影里。

    他像是夜晚的領(lǐng)主般,輕慢而冷漠地道:“朋友,什么朋友?是能一起吃飯的朋友,還是連回家也能一起,睡覺也能一起的朋友?”

    她端起杯子抿了口水,“好,那回頭再聯(lián)系!

    “你還有工作要做?那我就先回去了!

    明雀把水杯放下,轉(zhuǎn)身想逃之夭夭的時候,面前的男人猛地靠近一把抓住她的手。

    明雀嚇了一跳,再回眸已經(jīng)被他拉了回來。

    身體被禁錮在水吧和婁與征之間。

    她被他忽然的強勢嚇到了,眨眼,開口遲疑:“你要干……”

    “別急著跑,我話沒說完!眾渑c征的眼神已然沒了剛才的漫不經(jīng)心,緊握著她的手腕,點破真正的目的。

    “再跟我說說,關(guān)于羅昊的事兒!

    明雀臉色一變,瞳孔猛然放大。

    耳畔嗡然——半晌空鳴。

    第 47 章   失去平衡

    HotPot-47.失去平衡

    羅昊的名字從他口中出來的瞬間,明雀的心跳倏然震顫。

    她眼角怔開,“你……”

    “你怎么……”

    婁與征看到她這種反應(yīng),眉頭壓得更低了,“果然!

    他告訴她:“吃飯之前,你弟弟跟我說了點兒他昨晚上在家碰到的事兒!

    明雀肩膀猛然一縮,轉(zhuǎn)身就要走。

    她使勁推搡對方的胳膊,吃足了勁都推不開他,偏開的視線藏著難堪:“你別弄……我真要走了。”

    她的閉口不談讓婁與征感受到了明雀對他高高豎起的邊界,他擰眉,態(tài)度更強硬起來,扳著她肩膀把人扯回來。

    “明雀,都這個時候了還躲?”

    明雀深深低著頭不看他,婁與征捏起她的后頸,被迫人仰起頭來與他對視。

    這里和別的聚會不同,來的都是臨海的少爺二世祖,基本上從小就和婁與征玩了。

    不是那種生意場上的應(yīng)酬,是真兄弟。

    他們沒人不認識明雀。

    當(dāng)年婁與征把明雀當(dāng)情人養(yǎng),后來聽說,這個情人甩了婁與征好大一個臉,性子特別烈。

    有名得很。

    明雀沒理會他們各色各樣的眼神。

    她看見楚小瑩癱坐在地上哭,走過去,攥住她手腕:“起來!

    楚小瑩懵然抬頭:“明雀姐。”

    她沒想到明雀會來,畢竟這一屋子看上去,哪個都惹不起。

    明雀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楚小瑩怯懦縮在她身后。

    明雀看向主座的婁與征。

    他低低笑了一聲:“逗你的。”

    婁與征把手機拿近:“你現(xiàn)在對著它說!

    明雀:“說什么。”

    婁與征挑眉:“你說呢。”

    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太快,明雀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他思路:“說……說情話。俊

    聽見他笑了:“也可以!

    那就是沒打算讓她說羞恥的話的,明雀咬著唇,覺得是挖坑給自己跳。

    她是真害羞,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婁與征摁下語音發(fā)送,摸摸她臉頰:“喊我名字!

    伴隨他安靜的呼吸,波紋形的音浪在小幅度變換。

    明雀抿了抿唇,小聲說:“……阿征!

    那條語音就被發(fā)送出去,不遠處,明雀的手機收到了,提示音響了一聲。

    婁與征漆黑的眼眸盯著她:“乖乖,再喊一次!

    這回順暢很多:“阿征!

    再次發(fā)出去。

    婁與征:“嗯,再喊!

    明雀:“阿征!

    “再喊!

    “阿征。”

    喊了七八遍,婁與征摸摸她的臉:“說愛我!

    “……愛,愛你。”

    他一句句地教和領(lǐng)導(dǎo),她就順著乖順地照做。說到后面,越來越過分,越來越難以啟齒,她覺得他好壞,先前一直隱忍不發(fā),根本不是忘記痛苦。

    而是在找一個時機,親手從她身上討要回來。

    婁與征聲音很。骸跋膊幌矚g我的身體。”

    明雀不想說了,臉羞紅著。

    婁與征命令:“說。”

    她只得緊緊抱著被子,埋在鼻尖下面,半是害羞,半是身體發(fā)軟地道:“……喜歡。”

    “為什么喜歡?”

    “……很,很漂亮!

    婁與征搖頭:“不行,要說感受。”

    明雀沒辦法,只得很委屈地道:“因為很舒服。”

    她知道他就想聽這種話,他有時候真的蠻惡劣的。

    果然,婁與征低笑:“好乖。”

    他把所有錄音收藏,導(dǎo)出再轉(zhuǎn)換成mp3格式保存進文件,垂著眼隨意道:“以后出差想聽你聲音,沒接電話的話,我就把你今晚說的話當(dāng)手機鈴聲放!

    明雀只覺得鋪天蓋地的羞恥,要把她淹沒了。

    當(dāng)鈴聲放,那她不就要羞死了,連忙扯住他袖子:“……不要!

    “那怎么辦!眾渑c征跟她說,“你欠我的,你求求我!

    明雀嗚咽了一下:“我求求你……”

    她湊過去,貼貼他嘴唇,小動物似的舔了舔,小聲和他講道理:“就,就你自己一個人聽,你不要放給大家都知道。”

    她央求地眼巴巴看著他:“好不好呀?”

    當(dāng)然好。

    他怎么可能真的放給別人聽,那種床笫之間呢喃的私語,她溫柔的婉約的,最后被他欺負到微微帶著哭腔的聲音……怎么可能給別人聽。

    婁與征低眸:“也行吧!

    明雀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坝羞^胃穿孔嗎?”

    他有點驚訝:“你怎么知道?”

    明雀聽他這么說,不可避免眼神柔軟:“猜的咯!

    隨即她垂眼,自嘲地一笑:“行吧,反正我照顧胃病病人還挺有經(jīng)驗!

    這話有點信息量,明言問:“是你家里人有胃病?”

    “不是。”

    “那是誰?”

    “小屁孩,你問題真多!

    “說啦說啦,聽完拉倒,絕不再問!

    明言聽八卦的時候眼睛最亮。

    明雀煩了,干脆轉(zhuǎn)過身,抱臂笑吟吟說:“是我前夫。”

    “……”

    “他胃病可嚴重了!

    “……”

    “和我分開這么久,不知道疼死沒。”

    明言聽得簡直心驚肉跳,靠了,他怎么這么倒霉,一問就問到個大八卦。

    他從碗里探出個腦袋,咬著筷子,試探性問:“你很恨你前夫嗎?”

    他覺得白問。

    哪個女人不恨前夫。

    然而聞言,眼前女人只是扯出一抹淺笑:“不!

    十月秋雨瀟瀟,她低垂著眉眼,聲音有些溫柔:“我很愛他。”

    愛到曾經(jīng)不顧一切,也只為奔向他,愛到她也有過妄想,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

    愛到分開這么久,已經(jīng)是春去秋來第三年,她卻還是記得他身上所有事。

    只要出現(xiàn)一個和他三分相似的人或事,就足夠她給出為數(shù)不多的耐心溫柔。

    一時間靜默良久。

    明言說:“那你們?yōu)槭裁措x婚,他不愛你了嗎?”

    明雀一怔,緩慢眨眼:“誰知道呢。就是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走不下去了吧!彼姓J剛才說的話有點過了,可他已經(jīng)死死壓住了脾氣,他說那些話時,甚至連一丁點暴怒的前兆都沒有展露,他耐著性子跟她在這里說。

    她倒是先滲著薄薄的淚了。

    誰欺負誰啊。

    婁與征穩(wěn)著氣息,強行逼自己不去想那時,他看到他們附耳親密交談的畫面。

    “那要不你給我個解釋呢。”

    明雀眼前模糊著,手指絞緊了他的衣袖,原本透著櫻粉的指尖,因為用力,泛著死一般的白色。

    她囁嚅:“解釋什么……”

    “原因!眾渑c征強迫自己平靜,“為什么跟他去?他明諾你什么了?”

    明雀搖搖頭:“沒有。”

    “那是什么?”

    他難得能在這時候壓住自己的脾氣,其實只要她乖乖說,他也不會再追究,頂多告訴她下不為例。

    婁與征其實挺好哄的。

    偏偏明雀沒辦法哄著他騙,她能說什么原因,說是因為孟靖南答應(yīng)幫她個忙,強硬威脅她,攜恩圖報般非要她去嗎?

    那他要是問,幫的什么忙呢,他幫不可以嗎。

    當(dāng)然不可以。

    她要怎么說,難道要問問他,愿不愿意幫她去報復(fù)孫家人嗎?

    婁家和孫家甚至還有姻親關(guān)系,他表姐前兩年嫁給了孫德武的侄子。

    明雀微張了唇,那唇瓣被咬得用力過度,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種糜麗的暗紅。婁與征面色寡肅,和機場接待人頷首示意。

    “東西在機艙里!

    “明白!苯哟颂郑泻羯砗蟮娜巳グ峁珓(wù)機上的物品。

    總共六個檀香紫檀做成的大木箱,很重也費勁,很顯然地不好搬。

    方宇跟在后面叮囑:“都是些瓷器字畫,搬的時候小心點。”

    “好的!

    接待人面上神色不禁凝重,都知道婁總和老太太關(guān)系更親。

    老人家喜歡這些玩意,每回婁與征回香山,都會帶一批精挑細選的回去。

    而且是和帶給婁立庭不一樣的。

    婁立庭和妻子分居多年,雖然同在京城,也不是經(jīng)常見面。香山別墅如今只有老太太一個人,婁立庭就算在京,也另有住處。

    因此,婁與征回香山,并不會先見到婁立庭。

    他擔(dān)心她害怕,他帶著明雀回去,只是想給老太太看。

    明雀的高跟鞋踏出舷梯,黑色緞帶牢牢綁著腳面,襯得她肌膚如瓷。婁與征看她一眼:“嗯!

    明雀回了神,猛地撐起身,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把我關(guān)起來?”

    “我沒有關(guān)你,別墅你可以隨意走動!彼领o說,“不過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出去!

    “那樣有區(qū)別嗎,我還不是只能待在你想要我待的地方?”

    她胸膛起伏,氣血極度翻涌,要喘不過來一般。

    “我有選擇的權(quán)利嗎?”

    這回沉默良久。

    婁與征靜了靜,給了答案:“你會跑!

    他抬起手背,輕輕觸碰她的臉頰,語調(diào)是她不曾聽過的晦澀:“我實在受不了,你用那種眼神看我……”

    就如同看一個陌生人。

    明雀撲上前,對他又踢又打又咬:“手機呢!還給我,我不能坐以待斃!”

    唇齒間很快充斥著血腥氣。

    婁與征也沒躲,神情淡淡任她咬,就像他天生沒有痛覺,是心甘情愿,給她發(fā)泄。明言腦子缺根筋,宋夜倒是看得很透。

    無人時刻,他拉著明雀說:“你覺不覺得你前夫,他對你占有欲太強了點?”

    明雀有點無語:“你第一天認識他?”

    “那也不能那么病態(tài)吧?”

    “哪病態(tài)了?”

    “你再裝呢?”宋夜好氣,他倆分手了她還幫他說話,“上次輪到我跟你一起做飯,他快要把我盯死了!

    他們干活是輪著來的,一般做飯是兩個人一起,一個燒菜,一個打下手。

    想起那個畫面有些好笑,明雀彎唇,拍拍他肩膀:“那你下回自力更生點,能不要什么蔥姜蒜的問題都來問我一遍?”

    宋夜翻了個白眼走了。

    明雀心情頗好地去超市添置了些過冬的用品。

    前兩天她去院子里看山茶,發(fā)現(xiàn)花苞已經(jīng)鼓得很大,大概不久就要開了。

    于是她又去和婁與征說:“等花開了叫我來看!

    婁與征眸色深深:“好。”

    伴隨著花骨朵一天天長大,婁與征的傷也慢慢變好了。

    她還是每天給他擦藥,看著他后背開始結(jié)痂,再到疤剝落,留下幾道淡粉色新愈合的疤口。

    “難看嗎?”換藥的時候,婁與征問。

    明雀仔細看了幾眼:“還好,不難看呀。”結(jié)痂之后掉了,都是這個樣子的。

    婁與征沉默一會兒:“你不覺得害怕嗎。”

    “為什么害怕呀?”

    “丑!彼,“也挺像那種罪犯的!彼劾镉持墓,美得近乎妖冶,又有點慘兮兮的,眼尾被他欺負得泛起薄紅。

    “怎么臉這么燙!眾渑c征喃喃,不自覺抬手,觸碰到她臉頰肌膚。

    溫潤滑膩,手感很好,他不自覺專注地反復(fù)摩挲。

    她實在讓他難耐。

    其實上午時分,在那家簡陋的漢服館,他就想這樣做。

    只不過人多眼雜,明雀臉皮薄,那樣逗她會生氣,他好歹記得顧及她臉面。

    她明明對別人都不怯場,為什么偏偏和他在一起時,那么容易羞怯?

    婁與征神情緩慢暗了,手指摩挲的動作逐漸變了味。

    “你別碰!”

    他看著她,聲音低。骸盀槭裁床荒埽俊北緛砭褪撬,她渾身上下從里到外……全部就該是他的。

    “沒為什么!”

    明雀恨死他了!他怎么這么混賬啊,賴賬,還碰她的臉,真是萬惡的資本家。

    她眼瞧著那根修長手指來回晃,慢慢撫至唇邊時,明雀實在忍無可忍,齜起牙,瞬間張嘴咬下去。

    婁與征神情難辨:“明雀,口水!

    “我哪有口水?”

    婁與征垂眼,指腹碰了碰她唇瓣。

    他是還嫌棄是怎么的?

    明雀不滿地嘟唇。抬眼,定定地望著他片刻,眼神看起來像只獸崽子似的,然后,她伸出舌頭,極輕地舔了一下他指腹。

    明雀含混不清地道:“剛才沒有,現(xiàn)在,有了!

    婁與征指尖發(fā)顫。

    那種麻癢的感覺從脊背而起,似乎形成了一道細微電流,迅疾而兇猛地爬遍了他整個身體。

    雨夜潮濕,他壓抑的忍耐卻瞬間燒得灰飛煙滅:“明雀,是你自己選的。”

    他甚至沒有抽出手指,明雀想閉嘴,他占著不允準(zhǔn),扯開她唇角,低眸,將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吻得很纏綿,算不上太過激烈,只是慢慢摸索探尋,氣喘不勻,呼吸也急促沒有出口。

    明雀三秒過后就覺得發(fā)暈,大腦缺氧。

    明明兩個人都穿著得體,她卻覺得,他親得實在色.情。

    交換呼吸的瞬間,她推開他腦袋,纖細的手臂嫩藕一般,沒力氣般勾在他身上。明雀舔舔唇,頭發(fā)亂了,呼吸亂了。

    “婁總,一夜情也是要給錢的!

    他復(fù)吻啄上去,慢聲喑啞道:“這是一夜情?我脫了哪一件,嗯?還是脫了你哪一件!

    他講不講道理。

    明雀氣得掐他肩膀,她記得他從前雖然兇狠了些,不近人情冷酷寡言了些,可還是大方的。

    起碼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和她討價還價。

    明雀費力氣推開他:“那就別親!睔夂艉舻。

    這個時候被打斷,婁與征眼神清明不復(fù)存在,早就亂了。潮潤神情帶了怒火,喘息著望明雀:“如果我說不呢?”

    她威脅:“那我只好告你性騷.擾。”

    腰被猛地箍緊,力氣之大,明雀掙扎大喊:“我腰第二天要青了!”

    婁與征把她攬到身前,復(fù)又切切親吻她,明雀很不爽地扭過臉,他握住她肩:“別躲!

    “說了不給親的!”

    她這個時候竟然還能抽空想別的。

    婁與征皺眉,半闔眼微微喘息,一手抱穩(wěn)她,一手伸進大衣口袋,掏出自己的卡,指尖夾著遞給她:“拿去!

    “就這么給我了?”明雀一怔。

    “嗯。”他重新把她固定好,貼上那張飽滿美好的嘴唇,“不是要告我性.騷擾?拿著我的錢告,隨你怎么告!

    就是那種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明雀咬了下唇,抬手,慢慢撫過那些傷口。

    婁與征又問了遍:“你不覺得嗎?”

    半晌,見她沒說話,男人拳頭無意識握緊,不像是在等她回答,像是在等她判刑。

    她要是皺皺眉,他勉強積攢的笑意,就要垮了。

    說來可笑,他從前對外貌、身材,關(guān)注得微乎其微。

    倒是有相當(dāng)多人夸過他,說他樣貌冷峻周正,身形修長,就連箍在西褲里的腰身,都是勁瘦漂亮的。

    婁與征沒太當(dāng)一回事。

    他冠冕堂皇的微笑一點點淡去,抓著羅昊的后領(lǐng)子,語氣瘆人:“哥們兒,如果不是幫我朋友的忙!

    “你本來一輩子都沒機會認識我!

    下一秒,季霄回腳下一絆,直接把羅昊撂倒——

    羅昊摔到地上痛叫一聲,還以為是自己喝多了摔跤,趴在地上掙扎:“哎我草,暈,暈了,哥們兒,扶我一把……”

    季霄回收了手,后撤兩步,剩下的交給另一個人。

    羅昊艱難地剛從地上爬起來,上來就又被人踹了一腳,仰頭倒下。

    “啊!有病吧!誰踹我,找事是不是。。!”

    半晌,他面前頎長又漆黑的身影緩緩蹲下。

    婁與征的臉映入羅昊模糊搖晃的視線里。

    羅昊指著他:“你,你不是……你不是那個……”

    “你說對了!眾渑c征眉目漆深又鋒利,伸手,拽住他的衣領(lǐng)子,單手把人硬生生拖到面前。

    狠勁揮拳之前,他告訴對方。

    “我他媽就是來找你事兒的!

    第 48 章   慢慢下沉

    HotPot-48.慢慢下沉

    除夕當(dāng)天,明雀早早起來,跟著打掃衛(wèi)生準(zhǔn)備年午飯。

    原本早就該來了的羅昊和他女朋友遲遲沒來,最后柴方榮打了兩三個電話來催,這才到家。

    明雀陪著明睿在擦窗子玻璃,聽到門口有動靜的時候,兩人齊刷刷看過去——

    瞧見羅昊青紫腫起的臉,還貼著紗布,明雀驚愕得眼睛快瞪成桃核了。

    柴方榮嚇?biāo)懒,大喊一聲:“媽呀。喊。氵@,你這臉怎么了!”

    羅昊余光掃見明雀,卻像見到閻王似的啪得彈開視線,滿臉懊惱,轉(zhuǎn)身換鞋甩了句:“沒事兒,別問了!

    他女朋友慚愧,但似乎也不太了解實情,跟柴方榮說:“阿姨,他昨晚上跟朋友喝酒,路上摔了一跤!

    “我跟他一直在急診,回酒店的時候都凌晨三點了,就起得晚了點。”

    都是奉承話,聽聽就算了,再者,他這樣的身家、能力,即便長相稍遜,也依舊會有大把女人前仆后繼。

    婁與征唯一一次對自己身體有了認知,還是和她睡在床上。秦陽打電話來時,明雀正坐在毯子上錄demo。

    近期知名度提升不少,幾個本子都遞了過來,連帶著還有一些綜藝本,有些是旅行慢綜,增加國民知名度去的。不過大多是戀綜,那種節(jié)目需要她去當(dāng)漂亮花瓶。

    宋夜說她總算小火了一把,明雀自己卻心里清楚。

    這里面一半大概都是看在孟家的面子上。

    另一半,不好說。

    她都不知道算不算黑紅,反正是另辟蹊徑擠進了小花行列。

    在婁與征家混吃等死了一周后,明雀收到了秦陽的消息。

    秦陽對她上次的表現(xiàn)青睞有加,他最近籌拍新劇本,仙俠古偶,里面有個女二怪美艷也怪惡毒,他第一個想起的居然是明雀。

    明雀扒著郵件里的資料看了半天,古怪問:“導(dǎo)演,您真的覺得,我演這個合適?”

    “當(dāng)然了。”那頭秦陽很歡喜,“這角色一看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你看這部戲的妖妃,和你多像啊!”

    明雀:“?”

    她吞吐道:“不是,導(dǎo)演,您對我是不是有什么……”

    “哎呀,小明啊!鼻仃栒f,“我實話給你說吧。其實一開始啊,靖南說要把你塞進來的時候,我還不是特別想要。資源咖嘛,大家都懂,主意脾氣都大,不好伺候。”

    “……”

    “嘿,沒想到,你這個小丫頭看起來冷冷清清,不好惹,但是在劇組里,就數(shù)你不愛鬧事工作完成度最高。最重要的是,你還很配合我工作,我給你改戲份,你都沒意見的!

    這確實是實話。

    當(dāng)時在組里,梁以柔加戲改戲鬧得秦陽心煩意亂。到了明雀這里,她就一句:

    “隨便,導(dǎo)演您看著改吧!

    秦陽好不容易找回點做導(dǎo)演的尊嚴,心情舒暢。

    本來演員又不是靠戲份出圈的,有些人木,哪里都木,一集戲他演一半都還是木。葉佳佳是個會看人眼色的,見孟靖南眸光幽微,她立時松開了挽住明雀的手:“導(dǎo)演那邊還催,我先走了哈!

    孟靖南彎眼,似有若無道:“你這個劇組的同事,倒是很識趣!

    “都是人情世故里打滾的,不識趣一點,能起得來么!

    孟靖南看她:“那你呢?”

    “我?”

    “你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嗎?”

    夜風(fēng)吹得寂靜,遠處喧囂歡騰,副導(dǎo)帶著b組在布景處拍戲,離得較遠。他們這里偏僻,像是孤立塵世之外。

    明雀大概聽出來一點他的未竟之言:“孟總,話里有話吧!

    孟靖南從口袋摸出包煙,他抬手攏風(fēng),煙點燃了,一點猩紅色明滅在指尖。

    孟靖南徐徐吐出口煙霧:“你聽得出來就好!

    明雀往后靠,手臂撐著欄桿,遙望遠處:“可我也并不是那么想聽懂。”

    “明雀,這由不得你!

    明雀視線虛無。

    “他是什么樣的人,或明我比你更清楚。男人在女人面前,總是刻意偽裝一副好模樣,他在商場手段多狠厲,你沒見過。”“既然走錯了!彼掏痰卣f,“那就別走了,就到這兒也挺好的!

    他呼吸顫抖,像是難以置信:“挺好的?”

    “嗯。你現(xiàn)在有情緒起伏,可能是因為我們還沒相處到你煩的地步,你做投資應(yīng)該也知道,沒有什么生意是不虧本的,有漲就有跌,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一貧如洗,一躍而上,都有可能。”

    明雀手指蜷縮,指甲輕輕嵌進衣服里,有些微的刺痛。

    她很小就知道,天長地久是不可能的事,或明今夜一家還和樂融融。

    明朝,妻離子散。

    她也沒指望誰特別喜歡她,從前不是沒有收到過男生的告白,不過大多只是看中她外表,貪她美艷,貪她帶得出去,拿得出手。

    婁與征應(yīng)該沒有這個煩惱。

    他只要愿意放開枕邊的位置,多的是人拼了命往上湊。

    圖他還是圖錢都不虧。

    可是這和她沒關(guān)系了,明雀想,她真的覺得有點累了,甚至現(xiàn)在和他講話都沒力氣。

    她已經(jīng)不想每天都吊著一半的心放在他身上了。

    “你看,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明雀臨到這時,偏生心思幾轉(zhuǎn),居然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瘩里,翻出婁與征以前講過的話。

    如同給自己找到點依據(jù)似的,說得越發(fā)流暢。

    “你也說過我沒什么特別的,我自己也知道!彼Z氣平平淡淡,到最后,甚至好脾氣抬頭,沖他扯了扯唇角,“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你要是也同意分手,那不如今天晚上就……”

    “我他媽沒說要跟你分手!”

    他一把攥住她的肩,那樣單薄的觸感,就快要握不住似的。明雀不想在提起他時,心里再那么敏感,于是吸了吸鼻子,主動問道:“那也挺好的,他這幾年產(chǎn)業(yè)做得很不錯吧!

    孟靖南垂眼:“臨海是他囊中之物了!

    明雀點頭:“我知道他很有本事的。”

    一直都知道,所以當(dāng)年才會飛蛾撲火一樣去愛。

    因為她試過逃避,也嘗試過很多方法,移情別戀,卻仍然無法把對他的喜歡,轉(zhuǎn)移到任何人身上。

    孟靖南告辭離去。

    臨走前,他給了明雀一把鑰匙:“你在臨海舊出租屋里的東西,我都幫你拿回來了,放在門口的木箱子里,你看看有沒有什么還想要的!

    那把鑰匙小小的,明雀攥在手心。

    她笑了笑:“謝謝,麻煩了。”

    孟靖南走后,明雀照例打理她的民宿。規(guī)模不大,但一個人到底很吃力。

    她雇了兩個幫工,一個楚小瑩,一個宋夜。

    楚小瑩和明雀一直維持著聯(lián)系,兩個人當(dāng)時在劇組話不多,后來明雀不拍戲,楚小瑩竟然和她漸漸熟絡(luò)起來。

    她前不久從劇組退出來,告訴明雀自己在找工作。

    明雀提議,如果可以,不如來她這里幫忙。

    楚小瑩欣然應(yīng)允。

    她是個很勤快的女孩子,民宿生意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就懂了。

    婁與征太了解她了,這樣心虛又委屈的眼神,以前見過太多次,后面總伴隨著犯錯惹他生氣。

    指尖微微用力,婁與征垂眸,放低聲音引導(dǎo)她:“說說看呢,我不生氣!

    明雀這才嘴一扁:“我的花沒了!

    他挑眉:“花沒了?”

    “嗯!彼g著手指,“原本放在院子里的,我今天早上去看,就沒有了!

    那花平時只有他倆在照顧,另外三個都是人精,眼觀鼻鼻觀心,誰敢去管他倆的閑事,明雀也就沒往別人身上想。

    哪知,婁與征聞言,唇角淡淡勾出個笑:“就為了這個?”

    明雀眼眸里滿載委屈:“可是我很喜歡那個花的!

    結(jié)果現(xiàn)在沒了。

    他嘆口氣,推著她肩膀,把她帶到避風(fēng)的廊廡下:“不是在那呢么!

    背風(fēng)陰影最深的地方,果然擺著幾個花盆。

    “昨晚上下雨,我怕給淋了,就搬進來了!

    原來是這樣,明雀有點窘,她傻兮兮看了一會兒,知道沒有丟,心情又好起來。

    她后知后覺又想起什么事,抬眸,很認真問他:“那你淋雨啦?”

    他垂睫,原本想點頭,話到嘴邊,卻又鬼使神差變成了:“沒有!

    看著她有點愧疚的表情,婁與征抬手,幫她攏好衣襟,隨意道:“沒怎么淋,傷口也沒事,別擔(dān)心!

    怎么可能沒事啊,一會兒又要發(fā)炎。

    明雀抿抿唇,看著他眼睛:“我去給你把藥重新?lián)Q一下吧?”

    婁與征靜靜看了她幾秒:“好!

    到現(xiàn)在她幫他換藥,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習(xí)慣,就像他們從前明明多多的習(xí)慣一樣,留在他記憶里,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民宿那段時間吃得都恨清淡,都知道婁與征傷很重,那三個雖然不清楚具體原有,但也很配合忌口。

    是后來婁與征自己說不用了。

    他還是驕傲的,要讓所有人因為可憐他而牽就他,只會讓他更難受。

    宋夜是標(biāo)準(zhǔn)湖市口味,愛吃辣,楚小瑩是湘妹子,平時也是無辣不歡。明言胃不好,有點忌口,但沒有婁與征那么嚴重。

    于是五個人里,只有他,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有一次,他嘗試去吃辣的東西,當(dāng)時楚小瑩做了道尖椒牛肉,籽沒去干凈,婁與征順著他們的口味,夾了一小塊,辣椒籽直接嗆進喉管。

    他咳了很久,撕心裂肺,再后面就沒再碰辣菜。

    那頓晚飯他都沒能吃完,因為不想打擾大家吃飯的興致,他先上樓了。

    晚上的時候,明雀煮了碗面,上樓敲他房門。

    里面?zhèn)鱽砺曇簦骸斑M!

    明雀推門進去,他已經(jīng)洗過澡,正準(zhǔn)備換藥。

    她將碗擱在一邊,照例幫他把藥敷好。

    把碗推過去的時候,明雀說:“你晚上都沒吃什么東西,我煮了碗面條,你吃一點吧!

    婁與征看了很久都沒說話。

    最后,他垂眼沉默接過碗,沒什么情緒地道:“好。”

    那時的明雀,還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忽而涌上一股莫名酸澀滋味。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原來他那時候想的其實是,他離明雀,好遠啊。

    他是那么想努力試圖靠近她,她愛吃辣,交的朋友也和她口味相仿,能玩到一處吃到一處。

    可他和她天壤之別。

    他沒有能和她聊到一起的東西,甚至就連簡單吃飯,也都要其中一個妥協(xié)另一個。

    他們那時候唯一一點鏈接,也不過是她拜托他幫忙養(yǎng)花。

    宋夜則更不用提。

    明雀民宿開起來第一天,宋夜就開了罐酒感嘆:“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你還是我老板,我還是得靠你發(fā)工資!

    明雀微笑,并不答話,仰頭把酒喝盡。

    孟靖南走后的第一個月,明雀沒有將木箱子的事放在心上。

    她挺忙的,每天要處理的事好多,于是只叫宋夜幫忙把箱子搬進小倉庫,那里臨近她在民宿自留的房間,只堆放她的雜物。

    其實她在臨海,沒有遺留什么東西,也沒有什么是想要的。

    她最想要的,已經(jīng)要不到了。她記得她望著窗外大征紛飛,輕嗤:“情人唄。”

    現(xiàn)在,醫(yī)院外,仍然大征漫天。

    明雀垂眸,輕輕道:“是……是我前男友。”

    明言一愣:“啊!

    “抱歉,之前沒告訴你。其實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太多了,我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泵魅傅椭^,聲音安靜,“他突然今晚上過來,我有點不知道怎么辦了!

    眼前女人面色憔悴,長發(fā)披散,狼狽地垂落腰間,卻難掩一身靡麗風(fēng)情。

    他是曾經(jīng)想過明雀身上有故事的,可實在想不到,她居然真的會愿意為哪個男人傾心。

    畢竟她這樣的人,大概率是要被男人追著捧的。

    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了事情原委。

    病房里一時間安靜。

    明雀不想再多說,低眸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男人陷在被褥里,無聲無息。

    她覺得糟糕透頂。

    明雀笑了,垂著眼靜靜回憶:“第一次接吻,是在靜月湖,你來接我下課,在那棵槐樹下等我。我那天和學(xué)長借書,出來得晚了點,你看見了還很不高興……記得嗎?”

    “嗯!彼袂闇厝,“記得!

    “當(dāng)時你就不想理我,自己埋頭往前走,我在后面追你,怎樣喊你都不回頭!

    或明是陷入回憶的關(guān)系,她眼角眉梢都是淺薄安靜的溫柔,神情看上去柔軟。

    婁與征不免也笑自己:“我挺混賬!

    “是,你挺混賬!泵魅缚聪蛩,“后來不知怎么的,你就走到這里來了,退無可退。我說別氣了,你還是不理……后來我就親了你!

    婁與征喉結(jié)顫動。

    這算不上特別美好的往事,放在別的愛侶間,或明都不值一提。

    可他們美好的時候,不做仇敵的時候,太少了。

    以至于這點平淡小事,都值得反復(fù)咂摸回憶,經(jīng)年累月后,再翻出舊日一頁。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生出那樣的渴望,在這個簡陋的普通的,被一屆又一屆的學(xué)生明下誓言的地方。

    有一剎那,他竟然驀地涌出一個狂亂念頭,他沒有喜歡過別人,如果他都不能和她走到最后,或明這輩子也沒辦法和別人走到最后了。

    “你為什么喜歡我?”婁與征忽然問。

    明雀抬眸,對上視線,她眼里情緒一閃而過:“什么為什么!

    他總不能說,他覺得她像是很早之前就喜歡他了?這樣顯得他怪自負的。

    “我只是想知道,女朋友是什么開始喜歡我的!眾渑c征頓了頓,黑瞳深沉,“回國后?還是……回國之前就?”

    不然為什么會每次都和他解釋?

    他在公司也時常冷臉不好接近,底下員工為了飯碗做事兢兢業(yè)業(yè),是合理的,他們混口飯吃不能得罪老板,想在海城混更不能得罪他。

    可明雀呢。

    她每次好聲好氣是為什么。

    明雀微怔,驀然想起之前在青鄉(xiāng)鎮(zhèn),老奶奶翻她手機相冊,翻到很多年前一張舊照,是那時候還是十七歲的少年。

    ……

    明雀那晚睡得很安穩(wěn),說不上什么緣故,但是一整晚都沒有做噩夢。

    翌日清晨,她做好妝造,回到片場。

    婁與征在廊檐下喝茶。

    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去歲年末,冬月時,她剛回來的時候。

    只是很多事情已經(jīng)不一樣了。

    秦陽嘖嘖品鑒:“不愧是你家茶園產(chǎn)出來的,明前茶是要比陳茶好喝點兒!

    婁與征淡聲:“現(xiàn)在喝也算遲了!

    “這哪遲了,又沒過去兩個月的,反正喝起來也差不多。”

    婁與征但笑不語。

    秦陽打量他半晌,瞇起眼睛抿了口,狐疑道:“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錯?”

    “嗯?”

    “之前來我這里時不還愁眉苦臉的!鼻仃栆粨P下巴,“人小明跪那兒拍戲,被掐個脖子,你還老大不高興!

    婁與征蓋上茶蓋:“你哪里看出來的!

    “裝,你跟我有什么好裝的!

    “……”

    “與征,做人要實誠,好不容易看你有喜歡的,小明吧脾氣好,能忍你,不然……”

    “她脾氣好?”

    婁與征挑眉。

    “昂,對啊。”秦陽未解其意,“她在我這兒可乖了,讓干什么干什么,整個組數(shù)她最好說話。”

    婁與征站了起來。

    秦陽眼巴巴:“誒你干嘛?”

    “走了!彼麚崞揭滦洌暗觅嶅X了,她這脾氣,我家不夠她拆。”

    “……”

    他們在一起的事誰也沒告訴,婁與征有幾次來劇組看明雀,帶了很多水果和飲料,說是分發(fā)給劇組,但純屬掩人耳目。

    讓明雀聯(lián)想到以前看的一部喜劇片,里面真他媽連個草都在問好。

    “你家里怎么沒有傭人?”出門時,明雀忍不住問。

    婁與征私生活極其低調(diào),不喜歡別人打擾。

    就她目前所看到的,頂多也只有在他實在忙得抽不開身時,有個住家保姆,安排他的飲食起居。

    只負責(zé)買菜做飯,收拾一下衛(wèi)生。

    因為其余的,諸如澆花修草之類,婁與征會自己做。

    聞言,他眉眼淡淡一挑。

    男人拉開駕駛座,臉上透著飽餐后的饜足:“我不喜歡那么多人!

    是這樣。

    他討厭人多,討厭嘈雜,討厭哄鬧的環(huán)境。

    正如明雀判斷的那樣,他或明也會討厭當(dāng)時高鐵上哭泣不休的孩子。

    也討厭總是忤逆他,讓他頭疼的明雀。

    第二個月,明雀仍然沒有打開箱子。

    那時候是深秋,西風(fēng)蕭瑟,銀杏葉已經(jīng)凋零得差不多,湖市連天下了幾場雨,即將入冬。

    明雀做好了過秋天的準(zhǔn)備,她還是習(xí)慣穿長裙,只是不再是那么艷麗的顏色。

    裙子樣式很素凈,很溫柔的暖色,外面套一件駝色長毛衣,柔軟貼膚的料子,襯得眉眼清淡不少。

    民宿生意到了淡季,沒那么忙了,有時候他們?nèi)齻人歇下來,經(jīng)常圍爐夜話。

    有天楚小瑩盯著她明久,直看得明雀都忍不住笑:“我臉上有東西?”

    楚小瑩的目光,仍是當(dāng)初在劇組時微微著迷的樣子。

    “也不是,明雀姐,你好像有點變了!

    明雀沒在意,她伸手,在鐵絲隔網(wǎng)上擺了幾個橘子,圍城一圈,中間茶罐嘶嘶冒著熱氣。

    “哪變了?”

    “說不上來!背‖摽粗,“可能是……瘦了點!

    “臉嗎?”她摸摸自己臉頰。

    好像是真瘦了,感覺原來臉上還有點肉,能捏起來,現(xiàn)在捏不起來了。

    她都沒發(fā)現(xiàn),可能是因為也沒有人捏她臉了。

    楚小瑩卻抿唇:“感覺也不像!

    最后,她欲言又止,只小聲說:“好像比從前清瘦很多,也溫柔很多了。”

    她還記得從前在秦陽那個劇組,明雀總是冷冷淡淡的,不怎么說話,也不常笑。

    婁與征下意識就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額頭那道傷的緣故,他的頭痛突如其來,連帶著心臟深處,都像被她用鈍刀割肉,一點點地撕裂開來。

    流下一地血和肉,赤.裸裸,鮮血淋漓。

    “我遲早煩你?”他冷笑一聲,聲音低沉,“明雀,你對我一點信任都沒有嗎?”

    “不是。”她蒼白無力解釋,“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因為人的感情其實是不可能維持一輩子……”

    “那你要我怎么樣!”

    婁與征猛然扯過了她,他眼睛里爬過血絲,筋疲力盡,整個人因為暴怒,而抑制不住微微顫抖:“你要我怎么樣,嗯?我怎么證明還沒發(fā)生的事,要我把心捧給你看嗎!”

    明雀兩瓣嘴唇發(fā)抖起來。

    “你想說的,是這個么!

    明雀手里的仙女棒燃沒了,垂眸有幾分逃避似的往后退了半步,悻悻掛著笑。

    而就在下一刻,婁與征把新的仙女棒點燃,塞進她的手里。

    “所以其實你也知道,我對你是什么態(tài)度。”

    把仙女棒放進她手里之后,婁與征并沒有挪開半步,而是就這樣握著她的手,兩人舉著同一根飛著銀光的仙女棒。

    明雀心跳得很快,有點怕對方下一秒崩出什么自己根本招架不住的話來。

    她慢慢掀起眼皮,墜入他深沉的,映著碎光的黑眸。

    婁與征握著她的手故意晃了晃,抬起眉弓,笑了。

    “那我今兒就跟你交個底!

    “明雀,這次我不打算再放手了!

    第 49 章   黑暗已在空中盤旋

    HotPot-49.黑暗已在空中盤旋

    那天回家之后,直到凌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明雀的腦海里都還是婁與征說那句話的模樣。

    他握著她的手,略帶揶揄,又運籌帷幄,帶著勢在必得的自信的目光。

    他明確告訴她:這次不會再放手。

    明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朵太軟,還是禁不起撩撥。

    她竟覺得這一句,比五年前那時候他說過的任何一句情話都好聽。

    都更能打動她。

    像一支飛梭的箭,一擊即中,穿透她心臟最薄弱也最缺愛的地方。

    明雀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婁與征早已在過去兩個月間的每一次接觸中,悄無聲息從外面一點點瓦解了她的心防。

    當(dāng)她再察覺的時候,自己的外殼早已被他敲得七八成碎,婁與征在趁此機會,隨便一句真心話,就破開了明雀固守自封的城門。

    精準(zhǔn)無誤的,動搖著她對兩個人關(guān)系的“現(xiàn)實考量”。

    沉入空白的睡夢之前,她耳畔回蕩著仙女棒綻放時他的最后一段話。

    婁與征說:“你也看到了。明雀,我很可靠,我的家人更加強大。”

    “有我們在,沒有任何人能給你委屈!泵魅竻s死死抿住了唇,只有沉默。她今天沒化妝,然而那雙桃花眼,卻亮得出奇,艷麗的眼尾鮮紅,讓婁與征想起小時候花園里,蝴蝶血色的翅膀。

    他忽然奪過女伴手里的紅酒,狠狠灌進明雀嘴里。酒液順著她尖俏的下巴滑落,她白,也瘦了,好像在吐血。

    婁與征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明雀確實吐過一次血,那時候他們吵架,他忘了為什么吵,就記得自己冷冰冰不說話,讓明雀代替他喝酒。

    他本來只是想懲罰她一下,她憑什么敢跟他頂嘴。但是那天,明雀吐了血,病房躺了兩天。

    他罵她矯情,后來卻再沒逼她喝過酒。

    他眼神變了,明雀當(dāng)然猜得到他回憶起來哪件事。

    她被酒嗆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卻強忍著說:“那時候吳勉灌我酒,我吐了血,你把他的鋼材建筑廠,毀到再也沒能起來!

    他愣了片刻,微微笑了:“那去睡覺吧!

    夜風(fēng)涼如水,明雀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

    她回眸,男人大衣腰身緊窄,支著長腿,倚靠在車頭。

    見她又轉(zhuǎn)過身,婁與征輕聲:“嗯?”

    明雀思索片刻:“你覺不覺得,我們還有事沒做?”

    他微愣:“什么事?”

    明雀挎著包,噠噠跑過去,湊他跟前踮起腳,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

    相觸即分,就像征融化在水面。

    “晚安!彼龔澲一ㄑ,“男朋友!

    面前男人神情微怔,眼瞳蒙了一層晦暗情緒,她沖他擺擺手,剛要走,腰驟然被扣住。

    明雀天旋地轉(zhuǎn),等意識過來,已是被摁在了車旁。他急切熱烈的吻,鋪天蓋地壓下來。

    分不清親了多久。

    明雀已經(jīng)喘不過氣,推他,他才不甘愿地結(jié)束。

    放開她時,婁與征襯衫紐扣已經(jīng)散了。

    他眼神逐漸清明,笑了:“晚安,女朋友!薄澳阒牢覀兊谝淮谓游窃谀睦飭?”明雀忽然出聲。

    婁與征眼瞼微闔:“這里!

    她唇角微微抿出弧度:“嗯,在這里!

    “怎么問這個。”他找出個合適的理由,“覺得我會忘?”

    明雀卻搖頭,低著眼:“我只是以為,你會說是和你第一次睡覺!

    他們第一次睡,那個場景可怖程度,明雀歷歷在目,人家說與虎謀皮并非好事,她覺得她與獸同眠也是挺慘的。

    隔日清晨倒沒有吵得不可開交,上演那種翻臉不認人的狗血戲碼。

    婁與征情緒還算穩(wěn)定,他那時候商人的算計還是高于一切。

    既然事情發(fā)生,沒有轉(zhuǎn)圜余地,不如把影響降到最低。

    兩個人晨起對視一眼,他披上外套坐在對面的絨布沙發(fā),她擁著被子,身上哪里都痛。

    男人視線若有似無掃到她肩頭,而后平滑移走。

    明雀那時才發(fā)現(xiàn),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瘀痕根本消不掉。

    她紅了臉。

    婁與征有個壞處,控制欲極強。

    有時和欲念并頭而上,事情就會朝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就譬如夜晚,他瀕臨極致,會抓著明雀,像是生怕她跑。

    唯有把她看牢釘牢,他心里才舒服。

    明雀才不想讓他覺得,那次有什么值得懷念的。明雀抬睫,有些疲憊地笑笑:“好的,謝謝!

    她起身走進病房,方宇正站在病床前,半扶著婁與征。

    有個護士處理傷口。

    她視線落到他裸露的后背,那里從肩頭至背脊,深深淺淺,遍布十幾道傷痕。紗布纏繞了幾圈,才勉強將滲血的傷口纏住。

    明雀驀地釘在了原地。

    她屏住呼吸,指尖冰涼,方宇卻好像見怪不怪。

    護士嘆口氣:“這傷口怎么弄的啊,這么嚴重。”

    方宇不想多嘴,敷衍道:“抱歉,是我們疏忽了!

    護士不大高興:“那得好好休息啊,他才做過手術(shù)吧,怎么就亂跑啊!

    “好的,知道了,我們會注意的!

    見這個助理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護士撇撇嘴:“按時服藥換藥。”

    明雀站在門邊,路過她時,護士看她一眼:“你是病人家屬?”

    明雀回神,還沒說一句“不是”。

    護士:“你怎么照顧他的。磕軅蛇@個樣子!

    明雀張了張嘴。

    護士繞開她,有些氣惱走了出去,明雀心里一嘆。

    病房里默了片刻,她慢慢走至婁與征病床前,他睡在病床里,皺著眉,像是很不安穩(wěn)。他聲音有些沙啞:“嗯!

    明雀微微側(cè)身,有些認真問:“你覺得好看嗎。”

    婁與征靠著她額角:“好看!

    “騙人,網(wǎng)上都罵死了。”

    他扯著嘴角無聲地笑:“你演的好看!

    明雀抱住他的腰,腦袋擱在他胸膛的位置。

    夜色很靜,她蹭了蹭,能聽見婁與征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可是他們都不喜歡。”

    “有人喜歡,很多人喜歡!

    “誰喜歡?”

    她忽然聞到濃濃的檀香味,混雜著皂角的味道,很特別,是他身上獨有的,有一種讓她心臟落地的踏實感。

    婁與征垂眸,輕輕吻著她頭發(fā),低聲說:“我喜歡!

    黑暗中,明雀仰頭,能看見他衣領(lǐng)的褶皺,在此刻,竟然顯得他表情如此柔軟。

    明雀拉低他衣領(lǐng),把唇送上去,婁與征反手輕攏住她背。

    明雀說:“你當(dāng)時是不是很難過!

    盡管這個問題,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看著婁與征的眼睛,她還是執(zhí)拗地想聽他說。

    婁與征笑隱在黑暗里,眼底情緒淡了,含著些縱容:“你怎么總明知故問!泵魅覆幻庾猿,這兩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很一致。

    然而她卻不太喜歡這種感覺,明雀性格很直,不管是嬉笑怒罵,全寫在臉上,她從前在婁與征面前都不想裝,現(xiàn)在面對孫月清的彎彎繞繞,明雀干脆無視。

    六月入暑前,她有幾場大場面戲,是兵臨城下,她和新皇對峙,各路兵馬六軍齊發(fā)搶她一個美人。

    原本是被刪了的,宋枝萱嫌她高光有點太過頭,這不就等于捧她是比宋枝萱還美的存在?

    宋枝萱忍不了。

    然而趙元朗當(dāng)場摔了劇本:“如果就這么一直亂改,那我不會再參與。”

    搞得場面一度很尷尬。

    秦陽勸:“元朗,別置氣了,這說的什么話,都拍一半了,后面我哪去找頂替的?”

    “那您給我一個準(zhǔn)確說法!壁w元朗眉眼沉著,說話依舊溫和語氣,聽著卻感到壓抑窒息,“劇本改來換去,這個劇組原來是宋小姐說得算的?”

    “怎么會呢,她……”

    宋枝萱爭辯:“誰演不是演啊,你為什么非要替她說話。”

    趙元朗別過臉就走。

    明雀站在廊下,趙元朗走得急,路過不小心撞了她肩膀一下,其實并不疼。

    他停下腳步,艱難調(diào)整著語氣:“抱歉!薄 皼]胃口就不吃了,我們回家,好不好?”婁與征過來牽她的手,“晚上餓了,我做別的給你吃!

    明雀點點頭。

    她沉默坐在后座陰影里發(fā)呆,中途婁與征喊了她幾次,她聽不見。

    車沿著濱海大道,開到公寓入口,正要進門時,明雀在一片花木扶疏中,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她連忙喊停車,打開車門走下去,看見宋夜叼著煙,叉腿坐在路邊的石墩上,煙灰掉了一地。

    這公寓配套設(shè)施都豪華,他進不去,給明雀發(fā)消息也不回,正著急。

    他憋不住都想找婁與征了。

    終于看見明雀的人。

    見人好端端地沒事,宋夜神情才放松下來:“操,真嚇?biāo)览献,打你電話發(fā)你微信通通不回,老子真差點以為你出事了!

    明雀掏出手機,果然看見他好幾個未接電話與消息:“剛在工作,我調(diào)的靜音,沒注意看手機!

    她身后,婁與征也下了車,靜靜站立車邊,凝眸注視著他們兩個人。

    門口保安瞧見是婁與征,躬身向他行禮。

    宋夜眉眼帶煞,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待見婁與征,看他一眼都嫌多余。他不耐煩抿唇,把明雀扯到一邊。

    “樊流良那個老不死的來臨海了,你知道嗎?”

    明雀眸色一暗,點點頭:“知道!

    宋夜低眉叮囑她:“你可小心點,我擔(dān)心這老東西賊心不死,還會來找你!

    他滿臉認真,明雀抬眼,有些無奈地苦笑:“用不著了,我已經(jīng)見到了!

    “操?”宋夜驚怒,“什么時候?”

    “剛剛,我收工出來,外面就是他。”

    “真他媽……”宋夜堪堪咬住辱罵的字眼,恨道,“老子去廢了他!”

    他轉(zhuǎn)身就要走,明雀一把拽住他胳膊:“別!他就是個傻.逼,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別跟他干起來,到時候毀在局子里!

    “可我就是不服!”宋夜語氣森冷,轉(zhuǎn)身一腳踹向樹干。

    “上學(xué)那會兒我就想一把刀捅死他,你也拉著我……明雀,我他媽、我他媽真都不敢想,當(dāng)年我要不是做值日回去,能發(fā)生什么事!”

    提起當(dāng)年。

    凌亂的墊子,被撕裂的裙擺,空曠寂靜的舞蹈教室……男人壓著身下無助倉皇,被捂著嘴哭不出聲音的少女。

    明雀心口窒息,像是沉浮明久,終于上岸得到一絲喘息。

    她看向宋夜。

    男人長相俊朗,眉眼和當(dāng)年操著凳子、破門而入的少年,漸漸交疊。

    她拍拍宋夜的肩:“我自己能處理好的!

    宋夜表情顯然不信,他壓著火,倒也沒發(fā)作:“你這幾天出門,要不要我來接?”

    明雀笑道:“真不用,光天化日,他敢干嘛啊!

    宋夜便不吭聲,沉默半晌,他回眸,下巴沖著婁與征一揚:“他呢,他怎么說?”

    明雀表情懵然:“嗯?”

    “他那么有錢,你找他雇兩個保鏢啊!彼我共恍迹罢嫠麐尅闶遣皇侨备畎?我們清清白白的姑娘白給他睡。俊

    他腦子才缺根筋呢,明雀忍不住踢他一腳:“說什么呢!

    宋夜吃痛,翻個白眼:“老子就看他不爽!

    而且已經(jīng)不爽很久了。

    早幾年剛聽說明雀和婁與征攪在一起時。

    明雀搖了搖頭。

    趙元朗走掉了。

    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嗚咽,角落里人回頭,看見宋枝萱盯著趙元朗背影,眼眶紅了。

    男女主鬧得如此不愉快,片場幾乎全部噤聲,原本宋枝萱代言掉了就發(fā)過火了,現(xiàn)在不過是越鬧越僵。

    這部戲還要炒真人cp,難為花絮老師從他們的相處過程找素材。可是壓根沒有的東西,要怎么找,花絮老師頭疼得要死。

    快下午時分,終于還是硬著頭皮,去趙元朗身邊勸話。

    趙元朗當(dāng)時還在氣頭上,聞言只是冷嗤,回了句宋枝萱說過的話:“誰演不是演,那么我和誰炒cp不是炒?”

    花絮老師滿頭大汗。

    這段要是播出去,男女主粉絲能互相掐死,還cp呢,做夢呢。

    事情發(fā)展成這樣,明雀自己都沒想到,她和兩邊都不熟,甚至交情連正常同事都算不上。

    正常同事還能聚餐嘮嗑,她一直在避嫌。

    大場面的戲拍完,她搞得渾身特臟,衣裙幾乎全是泥。

    有一段是她被拖著在泥地里走,要吐血,她身上不是泥就是血。

    明雀那晚訂了一堆披薩和奶茶,請全劇組吃飯。

    畢竟男女主吵架是因為她。

    盡管她全程都很懵懂,不明白他們吵架,為什么總把話題往她身上帶?擅魅敢材:,好像自己無意之中又給劇組添了麻煩。

    有人請吃飯總是好的,劇組把東西分下去,氣氛很快不再僵了。

    趙元朗倒是很過意不去。

    夜晚蟬鳴起伏,他走到明雀身邊:“訂了多少錢?”

    明雀冷不丁被問,有些茫然:“嗯?”

    “晚餐,一共訂了多少錢?”趙元朗低眸,“是因為我發(fā)脾氣牽連到你了,我很抱歉。我把這些錢都轉(zhuǎn)回給你!

    其實不是大事,明雀擺擺手:“沒關(guān)系的趙老師,不是因為你的事,我單純想請劇組吃飯。今天拍戲大家都很累了,而且很照顧我!

    明雀:“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聽你講!

    婁與征摸摸她頭發(fā):“心理學(xué)上,這是不是一種沒安全感的表現(xiàn)?”

    要通過反復(fù)確認對方的情緒,來獲得短暫的底氣。

    明雀一愣,隨機茫然地搖搖頭。

    婁與征也沒在意,淡笑著看著她:“那你現(xiàn)在知道了,我那時候難過得要死!

    沉默片刻。

    明雀緊緊抱住他。

    “你又不肯接我電話,我怎么辦?”婁與征還是淡淡地笑著,“當(dāng)時家里人看著我,我走不掉,況且,那時候也是真的以為你厭惡我。”

    “想聽你的聲音,除了在夢里,那是我能想到最有效的辦法了。”

    明雀心里一痛,整顆心被人攥緊了,扔在溫水中。她好像隔著玻璃聽他說話,傳過來的聲音,都是朦朧模糊的。

    她所有的感知都被捏痛了,以至于那時,她竟然沒意識到他話里的不對,婁與征竟然也對心理有研究了。

    明雀圈住他脖頸,乖順地偎在他懷里,像只貓咪。

    她能看見他裸露的胸膛,厚實有彈性,很安全的模樣。輕輕挑開他浴袍,手指觸到那道傷疤:“那你當(dāng)時……不恨我嗎!

    婁與征沒去捉她的手,由著她摸著玩,說:“有點吧!

    她抬起溫軟潮濕的眼睛。

    婁與征笑了笑:“也有過恨的時候,覺得你怎么那么狠心,那時候甚至想,就算我是養(yǎng)條狗也該喂熟了。”

    明雀不知道要說什么,淡淡地嗯了一聲。

    “后來沒有恨了……”婁與征手指輕柔順著她長發(fā),“后來只剩想你了!

    說起往事,他眼里也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好像所有痛苦和愛而不得,已經(jīng)盡數(shù)消化掉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某個長夜。

    明雀愣愣說:“那部劇,你看了多少遍啊!

    “好多遍。”

    好多遍是多少遍呢,明雀想不出來。

    婁與征想到這件事還挺有趣,微微笑起來:“其實那部劇我看不懂,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想聽聽你的聲音。所以看完第一遍后,我把你出場都記住了,每次都跳著看。”

    “后來發(fā)現(xiàn),喜歡你的粉絲給你剪了單人cut,傳到了視頻站,我后來就只看那些cut了!

    明雀哭笑不得:“他們吵架的時候,沒罵你這種人是cut精嗎!

    婁與征低低笑了一聲:“罵了,我看到了。但是罵就罵吧,我也不想看別人。”

    他笑容收斂:“劇里那些人……總欺負你!

    方宇說:“明雀姐,你在這里陪著老板好嗎?”

    明雀抬眼:“你呢?”

    “我去給婁總買身換洗的衣服!

    被血染透了,不能穿了。

    明雀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畫面和猜測。

    她點點頭:“好,我在這里陪他,你去吧。”

    方宇走了。

    明言年紀小,好奇心重,圍著人轉(zhuǎn)著看了半天,滿臉疑惑。

    他問明雀:“他究竟誰啊!

    之前太匆忙,明言沒來得及問,他倒是心里隱約有了猜測,可畢竟更想聽明雀自己說。

    明雀靜靜垂著頭,忽然回想起初初回國時,那年孟靖南也問了同樣一個問題——

    “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那時她說了什么呢。

    “再考慮我一次。”

    他說完便停止了話頭,屏息片刻,突然低聲問:“能不能不分手?”

    明雀盯著地面,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他為什么問她這種話,他最應(yīng)該驕傲,最應(yīng)該一身傲骨才對。

    可是婁與征手臂繃緊了,強撐過一點若無其事的笑意:“你是因為氣我剛才說話聲音太大了,亂說的是嗎?”

    他停頓:“我以后不這樣了行嗎?”

    明雀視線虛無盯著腳上拖鞋,灰色布紋,暗沉低調(diào),婁與征有一雙一樣的。還是在一起之后他買的。

    那會兒他對明雀租的出租屋很不滿,總覺得缺點什么,后來干脆把自己的東西置辦過來,拖鞋杯子牙刷,兩個人都是一樣的。

    她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盯著這雙拖鞋看,竟然無端失神,連呼吸也變得有些艱難。

    明雀靜靜地:“不好。”

    她局促看著腳尖,沒一會兒,又覺得眼里水汽漫上來:“要分手的。”

    黑暗的靜默里,肩膀壓下的力道,驀地松開了。

    明雀眼睫一顫,仍是沒抬頭。片刻后,頭頂傳來婁與征略顯漠然的聲音。

    褪去了急躁,顯得冰冷,不近人情:“給我個理由!

    明雀其實想說她見過,在張家那個頭七,所有人都在哀悼死者為大,只有婁與征站在半山,面無表情。

    倘若他是個好好先生,性格不是常年冷漠,而是溫情居多,她可能都沒有那么難以說出口。

    可是面對孟靖南,明雀撥著指甲,忽然笑了:“所以你也是嗎?”

    “什么?”

    “偽裝!

    “你覺得是就是。”孟靖南波瀾不興。

    明雀頷首:“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的建議你未必聽!

    “你可以試試!

    孟靖南吐出煙圈,舌頭抵住腮幫。

    明雀總是說“你可以試試”,仿佛對她來說,真的好像怎樣都無所謂,她的人生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局限住,所以不重要,怎么樣都行,有沒有都行。

    但真是這樣嗎?孟靖南此刻卻不確定了。

    眼前女人唇色嬌艷欲滴,風(fēng)攏起她長卷發(fā),兩粒小痣鮮紅奪目。散漫里,帶上幾分風(fēng)情糜麗。

    她望著遠處人群,不知在想什么。

    孟靖南低笑:“我覺得很懸,你愿意做他情人三年。”

    “六年!

    “你把在倫敦的時候也算進去?”

    明雀沒吭聲。

    “好,六年!泵暇改蠌纳迫缌鞲目,“我姑且算你最長的時間。從你們第一次相處,你就喜歡他,六年,明小姐,也很漫長了!

    明雀紅唇輕輕勾著:“是嗎!

    她像是混不在意,又像是聽不見他的話,自顧自道:“六年,你算得還是短了。”

    聲音太輕了,孟靖南聽不清,微微側(cè)耳:“什么?”

    “沒什么!泵魅柑,扶穩(wěn)發(fā)髻,“隨便說說罷了!

    怎么都不成的。

    秦陽又說:“小明啊,我看好你,你這種性格吃香啊,你一定可以的!”

    ……個屁啊。

    明雀支著額,無語凝噎。

    還有比她更冤的?前腳演小娘,后腳演妖妃。

    況且。

    明雀仔細讀了設(shè)定。

    這個妖妃無惡不作,勾搭了能勾搭的所有男人,幾乎完全是為了襯托女主品行高潔而出場的工具人。

    比小娘還不如。

    明雀握著手機:“導(dǎo)演,不是,您認真的……”

    認真的嗎?

    與此同時,身后冷不丁響起一道冷淡聲線。

    “我覺得挺好的!

    明雀一抬頭,寬闊高大的身影,如一片降落的陰影徐徐包圍了她,熟悉的檀香鉆入鼻間。

    耳邊響起的嗓音悅耳磁沉,似乎含著淺淺笑意。

    “秦導(dǎo),你很有眼光!

    明雀:“……”

    那邊秦陽:“……”

    他一出聲,兩邊都呆滯住了。

    明雀隔著電話都能想象出秦陽此刻炸裂的表情!

    他肯定覺得她沒安什么好心吧!一個演員不琢磨提高演技居然每天都在傍大款啊啊啊。!

    當(dāng)時他們關(guān)系像陌生人。

    晚上結(jié)束后,婁與征下床,把那東西打結(jié)扔進垃圾桶。再把地上散著的衣服都撿起來,搭在椅背上。

    因為待會兒還要睡,他就隨意披了件浴袍,衣帶也沒系,露出漂亮結(jié)實的腹肌,一轉(zhuǎn)眼,看見床上人睜著眼睛,眼巴巴盯著他看。

    “怎么了?”他啞著聲音問了句,“難受?”

    那會兒明雀剛上大學(xué)不久,大一還沒結(jié)束,整個一青澀小女生。

    不管她對外表現(xiàn)出來多么疏離明艷,在婁與征眼里,她到底還是個學(xué)生。

    和他曾經(jīng)有過合作交集的那些女人,都不太一樣。

    小姑娘縮在被子里,被子拉到鼻尖,她有點茫然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耳根子紅紅的,小聲說:“沒有!

    “那看著我做什么?”

    以為她要錢,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拿支票本。那之前明雀沒和他要過什么東西,他其實心里很不舒坦。

    原本是能兩清的關(guān)系,他不想變得復(fù)雜,也不想和她糾纏。

    哪知,小姑娘聽完,只是略帶害羞地看著他眼睛,說:“我覺得你好好看!

    婁與征:“……”

    他始終溫柔安靜,深深看向她。

    聞到血味,明雀才像是回過神,松了口,呆呆望著婁與征。

    “手,手機呢!

    婁與征掏出內(nèi)袋手機還給她:“消息太多了,我怕影響你休息。”

    后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望著她。

    那道眼神里,似乎裝著太多東西,深邃而寧靜,沉而無力。

    可明雀來不及細想。

    她拿過手機,著急登上微博,因為太過慌亂甚至輸錯了密碼,連婁與征什么時候離開的,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明雀劃消息的手在抖,心里快速盤算,這之后要怎么辦,怎么公關(guān)……最佳公關(guān)時間是七十二小時,她浪費那么久,又要怎么補償。

    可是明雀翻了半天,驀地指尖一頓。

    她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的風(fēng)評竟然已經(jīng)轉(zhuǎn)了向。

    明雀愣怔了。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呢,她根本拿不出證據(jù)證明她沒有抄襲,她沒有人證物證,什么都沒有,這世上唯一看過她跳舞的,只有……

    突然,有一個詭異的念頭在她心里一閃而過。

    明雀心一涼,幾乎鬼使神差,點開了營銷號搬運發(fā)布的澄清貼。

    里面是一份總結(jié),附帶了原文鏈接。

    明雀猝不及防看到熟悉的名字。

    她手腕顫抖,良久,點了進去。

    那是婁與征注冊的一個私人賬號。

    臨時注冊的,因為來不及更新,所以里面什么都沒有。

    最新一條里,只有一個視頻。

    是一個身穿白裙的女人,在一棵花樹下跳舞。

    當(dāng)時月光傾瀉,宛如水月輕紗。白裙曳地,她身后花瓣紛揚如征落下,偏偏轉(zhuǎn)過身一瞬,那張面容,艷麗若妖。

    那篇博文只說了一句話:

    看她提著裙邊下舷梯困難,婁與征等在舷梯下,抬著手等她。

    “讓你穿平底鞋就好了。”

    他接過她的手,聲音里含著笑意。

    明雀才根本笑不出來。

    那不是她第一次做婁家的私人飛機,卻是的的確確頭一次飛香山,還是去見婁與征的奶奶。

    天知道她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很緊張,因為要準(zhǔn)備回去的事,婁與征給她請了一天假,提前帶她回了市中心公寓收拾東西。

    明雀從晚上開始就犯毛病了,愣是怎么都睡不著。翻了衣柜發(fā)現(xiàn)找不著能穿的,焦慮得咬手指。

    婁與征說,隨便穿穿得了,老太太不在乎那個。

    她才不信呢。

    而且話是這么說,她怎么也是晚輩,哪有去見長輩隨便穿的。

    弄得婁與征原本都已經(jīng)躺下了,硬生生被她氣笑了,坐起來。

    “反正你就是不打算睡了?”

    男人松垮系著睡袍,手撐在床沿有些無奈。

    明雀只是不想顯得太沒禮貌而已:“你說我明天去買衣服來得及嗎?”

    婁與征額角青筋一抽。

    她這話說的,怎么聽怎么都像是,她跟在他身邊乖巧順心,他卻連件衣服都吝嗇買。

    十足的王八蛋行為。

    “行!彼膊凰,掏出手機出去打了個電話,“你要挑就挑好的!

    回來的時候,看著問題像是解決了,他就坐床邊等,眉眼挑著倦意。

    大概一小時后,公寓的門鈴陸續(xù)被摁響,婁與征開了門。

    各大奢牌的當(dāng)季新款被送進來,堆了有一客廳,根本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半夜三點,婁與征也不廢話,那些人送完衣服,他就讓他們走了。

    他隨意踢了踢腳邊的防塵袋:“都是你尺碼,挑吧,這要是還挑不出來……”

    明雀心想,那就是她眼光太高了。

    她飄了,她居然開始嫌這些定制丑了。

    婁與征:“……那就是他們確實做得丑,我會提供客戶反饋,建議換掉設(shè)計師的!

    “……”

    “解釋!彼徛暣叽,“你說出來我就信!

    聲音如此低沉,黑夜里聽上去,不像威脅,反而像懇求。

    明雀喉嚨梗著,水瞳泛著一層薄光:“我不想說!

    沉默了大概有三秒。

    他眼神驀然冷了下去,重新恢復(fù)成先前冰霜般的模樣:“松手!

    明雀眼神里流露出不安,有些渴切看著他。

    “松手!彼麤]情緒,“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他把衣袖從她手中抽離。

    書房門被掩上。

    唯一的光源徹底熄滅。

    她這句話一出口,婁與征身體里繃著的那根弦徹底斷開。

    他抬手,虎口捏住她的下巴,目光滾熱:“這話什么意思?”

    明雀被他捏著說不清楚,雙眸含水:“唔……我是說……”

    兩人的呼吸已然交融成一體。

    她的這句話仿佛是入場券,對婁與征敞開了欲望之門的一角。

    胸腔燒起的烈焰蒙蔽了聽覺,極度渴望又隱忍已久的,對她的擁有欲在此刻膨脹到極致,下一秒炸成泡沫,預(yù)謀滑膩今晚這一整個夜。

    “不管了!眾渑c征按著她后背,俯身下去吻她前甩下半句。

    “我就按我理解的來!

    下一刻,空間陷入了安靜——

    一整晚對自己故意的灌醉終于達到了目的,眼波與心跳暗燃著。

    被他抱緊的瞬間明雀閉上眼,與對方的唇齒嚴絲合縫地貼吮起來。

    這杯酒讓你等了這么久,我很慚愧。

    婁與征。

    第 50 章   該往哪我看不見

    HotPot-50.該往哪我看不見

    時鐘的時針走入十一點的領(lǐng)域,夜晚的面紗被揭開,露出誘人墜入迷亂的香氣與色彩。

    崇京市中心,躍金酒店頂樓精奢套房。

    迷迭香被俏麗女生凌亂地步調(diào)踩碎,糜爛出一陣黏膩的清香,融在房間入口的空氣中。

    被欲望沖昏了頭腦的男女抵在門后熱吻。

    明雀往后踉蹌,背后撞上墻面鏡,隔著一層衣服都能感受到鏡面的冰涼。

    可僅僅這么一點冷卻,早已無法將她從洶涌的情-浪中扯出分毫。

    婁與征捏在她后腰的手滾燙粗糲,不容置喙地撩起她的寬松毛衣。

    緊接著,他掌紋的粗糲捻在她細膩的肌膚之上,擦出一片激麻的火花。

    明雀狠狠戰(zhàn)栗兩下,剛緩了口氣,又被他捏著被迫仰頭,承接下一波狂熱的吻。

    她闔著眼,其他感官就更加敏感。

    明明五年沒有過,婁與征的吻技卻好像更加熟練了些,仍然記得那些會讓她情難自已的敏感處都在哪里。

    他扣著她的后腦,粗糲的舌尖掃過她口中柔軟的膛壁,惹著她怕癢的舌尖,在上膛輕輕掃過,明雀就瞬間發(fā)出一陣劇烈的抖動。

    婁與征太會掌控她了。

    明雀撫在他頸邊的手一點點往下,略過他滾動又溫?zé)岬暮斫Y(jié),掃過他此刻因為動情而虬起的脖頸青筋。

    天地寂靜,仿佛只有潺潺的雨聲。

    婁與征垂眸,那雙漆黑眼眸情緒翻涌,晦暗不明。

    明雀不聲不響看了回去。

    他眼睫很長,遮住了心緒,也遮住了平時一半冷漠。讓明雀霎時間暈頭轉(zhuǎn)向。

    根本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抑或是假話。

    要說婁與征這樣的人,會紆尊降貴,顯然并不容易。可要他對著她說謊,他卻也根本不屑。

    因為沒必要,如果他想,他有一萬種比之更迅速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商人就是這么可怕的東西。

    明雀斂了笑容,桃花眼依然瀲滟,卻不見了平時慣有的輕佻調(diào)笑,顯得有些猶疑:“你瘋了?”

    婁與征淡聲:“你要這么覺得,也可以!

    “為什么?”

    “你覺得呢?”

    明雀便徹底笑不出來了,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聲說:“你是不是今天看到我跟他吃飯了?”

    婁與征忽地嗤笑:“‘他’?”

    他頓了頓,眼眸無波無瀾:“明小姐的備選太多,‘他’是指誰?”化妝師捏著她的下巴:“稍微抬起來一些,對。保持不動哦!

    她拿起刷子沾了點口紅,往明雀唇瓣上暈染。

    “哎呀,真好看!

    明雀彎唇:“謝謝!

    鏡子里的女人,下巴尖俏,仰起的側(cè)臉滑膩白皙。她微張著唇,桃花眼半闔,一動不動。化妝師讓她往哪兒側(cè)頭,她就往哪兒。

    一副聽話的樣子。

    她倒是真聽話,別人讓做什么她做,他說什么她是完全不聽。

    看了會兒,婁與征神色漸漸冷了下去。

    化妝師回身蘸取唇膏,婁與征走上前,抬起修長的手指,重新摸上她脖子,像要奪回她脖頸的掌控權(quán)一般。

    明雀看見是他,嚇了一跳:“你怎么過來了?”

    他摩挲著她的皮膚,觸感溫涼,不禁多停留了會兒,卻不回答她的話:“跑什么!

    明雀:“……”

    她這才想起,這人臨走時,似乎是說了句,要在他的茶室等他。不過她是個坐不住的性格,心里有事,就一定要辦。

    于是當(dāng)時胡亂應(yīng)了兩聲,左耳進,右耳出,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沒有反應(yīng),婁與征捏住她下頜的手指,緩緩收緊:“不說話?”

    “疼!

    “疼就說話。”

    他怎么這么不講道理,明雀訕訕地笑:“我看外面風(fēng)景挺好看的,就出來逛逛。你看……”

    她衣服已經(jīng)換好了,明雀起身,轉(zhuǎn)了一圈。

    “好看吧!

    青色的羅裙,料子輕薄柔軟,裙裾掃過他皮鞋,明雀像只翩飛的蝴蝶。

    婁與征扯過她長袖一角,布料捏在手里摩挲片刻,突然一用力,把她拽了過來。

    是好看的。

    他得承認。

    他原以為她這個長相,那么濃麗,那么濃墨重彩,或明只適合穿紅裙。明雀平時也更偏愛紅裙。

    沒有想過,換上一套清新的裝扮,竟然意外地,合身。

    婁與征喉結(jié)滾動,眸色暗了。

    一旁化妝師終于找著機會插話:“先生,可以讓我上個妝嗎,我還有一點沒暈染完……”

    婁與征松了手,她衣擺從指縫溜走,他退讓一邊:“抱歉!

    “誒誒,好的!被瘖y師這才硬著頭皮擠過來,重新捏過明雀下巴,“啊抬個頭!

    她全程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男人穿著西裝,黑大衣垂至腿彎,周身氣度華貴不凡,剛才掃了一眼,只能看到他袖口露出的黑金腕表。

    那玩意一千多萬!

    她才不敢打擾他們講話!

    匆匆忙忙化完妝,店里另一個負責(zé)人過來問:“小姐姐,請問您需要跟拍的攝像師嗎?”

    漢服體驗店大都提供這樣的服務(wù),考慮到有些顧客的需求,就會安排一個跟拍。但那要另外算錢的。

    明雀原先是想約一個的。

    她眼尾一掃門邊,靜默站立的婁與征。

    這男人大概還沒消氣,側(cè)過身沒看她,留給她一個冷峻的側(cè)臉。

    明雀彎起眼睛笑笑:“喏,這我攝影師,我不需要啦!

    聽見這話,婁與征神情微動,偏過頭看了她一眼,眼里沒什么表情。

    她垂眸不吭聲了。

    不算很體面的工作,別說婁家這樣的家庭,放尋常人家,大概也是惹不起躲得起。

    她從前從不覺得工作有什么好壞,然而到了這一刻,對比太強烈,她還是難免有了絲羞恥感。

    然而老太太卻沉吟片刻,輕輕哦了一聲:“做這個,很委屈吧?”

    明雀怔怔抬起腦袋。

    老太太渾然未覺,自顧自道:“肯定很辛苦吧,三班倒,與征他爸爸有個朋友,是干導(dǎo)演的,哎喲就是三班倒,作息不規(guī)律,容易生病……你也是。”

    她又說婁與征:“你不是有個朋友嘛,李家那小子,哦,書行嘛!他不是做娛樂產(chǎn)業(yè)那一塊?反正跟你也熟,小姑娘想拍戲,你讓書行幫幫忙嘛!”

    婁與征失笑,握住她手:“好,我去跟他說!

    像是一樁大事終于解決,老太太有些滿意點頭。

    “小姑娘,你覺得怎么樣?”

    明雀說不出話,喉嚨像是哽著。

    這一切來得都太不真實,猝不及防。

    她問婁與征愿不愿意談戀愛,其實沒覺得自己能拿這個身份耀武揚威,她也沒什么得意的。

    然而不過短短幾息,竟然已經(jīng)被他帶回了家,見過奶奶。

    老太太也沒有羞辱她,看不起她,反而和顏悅色,全程笑瞇瞇。

    明雀其實很茫然。

    她說不出拒絕話,只根據(jù)本能點頭:“特別好。”

    老太太開心了,眼角細紋泛起。

    這時候,周媽忽然意識到:“哎呀,那少爺不娶孫家的啦?”

    說罷,飛速掃了眼明雀,自知失言:“我說錯話了!

    老太太偏頭瞪她一眼:“你老糊涂了!娶她干什么,我們與征又不喜歡她。”

    大概是不想讓老太太操心,婁與征垂眼,唇邊勾出一抹極淺的笑意,幾乎辨不分明。

    他解釋道:“我把婚退了!

    明雀怔然看向他。

    “退得好。”老太太卻拉住他手,語重心長,“奶奶早就知道你不喜歡她,娶回家也是受罪,不如不娶。反正這婚事,也是她自己求來,她爸爸和你爺爺訂的,怨不上你!

    “就是,沒見過自己趕著上門的!敝軏尭胶偷,她轉(zhuǎn)而又問,“老太太,你怎么看出來少爺不喜歡她啊?少爺之前也沒有喜歡的啊。”

    老太太哼笑:“這還看不出來?要真喜歡,早娶了,哪拖那么久!

    婁與征不吭聲,唇邊笑意淺淡。

    老太太便又招呼明雀,和藹笑道:“不過小姑娘,你打算什么時候和與征結(jié)婚哪?”

    “?”

    明雀猝然抬眸:“嗯?”

    她又急慌去瞧婁與征。

    老太太怎么會突然這么問,他沒提前和她說過啊。

    兩人視線相對,足足看了好幾秒。

    明雀皺眉。

    她眼神訊號很明顯,這話她接不了,這事她也不能確定,想讓婁與征快幫她解圍。

    【好好聽啊姐姐!】

    【來了!這次晚安歌單好美,是我沒聽過的歌誒!】

    【魚魚聲音真好聽,嗚嗚,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開直播呀?】

    明雀挑了那條說“什么時候開直播”的回了一下:【在準(zhǔn)備了,下次吧。】

    他肯定是知道的,明雀無端心里發(fā)顫,連帶著眼睫都輕顫了幾下。婁與征了解她,有時候或明比遲鈍的她,更能發(fā)現(xiàn)她的情緒變化。

    他們過去有好幾年都朝夕相對過,她呼吸緩急,心跳快慢,他都能察覺。

    和商人談情說愛,就這點不好,你還沒有怎樣了解他,他卻把你看透了。

    明雀一瞬間像是不能動,腦海中一遍遍回想的,是那天孟靖南說——

    “明小姐,你覺得他會放過你嗎?”

    明雀當(dāng)時就想,不會,他最恨有人騙他,她砸壞多少個藏品他未必生氣,可如果是騙他……那和任何錯誤都無法相提并論。

    他會覺得她在玩他的。

    現(xiàn)在她依然這樣想。

    尷尬難堪的沉默持續(xù)了很久,空氣中的養(yǎng)分越來越稀薄,明雀幾乎覺得窒息。

    她勉強彎唇,盡管對面可能根本看不見,她還是維持著這個笑臉,輕聲道:“我有點累,先進去睡了!

    背后卻驀地響起他聲音。

    “明雀!币蝗缂韧拇懦恋蛦。堑缆曇纛D了頓,才平靜說,“你要和我分手嗎?”

    這句話石破天驚一般炸在耳邊,明雀愣了足足半分鐘,才終于從顫抖中回神:“什么意思?”

    她覺得她好像聽明白了,又像是根本分析不出來,他想說的究竟是什么。

    眼前身影掠過,明雀還未反應(yīng),后腰就被一只滾燙的手掌箍住,然后肩膀被推著,狠狠撞在了門板上。

    她一句“我”還未出口,唇上便驟然有溫?zé)岣采w下來。

    明明是正常的男性體溫,那一瞬,卻像是巖漿滾落在她皮膚上,猝不及防地,灼得她心臟難受成一團。

    那幾乎不能稱之為一個吻,暴戾的男性氣息爆裂開,他兇惡到宛如撕咬。唇貼唇,舌尖狠狠頂開她齒關(guān),明雀偏頭想躲。

    可就這一個動作,像是徹底激怒了他。

    婁與征一只手牢牢把控住她下顎,強迫她抬頭,至始至終維持這個仰望的姿態(tài)。

    他在那一刻,理智盡失,是好脾氣也沒了,耐心也沒了,什么都沒了,曾經(jīng)想維持的好形象,就那么“轟隆”一聲塌了,不復(fù)存在。她點開看了眼,眉頭輕蹙。

    婁與征在她身邊開車門:“怎么了?”

    明雀捏著手機,看他:“我明天沒有戲拍了!

    “為什么?”他皺眉,語氣不解,“不是說明天有幾場戲的?”

    “被刪掉了!泵魅腹首鬏p松,“我是女二嘛,戲份太多了!

    “多少?”

    “我沒數(shù)過!币癸L(fēng)吹著她長發(fā),明雀掰著手指,“可能占十分之一呢!

    “十分之一,多。”婁與征凝視她,眉眼隱約掛著怒意,“多在哪?”

    他不了解娛樂圈,也不關(guān)注,肯定不知道戲份占比是很重要的。

    明雀都沒他生氣,好脾氣給他解釋:“不是啦,你看男女主都要占掉一大半的,下面還有男二男三,女三,還有一些配角……所以我的戲份其實不算少的……””

    然而她的解釋屁用沒有,婁與征壓根沒聽完,他壓著呼吸,額邊青筋隱現(xiàn)。

    他朝她伸手:“手機!

    “做什么?”

    “秦陽要是不會導(dǎo)戲,你以后就別和他合作了。”他忍耐情緒,“你們沒有合同的?他刪了你的,加了誰的?”

    明雀慌了。

    娛樂圈有暗規(guī)矩,男女主如果背景夠硬,流量夠大,他們想刪戲改戲,很多時候,連導(dǎo)演也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方才囂張氣焰全無:“婁總,不關(guān)我們的事啊,都是別人要我們這么干的!”

    婁與征恍若未聞:“方宇,你和羅帆守著這里!

    他抬腳踹開明雀家的門,轉(zhuǎn)身走進屋內(nèi)。

    他到時,明雀正握著一把刀。

    看到婁與征走過來,她沉寂多時,木訥近如死灰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明雀嘴唇干裂,神情懨懨,抬起眼,目光呆滯地滾了滾,似乎是在確認來人。

    最后嘶啞地道:“你怎么來了。”

    婁與征看見那把刀,目眥欲裂,一把奪過去摔在地上。

    他死死握住明雀肩膀。

    那肩膀單薄瘦削極了,幾乎硌手。

    婁與征不受控制地低吼:“你想干什么明雀!”

    明雀眼珠緩慢轉(zhuǎn)了轉(zhuǎn),最后對上他眼睛。

    “你以為我要尋死是嗎?”她木然地說,隨即翻過身,把自己蜷得更緊,“不,不是的,我不會的……”

    “……我爸的事還沒有解決,我怎么敢死。”

    最后一句說得很小聲,婁與征沒有聽清。

    他佇立在沙發(fā)前,皺眉看向明雀。

    她怎么就能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

    沙發(fā)上的女人長發(fā)散亂,虬結(jié)成一團,她不知道多久維持這一個姿勢,不洗臉,不吃飯,不說話。

    唇色蒼白,臉頰也微微凹陷下去,眼底滿是烏青。

    婁與征緊抿薄唇:“明雀,你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嗎?”

    說得好像全是她的錯一樣。

    反正他從來都只會這樣想她。

    明雀沒力氣反駁,只是有點想笑,她真的笑出來:“你懂什么,你怎么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婁與征不動,也不走,片刻后他強硬把明雀拉起來:“起來!

    “你放開我。”

    “起來吃點東西!

    “我不餓!

    “明雀。”婁與征音調(diào)發(fā)抖,“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扯過明雀胳膊,抄起膝蓋。將她打橫抱起,她太瘦了,手肘抵著骨頭硌在他胸口,以至于她連掙扎的力氣都微乎其微。

    婁與征一瞬間,像是有把刀在剜心脈,痛得他呼吸都顫了幾分。

    他們分手時她還好好的,有勁和他頂撞,惹他發(fā)瘋生氣。

    他不明白為什么好端端一個人,短短半月就能憔悴成這樣。

    冰箱里食材不多了,婁與征心急如焚,也不愿慢吞吞做多精致的菜,隨便拿了袋餃子,噼里啪啦盡數(shù)下到鍋里。

    他把明雀放在餐廳椅子上,明雀就一動不動坐著,不說話也不反抗。

    餃子浮起,他盛好擺在她面前,往明雀手里塞了筷子,她也就垂著眉眼,沉默地,小口小口吃著。

    問她要不要醋,她不吭聲,問她還要不要吃別的,她照舊不吭聲。

    婁與征沒辦法,他現(xiàn)在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婁家人情復(fù)雜,明雀不想這種事也要他操心,趕忙攔住他:“不行,你不明和我導(dǎo)演說!”

    婁與征低眉,深深望她。

    這么多年相處,她已經(jīng)能很熟練捋毛,她走過去抱他胳膊,揚起臉:“反正你不準(zhǔn)說,不準(zhǔn)找秦導(dǎo)麻煩。”

    “這不叫找麻煩!彼麌乐敿m正她,“你們簽了合同的,這是合法走程序。”

    她頭都要痛了。

    明雀難得板起臉:“反正不行,這個事也沒很嚴重的,我們演戲不看戲份,該演的演好就行了。”

    婁與征望著她,很長時間沒說話。

    良久,他才低眸:“你這么好欺負的?”

    明雀微愣。

    “之前在街上遇到人碰你,你不讓我管,現(xiàn)在演戲戲份沒了,你還是不讓我管,再往前……”他冷淡,“你家里人騷擾你,你甚至都不肯告訴我為什么!

    循著她愣怔的目光,他緩慢而清晰重復(fù):“你怎么那么好欺負?”

    明雀眼睫輕顫,微微垂下眼睫,說不出話。

    還能為什么,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遇事不要太爭強,出頭了會被當(dāng)標(biāo)靶。太要強的性格如果沒人兜底,吃虧的永遠是她自己而已。

    可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婁家不是她家,他們經(jīng)歷過的事也不太一樣。

    人是沒法真的共情那些經(jīng)歷以外的事的。

    他們無非站在制高點,輕蔑審判她——

    你為什么那么弱?你為什么真的能被人欺負啊?你不能想辦法嗎?

    多好笑,明明施暴者不是她,全世界卻只要求她想辦法。

    ……

    看著眼前人愈發(fā)漫長的沉默,婁與征微嘆口氣,關(guān)上車門,他伸手捧過明雀的臉,低聲道:“沒兇你,生氣了?”

    明雀沉默搖搖頭:“你不送我走了嗎?”

    “還走個什么?”他慢慢把她摟過懷里,“不是明天沒戲拍了?也不要我管的,晚上住這里好不好?”

    根本想不出別的方法,只是越吻越覺得她怎么會這么氣人。

    最后就像是為了故意懲罰她,他咬破了唇,瞬間聞見了血腥味。

    咬夠了,他松口,手掌卻仍然狠狠箍住她沒有移開,明雀抬眼,婁與征眼眸一片漆黑。平安夜的那一天,茶樹還沒開花。民宿里幾個人商量怎么過圣誕。

    原本是不打算過的,主要是沒想法。

    這種節(jié)日多半是小情侶間過著玩,他們一幫單身的,實在想不清楚平安夜喜慶的點在哪里。

    宋夜提議去游樂園,說是晚上會有活動。

    但想也知道,人擠人,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這個提案被否了,一直到平安夜當(dāng)晚,幾個人都沒想出來方案。那天就安排得稀里糊涂。

    他們后面干脆在民宿里燒了個爐子,煮果茶,選了部電影看。

    是個很無聊的愛情片,看到一半,明言嚷嚷著說不行:“我靠,這么無聊,你們再放下去,我就得睡著了!

    “我也覺得不好看,好無厘頭啊!

    “愛情片不都這樣么,你還想看出花。俊

    宋夜提議:“那要不看鬼片?”

    楚小瑩看著嬌嬌弱弱,意外膽子很大,舉手贊成:“好啊,要不看那個電鋸殺人的吧!

    “那個不是鬼片,那是恐怖片!”

    “那就看恐怖的唄!

    “你不怕嚇人?”

    “又沒關(guān)系,一個人看害怕,我們這么多人呢。”

    宋夜抬肘,戳了下明雀:“你說呢?”

    明雀捧著茶,無所謂地道:“我都行,你們想看就看唄,應(yīng)該挺刺激的!

    “行!彼我咕烷_電腦去找片子。

    那三個人還在嘰嘰喳喳,明言在那吹自己不怕鬼,又說之前看了多少部恐怖片特別牛叉。

    楚小瑩讓他滾蛋。

    明雀覺得好笑,跟著輕輕笑了兩聲,然而下一刻,她笑意僵在嘴角。

    明雀轉(zhuǎn)過頭,沙發(fā)的最角落,婁與征安安靜靜坐在那里,不動也沒說話。

    他目光深邃而虛無地落在地毯,像是什么都感知不到。

    所有人都在熱鬧討論,他像個局外人。她忽然發(fā)覺,她好像把他給落下了。

    說來也不是故意的,他們聚會,這種情況時有發(fā)生。婁與征和其他人都不是很熟,楚小瑩畏懼他,明言是純不認識,宋夜……宋夜從九年前看他就不很順眼。

    他在這里,唯一平時能說上話的,只有明雀。

    明雀如果出門去,或者生病不下樓,他就會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或者客廳角落辦公。

    他能一整天不說話。

    想到這里,明雀不知怎么的,心里頭一悶,心臟就好像被誰重重捏了一把,讓她竟然愧疚起來。

    她很少有這樣的情緒,因為長這么大,都是別人對不起她的情況多些,她對不起別人的時候,少之又少。

    哪怕是她和婁與征,也是從前他侮辱她是床伴的時候多,她有什么好愧疚的,又不是她羞辱他。

    可現(xiàn)在,世界顛倒,什么都變了。

    關(guān)系變了,位置變了,就像從前哪怕冷戰(zhàn)不說話,哪怕吵架甚至動手,他胳膊一攬,她就能順勢坐在他腿上,手臂掛住他脖頸。

    她氣人,婁與征會沉默著撫摸她薄薄脊背。

    而后,不管再大的矛盾,也能漸漸撫平。

    現(xiàn)在連說話都少,又怎么能撫得平呢。

    明雀抿唇,躊躇了片刻,還是湊過去,壓低聲音悄悄問他:“你想看嗎?”

    大概是沒想到意見還會被考慮,婁與征有些茫然地抬眼:“什么?”

    “恐怖片,你害怕嗎?”

    “你是要跟我分手嗎?”

    他緩慢而清晰重復(fù)一遍。

    嘴唇發(fā)麻,舌尖也是麻的,明雀微微喘著氣,那股子血腥味一直在嘴里打轉(zhuǎn)。

    過不久,她微微低眸,臉上碎發(fā)散亂:“我沒有這樣說過。”

    “那就是這樣想過?”婁與征笑了聲,呼吸轉(zhuǎn)了好幾個來回。

    明雀不吭聲了,她沒法說不是。

    她沒法繼續(xù)對著他撒謊。

    “好!彼,終于驀地松開了扼制她的手,脫力般往后退了幾步。

    他隔開一臂距離看她,沒有生氣,連語氣聽上去都平平淡淡:“那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dāng)做是你男朋友?”

    明雀愣怔,眼前幾乎模糊。

    “我在這里等了你一晚上,你不回家,為什么不告訴我?”

    明雀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難聽:“對不起!

    她垂下腦袋,從婁與征的視角,只能看到她側(cè)頸一彎滑膩白皙的肌膚,在幽暗室內(nèi),瑩潤到近乎奪目。

    明雀狠狠咬住了后槽牙,眼眶微紅:“婁與征,有意思么。”

    “那你三番四次挑戰(zhàn)我的底線,有意思么!”

    婁與征驀地伸手,箍住了她的腰,他扳過她的臉,面孔陰沉到極致。

    雙手顫抖,像是發(fā)怒像是發(fā)泄,氣息不穩(wěn)道:“我有沒有說過,嗯?我有沒有說過,你永遠不要來求我,我有沒有說過!”

    明雀眼睫輕顫:“說過。”

    婁與征嗤笑:“‘說過’,你也知道我說過?那你呢,你來干什么?”

    “你侮辱我結(jié)束就跑,行啊,你有骨氣,你這么有骨氣,今天為什么還是會來到我面前?”

    他眉眼深沉,聲音嘶。骸懊魅,我要個答案。”

    “你,你送我一張支票?”

    婁與征伸手替她將鬢發(fā)挽到耳后,語氣和淡,解釋用意:“沒填數(shù)字,你自己寫,多少都行!

    “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但我最想送你這個。”

    明雀不明白,但總覺得婁與征的這張支票有深意,“為什么?”

    “離開濱陽之前我去童月的工作室找蔣望。”

    婁與征伸手圈住她的腰,把人拉近一點:“童月跟我說了很多!

    “其實你挺想做美甲這方面工作的,是吧。”

    她眼神忽閃,捏著支票的手猶豫了。

    “你算我是投資也行,別的也罷!眾渑c征注視著她,嗓音那么散漫卻又那么可靠:“送你這個,是我想買你一次勇敢!

    “明雀,我買斷你一次勇敢,這張支票。”

    他說:“就當(dāng)是我送你去追求理想生活的車票。”

    天高海闊任她飛。

    不管是成功,是失敗,都有他在背后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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