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揉蕊
從新生到此刻不足一個月的花蕊連氣流經(jīng)過都能帶起一片難言的漣漪。
而此刻, 那可憐的花蕊就那么被人堂而皇之地掰開花瓣暴露在空氣下,而后硬生生用指腹碾過,鳳清韻面色一僵, 腦海幾乎是轟然炸開。
稚嫩的,尚且未見過世面的花蕊一下子被揉懵了, 連花瓣都忘了閉合。
偏偏那個始作俑者還輕輕撥弄著其中細小又濕潤的蕊芯,翻來覆去地企圖研究個明白。
“果然,”龍隱以一副嚴謹而認真的模樣道, “你的花蕊基本上沒有發(fā)育, 而花瓣則是處于一種被催熟的狀態(tài),兩者截然相反,導致你開不出——”
龍隱話還沒說完,早就因為敏感而聽不清他說了什么的鳳清韻終于忍無可忍, 一藤蔓抽到了他臉上, 隨即面紅耳赤地劈手奪回了自己被揉開花瓣折磨的花苞。
“嘶——”龍隱捂著臉開始半真半假地裝可憐,“聽聞昔日你那好師兄去求醫(yī),沒錢都是你借他, 如今輪到本座身上,鳳宮主就這么對待救命恩人嗎?”
“師你個頭!”鳳清韻難得說了句疑似粗口的話, “還敢提他, 我看你是——”
他話音未落, 門外卻在此刻突然傳來了一道清晰的魔息波動, 連眼下丹田空空蕩蕩的龍隱都察覺到了。
鳳清韻本就處于巨大的刺激中尚未回神,聞聲嚇了一跳, 藤蔓卷著龍隱直接把他砸在了墻上。
只不過砸完后他才想起來龍隱修為尚未恢復, 于是連忙到龍隱身邊,略帶愧疚道:“……沒事吧?”
“疼得很, 怎么可能沒事。”龍隱故意道,“鳳宮主這是要謀殺親夫啊。”
鳳清韻臉一熱,心底那點愧疚瞬間煙消云散,忍不住小聲道:“……怎么沒把你砸暈!”
而等月錦書恭恭敬敬進門時,看到的便是臉上帶著新傷的龍隱靠坐在床上,而鳳清韻則跪坐在他身旁,蹙眉用靈力按著他的傷口。
那人口中還不忘呵斥道:“你給我老實點,別亂動!”
而當鳳清韻罵完,龍隱終于安分了一點后,兩人同時抬眸看向來者。
月錦書這才回神,下一刻,她竟然毅然決然地跪了下來。
撲通一聲后,整個房間霎時陷入了一片安靜,原本正拌嘴的二人見狀也一下子停了動作。
月錦書低頭便拜:“聽聞陛下一直都在為魔宮挑選侍者,妾身斗膽想求一試。”
整個魔界幾乎沒哪個魔修愿意去當魔宮的侍者,畢竟侍者的成活率再怎么提高,也是從五成提到了七成,還是等于進去就有三成倒霉的可能,而且這還只是最幸運的情況。
故而這小一百年來,主動提出要進魔宮當侍者的魔修,月錦書還是頭一個。
但侍者存在的意義歸根結底是龍隱控制魔界的手段,按月錦書眼下平平無奇的實力,哪怕她急著求死,也著實配不上被當刺頭挑進去。
龍隱僅掃了她一眼便道:“能被本座挑進魔宮的,少說也得魔王實力,你不過一個平平無奇的低階魔修,有什么長處值得本座破例選你?”
月錦書深吸了一口氣道:“妾身乃修羅海羅剎女出身……”
“出身既然不低,為何修為如此之低?”龍隱毫不客氣地打斷道,“難不成你的天賦是浪費到狗身上了?”
月錦書聞言一頓,龍隱收回視線擺了擺手道:“你不夠格,莫說魔皇,便是離魔王尚且差了十萬八千里,回去練練再說吧。”
可那姑娘卻無比耿直,見龍隱不答應便跪在那里不起來,而且從她進來跪下開始,那拜的方向便不是龍隱——而是鳳清韻。
鳳清韻眉心一跳,下一刻便聽月錦書道:“……妾身自知實力不濟,但還請兩位給妾身一個證明的機會!”
“你倒是會挑人。”龍隱挑了挑眉,指了指鳳清韻道,“他是魔尊,還是本座是魔尊?”
月錦書低頭不答,但那態(tài)度相當明顯了。
龍隱還想說什么,鳳清韻卻在此刻側身拽了拽他的袖子,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月錦書是你日后麾下的四大魔皇之一,帶她回去說不定有用。”
他說話間的氣息掃在龍隱耳尖,龍隱一頓,過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于是輕嗤了一聲道:“本座差她一個魔皇么。”
鳳清韻聞言略有些急,但他又比龍隱矮了一點,為此仰頭幾乎碰到對方耳垂,而后便用了最后一招:“她似是和慕寒陽有仇。”
龍隱一聽這話,果然奏效,沒等鳳清韻把話說完便扭頭道:“你尋本座,是為了慕寒陽?”
鳳清韻心下一跳,剛想說她是后面成為魔皇后才和慕寒陽結下的梁子,未曾想月錦書聞言“砰砰”兩聲,對著他便磕了兩個頭。
“陛下明鑒。”月錦書語氣憤恨道,“妾身為羅剎女修得魔道,一百年前剛得道時曾到正道歷練,被寒陽劍尊所遇,妾身當時未有害人之意,但他卻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妾身。”
“無奈之下,妾身為逃命,幻化作他的心上人想乞求他心軟,未曾想慕寒陽在短暫的怔愣后反而大怒,而后妾身便被他追殺至此,藏匿之下不敢露頭,修為更是難以精進。”
說到這里,月錦書恨得咬牙切齒,兩人聞言也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眼下唯有魔宮之內(nèi)可逃脫他渡劫期修為的探查,也是妾身唯一能修行的地方。”月錦書的語氣憤恨而帶著乞求道,“妾身知他心上人是何模樣,更窺探到他對那心上人到底做了什么!”
最終她對鳳清韻揚聲乞求道:“慕寒陽本就為負心之人,還請殿下明鑒!倘若來日大仇得報,妾身愿為殿下陛下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說完她便再次拜了三下,可她方才那一句殿下卻直接把在場剩下的兩個人都給喊愣了。
魔宮原本只有龍隱一個陛下,而如今這殿下是怎么來的,自然不言而喻。
鳳清韻回神后當即紅了臉,而龍隱則是挑了挑眉,顯然心情大好。
原本此刻他若是乘勝追擊,再調(diào)侃兩句,鳳清韻臉皮那么薄,勢必要讓月錦書改口。
奈何姜還是老的辣,龍隱硬是憋著一句話沒說,面上還故作波瀾不驚道:“既如此,看在你心誠天賦又高的份上,本座便破例答應了。”
鳳清韻:“……”
這人分明剛剛還說月錦書的天賦都浪費到了狗身上。
月錦書聞言大喜過望,連忙低頭拜謝:“多謝陛下開恩!”
“謝本座干什么。”龍隱裝了不到一會兒后便裝不下去了,當即原形畢露道,“還不謝謝你殿下。”
月錦書立刻道:“謝謝殿下!”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鳳清韻并非魔道出身,沒他們魔修這么能屈能伸的臉皮,最終只能抿了抿唇瞪了龍隱一眼后道:“……你和我們一起回宮,不用和你們城主報備一聲嗎?”
未曾想此話一出,兩人卻同時看向他。
鳳清韻被他們看得心下一跳,還以為魔界有什么不成文的規(guī)定,頓了一下后疑惑道:“怎么?”
“那魔王被你殺了,心臟被你掏出來,啃了一口后嫌棄地扔在路邊。”龍隱忍俊不禁,“如今尸體恐怕都涼了,怎么,鳳宮主不記得了?”
鳳清韻:“……”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震驚,還有些無辜,看起來有種夾雜著天真的殘忍。
“按規(guī)矩來說,誰殺了舊城主,誰便是新城主。”月錦書見他不說話,小心翼翼試探道,“殿下有意當城主嗎?”
“……我當城主干什么。”鳳清韻匪夷所思,“不過若我拒絕,此魔域往后誰經(jīng)營?”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下面自會有人來爭這城主之位,三個月內(nèi)會選出新城主。”龍隱道,“若是選不出來,自然由本座幫他們選。”
鳳清韻聞言了然,隔著窗戶看向外面逐漸升起的朝陽:“既然如此,我們來此的目的也已達到,那就回宮吧。”
二人來時需要喬裝,回去的時候卻陣仗巨大。
無數(shù)魔修跪了一地,連沒來得及出城卸除偽裝的花盈等人都被迫跪在那里。
而鳳清韻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后,便帶著月錦書同龍隱一起回了魔宮。
不過三人剛回到魔宮,原本該給月錦書安排去處的龍隱卻扭頭和鳳清韻道:“既然人是鳳宮主帶回來的,她接下來在宮內(nèi)如何,便全權由你安排吧。”
鳳清韻一愣,扭頭看向這處他生活了不到一個月的魔宮,半晌道:“既如此,便勞煩姑娘去整理一下有關天崩的玉簡,匯聚成冊后交由我和他。”
聽到一來就是如此輕松的活計,也不耽誤修行,月錦書大喜過望,立刻笑盈盈道:“是,多謝殿下。”
她如此燦爛的模樣和前世簡直截然相反,鳳清韻見狀一個沒忍住,腦海中又想起了月錦書說過的那幾句虎狼之詞,面上越發(fā)欲言又止起來。
這已經(jīng)是他面對月錦書第三次出現(xiàn)這種表情了,龍隱見狀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下好奇卻沒在這里詢問。
鳳清韻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引起了某人的注意,壓下情緒后問道:“姑娘請稍等,在下還有一事相問。”
月錦書受寵若驚,連忙道:“殿下請講。”
“先前我等未進遺跡前,姑娘為何便早知那遺跡是玄武遺跡?”鳳清韻道,“難不成有人早有消息?”
“確實如此。”月錦書立刻道:“玄武遺跡之事是舊城主所言,他似乎沾染了些許因果之術,故而能探知些許未來。”
可眼下那舊城主已經(jīng)死了,魂魄估計都到了輪回處,現(xiàn)在趕去恐怕也來不及了。
鳳清韻忍不住微微蹙眉,龍隱見狀還有心思調(diào)侃:“后悔了?后悔恐怕也晚了,誰讓你殺得那么快,殺完就嘗了一口還隨手亂扔,那么挑食。”
鳳清韻回神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妾身倒是聽說了一些傳聞……”月錦書思索了一下后略帶猶豫道,“先前那位城主似乎是從幽冥海誕生的,那里離黃泉界很近,據(jù)說他曾見過冥主和司掌輪回的閻羅王,機緣巧合之下掌有預言之術,所以才能越級斬殺瀕死的九天魔皇。”
“黃泉界……”聽到這熟悉的詞匯,鳳清韻微微蹙眉,“果然還是得去那里走一趟么。”
“預言之術可通因果未來,”龍隱隨口道,“只是不知,那魔王算到自己的死期沒有。”
“就算真的算到了,恐怕他也不會退卻。對你們這些魔道中人來說,向死而生不才是你們的準則么。”鳳清韻聞言卻道,“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
“好一個朝聞道,沒想到鳳宮主對我們這些魔頭的印象居然這么好,本座代表整個魔界表示受寵若驚。”龍隱笑道,“鳳宮主身為前正道巨擘,眼下對魔界如此青睞,難不成是因為愛屋及烏?”
鳳清韻忍無可忍道:“……你覺得以你現(xiàn)在丹田虧空的狀態(tài),能撐得住我?guī)讋Γ俊?br />
月錦書聞言一愣,回過神后才意識到龍隱竟然處于丹田虧空的狀態(tài),當即大驚失色。
她忍不住震驚地看向兩人,不知道為什么這種大事居然會當著她這種小人物的面如此隨意的提到。
可當她看清鳳清韻面上的神色后,一下子便明白了——那是看似嫌棄加威脅,實則關切的模樣。
恐怕便是慕寒陽此刻想要殺魔尊,也得先過鳳清韻這一關。
不過換句話說,從那日劫婚之事過后,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慕寒陽恐怕無時無刻不想殺龍隱。
而眼下,慕寒陽最恨不得殺之而后快的人,聽了鳳清韻的威脅后卻笑道:“用不著用劍,只需要宮主開一次花,本座恐怕就要牡丹花下死——”
鳳清韻氣結,幾乎柳眉倒豎:“你沒完了是吧?!”
“得得得,不提牡丹,明天把宮殿外面的彼岸花也全部薅了——”
眼看著兩人半真半假地要吵起來,月錦書心靈眼快,行了個禮便下去干活了。
最終鳳清韻果然沒忍住,一下沒控制住力道,一巴掌扇在龍隱背上。
可那一巴掌入手之間竟然全無魔息防護,龍隱倒是沒什么反應,挨了一巴掌便挨一巴掌,鳳清韻卻被嚇了一跳。
他連忙拽過龍隱的右手,隨即自然無比地搭上對方的手腕,外人可能看不出來,但鳳清韻一摸便能摸出來,過了小半天的時間,可龍隱的魔息竟然只恢復了不足一成。
他當即蹙眉懷疑道:“你到底是真的虧空,還是演出來騙我的?”
這下子連魔尊都被他的鐵石心腸震驚到了:“本座是因為誰才變成這個樣子的?鳳宮主就這樣懷疑救命恩人嗎?”
鳳清韻聞言又抿了抿唇,半晌道:“……此事確實因我而起,不若還是摘我?guī)讉花苞,哪怕不能根治,也能解一下燃眉之急。”
“摘倒是不必了,”龍隱聞言卻很嚴肅地解釋道,“比起摘下來的,本座還是比較喜歡吃掛在上面新鮮的。”
鳳清韻一愣,意識到他的意思后驀然紅了臉,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人拽著向一個方向走去。
他忍不住蹙眉道:“你要帶我去哪?!”
龍隱笑道:“去解決你所說的燃眉之急啊。不然萬一哪天鳳宮主當真開花了,想吸丨精丨血本座都滿足不了,傳出去豈不是很丟人。”
其實先前看龍隱一副完全不著急的模樣,鳳清韻便知道魔宮內(nèi)肯定有溫養(yǎng)的地方。
只不過魔宮浩大,其中應該有不外傳的地方,鳳清韻見龍隱能自己解決,便想抽回手讓他自己去。
龍隱卻執(zhí)意抓著他的手道:“你都是殿下了,這魔宮內(nèi)哪還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鳳清韻一口氣沒上來:“……你沒完了是吧?”
龍隱笑了一下,牽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正如仙宮有露華池,魔宮自然也有類似的池水。
龍隱牽著鳳清韻在魔泉前站定后,連普通的咒術都不施,竟然就那么當著他的面開始脫衣服。
鳳清韻驀然紅了臉,忍不住罵道:“……你干什么?!”
可他罵一半,下一刻卻驟然看到從龍隱精壯的肩膀到他脊背上依次排列著的七顆疤痕,那七顆疤痕似乎有什么排列規(guī)律,宛如北斗七星一般。
鳳清韻見狀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了什么——那是被祭釘留下的疤痕。
幻境中的記憶驀然回籠,他的龍因為他而流血致死,被山石掩埋在他面前的模樣歷歷在目。
鳳清韻一時間有些怔愣。
而恰在此刻,龍隱趁著他怔愣,竟驀然轉身,抓著他的手腕一下子把人拽到了池水中。
“——?!”
鳳清韻愕然睜大了眼睛,水珠濺在他的眼角,顯得格外鮮明。
不過很快他眼底的怒意更鮮明起來,龍隱見狀還火上澆油地笑道:“怎么,心疼你的龍神大人了?”
“笑什么笑!”鳳清韻氣急敗壞道,“你背上的傷到底怎么回事?幻境中本該留不下任何東西,怎么會在你身上留下疤痕?還有你不是說無情道對幻境——”
“等等等等,你一連串問這么多是想要本座先回答哪個?”龍隱抬手捏住他的嘴唇,“再說了,本座就算挨個回答了,宮主會相信嗎?”
鳳清韻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只能拿眼瞪他,眼底寫滿了“信你的鬼話”。
那樣子直接把龍隱看得忍俊不禁,他笑得實在是得意又猖狂,惹得鳳清韻一個惱羞成怒,扭頭拍掉了他的手:“誰再信你的鬼話誰是傻子!”
可憐的小宮主,哪怕是罵人的話聽起來都像是在撒嬌,龍隱笑得嘴角都壓不住了。
不過在鳳清韻惱羞成怒發(fā)飆之前,他終于給出了一個防止挨打的有效方法:“既然宮主不信我會說實話,那不如咱們做個交易。”
鳳清韻現(xiàn)在一聽他要做交易,腦海中立刻便警鈴大作,畢竟前世他被龍隱哄騙著說出本體后,那人便毅然決然地赴了死。
“別那么兇地看著本座啊,又不會吃了你。”好在龍隱這次給出了一個看似公平的法子,“雖說劍修不精咒法,但最基礎的箴言咒宮主總會吧?本座現(xiàn)在實力不濟,以你渡劫期的修為給本座下箴言咒,本座必定躲不了。”
“而公平起見,宮主自己也得給自己下一個箴言咒。”
“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你我互相提問,誰也不許率先離開,更不許反悔,如何?”
鳳清韻聞言泡在熱氣騰騰的水池中微微睜著眼和他對視,一副不信任又略帶遲疑的模樣:“……你就不怕我給自己下空咒?”
那雙眼在水汽氤氳中格外明亮,像小貓一樣讓人心癢。
龍隱聞言一笑,抬手攥住他的手腕,鳳清韻猶豫了一下后沒有抽手。
他隨即輕輕一帶,便把人帶到了身旁坐下。
“我也相信鳳宮主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食言。”龍隱在他耳邊輕聲道,眼神卻忍不住落在身旁人身上。
雪白的布料被暗紅色的池水浸透得半透明,牢牢地貼在身上,連鎖骨都能勾勒出來。
可鳳清韻卻還對自己的情況一無所查,聞言警告道:“……那你也不許在咒中動手腳。”
“本座連魔息都沒有,怎么動手腳?”龍隱說著把手腕遞給他,挑了挑眉,一副任他施為無比坦蕩的模樣。
鳳清韻終于解了幾分狐疑,最終一手攥著他的手腕,一手輕輕按在他的嘴唇上,一道咒語念過,箴言咒既成。
不過鳳清韻還是不放心,下完咒后還試探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幻境中的龍神?”
龍隱這次總算干凈利落道:“是。”
聽到他當真承認的一瞬間,鳳清韻心下還是一緊,片刻后才問出了自己心底之中一直以來的問題:“……那你為何要在不久前去仙宮找我茬。”
“天地可鑒。”一提起這事,龍隱坦誠之際竟還有些委屈,“本座自然是想帶你走,誰知道某人根本沒認出他的龍神大人,反而一劍兜頭便砍了下來,本座若是不還手,恐怕就不是被一劍敗于天門,而是直接身死道消了。”
鳳清韻一噎,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答案。
前世的他確實受慕寒陽教養(yǎng),堅定認為魔道沒一個好東西,故而龍隱上門時他便下意識感覺對方是來找茬的,尤其是那人站在天門外,指名道姓地要他出去后,那架勢看起來更像是來找他尋仇的了。
而當鳳清韻出門后,僅聊了兩句便發(fā)現(xiàn)龍隱說話輕浮后,他更是想也沒想便自動替對方坐實了找茬的名號,而后直接拔劍而出,毫無收斂地一劍斬下。
龍隱說的確實不錯,當時他若不還手,鳳清韻那一劍足夠他轉世投胎了。
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再次張口:“那你——”
“等等,停一下。”龍隱卻陡然打斷道,“你都問兩三個問題了,哪怕是禮尚往來也該本座了吧?”
鳳清韻是個實誠人,聞言一想,竟然確實覺得如此。
于是他就那么當著龍隱的面,給自己下了一個箴言咒,隨即坦坦蕩蕩道:“問吧。”
龍隱也沒迂回,直接了當?shù)溃骸氨咀缇拖雴枺瑥哪愕谝淮我娫洛\書開始,似乎就對她另眼相看。”
鳳清韻眉心一跳,下意識撇清關系:“那是因為她是你麾下的四大魔皇之一,我對她沒有任何——”
“本座自然知道你對她只是單純的欣賞。”龍隱擺了擺手,“只不過,你每次看向她時,除了欣賞外似乎還有些說不出的微妙,像是忌憚又像是別的……這是為什么?她前世做過什么有害于你的事情嗎?”
龍隱神色難得認真了一次,可鳳清韻聞言面色卻一陣紅一陣白。
他平生頭一次后悔自己剛剛為什么那么坦蕩。
然而以他的修為和行事作風,坦坦蕩蕩下在自己身上的箴言咒自然效力十足。
鳳清韻幾乎張嘴就要把答案說出來,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竟顧不得體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起身就要走。
月色下,那截被泉水泡的無比明顯的腰線就那么隔著半透的布料赫然撞入龍隱眼中。
龍隱見狀一愣,回神后攥著他的手腕把人往懷里一扯,抬手去掀他的右手:“怎么回事?鳳宮主想耍賴不成?”
這魔泉的效用著實不錯,鳳清韻原本以為龍隱的魔息尚未恢復,故而對他的動作毫無防備。
未曾想這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恢復了一半的實力,于是鳳清韻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掀開了手腕。
鳳清韻震驚地看向龍隱,龍隱攥著他的手腕難得認真道:“月錦書前世因為慕寒陽的事所以找過你麻煩嗎?”
“……沒有。”
龍隱更匪夷所思了:“那你每次見她都那副模樣,她到底怎么你了?”
鳳清韻驀然閉了閉眼,一副羞憤欲絕的模樣,可嘴上卻完全控制不住道:“因為天崩時,我以一種莫名的姿態(tài)到魔界,聽到她說——”
【本座倒想看看,姓慕的要是真看著他師弟當他面被人操到哭出來,他還能不能維持他那副光風霽月,讓人看了就惡心的大俠模樣。】
月錦書驚世駭俗的原話一出,整個池水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第22章 坦白局
氣氛一時間好似凝滯了一般, 鳳清韻驀然閉上了眼睛,一副逃避至極的模樣,耳根紅得幾乎要滴血了。
可龍隱似乎還覺得他不夠尷尬, 在短暫的寂靜后竟然一下子笑道:“不愧是日后的萬圣魔皇,說的話甚有道理, 就連本座聽了也神往不已啊。”
鳳清韻聞言惱羞成怒,只覺得不久前答應做這個交易的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一時間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眼見著龍隱明顯對這游戲來了興致, 鳳清韻平生頭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從池水中起身就要走。
然而那魔池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龍隱泡這一會兒的功夫,魔息竟然恢復了,見狀抬手便抓住了鳳清韻的袖子, 硬生生拽著把人留在了原地, 笑道:“都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鳳宮主想賴賬不成?”
鳳清韻不言,只是咬著牙扯自己的袖子, 一副今日便是原則盡失,也要保住顏面的架勢。
龍隱見狀, 索性趁他還在這里, 直接冠冕堂皇道:“既然這位萬圣魔皇也在天崩前露了面, 她前世說的恐怕不止這一句話吧?”
鳳清韻果然脫口而出:“不止。”
意識到自己回答了什么, 鳳清韻面色一變,龍隱勾了勾嘴角道:“那她還說了什——”
他話還沒說完, 鳳清韻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隔著手兩人就那么在月下對視。
只見鳳清韻含著羞恥和倔強的眸底儼然寫著——你若是敢問今天你就給我死在這。
然而龍隱看了他片刻后,勾了勾嘴角, 魔息驟起,在池水下匯聚成氣流,故意去攀鳳清韻的腳踝,并且沿著小腿一路往上。
“——?!”
鳳清韻活這么大顯然沒見過這種沖著下三路來的陰招,一時間還以為被什么魔物襲擊了,驀然睜大了眼睛,下意識收回手掐了個劍訣便把腿上的魔息給斬斷了。
可下一秒,眼前人卻噙著笑道:“所以月錦書前世到底還說了什么?”
鳳清韻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人算計了,驚怒之際,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箴言咒的作用是強橫的,鳳清韻嘴上完全不受控制道:“月錦書還說過——”
【依本座看,那小宮主細皮嫩肉苞都沒開過,稍微一碰恐怕就把持不住了。倘若他當著慕寒陽的面躺在陛下身下哭著喊夫君,那才叫給姓慕的長臉呢。】
此話一出,哪怕是龍隱身為魔尊還早有準備,卻還是被萬圣魔皇過于奔放的話語給震住了,忍不住挑了挑眉。
而鳳清韻說完后則看起來恨不得拔劍給龍隱一劍,或者砍了那登徒子再砍了自己。
偏偏龍隱回神后還仿佛聽到了什么絕佳的箴言,以一副不怕死的大無畏精神,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這說得也不錯,若是當真需要本座代勞,倒也恭敬不如從命。”
鳳清韻聞言實在忍無可忍,一把水澆在他臉上,拔出麟霜劍就要砍他。
兩人當即在池水中交了幾次手,可眼下鳳清韻妖力正盛,再加上靈力和妖力本就是兩道不同的真氣,如今一齊用出來,實力幾乎是先前面對龍隱時的數(shù)倍。
天底下能修成劍道的妖修,鳳清韻還是第一個,也沒有成套的符合他的修煉方式,故而他先前幾乎是用人族劍修的修行方式來修煉的,從來沒有開發(fā)過妖力的使用。
而如今,當尚未熟悉卻無比磅礴的妖力和靈力一起用出時,鳳清韻一時間竟和龍隱打了個平手,隱隱之間甚至有超過之際。
龍隱心下一驚,而后他立刻從池水中站了起來,似乎是打算認真對待。
——只不過他認真站起來時卻是保持著先前泡泉時渾身赤裸的狀態(tài)。
鳳清韻:“……”
猝不及防看到這一幕,鳳清韻的臉色當場紅了個徹底,他當即惱羞成怒地移開視線,劍都有些砍不下去了,口不擇言地罵道:“……切磋之間用這一招,你簡直不知廉恥!”
“本座可是魔修,你聽哪個魔修還要廉恥的?”龍隱理直氣壯道,“而且你在山洞中時又不是沒見過本座本體,那也是裸體,可你還騎在上面——”
“……你給我閉嘴。”鳳清韻一下子就聽出了他的葷話,不過聽到龍隱話里的某幾個關鍵字眼后,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先前的一些疑惑,面上的溫度跟著退了幾分。
鳳清韻于是持著劍側眸,用劍身拍了拍龍隱精壯的側腰:“你先給我坐下,剛問了那么多,現(xiàn)在有件事輪到我問了。”
堂堂魔尊,在自己的魔宮,被正道之人如此不客氣的命令,原本該是無比恥辱的事情,可龍隱反而接受良好。
不僅如此,他眼著前面自己嘴欠的事似乎是揭過去了,一時間竟聽話無比,順著魔池邊緣便坐了下去,挑了挑眉道:“宮主想問什么?”
鳳清韻持著劍,就那么以渾身濕透的姿態(tài),居高臨下地看著道:“……那幻境你到底是怎么進去的?而且照你所言,你本體既然和幻境中幻化的一致,那便是龍族了。可身為四象,不是上古時就該和玄武朱雀等一起覆滅了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龍隱聞言解釋道:“首先,解釋一個誤區(qū)。本座的本體是黑龍,不是青龍,而四象分別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別對應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某些說法中還包含掌握空間之力的麒麟,屬中位。”
“不過龍族確實早就滅亡了,至于本座是怎么進的幻境……說來你可能不信,從有意識的那一刻,也就是你們所謂的誕生開始,本座就存在于你所謂的幻境中。”
鳳清韻聞言一下子愣住了,回神后的第一反應確實難以置信:“……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本座本就是幻境中幻化而出的龍神,司掌一方天地,而照幻境的邏輯,神自然無情,故而本座從誕生……至少是有意識那一刻起,修的就是無情道。”
這話實在是太過于震撼了,鳳清韻緩了良久才道:“然后呢?”
“而后本座便在那個幻境中循環(huán)往復,周而復始地行駛著龍神的職責。”
“直到外界第一個修士進入幻境,打破了這一平衡——他企圖離開卻找不到辦法,在伏龍村中因為貧窮而死,死前向本座發(fā)下大愿,乞求龍神降臨恩澤萬物。”
“繼他之后,又有很多修士被卷入幻境,他們得到了先前那人留下的線索,一齊向本座禱告,可等到龍神當真降臨后,他們卻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生活只是得到了好轉,他們依舊無法脫離幻境。”
“于是他們尋找到了另一個辦法——以祭祀人牲為手段,留下神明,尋找出路。”
“之后有不少人進入幻境,而隨著死者越來越多,對于你們來說,幻境的力量似乎增強了,一切新進入者的記憶都被抹去,不過他們本能地依舊想出去,于是他們有的扮演人牲,有的扮演村民,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想殺死本座。”
“不過他們最終都失敗了,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
這真相著實是有些驚世駭俗了,鳳清韻消化了良久才道:“……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一直身處于幻境之中的?”
龍隱和他對視了三秒道:“從和你一同身死的那一刻。”
“黑暗過后,幻境崩塌,你和姓慕的應該是蘇醒在了不同的地方,而我,則蘇醒在了魔界。也是從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只是一個幻境中,有了自己意識的造物而已。”
“從來都不是什么神明。”
鳳清韻驀然閉了閉眼。
龍隱見狀還能笑著調(diào)侃道:“怎么樣,本座可是被釘了幾千年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一尊假神,這笑話鬧得可比你前世大多了吧?”
……如果安慰人的水平也分等級,龍隱的水平可是太差勁了。
鳳清韻聽了非但沒感到安慰,心下反而說不出的酸楚。
生存了上萬年的時空盡是虛妄,所謂無所不能的神明只是人們構念出的妄念。
他簡直不敢想那對素來驕傲的龍隱來說,該是多么大的打擊。
過了半晌他勉強收拾好情緒,才憋出一句:“……你不是虛假之神。”
——至少對于我來說不是。
龍隱聞言一頓,隨即驀然笑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不過比起一輩子活在虛影中,我依舊算是幸運的,有人終結了那個幻境,拯救了我。”
鳳清韻一哽,心臟像是被什么攥了一把一樣,這次竟然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過了良久他才緩緩問道:“所以那幻境破解的方式……便是你的死亡嗎?”
龍隱卻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為何,但冥冥之中,我就是明白,創(chuàng)造幻境的那個人亦或者說那個意識,也許一開始的初衷就是想謀求一個答案。”
“一個神和人能不能共生或者同死的答案。”
“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龍神,和被卷入的修士,都是祂的試驗品。”龍隱就那么輕描淡寫地描繪著自己誕生的緣由,“只可惜幻境上萬年間,你是第一個給出答案的。”
鳳清韻聞言心下有些恍惚,能創(chuàng)造出這樣一個幻境的人……或者說存在,到底是什么呢?
上古大能?龍族遺孤?亦或者是仙人?還是……早已死去的天道?
進而他又忍不住想到,魔尊龍隱是什么時候名聲大噪的呢?
鳳清韻回憶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魔尊橫空出世,魔道隨之大興的時間點,似乎就是他從幻境出來前后。
這樣一下子就連上了,龍隱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真的是他,創(chuàng)造出了龍隱。
“我是萬千妄念的化身,”龍隱似乎看透了他心下的戰(zhàn)栗,于是在池水之中,月光之下,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道,“卻因你而降生于世。”
那人笑著驀然湊近,幾乎于他的臉畔笑道“小宮主,你該不會是天道轉世吧?不然哪來的憑空造物的能力?”
鳳清韻心下生顫,抿著唇在池水中和他對視,半晌轉移話題般道:“但若按你實際降生于世的時間來說……”
龍隱聽懂了他的意思,一下子笑了:“那要按實際降世算,那本座可是比你還小幾百歲。”
鳳清韻:“……你在幻境中活了多少年?”
龍隱如實道:“幾萬年吧,有些記不清了。”
這條幾萬歲的魔龍竟然腆著臉說比兩世加起來不到一千歲的薔薇花要小,鳳清韻聞言都無語了,看了他三秒后抬手掀了他一臉水:“……你要點臉行么?”
龍隱被他潑了一臉水也不惱,反而趁著鳳清韻放松,隔著水花一把摟上了他的腰,笑著把人往懷里一帶:“又問了這么多,香都快燒到頭了,也該輪到本座了吧?”
鳳清韻心下警鈴大作,瞪圓了眼睛看著他。
但其實從這個交易開始,龍隱說的一直都是嚴肅而有用的答案,鳳清韻自己說的那些,充其量只算是羞恥感稍微高一點的私事罷了,沒什么含金量。
故而眼下哪怕他很想跑,卻還是壓抑住本能看著龍隱,打算聽完他的這個問題,再決定跑不跑。
此刻兩人近在咫尺,龍隱明明可以借機問一些更過分的話語。
但他卻停住了,就那么環(huán)著鳳清韻的腰,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描摹著他的容顏。
鳳清韻被他看得后背發(fā)麻,心下忍不住戰(zhàn)栗。
下一刻,只聽那人沒有絲毫前世的記憶,最終卻帶著珍重,問出了和前世一樣的問題:“你前世那三百年,后悔了嗎?”
鳳清韻一愣,心下的緊張突然一下子就消了,他竟然笑了一下,很淺:“你真的沒有重生嗎?”
“沒有,至少本座不記得有前世的記憶。”龍隱因為箴言咒下意識道,“不能用問題來回答問題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鳳清韻難得心平氣和地看著他,在月色下,他的眸光中瀲滟著說不出的情緒,“你前世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龍隱一頓:“那你的回答呢?”
“我后悔了。”鳳清韻輕描淡寫的,好似描述的不是自己那三百年沉浮的人生一樣,“那時我并不知道幻境的真相,也不知道慕寒陽一直在找的人是我,但我還是后悔了。”
龍隱一下子頓住了。
不知道此事,也就意味著,鳳清韻在依舊飽含情意的情況下,和慕寒陽在三百年里過到了萬念俱灰。
他心下猛地一跳,宛如被刺扎了一般道:“……所以你那三百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鳳清韻并不是個善于傾訴的人,眼下卻因為箴言咒,垂眸道:“慕寒陽向來喜歡兼濟天下,幾乎日日都在仙宮外,并不管理仙宮之事。而他為了救人,在木老夫人……”
他平靜地說了自己的那三百年,正如同描述他人的經(jīng)歷一樣。
可龍隱卻越聽神色越沉,直到聽到鳳清韻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為了替慕寒陽那些狐朋狗友求藥,不止一次砍了支蔓亦或者折了新枝去給木庭婉,龍隱的神色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鳳清韻還有心調(diào)侃自己:“……我原本以為自己修為難以精進,一是因為修行不夠專注,二是因為被仙宮俗事所擾,可眼下看來,本體發(fā)育不全似乎才是最大的緣由。”
龍隱深吸了一口氣,憋著怒火道:“……沒聽哪個大能天天砍手砍腳還能飛升的,慕寒陽是給你下迷魂藥了嗎?”
那話里盡是壓抑不住的怒意,和恨鐵不成鋼的酸意。
鳳清韻聞言一下子就笑了:“或許是吧。不過好在我最后不是反省了么,而且我一說后悔,睜眼便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大典上。”
“倒不像是死去的天道眷顧我,也不像什么天道轉世。”兩人離得很近,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盯著龍隱的眼睛,“反而更像是……有人聽到這句話,付出了什么代價,才使得時光倒流,斗轉星移。”
空氣一下子陷入了凝滯,月色灑在溫熱的池水中,氣氛一下子變得繾綣且曖昧起來。
“那誰又知道呢。”過了半晌,龍隱收回目光道,“本座可沒那么大本事。”
“是么。”鳳清韻顯然不信,聲音很輕。
龍隱又扭頭看向他:“至少現(xiàn)在沒有。”
心底那股微妙的麻意再次泛濫,鳳清韻睫毛輕顫,垂眸任由那股情緒泛濫,卻沒有移開目光。
龍隱看了他片刻,一下子便看穿了他的心事,于是跟個登徒子一樣,抬手捏住了鳳清韻的下巴,輕聲道:“宮主是在透過本座看什么人嗎?”
鳳清韻眼神這才飄忽不定起來,嘴上卻道:“……沒有。”
箴言咒的效用還沒過,所以這話是真的。
“前世的我和廢物有什么兩樣?”龍隱聞言卻毫不吝嗇地痛斥著前世的自己,“婚也不敢搶,眼睜睜看著你在仙宮受罪,難不成就因為他和你死在了一起,你就喜歡他?”
鳳清韻沒頭沒尾道:“……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些。”
他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眼神微閃,像是掩飾般立刻轉移話題道:“前世無論選擇了什么樣的命運,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
“遇人不淑是因為我識人不清,幡然醒悟后自然也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
——大道無為,眾生自渡。
耳邊不知為何響起了曾經(jīng),那個小新娘固執(zhí)而堅韌的話語。
龍隱一晃,然而在如此嚴肅的氣氛下,下一刻他竟然道:“既然如此,那你是喜歡前世的本座,還是喜歡現(xiàn)在的……亦或者,是只喜歡你的龍神大人?”
“我——”鳳清韻原本還沉浸在剖析前世經(jīng)歷的悵然中,毫無防備地聽到此話,在箴言咒的作用幾乎立刻就要把答案脫口而出。
只不過他張嘴張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龍隱這簡直就是堂而皇之地挖坑,看似三選一的抉擇,實際上無論選誰都是喜歡,壓根沒有不喜歡這一選項。
于是鳳清韻陡然回神,瞪了龍隱一眼后,捂著嘴就要起來。
奈何泡了這么久,龍隱的實力早就恢復了,和方才跟鳳清韻過招時都不能同日而語。
于是那登徒子就那么仗著自己實力恢復,拉著鳳清韻的手腕不讓他走,兩人一來二去間,又在池水中過了幾招。
只可惜今非昔比,短短一會兒的功夫,攻守之勢異也。
鳳清韻一只手捂住自己嘴,只有一只手能反抗的情況下,儼然不是魔尊的對手。
龍隱欺負人一點也不留情面,為了得到一個答案,恨不得連魔刃都拔出來。
沒幾下鳳清韻便被逼到了池水盡頭,被泉水泡了半晌的衣袍還被魔息侵蝕得破了幾個口子,露出了其中白皙細膩的肌膚。
也不知道那魔息是存心的還是無意的。
鳳清韻上一次如此狼狽時,還是前世面對天崩時。
未曾想重來一世,如此狼狽的模樣還是被同一個人看了去。
龍隱摟著他衣不蔽體的腰肢,笑著俯身壓上,鳳清韻紅著眼角抬手推拒,可入手之間的觸感讓他的耳根幾乎紅透了,對方剛泡完泉水還散發(fā)著熱氣的胸肌,就那么牢牢地貼在他的手上。
鳳清韻當即移開視線,想罵他又不敢開口,這下連瞪也瞪不了了。
龍隱在他耳邊執(zhí)意道:“鳳宮主,快些挑一個,方才本座說的三個人中,你最喜歡哪個?”
哪有什么三個人,分明只有一個人。
鳳清韻忍無可忍地瞪了他一眼,龍隱卻被他瞪得一笑,隨即無比惡劣地去掰他的手。
鳳清韻一只手實在推不動他,最主要的這人堂堂魔尊,竟然干裸身欺壓正道修士的勾當,入手之間哪哪都是熱的。
別無他法之下,鳳清韻連本體都放出來了。
猙獰的帶刺支蔓裹著龍隱的手就要往外推拒,眼看著刺劃過那人手背,馬上就要見血了。
可眼下的鳳清韻已經(jīng)不是先前那個僅有主蔓上開花的小薔薇了,托龍隱那些精血的福,此刻他連支蔓上都掛滿了花苞。
于是龍隱摸到刺也不收手,反手便反客為主,抓著其中一朵花苞立刻便開始摩挲他的花瓣。
“——?!”
鳳清韻渾身一顫,驀然睜大了眼睛,當即作繭自縛般移開了手和花苞。
“前世、今生,還有你的龍神大人。”龍隱見縫插針道,“你到底喜歡哪個?”
鳳清韻嘴上不受控制道:“都——”
鳳清韻耳根驀然紅了,似乎接下來的話語讓他極度羞恥,甚至比被人揉開花苞碾過花蕊還要羞恥。
為此他硬生生咬住自己的舌尖,企圖止住這個回答。
龍隱卻挑了挑眉,抬手捏住他的臉頰,輕輕一捏便讓鳳清韻松開了舌尖,隨即低聲誘哄道,“都什么?”
第23章 修羅場
月色籠罩下, 鳳清韻的耳根幾乎紅透了。
眼看著那個答案就要說出來了,不過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炷香的時間竟然到了。
察覺到咒術松動的跡象后, 鳳清韻毅然決絕改口道:“……都不喜歡!”
龍隱笑意一僵,可看到鳳清韻瞪他的目光, 再加上自己身上感受到的跡象后,立刻便了然了。
但他順勢便裝起了可憐,一副震驚而受傷的樣子:“鳳宮主當真一個都不喜歡?不會是都喜歡, 所以挑不出來吧?”
鳳清韻惱羞成怒, 直接一捧水掀到了他臉上:“……少自作多情,既然恢復實力了就趕緊起來,你想泡到明年嗎?”
鳳清韻言罷執(zhí)意起身,他不知道的是, 那濕漉漉的破碎布料下, 半遮半掩露出的腰線比徹底露出來要更惹人心動。
龍隱見狀呼吸一滯,回神后立刻跟著從池水中起身。
鳳清韻嘴上說得無比硬氣,卻壓根不敢看身后人一眼。
好在當他隨手掐訣換完衣服時, 轉身后發(fā)現(xiàn)龍隱也已經(jīng)換好衣服了。
只不過龍隱新?lián)Q上的是紫金鑲玉的法袍,一眼望過去華貴異常, 而鳳清韻則換了身和前面如出一轍的白色劍袍, 樸素得幾乎全靠臉撐著。
龍隱見狀眼皮一跳, 似是想發(fā)表點看法, 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下去,轉而打算用實際行動轉達。
鳳清韻完全不覺得自己同一款式的劍袍買十件有什么問題, 反而一邊往寢殿走一邊提起了正事:“按照月錦書的說法, 以及我前世得知的情況……接下來恐怕還是要去黃泉界走一遭。”
龍隱聞言看了眼月色:“眼下是月底,離下月十五開鬼門還有幾天時間, 只能在宮里等幾日了。”
言罷他忍不住看了鳳清韻一眼,動作中還帶著些許小心,似是怕鳳清韻不愿繼續(xù)呆在魔宮。
然而鳳清韻在這方便本就遲鈍,聞言一點彎繞沒打,點了點頭道:“確實無處可去,倒也正好整理一下已知的消息。”
龍隱聞言驀然松了口氣,而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兩人一起回到寢殿,鳳清韻原本打算繼續(xù)翻那堆玉簡,龍隱卻不知道從哪拿出來了一件銀底繡金的袍子,一眼便能看出它的華貴。
正道最鋪張的那些世家子弟,最多也就在繡紋上用一些天蠶絲,可眼下這身袍子,鳳清韻定睛看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袍子的底料用的居然便是天蠶絲,而上面的紋理竟然是用最純凈的魔息直接凝結而成的。
整個袍子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繡紋隱約間甚至有流動之感。
不說那底料,單說上面凝結的魔息紋理就不像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一看就是廢了功夫精心準備的。
鳳清韻見狀都愣住了,回過神后忍不住感嘆道:“……天蠶絲和魔息就是用來讓你干這個的?”
“倒是還有別的用處,只不過說出來你又不樂意。”龍隱笑道,“賞臉試一試?”
鳳清韻抿了抿唇瞟了他一眼后,抬手接過了那身天蠶魔絲袍。
雖然比起大部分修士來說,鳳清韻的家底足夠豐厚,但身為劍修,他向來在吃穿方面不怎么講究。
而如今,換上如此華麗的衣袍,鳳清韻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時間竟被恍惚了一瞬,回神后忍不住垂眸道:“……我穿著似是有些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龍隱勾了勾嘴角道,“你可是花妖,合該雍容華貴。”
鳳清韻被他理直氣壯的語氣逗笑了:“我既非牡丹又非月季,哪來的合該雍容華貴。”
龍隱霸道無比道:“本座說合該便是合該。”
鳳清韻看著鏡子中的兩人沒說話,半晌道:“……多謝你,龍隱。”
龍隱一笑:“道謝的稱呼就這么敷衍嗎?”
鳳清韻耳根一熱,隔著鏡子看了他一眼,隨即低聲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喊了句什么。
而后在龍隱越發(fā)得意的笑容中,他扭頭落荒而逃似的回到床榻邊翻看玉簡了,從龍隱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看到他紅得宛如要滴血的耳垂。
鬼門開之前的這十幾日,兩人暫時在魔宮呆了下來,整理已知信息之余,鳳清韻本體的發(fā)育情況最終也得到了一個定論。
他的花苞確實如龍隱所言,花瓣發(fā)育完全,花蕊卻欠妥,一時半會兒開不出花來。
為此,龍隱給了個解決辦法:“反正本座已經(jīng)恢復好了,再吸點血說不定就能開花了。”
但這個辦法卻被鳳清韻拒絕了。
畢竟只是催熟花瓣就吸空了龍隱的血氣,若是再來一遍,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龍隱為此又給出了另一個辦法:“血氣不足,其實也可以吸點別——”
他還沒說完,鳳清韻便知道他想說什么,一藤蔓直接把他抽到了魔宮的玉璧上。
月錦書辦事確實利落,很快便把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資料整理好了,呈遞進來的時候剛好撞見這一幕。
她立刻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地開口道:“殿下,您要的玉簡整理好了。”
然而鳳清韻驀然回神后,看向她的眼神卻有些不對勁。
月錦書被他看得后背發(fā)毛:“……殿下?”
鳳清韻清了清嗓子收回了思緒,在龍隱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故作鎮(zhèn)定道:“無事,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十幾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剛好夠一把半成型的簪子從桃花簪變?yōu)樗N薇簪,看到那把和前世不同卻同出一塊天山玉的玉簪時,鳳清韻哪怕早已最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一愣。
“你龍神大人說好欠你的聘禮,”偏偏那人還要嘴欠打破這氣氛,“這次可沒食言。”
鳳清韻平白被人占了便宜,卻只是瞪了他一眼,嘴上連罵都沒罵,便珍重地收下了那把簪子。
又過了幾日,臨近鬼門開起前的一兩天,兩人原本正靠在寢殿內(nèi)的茶幾上聊著玉簡內(nèi)真假參半的消息,突然間,兩人一起停下了話頭。
遠處正魔兩道的交界處,一女修拎著劍,遲疑地邁過兩界的界碑,卻未收到任何警告。
她頓了一下后,抬眸看向魔宮,抿了抿唇毅然決然地向那邊走去。
魔宮內(nèi),龍隱率先回神,神色如常地剝了顆荔枝遞到鳳清韻嘴邊:“你師妹來了。”
“嗯。”鳳清韻應了一聲,張嘴接過果子,“我讓錦書去接她。”
另一邊,白若琳拎著劍走到一半?yún)s驀然止住了腳步,她微微瞇眼,打量著面前幾個貪婪地攔在她面前的魔修。
“正道的劍修?”其中一人勾了勾嘴角笑道,“魔界的規(guī)矩,清楚嗎?”
這幾個魔修單個來看均不足為懼,可若是聯(lián)合在一起怕是不好說了。
白若琳微微蹙眉,持劍橫在身前:“規(guī)矩?等你們贏了本座再來談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吧。”
魔修聞言怒極反笑:“不自量力的毛頭丫頭,給她點顏色瞧瞧,結陣!”
此話一出,泛著幽綠色的尸水瞬間從那幾個魔修腳下?lián)渖㈤_來,而后緩緩淌開,在地面上逐漸匯聚成某種陣法。
白若琳面色微變,她掐了劍訣正準備先下手為強,可就在此刻,天幕之間突然壓下一陣陰風,隨之而來的是磅礴且駭人的魔息。
雙方人馬同時止住了動作,白若琳看向來者還有些驚疑不定,但那幾個魔修感受到這股魔息后卻驀然扭頭,震驚道:“暝鴉老祖——!?”
是千髏叟暝鴉,白若琳聞言心下陡然一驚。
下一刻,陰風席卷而來,黑霧散去后,一尊骷髏直直地看向白若琳,眼底閃著詭異的火焰。
白若琳的后背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幾乎是瞬間便清楚地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她幾乎都要去儲物戒中拿劍符了。
可下一刻,那實力無比強橫,足以統(tǒng)攝一方魔土的千髏叟卻向她微微一低頭,語氣竟有些尊敬道:“來者可是長樂劍尊?”
白若琳都被他喊懵了,以她的實力離什么劍尊還差個十萬八千里,哪敢當?shù)钠疬@種稱呼。
但和魔修自謙的情形似乎又有些過于滑稽了,最終她只能矜持地一收下巴:“……閣下找我何事?”
其他魔修見狀當即震驚地看向她,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殿下得知劍尊遠道而來,特命在下前來迎接。陛下與殿下已在宮中等候,”他說著微微側身道,“劍尊請。”
……殿下是誰?
白若琳聞言整個人都木然了。
她原本拿著鳳清韻給她的三道劍符,想著哪怕是拼掉半條命也能見她師兄一面。
她完全沒想到剛一邁入魔界便如此驚險,更沒想到最終化險為夷的方式會是這種。
白若琳在那幾個魔修驚掉下巴的目光中,面無表情地踩上了暝鴉的骨船。
向著魔宮的方向飛了良久,白若琳才逐漸回神,扭頭看向那具骷髏:“那什么……敢問閣下口中的殿下是——?”
暝鴉似是看了她一眼:“劍尊到了便知道了。”
白若琳聞言沒再多問。
直到骨船落地,她抬眸看著面前氣勢磅礴的魔宮,一時間還有些在狀況外。
她原本以為自己要么這輩子不會踏足魔宮,要么會在跟隨兩位師兄蕩平魔界時,路過投下匆匆一眼。
無論如何,她從來沒想過會是以這種形式,像個貴客一樣被迎進來。
……這世界當真是真實的嗎?
白若琳心不在焉地跟著暝鴉走到宮殿前,期間忍不住打量著周圍的景色,卻見魔宮旁的那塊土地空得有些突兀,似乎原本種著什么,卻被憑空拔除了。
白若琳正奇怪,一扭頭卻差點撞上什么人。
她嚇了一跳,卻見宮門前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
“有勞魔皇。”那女子向暝鴉一拜,轉身同白若琳,“妾身宮侍月錦書,奉殿下之命特來迎接劍尊。”
一個普普通通的侍者,修為卻幾乎和白若琳持平,惹得她更恍惚了。
她僵硬地點了點頭,和月錦書走進魔宮的時候,大腦還沒怎么回神。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自己就這么輕而易舉地進了魔宮?還有人來迎接?
一路上月錦書還語氣溫柔地和她介紹著魔宮中的一切,好似她當真是魔宮的貴客一樣。
這種錯覺幾乎迷了白若琳的眼,以至于她隔著巨大的窗戶再次看到魔宮外那處光禿禿的地面時,脫口而出:“那地方原來種的有東西嗎,現(xiàn)在怎么光禿禿的?”
話一出口白若琳就后悔了,心下暗暗懊惱自己怎么如此口無遮攔。
“有的,原本種的是彼岸花。”可月錦書竟當真給她解釋道,“前些日子陛下因為一些事挨罵,為了哄殿下,便把花都移栽到浮屠山后面了。”
白若琳面色空白,好似在聽什么天書,半晌竟然問道:“……那哄好了嗎?”
月錦書笑道:“自然是沒有,殿下生氣和那些花又沒什么關系,反而因為移走了那些花,魔宮外面光禿禿的不好看,陛下又挨了一頓罵。”
事情變得更魔幻了,白若琳聞言再次木了臉,這次連接什么話都不知道了。
不過也不需要她再接什么話,因為很快她便被帶到了一處寢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白若琳的腳步一下子便頓住了。
卻見那人正側身坐在榻上和對面的魔尊聊著什么。
只見她記憶中向來著裝樸素的師兄,眼下勁瘦的腰肢被金色的腰封裹住,身上穿著天蠶絲織成的法袍,頭發(fā)用一個簪子挽起,手上則拿著幾枚玉簡,正側頭和身旁人說些什么。
感受到白若琳的到來,那人一下子停下了動作,扭頭看向來者。
白若琳從來沒見過她師兄這么悠閑的模樣,更沒料到在魔界這么多天,他非但沒有任何憔悴的樣子,反而整個人都瑩潤了不少。
就像是一直在舊人手中蒙塵的璞玉,在新人的悉心照料下卻熠熠生輝。
白若琳一時間愣住了。
“若琳。”鳳清韻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后,驀然笑了一下,“瘦了。”
白若琳聞言驀然回神,所有的不真實感盡數(shù)散去,眼眶一熱,竟有些想落淚。
魔尊的寢殿內(nèi)眼下還是第一次來這么多人,以至于連坐的地方都有些不夠了。
好在鳳清韻早給了月錦書一枚儲物戒,她見狀立刻從戒指中拿出了一把玲瓏九寶椅放在白若琳身后。
“辛苦你了,錦書,下去休息吧。”鳳清韻言罷扭頭對白若琳柔聲道,“趕緊坐吧,大老遠過來,路上遇到危險沒有?”
白若琳坐下后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
鳳清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果真如此后松了口氣:“那就好。”
白若琳心頭感慨萬千,卻有種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感覺,萬千話語涌上心頭,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先說哪句。
而在此刻,坐在鳳清韻身旁全程一言不發(fā)的魔尊,剛好剝了個荔枝遞到他嘴邊。
白若琳記得她師兄最愛吃荔枝,可眼下鳳清韻卻微微蹙眉道:“半個時辰不到剝了一百個,便是當飯吃也吃飽了,膩死了,你自己吃吧。”
那荔枝都遞到鳳清韻嘴邊,甚至碰了他的嘴唇,但聽到這話后,那人卻一笑,收回來就扔到了自己嘴里。
而鳳清韻見狀好似習以為常一樣,收回視線什么話都沒說。
白若琳略帶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這、這不就相當于——
“不介紹介紹?”魔尊低沉中略微帶笑的聲音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白若琳終于把滿心撲在鳳清韻身上的注意力稍微分出來了幾分,扭頭看向這個……把她的師兄從仙宮的泥沼中搶走的男人。
平心而論,魔尊看起來一點不像傳聞中喜怒無常的樣子,反而看著她的就像是在看一個天賦卓絕的后輩。
白若琳見狀臉色更不知道該如何擺了。
來之前她做好了和仙宮內(nèi)其他弟子一樣挨魔尊巴掌的準備,而她對這個先前一劍贏下自己師兄的魔道至尊著實也沒什么好印象,卻沒料到會是如此光景。
此刻的她就像是爹娘不合,終于勸著親媽離了婚的小姑娘,但當她真眼睜睜看著親媽改嫁,又下意識對這便宜爹感到抵觸。
于是她忍不住抿了抿唇,等著鳳清韻介紹彼此。
鳳清韻道:“我?guī)熋冒兹袅眨銢]印象?”
龍隱一笑:“仙宮那么多白眼狼里唯一養(yǎng)出來的好筍,又相當于你半個閨女,你閨女自然便是本座閨女,怎么會不認識。”
“你少占我便宜。”鳳清韻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而后扭頭和白若琳道:“你莫要聽他胡說,喊他前輩便是。”
鳳清韻都這么說了,白若琳再怎么不情不愿,也只能道:“……前輩。”
“嗯。”龍隱倒也冠冕堂皇地應了,而后他拿出一枚儲物戒遞給白若琳。
白若琳:“……?”
她一下子愣住了。
“他給你準備的見面禮,”鳳清韻解釋道,“收著吧。”
白若琳就那么神情恍惚地收了魔尊的見面禮,一時間感覺今天的自己像個才煉氣的愣頭青,世界過于魔幻了。
鳳清韻溫和道:“所以若琳這么千里迢迢地來找我,有什么事?”
白若琳聞言回了點神,深吸了一口氣說起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其實也沒事,只是有些擔心師兄,聽花盈說……說你在魔界開花了,便想來看看你。”
鳳清韻一頓:“花盈把百目果帶回去了?”
“嗯。”白若琳點了點頭道,“之前大師……那誰瞞著我讓花盈他們來魔界找百目果,回去給柳無治病。花盈果真帶回去了百目果,可柳無吃了她帶回去的百目果后……境界卻直接掉到了元嬰。”
“仙宮上下對此事都很震驚,花盈的師尊……唉,就是大師兄,執(zhí)意要治她的罪,還要讓她說出百目果的來歷,可她咬死不愿意說,之后柳無也極力聲稱他吃下那果子前是知情的,還說自己罪有應得,可除此之外的內(nèi)幕,兩人卻都不愿意說出口。”
“大師兄一氣之下把花盈罰去煉丹室思過了,我動了點手段去尋了她,多的她不愿多說,只告訴我說……”
說到這里,白若琳忍不住看向鳳清韻:“說她見到了師兄你,還說你在魔界開了花,我實在怕你出事,便想來看看你。”
言罷她想起什么般連忙補充道:“我來的事情沒有和大師兄說,還請師兄放心。”
鳳清韻聞言心下不禁動容,他的小師妹只是因為一個聽說的傳聞,便一個人單槍匹馬地拎著劍來魔界尋自己。
如此怎能讓他不感動。
不過在感動之前,眼下還有另一件事亟待解決——
“你來時并未和慕寒陽提及此事?”鳳清韻問道。
“沒有。”白若琳立刻點了點頭,“師兄走之后,大師兄他就像是瘋了一樣,找遍了各種辦法想尋你回來,但仙宮上下一團亂麻,他礙于俗務無法抽身。”
“如果得知我來尋你,我怕他執(zhí)意跟來或者讓我?guī)裁磦髀暦瑤熜植幌病辉敢娢摇!?br />
“我怎么會因為他而不愿見你呢。”鳳清韻語氣柔和道,“不過,你的警惕性夠高,但對于咒法的敏銳度確實該練一練了。”
白若琳一愣。
“傳聲咒倒是沒有,不過有人在你身上下了監(jiān)視咒,你沒能感覺出來嗎?”
鳳清韻說著一抬手,在白若琳愕然的目光中,無數(shù)光點從她身上升起,而后在三人面前匯聚成了一個半身人影。
白若琳看到那人的一瞬間,面色一變,立刻從椅子站起來難以置信道:“大師兄——?!”
鳳清韻卻和她截然相反,抬眸心平氣和地看著那道熟悉的人影。
——那果然是慕寒陽。
“清韻。”那道身影柔聲喚道。
月余未見,那人的樣子卻還是一如既往,好似當真多么深情一般。
鳳清韻淡淡道:“慕宮主,好久不見。”
慕寒陽好似被他冷淡的態(tài)度刺到了一樣,眼神卻忍不住落到了他身上。
只見那一個多月前,從道侶大典上毅然決然離開的人,眼下身上穿著銀白繡金的衣袍,富貴逼人間不像是苦修的劍修,反倒像是被人金枝玉葉養(yǎng)著的花妖,和在仙宮時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渾身上下無一處細節(jié)不在說——離了仙宮,沒了他,鳳清韻確實過的很好。
慕寒陽心下一時間五味雜陳,像是倒了醋瓶,張嘴便道:“清韻,師兄知道你——”
可他話還沒說完,便直接被人打斷了,只不過打斷他的并非鳳清韻。
“喲,這不是我們小宮主的前夫么,又讓你知道什么了——”龍隱話說到一半當即挨了眼刀,立刻勾了勾嘴角,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道,“哦,不對,忘了我們家小薔薇不喜歡這么稱呼你了。”
慕寒陽驀然回神,意識到龍隱話里的意思后,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清韻,你居然讓他看了你的本體——”
“方才聽了那么多,就不必裝的如此震驚了吧。”鳳清韻卻輕描淡寫道,“花盈沒告訴你嗎?他不但看了我的本體,還吃了我的花苞,但這事和你有關系嗎?”
慕寒陽聞言,面色瞬間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龍隱見狀一下子笑了,剝了殼荔枝遞到鳳清韻嘴邊,方才還在說今天吃膩了荔枝的鳳清韻,垂眸看了眼送到嘴邊的東西,最終卻勉為其難地張嘴接了。
似是在慕寒陽面前故意給某人撐面子一樣。
龍隱見狀笑得更燦爛了,他扭頭看向慕寒陽,挑了挑眉道:“你看看你,千里迢迢費盡心機圖什么呢?好聚好散不行,何必非要讓自己輸?shù)眠@么難看呢。”
“畢竟你只是個——”頂著慕寒陽怒極的視線,龍隱儼然一副恃寵而驕的模樣,飛揚跋扈間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嘲諷道:
“被遺棄的敗犬而已。”
第24章 血契
慕寒陽聞言一時間怒極反笑:“你不過骯臟又卑劣的魔物, 也配碰他?!”
龍隱聞言卻是一哂:“配與不配又不是你這條敗犬說了算的。”
眼看著兩人就要吵起來,鳳清韻卻宛如沒看見一樣,還有閑心倒茶。
白若琳勉強回神, 一時間面色發(fā)白,顫抖著解釋道:“師兄, 我是真不知道他在我身上——”
她話尚未說完,鳳清韻便柔聲道:“無妨,不怪你。”
他言罷倒完水, 那邊慕寒陽好似被龍隱幾句話說得破了防, 當即惱羞成怒道:“你算什么——”
接下來的話想必不是什么好話,寒陽劍尊時常下山濟世,在罵人方面的詞匯量儲備自然不是鳳清韻能比的。
鳳清韻聞言扭頭看向慕寒陽,只一句話便讓他陡然止住了話頭:“慕宮主, 你從花盈那邊就沒問出別的什么來?”
慕寒陽聞言果然一頓:“……什么?”
鳳清韻看著他, 意味不明道:“關于你的心上人。”
花盈應該是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更聽到了鳳清韻喊龍隱那句龍神大人。
無心之人聽了只會覺得是兩人之間的調(diào)侃,唯獨慕寒陽聽了瞬間便會明白一切真相。
可眼下慕寒陽聽到這話后, 卻愣了一下,回神后驀然急切道:“你們在魔界見到她了?!”
看這幅樣子, 慕寒陽大概率便是不知道了。
龍隱見狀一下子笑出了聲, 像是嘲諷他的有眼無珠, 又像是為他的愚蠢而感到好笑, 最終他拿起鳳清韻剛剛倒的那杯茶便抿了一口。
鳳清韻則是略帶憐憫地看了慕寒陽一眼,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反而道:“你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不如多去找找她,說不定還能覓得佳偶, 再尋良緣。”
——這話自然是騙慕寒陽的,“她”早就煩透了他,寧愿永遠不再見到他,又怎么會有再尋良緣的那一天。
鳳清韻原以為慕寒陽會就此事詰問到底,畢竟先前只要一提及那人,他便會暴跳如雷。
可眼下,慕寒陽在短暫的驚愕后竟然平靜了下來,語氣平靜得有些詭異:“我會去找她,但不是現(xiàn)在。”
“我已經(jīng)看清了自己的內(nèi)心,清韻,她是我的前塵,你才是我的當下與未來,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去的。”
如此大言不慚的態(tài)度幾乎把鳳清韻逗笑了。
他根本不知道鳳清韻和幻境中的玉娘是一個人,卻依舊在這里假惺惺地表態(tài),說什么前塵未來的,難不成是想坐享齊人之福?
當真可笑。
龍隱聞言冷笑一聲,張嘴就想罵什么,卻被鳳清韻按著手腕攔了下來。
“慕宮主真會開玩笑。”話雖這么說,鳳清韻的眸底卻無一寸笑意道,“我的事與你無關,還是多留心去尋你的心上人吧。”
鳳清韻說完便失了繼續(xù)聊下去的興趣,他方才為了給龍隱撐面子,此刻嘴里甜的發(fā)膩,接過龍隱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而后抬手就要揮散那道虛影。
可下一秒,慕寒陽卻冷不丁道:“清韻,在魔界短短幾日,你便自大到如此地步,這實在不像你。”
鳳清韻一頓,陡然意識到了不對,當即抬眸看向他,蹙眉道:“你干了什么?”
慕寒陽卻不答,只是語焉不詳?shù)溃骸霸趲熜诌@里,你還是棋差了一步。”
龍隱聞言微微蹙眉,指尖紅痕閃過,魔宮瞬間被包裹在了魔息之中。
鳳清韻驀然升起了一股不詳?shù)念A感,他余光掃到白若琳之后,心下猛地一跳。
白若琳本人還在狀況之外,鳳清韻便驟然摔下茶杯,抬眸看向慕寒陽質(zhì)問道:“你對若琳做了什么了?!”
“你以為師兄是魔道中人,亦或者那些連至親都肯殺的無情道修士嗎?”慕寒陽卻道,“我只是讓她帶了些東西過來而已,不必緊張。”
白若琳這才面色驟變,起身就要離開,卻在此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好似被釘在了原地一樣動彈不得,下一刻,她的衣袂驟起間,掉下來了幾顆不顯眼的東西。
鳳清韻定睛一看——那是幾枚生機盎然到有些詭異的種子,他從中感受到了無比熟悉的氣息,熟悉到讓他幾乎心悸。
龍隱的反應快到無人能察覺,陡然間拔刀。
那是重生以來鳳清韻第一次見他拔刀,可他卻根本來不及欣賞,抬手便按住了對方的手腕,企圖壓住那股心悸:“等等……這幾粒種子似與我血脈相連。”
龍隱眉心一跳:“……血脈相連?!”
白若琳也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幾枚種子。
就在三人都如臨大敵時,慕寒陽卻開口了。
“清韻,忘了嗎?這可是你的血親。”他語焉不詳?shù)溃盎貋戆桑瑤煹埽蓪m才是你的家。”
他話音剛落,那幾粒種子便驀然向下生根,根脈硬生生破開了魔宮的玉磚,極速向下扎根,驟然開始生長——而那長出來的藤蔓模樣竟和鳳清韻的本體一模一樣!
而后幾乎是瞬息之間,那些藤蔓便在魔宮的地板之上繪制成了某種圖案,隨即電光石火間,那些藤蔓上立刻長出了無數(shù)花苞。
花苞中血氣氤氳,鳳清韻聞到后渾身一震,他的記憶中根本不存在這道血腥氣,可他體內(nèi)卻無比熟悉這道血腥味。
在那幾株詭異血薔薇的催動下,鳳清韻只覺得心臟像是被泵進了無窮的靈力,宛如要把他從中撕扯開一樣。
龍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便開始毫不吝嗇地往其中輸送魔息,可察覺到他體內(nèi)的變化后,那面對天崩都未嘗改變神色的魔尊終于變了臉色:“……血契?!”
“慕寒陽……”鳳清韻頭痛欲裂,平生頭一次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謾罵的話語,“你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什么時候給我下的血契……?!”
“血薔薇破土便需要汲取鮮血。”慕寒陽直直地看著他,“清韻,破土之日澆灌于你的血,你以為是誰的?”
電光石火間,鳳清韻驀然便明白了一切。
——慕寒陽早就知道他是血薔薇,他用自己的血催生了種子萌發(fā),卻在后面三百年的時間中死守這個秘密,連鳳清韻本人都不告訴!
可鳳清韻一時間暫時顧不上自己因此挨餓幾百年的事,更顧不上思考這數(shù)百年間,那種固執(zhí)的情愫到底是雛鳥眷巢,還是另有隱情了。
得知自己破土時竟然蒙受過慕寒陽的鮮血后,他立刻便推翻了一開始以為慕寒陽想用血契限制他修為的目的,轉而明白了慕寒陽的真正意圖。
——他竟然妄圖以這種用血親為媒介的方式,隔空讓鳳清韻認主!
這簡直就是收服靈寵的手段!
人族自古便有降服靈寵的法子,一般需要在妖族幼年時滴上心頭血,如若妖族接受,便算是認主成功,留下刻進骨血中一輩子的烙印。
而對于成年妖修,尤其是對于大妖皇級別的妖修來說,這種強迫其認主的行為簡直就是找死。
可鳳清韻是血薔薇,他壓根不知道自己在種子階段受了慕寒陽的血,更沒想到當年和他同出一脈的花種,慕寒陽居然能處心積慮地留到現(xiàn)在。
以血親為媒介,強行用當年澆灌鳳清韻的同源之血進行灌溉催熟,如今一經(jīng)接觸,鳳清韻幾乎是立刻便有了失控的跡象。
如若不是龍隱牢牢地攥著他,此刻他恐怕已經(jīng)跪到了地上。
慕寒陽以一種壓抑到近乎瘋狂的語氣道:“回來吧,我的薔薇。”
此話一出,扎根魔宮的幾株薔薇同時綻放,無形的血氣瞬間彌漫開來,鳳清韻痛呼一聲,本體驟然出現(xiàn),隨即幾乎是無意識地就要去迎接那些血薔薇遞送而來的血液。
可下一秒,磅礴的魔力驟然展開,龍隱怒不可遏,縱然投鼠忌器,卻依舊展現(xiàn)了什么叫做一力降十會,卻見他硬生生用魔息將那幾株薔薇壓制在了地上。
可慕寒陽不知道給那幾株薔薇喂了多少血,在如此龐大的魔息面前,縱然落到了地面,依舊頑強地抗住了。
慕寒陽看都沒看龍隱一眼,直勾勾地看著鳳清韻,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偏執(zhí)與凝重,再次重復道:“清韻,你本就是我的,該回來了。”
修真界最強的兩道力量在封印的魔宮內(nèi)無聲角逐,鳳清韻夾在中間腦海轟鳴。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白若琳突然掏出長樂劍,含著血淚對慕寒陽怒目而視,下一刻她竟拔劍橫在自己脖子上:“大師兄,把你的東西收回去!”
慕寒陽見狀一頓,神色間驀然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慌神。
而只這一下的失控,鳳清韻便陡然找回了些許理智,他咬著牙,喘著熱氣低聲喊道:“龍隱……”
他最無助的時候,喊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慕寒陽原本慌亂的神色再次沉了下去,說不出的嫉妒幾乎扭曲了他的面容。
在這一刻,他好似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
而鳳清韻只喊了兩個字,龍隱便驀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見龍隱抬手間打出一道魔息,完全來不及反應的白若琳悶哼一聲,當即便失去意識,一聲響動過后,她和長樂劍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們之間的事……你敢牽扯若琳。”鳳清韻趁著理智尚在,拔出麟霜劍支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看向慕寒陽,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慕寒陽,你給我等著。”
慕寒陽卻直勾勾地看著他道:“我等你回來。”
下一刻血契卷土重來,鳳清韻耳朵嗡然一聲,便什么也聽不見了。
他那被引發(fā)出來的本體像是受到了感召一樣,不受控制地想要攀過去迎接遠到而來的源初之血。
它本該毫無猶豫,歡欣雀躍地迎上去,畢竟那可是滋養(yǎng)它破土而出的血液,是引它降生于世的養(yǎng)料。
可它卻猶豫了。
因為除了那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源初之血外,身旁那股近在咫尺的,無比熟悉的美味氣息讓它產(chǎn)生了一絲躊躇。
破土的記憶太過久遠,它早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但就在不久之前,那次鮮美而愉悅的進食記憶卻依舊歷歷在目。
以至于哪怕是被血契影響,藤蔓依舊硬生生抗下了誘惑,陷入了兩難。
慕寒陽見狀面色微變,似是以為在這種情況下鳳清韻還有理智,于是當即拔出寒陽劍,隨之割開了自己的右手。
鮮血順著血契源源而來,鳳清韻的靈魂在這一刻好似要被拉扯撕裂了一般,當即痛呼出聲。
原本猶豫的藤蔓似乎也有了偏向,可下一秒,龍隱怒意盎然之間,攥著鳳清韻的右手驟然出刀,一刃破開虛空,隔著數(shù)萬里直接斬在了仙宮正殿之上。
無數(shù)正在仙宮修煉的弟子驟然聽到了巨大的雷鳴時,一時間還以為天劫降世,紛紛驚慌失措地抬眸看去。
卻見天幕之上,好似被人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般雷鳴電閃,下一刻,巨大的魔息隨著磅礴的刀氣一齊壓下,赫然將正殿從中劈開!
那魔息無比駭人,而對于無數(shù)仙宮弟子來說卻又熟悉不已——那是魔尊龍隱的刀氣!
刻在骨子里的恐懼讓無數(shù)弟子望風而逃,慌不擇路之間,有些還御劍撞在了一起。
不過那刀氣并未能將正殿完整地劈成兩半,到達一處后驀然凝滯,好似被無形的劍氣攔在了原地。
然縱是接下了這一招,正殿深處,正操持著血契之法的慕寒陽還是面色驟變,他萬萬沒想到遠隔千里,龍隱居然還能有這么強的實力。
而隔著那幾粒和他血脈相連,被催熟的血薔薇,他更是感受到——妖力和靈力同時用出后,鳳清韻的實力已經(jīng)徹底超過了他。
就在他慌神的一瞬間,鳳清韻瞬間便掙脫了他的束縛,直到這一刻慕寒陽才清楚地意識到,如若不是趁其不備下手,他根本就不會是鳳清韻的對手。
若當真放任他成長到開花那一日,怕是天下將無人能敵。
此刻若是不能將鳳清韻帶回仙宮,日后他將再無希望。
慕寒陽驀然下定了決心,寒陽劍出鞘,這次劃破的則是手腕,血契效用當即加重,幾朵血薔薇隱約有了抬頭的意識。
可龍隱冷笑一聲,魔息驟然展開:“在本座的地盤上搶本座的人,未免有些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兩方角逐之際,鳳清韻主蔓上的花苞在慕寒陽直勾勾的目光中晃了晃,卻沒了下一步動作。
鳳清韻深吸了一口氣,撐著頭痛欲裂的狀態(tài),居然還有余力拔出麟霜劍。
慕寒陽心下猛地一跳,當即就想控制著那幾株血薔薇去搶他手中的劍,然而為時已晚。
鳳清韻抬手間僅揮了一劍,那些血薔薇當即便碎了一地。
飽含血氣的花瓣瞬間翻飛,艷麗無比地鋪滿了整個寢殿。
鳳清韻和那幾株血薔薇本就血脈相連,又有同一源頭的血契加持,一經(jīng)毀去,鳳清韻當即便噴出了一口鮮血。
剩下兩人見狀一起變了臉色,慕寒陽更是失聲道:“清韻——”
鳳清韻的面色此刻已經(jīng)白得宛如白紙一般,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卻直勾勾地看著慕寒陽的方向,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擦了擦嘴角后,扯出了一個冷笑,將慕寒陽先前的話原數(shù)奉還:“師兄,你還是棋差半步。”
下一刻,他揮劍竟朝自己的主蔓砍了過去。
——既然主蔓不聽話,砍掉便是了。
慕寒陽面色驟變,時間好似在此刻都被放慢了下來。
“清韻——!”
就在此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手憑空出現(xiàn),驟然握住了麟霜劍的劍鋒,手心當即被割破,血瞬間流了出來,沿著劍刃往下淌。
原本還在搖擺不定的藤蔓,聞到這味道后立刻一擁而上,裹著那傷口歡欣雀躍地吮吸起來。
鳳清韻用盡全力才揮出那一劍,一劍不成,他當即便脫了力,麟霜劍劍直直地砸在地上。
血脈中鐫刻的那滴血似是在讓他臣服,可源源不斷汲取而來的鮮美氣息,又裹著他的思緒向前,兩方角逐之下,鳳清韻的理智幾乎蕩然無存。
他睫毛微顫著看向眼前逼近的人,模糊中似乎認出了那人想干什么。
不行……你才恢復,不能因為我再……
所剩無幾的理智混雜著難言的愧疚讓他想逃,然而本能卻推著他向前。
鳳清韻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向面前人的眼神中到底期待渴求成什么樣子。
下一刻,那人在他面前單膝跪地,一如那一日般,輕輕低頭,將脖頸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慕寒陽見狀目眥欲裂,當即加重了血氣,企圖用所剩無幾的血薔薇花瓣為媒介進行搶奪。
可那幾朵血薔薇帶起的磅礴血氣,對于鳳清韻的主蔓來說,竟然都比不上眼前人對它的吸引力大。
“三人之間選不出來,兩人總該能選出來吧?”那人低聲誘哄道,“過來,清韻。”
這還是龍隱第一次喚他的名字,鳳清韻心下驀然一顫,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幾乎是瞬間便土崩瓦解了。
翠綠的主蔓帶著花苞一擁而上,熟稔無比地攀上那人的頸側,纏綿得宛如愛人撒嬌一樣。
鳳清韻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抬手按在身上人的肩膀上,不知道是企圖推開還是想要迎上去。
他死死地咬著自己的舌尖,企圖換來一瞬間的清明。
他已經(jīng)傷害過這人太多次了,不能再……
可下一秒,龍隱好似看透了他的小動作一般,“嘖”了一聲后,他就那么當著慕寒陽的面,掐著鳳清韻的下巴便吻了上來。
“——?!”
慕寒陽驀然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而鳳清韻那點那微不足道的掙扎,瞬間便凝滯了。
龍隱不由分說地撬開他的唇齒,舌尖交融的那一刻,鳳清韻再也控制不住本能,腦海轟然一聲炸開。
主蔓驀然刺下,熟悉而美味的鮮血灌入枝脈,心臟宛如泵入無窮的血液般,不住地跳起。
鳳清韻仰著臉無意識地嗚咽,竟主動張嘴接納了入侵者。
有傳言說,血薔薇不能開葷,否則便難以戒掉,對血氣如此,對精氣更是如此。
眼下便是最好的見證。
鳳清韻理智全無,抬手勾著龍隱的脖子,坐直了身體便要索取精氣。
從慕寒陽的角度角度看過去甚至能看到那人探出的一小截殷紅的舌尖,正宛如小貓乞食般急切地舔舐著對方的唇舌。
看似無害又香艷的一幕下,潛藏得卻是深不見底的危險。
而慕寒陽從來,從來沒有見過鳳清韻這幅急切到失去理智的樣子。
在他的記憶中,他的師弟永遠是克制的,溫潤而得體的。
他甚至連他的花苞都沒見過。
而眼下之所以能看到,不過是因為他卑劣的窺探而已。
甚至他所窺探到的一切,不過都來源于鳳清韻無暇他顧的施舍。
憤怒和嫉妒幾乎沖昏了慕寒陽的頭腦,他看著這一幕目眥欲裂,企圖摧動血誓強行將鳳清韻拉回身邊。
可被本能裹挾的鳳清韻,在這一刻根本沒心思搭理他。
他的獵物一如既往地想要逗他,故意壓著精氣不愿出口,鳳清韻被惹得眼角發(fā)紅,廝磨間竟然呢喃出了什么稱呼,而后低聲道:“求你……”
龍隱猝不及防被這么一喊,竟然當即一愣。
而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鳳清韻趁著這個機會,勾著精氣便進了嘴,面色一下子便紅潤了幾分。
這下子倒是真有些精怪攝人的樣子了。
龍隱回過神也忍不住一笑:“鳳宮主手段見長啊。”
鳳清韻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么,只是勾著他的脖子微微喘氣。
“罷了,多少人想著鳳宮主的道還著不了呢。”龍隱說著抬手碾過他的下唇,替他擦去了上面的津液。
精血齊下之間,再深的烙印也擋不住這種覆蓋,血契驟然被壓了下去。
吃飽喝足的藤蔓終于掙脫了束縛,它緩緩從龍隱的脖子上抬起,似是為方才的猶豫不決而感到了一絲心虛,于是討好般親昵地蹭了蹭獵物的臉頰。
它的獵物美味又健壯,若是因此跑掉,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而它心悅的獵物見狀則勾了勾嘴角,扭頭嘲諷般看了慕寒陽一眼,而后竟低聲道:“我的好宮主,道謝要有誠意,至少要把花苞露出來吧。”
那主蔓聞言搖了兩下,猶豫片刻后,最終竟然真的毫無防備地,把花苞遞送到了龍隱嘴邊。
龍隱無比愉悅地勾了勾嘴角,隨即在慕寒陽盛怒而驚愕的目光下,低頭輕輕吻了吻那朵主動送上來的花苞,在懷中人驀然的顫抖中低聲道:
“乖。”
第25章 進食
慕寒陽先前以為鳳清韻所謂的“他吃了我的花苞”只是故意氣他的話語, 再不濟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摘下來吃,他便是做夢,也從未想過會是眼下這種光景。
他盛怒之下再維持不住靈力輸送, 再加上由他主導的血契徹徹底底地被壓制下來,反噬的代價導致他的面容和幻影一起扭曲。
而鳳清韻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觀察他的處境了。
慕寒陽只能在逐漸扭曲的幻影中, 眼睜睜看著那朵主動送上去的花苞被親得顫抖,想跑卻又有些猶豫,最終在兩難之間, 被人托著花萼親了個滿懷。
層層疊疊的花瓣顫抖著被人吻開, 一層一層往下,最終不知道是親到了哪里,似乎刺激實在是太大了,鳳清韻渾身一僵, 哪怕是幾乎失去理智, 還是掙扎著企圖將人推開。
主蔓下意識甩在那登徒子的臉上,可即便被欺負到了這種程度,它甩人時依舊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帶刺的部位, 比起掙扎,更像是收了爪子的貓在和主人撒嬌。
慕寒陽氣急攻心之下, 幾乎是當場便砸穿了仙宮正殿內(nèi)的桌子, 原本小心翼翼進來打算詢問情況的弟子見狀嚇了一跳, 連忙低頭跑了。
可讓他更怒火中燒的事還在后面。
慕寒陽清楚地看到, 當龍隱確實順著鳳清韻的意思稍微退開一點后,鳳清韻反而又不高興了。
方才那點推拒在眼下看來不過是欲拒還迎, 失去理智的花妖眼見著獵物要離他而去, 當即便急了,于是就那么掙扎著起身, 毫無章法地再次撞在了那人的嘴唇上。
在慕寒陽只能咬著牙,吞下因為反噬而不斷漫上的鮮血,像個卑劣的窺探者一樣,妒忌又絕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失去理智的花妖像是吸人精血的妖魅一樣,勾著脖子便要再次索吻。
龍隱似是無奈地笑了一下,但最終依舊縱容地環(huán)著他的腰,低頭又喂過去了一口精氣。
唇舌交融,水聲曖昧之間,鳳清韻的動作總算是緩了下去。
喂了足足兩口精氣,眼下才算是徹底喂飽了。
主蔓像是終于吃飽了一般,抖擻起了精神,隨即驀然一揮,飄散在魔宮之內(nèi)的血薔薇花瓣便全被它狂風卷落葉般吸收了。
血契的鏈接陡然中斷,慕寒陽的面色緊跟著驟變,一口血當即便噴了出來。
而鳳清韻的面色卻從一開始的蒼白變成了前所未有的紅潤,只是意識比起方才來反而更顯迷離了。
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困意,壓著所剩無幾的清明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那是因為他方才吸收了太多同源的妖氣消化不過來,所以才需要休眠來輔助消化。
鳳清韻竭力想睜開眼睛,耳邊卻傳來了一道聲音:“睡吧。”
那聲音中好似有什么無邊的魔力和巨大的安全感,聽了此話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地闔上了眼睛。
意識恍惚間,鳳清韻隱約看到龍隱一手抱著他,一手持著刀,一如前世天崩前他看到的那樣頂天立地。
魔刃驟然隔著時空再次劈下,慕寒陽像是終于承受不住一般,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而后那道幻影終于跟著消散了。
鳳清韻隨即徹底失去了意識,陷入了沉睡。
他似乎睡了很久,期間還做了夢。
那是一個很長很好的夢。
他夢到了自己身處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可他的身上卻是暖的,有什么盤踞在他的身上供他取暖,見他吃力地想要醒來,有道聲音低聲哄著他:“睡吧。”
他還是極力想要睜眼,而后在隱約的雪色中看到,那是他的龍。
是沒有傷口,更沒有流血的龍。
于是他徹底放下心來,側了身,靠在龍的鱗片中陷入了沉睡。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感覺自己好似被什么柔軟的東西頂開了唇舌。
而有了先前幾次的習慣,此刻的他沒了理智的克制,下意識張嘴去迎合,而后便被喂了什么滾燙又粘稠的東西進來。
被迫吞咽下那口東西后,一股熱流順著喉嚨蔓延至全身,之后他便再次陷入了混沌。
混沌之中似乎有什么雀兒一直在他耳邊說話,并不吵鬧,反而使得夢境沒那么枯燥了。
夢中的時間轉瞬即逝,待那些從血薔薇中汲取的靈力全部轉移后,鳳清韻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緩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總算是從昏迷蘇醒了。
而他一扭頭,便見白若琳正紅著眼眶地看著他,一看便是哭過的模樣。
看到他醒來,白若琳立刻擦了擦眼睛喊到:“師兄,你終于醒了!”
昏迷之前的記憶驀然回籠,鳳清韻一下子便明白了小姑娘的癥結所在,他張了張嘴想說不怪你,一切都是慕寒陽處心積慮,和你沒有關系。
可不知道睡夢中明明喝了那么多東西,為什么嗓子還是這么干,他猛地一張嘴竟然沒能發(fā)出聲音。
而沒等鳳清韻第二次嘗試,一扭頭他卻看見白若琳身旁竟然還有一個人,看清那人的一瞬間,他面色微變,驀然回神——那竟然是前世天崩時,在魔界陡然將修為提升至渡劫期的枯血道人!
……她怎能會在這里?龍隱不是說不認識什么枯血道人嗎?
枯血道人眼下的模樣和天崩時比起來并無兩樣,依舊是那副端莊美麗的模樣。
她似乎正和什么人說著什么,聽到白若琳的呼喊后,她和那人一起扭頭,看到鳳清韻的狀態(tài)后,她略微松了口氣道:“殿下終于醒了。”
可鳳清韻已經(jīng)沒空估計什么枯血道人了,因為她身旁人比她更快地走了過來,看到那人的一瞬間,所有記憶全部回籠,鳳清韻徹底蘇醒了過來。
愧疚和心疼一起泛上心頭,他立刻起身,卻發(fā)現(xiàn)手腳冰涼還有些不受控制,卻依舊掙扎著要坐起來。
龍隱見狀立刻坐在他身旁,扶著他的腰任由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而在鳳清韻焦急地開口之前,那人好似知道他要說什么一樣,率先道:“吸不干的,放寬你的心,本座沒事。”
“……怎么可能沒事。”鳳清韻啞了嗓子,幾乎是用氣聲道。
他執(zhí)意摸過龍隱的手腕,低頭探查對方的情況。
好在這次也不知道是吸得不多,還是龍隱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趁著鳳清韻昏過去時補了血氣,鳳清韻探查過去后,發(fā)現(xiàn)確實沒有什么虧空的跡象。
但他還是愁眉不展,攥著龍隱的手腕,心疼與后怕的模樣幾乎寫在了眉眼上,看得龍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這次的陣仗比上一次可差遠了。”龍隱故意調(diào)笑道,“看來鳳宮主這次是知道疼人了。”
鳳清韻都已經(jīng)習慣他不著調(diào)的話語了,聞言依舊愁眉不展,連話都沒心情接。
他腦海中不住浮現(xiàn)慕寒陽的一舉一動,從來只是萬念俱灰,只想遠離他的鳳清韻,平生頭一次產(chǎn)生了憎惡甚至痛恨一個人的情緒。
可是另一邊,聽到兩人對話的白若琳卻忍不住紅了臉。
她為兩人之間的氛圍而不禁耳熱,但她卻再沒了像先前一樣對龍隱的抵觸情緒。
鳳清韻昏迷了整整七天,才把從那些血薔薇中汲取到的“養(yǎng)料”徹底消化完畢。
但他血脈內(nèi)的血契經(jīng)由慕寒陽那一遭隔空引動后,已經(jīng)被徹底激發(fā)出來了。
而在鳳清韻昏迷期間,為了壓制血契,龍隱幾乎每日都要用精血溫養(yǎng),眼見著對方能做到如此地步,自己先前還對他有偏見,白若琳心下越發(fā)感到慚愧。
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鳳清韻卻為此承擔了一切,她怎么可能不愧疚。
可龍隱將她的低落盡收眼底后,卻在一日的溫養(yǎng)過后,難得和她多說了幾句:“與其在這里自怨自艾,不如每天和你師兄多說幾句話,說不定他還能早點醒來。”
這話不算安慰,和先前白若琳在仙宮,自小經(jīng)受到的那些贊美來說,甚至稱得上指責。
可這番話卻讓她從那些情緒中暫時抽離了一些。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與其每天沉浸在愧疚之中,不如多做些彌補之事。
于是白若琳開始每天到寢殿陪昏睡中的鳳清韻說話,當然是在龍隱用精血溫養(yǎng)過后。
由于龍隱去的時間一直都挺規(guī)律的,所以白若琳去了幾次后也就沒再請示,每天都掐著點去,一般剛好能和龍隱錯開。
只是有一日,魔界那邊似乎是有什么事,送白若琳來魔宮的暝鴉特意前來匯報。
龍隱于是錯過了每天固定的時間,因而晚去了幾分。
白若琳卻不知道此事,依舊照常前去,而后她便猝不及防地在寢殿門口,撞到了那一幕——
龍隱擁吻著沉睡中的鳳清韻,而他的手邊竟然還有一朵鳳清韻不知道何時放出來的血薔薇花苞!
她師兄眼下分明是在昏睡,按理來說龍隱的行為該是標準的趁人之危。
但那含苞待放的血薔薇在龍隱手下?lián)u搖晃晃的樣子看起來親昵極了,哪怕是被人過分地把玩在手里揉捏也只是微微抖兩下,一點逃跑的跡象都沒有。
白若琳自然明白花苞對于靈植的含義,于是她陡然紅了臉,匆匆轉身跑開,以至于當天都沒敢去找鳳清韻說話,生怕看到她師兄就想到方才狹昵又褻瀆的一幕。
而時至今日,那一幕的沖擊力依舊是巨大的。
哪怕此刻鳳清韻醒來溫柔地看著她,白若琳欣喜之余,還是忍不住會想到那日的情形。
于是她做賊般清了清嗓子,扭頭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像極了先前鳳清韻面對月錦書時的模樣。
鳳清韻見狀有些疑惑,但眼下的重點顯然是另外一件事。
他扭過頭看向那位端莊的婦人,明知故問道:“這位是……?”
“吾乃血修姽喬。”姽喬道,“陛下特意尋我來解決殿下身上的血契。”
鳳清韻當即了然,意識到姽喬是龍隱特意為他找來的后,心下的愧疚之意更濃了。
可龍隱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并未給他繼續(xù)發(fā)酵情緒的機會:“睡了一覺后,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鳳清韻卻搖了搖頭:“身體并無異樣,內(nèi)息甚至磅礴了不少,但……我感覺血脈中的血契尚未解決,雖然表面上它貌似被壓制了,不過那似乎只是暫時的蟄伏。”
在場的人聽到此話后并不驚訝,姽喬反而早有所料般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她緊跟著解釋道:“古時有木靈根修士喜愛收各種靈植為妖寵,而他們發(fā)現(xiàn),對于以血為食的血薔薇,他們只需要在其種子時期用鮮血澆灌,再在其開花時用相同之血澆灌,便可使其認主,不需要像其他妖寵那樣繁瑣的手段。”
“此次以血契偷襲之人,恐怕用的便是這個法子。”
經(jīng)過上古那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整個修真界其實有不少傳承是斷代的。
如若不是專修血道的姽喬言及此事,慕寒陽的算盤可能便真成了。
鳳清韻突然遍體生寒,倘若前世他當真在仙宮開了花,慕寒陽只需要再次澆灌鮮血,完整的血契便會達成。
想到這里,他胃下便泛起了一股難言的惡心感,惹得他閉目良久才勉強壓下,睜眼道:“那敢問對于此種血契……有解決之法嗎?”
“有的。”姽喬點了點頭道,“此種血契之法,實則需要兩次才能徹底完成。”
“殿下幼年時遭遇的血契因此并不完善,那邊沒辦法直接下命令,所以才只能出次下策,用同血脈的血親予以摧動,最終雖然未能完成徹底的血契,卻還是把您血脈中的烙印激發(fā)了出來。”
“好在那邊用這種法子,不成功自然遭到反噬,陛下又隔空一刀重創(chuàng)于他,短時間內(nèi)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接下來只需要在殿下開花之時,用更強的血契進行覆蓋,便可銷毀源初血契。再加上第二次血契先天有缺,等待數(shù)日后便會自然消去,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姽喬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只是這印跡畢竟已被引動,在找到您找到開花的法子之前,還是需要略微壓制,才能正常行動。”
鳳清韻聽了半晌正陷入沉默思索著解決的對策,聞言眉心一跳,驟然回神道:“敢問這略微壓制的方法是……?”
“方法倒也簡單,”姽喬卻微妙地安靜了一下,而后道,“只需要補充足以壓制印跡的精血即可,而這精血上的選擇……還是以已經(jīng)奏效過的為妙。”
她說的很委婉,但此話一出,連白若琳都知道該選誰,紅著耳根略帶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便更不用說鳳清韻了。
姽喬又補充道:“不過血契主方受到重創(chuàng),本就半成的血契勢必受到影響,所以不需要那么多血氣……單是精氣便夠了。”
鳳清韻勉強回神,紅著耳根道:“……能僅靠妖力或者靈力壓制,精血二者皆不用嗎?”
“那恐怕不行。”姽喬回絕道,“其實用精氣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如果血氣抽取過多,可能會影響您身體內(nèi)靈氣的純凈,對于血薔薇一脈來說甚至有成癮的可能。但血薔薇向來不以精氣為主食,少量多次補充精氣,既可壓制血契,又不至于成癮。”
“而對于被抽取者來說……抽取精氣相較血氣來說,并不會傷及根本,所以兩廂權衡之下,定時抽取精氣是眼下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嚴謹又認真,可鳳清韻聽完,腦海轟然一聲炸開,無意識地看向龍隱。
白若琳聞言也有些不好意思,輕輕移開視線。
偌大的宮殿中,只有龍隱一人敢和他對視。
明明是每天被抽血的人,眼下卻好似是占便宜的那方一樣,勾了勾嘴角笑道:“怎么,鳳宮主難道聽不懂?”
“那本座勉為其難給你解釋一下。”龍隱解釋道,“以你的狀態(tài),眼下不解決血契,若是去了黃泉界血契發(fā)作,勢必危險。”
提及那融在鳳清韻血脈之中的半成血契,龍隱的好心情似乎被打亂了幾分,眼底也閃過了一絲帶著狠厲的陰郁。
不過很快他便隱去了神色,未讓鳳清韻察覺進而影響對方的心情,轉而繼續(xù)解釋道:“剛好你昏睡這幾天錯過了這月鬼門開啟的時間。所以去黃泉界之前,我二人需得先去妖族找妖主,那里恐怕有讓你開花的法子。”
“而在找到妖主之前的這段時間里,你需要定時從本座這里抽取精氣,以壓制半成的血契。”
說到這里,龍隱總算收拾好了心情,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嘴角,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道:“本座可是好不容易,才根據(jù)你先前的說法把這位姽夫人找來的。”
“鳳宮主可不能懈怠,得好好學習技巧,盡快開花然后報恩啊。”
……為什么報恩需要開花?
鳳清韻聽了這沾葷的話語,卻平生第一次因為愧疚沒有開口罵回去。
而龍隱只是因為這點細節(jié),便一眼看穿了他的內(nèi)心,當即染上幾分笑意,故意拿捏著他的愧疚道:“好了,趁眼下先來試一下,可別等到人走了你再因為抽多抽少出事,那到時候本座可得扛著你去找人了。”
鳳清韻耳根發(fā)燙,聞言睫毛不住的顫抖,手指蜷縮在被褥上幾乎要把布料抓爛了,可嘴上卻沒吐出一字反對。
心下愧疚混雜著難言的情緒彌漫。
他清楚地知道,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確實去不了黃泉界,若是換種思路,轉而回仙宮去找慕寒陽拼個魚死網(wǎng)破,對方血契在手,最終極大概率只能是同歸于盡,白白浪費了重來的一世。
浪費了極有可能是某人用什么代價換來的一世。
他不甘心。
龍隱也不催他,就那么坐在床邊等著。
最終鳳清韻帶著無邊的羞恥和愧疚,閉了閉眼,下定了決心般抿了抿唇道:“……若琳,你能和這位姽夫人一起先出去嗎?”
意識到這兩人到底要“練習”什么后,白若琳的臉比他更紅,聞言都沒等鳳清韻再說什么,拎著劍扭頭就走,整個人甚至都快同手同腳了,出去時還差點撞上門梆。
可現(xiàn)在還不是枯血道人的姽喬聞言卻道:“我聞陛下所言,殿下先前似乎對抽取精血一事不擅長把握尺度,眼下或許需要一些指導。”
鳳清韻聞言面色驀然紅了,這幾乎就是在委婉地說他取用過度,偏偏連他自己都知道,這話確實是真的。
他在此事上可以說是毫無技巧全靠本能,如若不是龍隱天賦異稟再加上實力雄厚,恐怕早就被他抽干了。
照這么看,他確實需要一些指導,但這也就意味著——他要當著外人的面,在完全清醒的狀態(tài)下,學習如何從龍隱唇舌之間汲取精氣。
意識到這一點后,鳳清韻羞恥得耳根發(fā)燙,眼角都泛著紅,根本不敢看眼前那個神色戲謔的人。
可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時間等不得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最終,鳳清韻閉了閉眼后,當著姽喬的面,忍著羞赧,撐著床褥湊到了龍隱面前。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了呼吸可聞的地步,鳳清韻從來沒有在清醒狀態(tài)下靠龍隱這么近過,一時間羞恥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可偏偏姽喬在此刻開口了:“第一次嘗試最好探得深一點,一次性取夠一天的量,盡量避免反復。”
見鳳清韻半晌沒有動靜,她還以為對方不知道該怎么做,于是繼續(xù)道:“可以用手捧住對方的臉方便固定,以唇舌撬開對方唇齒進行取用。”
鳳清韻聞言臉紅得都要冒煙了,抬手捧住龍隱的臉后,幾乎不敢和對方對視,但面上他還要維持禮節(jié):“……多謝指導。”
龍隱忍笑道:“這么一看,本座倒成爐鼎了,還挺新鮮。”
“……別這么說自己。”鳳清韻捧著他的臉卻不忍聽下去。
“好,本座不說。”龍隱故意壓低了聲音催促道,“那你快點。”
那聲音像是在耳邊炸開一樣,鳳清韻垂著眸子,睫毛不住顫抖間他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隨即捧著龍隱的臉仰頭吻了上去。
二人本就近在咫尺的呼吸瞬間糾纏在了一起,鳳清韻無比清楚地感受到了嘴唇相貼的感覺,宛如觸電般酥麻讓他陡然升起了一分后悔。
太要命了。
這簡直太要命了。
明明是世間最狹昵又曖昧的事,眼下卻要故作正經(jīng),甚至在旁邊有人觀摩的情況下,鳳清韻還要裝作是在心無旁騖地學習。
巨大的反差幾乎擊穿了他的羞恥心,可姽喬卻在此刻再次開了口:“現(xiàn)在可以取用了。”
鳳清韻聞言驀然閉了閉眼,鼓足了勇氣伸出舌尖,大腦一片空白間,舔開那人的嘴唇探了進去。
可下一秒,從始至終毫無動靜的龍隱突然探出了舌頭,卷著自投羅網(wǎng)的舌尖便挑弄起來。
鳳清韻略帶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姽喬看不見那些小動作,于是盡職盡責地指導道:“一次的用量要足夠精準,大概是丹田微熱但又并未完全運轉的量,您稍微感受一下。”
鳳清韻完全沒感受到丹田的動靜,他只感受到了口腔內(nèi)濕潤的感覺,以及被人勾著舌尖吮吸的酥麻。
當著外人的面被龍隱欺負,卻還不能表露出來,鳳清韻眼角都忍不住泛紅了幾分,他雙手向前,勾住那人的脖子后竭力頂開了他的舌頭,像極了要惱羞成怒的前兆。
好在龍隱見好就收,在精氣的取用上沒再逗他。
第一口精氣輕而易舉地便取了出來,匯入鳳清韻體內(nèi)后,激起了一陣漣漪與進食般的愉悅。
……但那真的只是進食的愉悅嗎?
如果是,又怎么會讓人如此戰(zhàn)栗呢?
鳳清韻強行忽略了腦海中的這個疑問,感受到丹田發(fā)生如姽喬所說一般的反應后,他立刻便停止了抽取,抽身便要離開,卻還是沒防住那人扣著他的后腦占了個不大不小的便宜。
姽喬一副老神在在的端莊模樣,全當沒看見龍隱的小動作。
待兩人終于分開后,鳳清韻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他抬手不斷地擦著自己泛紅的嘴角,根本不敢看那人含笑的眼睛,只是小聲道:“……開完花,我會把吸你的精血都還給你的。”
龍隱這次卻沒再說不需要還,反而勾了勾嘴角:“以什么方式還?”
鳳清韻垂眸道:“……這你就別管了。”
龍隱聞言笑意更濃了:“好,那本座等著便是了。”
考慮到屋內(nèi)還有外人,鳳清韻頭皮發(fā)麻地移開視線,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扭頭和姽喬道:“每次取用的方式……是方才這樣吧?”
“沒錯,殿下掌握得很快。”姽喬點了點頭。
鳳清韻剛松了口氣,可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驀然一僵——“從今天開始到源初血契被徹底覆蓋前,每日都要用精氣溫養(yǎng),麻煩兩位記牢了。”
鳳清韻驚愕地抬起眸子,不可置信地看向似笑非笑,似乎早已知道內(nèi)情的龍隱。
——每天都要如此?!
而沒等鳳清韻從此事的震撼中回神,姽喬接下來的話更讓他震驚。
“還有一事忘記告訴您。”姽喬十分嚴肅道,“如果要用在下方才說的法子覆蓋源初血契,那么在您開花時烙印上的第二個血契,將會持續(xù)數(shù)天甚至到數(shù)月不等的時間。”
“在這期間,完整血契的作用都會觸發(fā)。也就是說,您會短暫地服從……甚至全身心都想要依賴于新血契的主動方。”
“當然,由于本次血契本就先天有缺,最終消弭時也會導致更大程度的反噬。”
“這也就意味著,待您身上的血契消失后,血契狀態(tài)會以加倍程度返還給二次血契的發(fā)起者,雙方的角色會因此發(fā)生翻轉,直至第二次血契徹底消失。”
“但完整血契本就是收服妖寵的咒法,它帶來的是精神層面上的影響。之前便有血契被動方因為血契存續(xù)階段不堪被當做妖寵對待,最終在反噬階段,將原本幫助他覆蓋血契的友人凌虐致死的情況……”
“所以還請二位慎重決定殿下開花的時機,以及開花后要不要進行血契,如果要,進行血契的地點也要慎重考慮,以防不測。”
“因為一旦源初血契被覆蓋,源初之血的持有者立刻便會感受到反噬……也就意味著殿下開花的情況會被對面感知。雖然最終血契反噬的代價是巨大的,哪怕是渡劫,恐怕也會因此而境界受損,降到大乘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無論如何,為了防止對方趁殿下開花時偷襲甚至玉石俱焚,開花的地點與時機還是需要小心選擇,以防不測。”
第26章 準備
直到姽喬走了有一會兒, 鳳清韻還是沒回過神。
龍隱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剝了顆葡萄遞給他,鳳清韻幾乎麻木地吃了,抬眸看向他時神情還是恍惚的。
龍隱見他這幅茫然的模樣, 忍不住笑著在他面前揮了揮手:“鳳宮主?不至于吧,只是這樣就受不住了?”
鳳清韻勉強回神, 抿了抿唇看他:“……你早知道了。”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龍隱哼哼笑了兩聲:“早說了龍神無所不知。”
鳳清韻隱約間感到自己好似落入了什么人早就設計好的圈套中。
但他又不能說什么。
畢竟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換在普通修士身上, 莫說是他們的親朋道侶, 便是親爹親媽也不一定能日日用鮮血澆灌。
因此他更不能建議要不還是把精氣換成血氣吧,畢竟吸丨精血這種事已經(jīng)夠過分了,以鳳清韻的脾氣著實做不出這種挑三揀四的事來,最終他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至于開花后的血契之事……兩人心照不宣地誰也沒有提。
鳳清韻一連吃了四五顆葡萄, 又吃了幾顆荔枝后才勉強接受這個現(xiàn)實后。
考慮到因為慕寒陽的動作, 他們已經(jīng)錯過了一次開鬼門的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去妖族的規(guī)劃一下子拉上了日程。
原本兩人應該以最快的速度去妖界解決鳳清韻的血契問題, 但白若琳并不愿意回仙宮。
見了那一遭事,窺探到了慕寒陽的扭曲面后, 她一想起那人便作嘔, 而就算她捏著鼻子暫時權當無事發(fā)生, 回仙宮恐怕也咽不下那口氣。
以白若琳的脾氣, 她睜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把此齷齪骯臟之事昭告天下,但被鳳清韻攔住了。
在血契徹底覆蓋前, 為了防止對方惱羞成怒下和他們同歸于盡, 最好的做法就是悄無聲息,什么也不要做。
而等到血契完全覆蓋后, 那時也不用再說什么了。
天下九位渡劫,任何一位隕落或者境界降低,都會引起全天下人的注意。
屆時慕寒陽所做的一切將無處遁形。
而至于白若琳門下教養(yǎng)的那些內(nèi)外門弟子,她脾氣雖暴,但護短且不吝賜教,也沒有架子,故而拜在她門下的人雖然不多,但都是一些武癡。
因此長樂一派反而是仙宮之中不可撼動的一脈。
而在前世天崩時,長樂一脈更是主動捍守天門的那一支,故而哪怕白若琳暫時離開,長樂門下的弟子也不會遭到什么磋磨。
恰恰相反的是,為了掩蓋那些齟齬,慕寒陽勢必不能把白若琳也去了魔界的事說出來。
以他的性格和對外界展現(xiàn)出來的形象,他甚至只能選擇加倍地對長樂門下的弟子好,以防白若琳腦袋一熱把事情昭告天下
考慮到這些細節(jié),白若琳輾轉反側猶豫了良久后,終于忍不住找到鳳清韻坦白:“……師兄,我不想回仙宮……我能不能跟你們一起去妖族?”
她說完這話心下頗有些忐忑,未曾想鳳清韻什么都沒說便點頭道:“好。”
答復來得太輕松,白若琳一下子有些發(fā)懵。
不過鳳清韻緊跟著便道:“妖族有三位大妖皇坐鎮(zhèn),妖皇以上的大能更是不計其數(shù)。以你現(xiàn)在的實力,過去恐怕自身難保。”
“雖然狐主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十分和善,但你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能跟我們一起過去。”
此話一出,白若琳才勉強找回了些許實感:“那如果我突破劍心之境,是不是就能和你們一起去了?”
“嗯,若是突破劍心,莫說是跟我們一起,你自己單槍匹馬去也夠了。”鳳清韻點了點頭,語氣溫和道,“你只需要劍意大圓滿即可,不過我們計劃十天后出發(fā),你能做到嗎?”
其實原本的計劃是明天就出發(fā),但面對興致勃勃的師妹,鳳清韻還是心軟了。
“……可以!”白若琳聞言就差派胸脯保證了,“我來之前就隱約感到了瓶頸快要松動的跡象,只不過仙宮那邊亂成一鍋粥,根本沒人和我練手,所以眼下可能得需要師兄指點一二。”
鳳清韻笑了一下:“好說,只要你需要對手,莫說是我,這魔宮內(nèi)的人任你挑。”
白若琳聞言一愣,隨即驀然升起了一股狐假虎威的感覺,摸了摸鼻子道:“……師兄當真成殿下了。”
鳳清韻挑了挑眉:“什么?”
“沒、沒什么!”白若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現(xiàn)在就開始吧。”
接下來的幾天里,白若琳過上了她夢寐以求的練劍生活。
宮殿大得驚人,卻沒有任何瑣事需要她管理管。
于是她每天不是練劍就是吃飯。
按理來說修行之人是不需要吃飯的,但那位名叫月錦書的姐姐端過來的飯實在是太好吃了,她忍不住就多吃了兩口。
……這和她之前在仙宮過的日子比起來簡直就是神仙日子啊!
魔宮內(nèi)侍者不多,但也不少,只不過放在整個宮內(nèi)顯得有些零星,以白若琳每日三點一線的行程,一天基本上見不到什么人。
只不過有一次她心血來潮想去看外面那片空曠突兀的地面被改善了沒有,剛向床邊走去,便聽見兩個侍者在窗外罵罵咧咧道:
“那彼岸花不是才移去浮屠山嗎?怎么又要移回來?”
“聽說是那位覺得魔宮外太禿了不好看,所以才讓移回來的。”
“神經(jīng)吧,之前不就說是為了哄那位高興才移走的,說是全魔宮只能有他一株花,多了還不高興。”
“……那好像是那誰主觀臆斷的,那位根本沒這個意思。”
“……這跟色令智昏的昏君比起來有什么區(qū)別?真是服了,依我看他入贅仙宮算了,趕緊把魔尊的位置留給我坐幾天。”
白若琳震驚地聽著這兩個侍者談論著如此大逆不道的僭越話語,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出聲制止,還是全當沒聽見。
不過那邊兩魔修話是真的多,很快便聊到了她身上:“說起來那位什么長樂劍尊……我一開始還真以為是什么新升渡劫的劍尊,誰知道哪是什么劍尊啊,那簡直就是大小姐,喊公主也不為過。”
“不過大小姐挺好伺候的,我看她人長得漂亮,腦袋好像真和正道那些劍修一樣不大聰明……不大像殿下。”
“聰明不聰明的,我看挺好,那誰現(xiàn)在脾氣都好多了,有老婆孩子就是不一樣。”
他倆話音剛落,似是把活干完了,竟然化成黑煙就從窗戶飄了進來,不大聰明的白若琳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躲。
那兩人一扭頭撞上白若琳,大眼瞪小眼后,立刻嚇得一激靈道:“大……長樂劍尊!”
白若琳一臉發(fā)懵,這才知道自己在這幫侍者眼中到底是什么樣子。
……大小姐原來喊的是自己嗎?
而且,自己和師兄比起來真的有那么不大聰明嗎?
那兩位侍者儼然已經(jīng)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一副恐慌又驚嚇的模樣,小心翼翼試探道:“長樂劍尊,您方才……?”
“呃……我不會說出去的!”白若琳連忙擺了擺手,頓了一下后小聲道,“其實我覺得……你們說的對。”
——只除了她不太聰明這點外。
那兩個侍者聞言對視一眼后,驀然松了口氣,緊跟著小聲道:“是吧?連您都這么覺得。”
“不過昏君一點也好,前些日子有個不長眼的企圖行刺陛下取而代之,最后也只是廢去修為扔進下魔域而已,都沒賜死。”
……企圖取而代之的人不就是你么。
白若琳忍不住腹誹,不過她對于魔宮內(nèi)微妙的改變也有所聞。
鳳清韻來了之后自然而然地接管了一部分魔宮的事務,侍者死亡率因此直線下降,而侍者對魔尊的忠誠度似乎也提高了不少。
至少明面上先前每日都要輪番上演的刺殺魔尊行為,眼下變成了每月一次。
無論如何,雙方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只不過對鳳清韻和白若琳這種正道修士來說,沖擊力多少還是有的。
但那兩個侍者顯然不能共情他們,眼下非常自然地同白若琳問道:“您要去哪?”“我們?nèi)ジ⊥郎叫抡艘稽c果子,您需要嗎?”
和魔修如此交流,半個月前的白若琳只會覺得魔幻,眼下的她卻已經(jīng)習慣了。
“我得去修煉了,多謝你們,果子就不吃了,你們留著自己吃吧。”
言罷她拎著劍向遠處急匆匆地走去。
而當她趕到訓練場地時,那兩個等她的人似乎到了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眼下正在聊著什么。
“你和妖主打過招呼了?”龍隱問道。
鳳清韻回:“沒有,只聯(lián)系到了狐主。”
龍隱因為那張嘴和桀驁不馴的脾氣,和幾界的關系都不好,名聲方面跟慕寒陽更是沒法比,所以這次去妖界,只能靠鳳清韻的人脈。
好在鳳清韻的師尊鐘御蘭的脾氣雖然也不好,但總歸比龍隱強點,人脈還是勉強能用的。
鳳清韻繼續(xù)道:“不過狐主所言,他對我開花之事十拿九穩(wěn),只是……恐怕需要一些代價。”
聽起來像是在聊正事,白若琳聞言就要推門而入,可下一秒,龍隱突然道:“你師妹怎么還沒來?”
“是啊。”鳳清韻也遲疑了一下道:“若琳怎么還沒來……?”
這處地方是特意打造的,是魔宮內(nèi)唯一一處不能用神識窺探的地方,因此特意將此地作為訓練的道場,以防魔宮內(nèi)某些心懷不軌的侍者窺探。
但神識不能窺探,聲音倒是無所謂,故而靠的近一些還是能聽到內(nèi)里的聲響的。
比如眼下,站在門口的白若琳便清楚地聽到,兩人說到這里后,后面的聲音不知為何變小了幾分。
鳳清韻似是頓了一下后小聲說了什么,好像是“趁著她還沒來”如何如何的話語。
下一刻,龍隱突然笑了一下,放下茶杯,在桌面上輕輕磕了一下。
白若琳一開始還沒意識到他們要做什么,直到微妙而黏膩的細小水聲從門縫中溢出來后,她才驀然僵在了原地。
門后,鳳清韻睫毛微顫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湊上去吻住了龍隱,動作自然得好似在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當然,這對于鳳清韻來說似乎就是普普通通的進食。
可對于門外的白若琳來說就顯得無比尷尬了,此刻的她就好似撞破了父母溫存的小女孩一樣,一時間進去也不是,出來也不是。
好在鳳清韻只是常規(guī)進食,很快便結束了那個吻,而后他便和普通進食一樣,看似鎮(zhèn)定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但這種事情越是故作正經(jīng),越是裝作只是公事公辦,便越是……透著股說不出的曖昧與狹昵。
就像是偷情一樣,聽得白若琳面紅耳赤。
偏偏一吻結束,門后的兩人還和沒事人一樣,繼續(xù)神色如常地聊起了方才的話題。
“你這花苞的情形倒是還和往日一樣,”龍隱問道:“你方才的意思是,狐主篤定有法子能解決你開花的問題?他哪來的自信?”
鳳清韻喝完水應了一聲:“據(jù)說是,但具體是什么法子他沒有提。”
“那恐怕是狐夢之術了。”龍隱道,“據(jù)說狐夢之術能在夢中窺探到最渴望的事,說不定能找到你不開花的原因。”
“狐夢之術……”提及狐夢之術,鳳清韻不知為何頓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
龍隱剛想問怎么了,白若琳不小心碰到了那扇門,兩人同時聽見了這個動靜,一下子止住了話頭。
就像是正在說悄悄話的父母感受到女兒的到來一樣,登時正經(jīng)了起來。
鳳清韻清了清嗓子道:“……若琳?到了怎么不進來?”
白若琳硬著頭皮推門而入,方才她只是偷聽,對門后的情形并無太大想法,眼下推門而入,看到鳳清韻剛好收了藤蔓,前一刻明顯是在讓那人檢查他的花苞。
……這和大庭廣眾之下白日——有什么區(qū)別。
白若琳紅著耳根全當沒看見,走過去道:“師兄……前輩。”
“嗯。”鳳清韻放下茶杯道,“明日啟程去妖族,雖然劍心之境尚未突破,但眼下你的實力已經(jīng)足夠自保,只需再鞏固一下,我們便可啟程了。”
他一緊張話便多,白若琳硬著頭皮跟著裝正經(jīng),點了點頭道:“我今日略有所悟,還請師兄指點。”
鳳清韻并未多言,抽出麟霜劍便起了身。
只見他輕描淡寫地挽了個劍花后,一眼望過去,白衣獵獵間,儼然一副宗師氣度。
任誰恐怕也看不出來,這樣一個正氣凜然的宗師級劍修,本體竟然是一個日日需要吸人精血的精怪。
白若琳抬手把長樂劍橫在胸口,鳳清韻柔聲道:“出劍吧,讓師兄看看你這幾日悟到了什么。”
白若琳驀然出劍,劍鋒凌厲而利落,鳳清韻抬手看似隨意地一擋便擋住了她的劍勢,而后點頭贊賞道:“確有精進,劍意厲了不少。”
“但出劍速度并非越快越好,再來。”
白若琳聞言抿了抿唇,掐了劍訣再次迎上。
空曠的大殿內(nèi)一時間充滿了金屬相撞的劍鳴聲,其中時不時摻雜一些鳳清韻溫和的教導聲。
其實鳳清韻的教導向來是讓人如坐春風而且張弛有度的。但在那些春風化雨的教導中,他又有著自己不可撼動的底線。
對于花盈,她既然喜歡煉丹卻又缺乏天賦,鳳清韻便讓她一天煉三爐丹,少一爐都不行。
而對于柳無,劍修的基本功更應該扎實,再加上他根骨薄弱,經(jīng)脈比尋常人要細,鳳清韻教導他的劍法比常人要精細,但也因此需要筑基后方能逐漸展現(xiàn)出優(yōu)越性。
可柳無卻不管不顧地在筑基當日自廢武功,自然也窺探不到那劍術的真諦了。
和慕寒陽那種溺愛相比,鳳清韻的教導算得上嚴苛。
故而慕寒陽那幾個弟子雖然在他手下長大,但隱約間還是更喜歡和慕寒陽待在一起,因為慕寒陽在大部分時候根本不管他們,偶爾管一下也是順著他們的心意,怎么高興怎么來。
就像是某些普通凡人的家庭一樣,充當父親的角色總是擺手不管家事的,但孩子反而更喜愛這些不怎么管他們,只是偶爾帶他們?nèi)ゼ杏瓮娴母赣H。
至于溫柔中帶著嚴厲,事事都要囑咐的“母親”,大部分孩子自然是親近但不喜歡的。
而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往往是因為當“母親”的脾氣過于好,哪怕是教育成果被占據(jù)了也不生氣。
鳳清韻看似就是這種性格,溫和得好似沒有脾氣,但實際上他的性格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樣溫潤,反而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大部分人要么一生溫順,要么遭遇變故后,逐漸改變,但鳳清韻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妖,天生就有股說不出的扭勁,和人類思考東西的方式不太一樣。
正常人對人好,對方如果拒絕,他們會隨著對方的反饋一點點抽離自己的情緒,直至改變。
可鳳清韻不一樣,他的改變從外表上看起來是突發(fā)的,不給人任何反應的。
在鳳清韻很小的時候,那時他剛剛化形。
劍尊不怎么會帶孩子,便給了他一塊劍石讓他天天抱著玩。
而當時的鳳清韻以為給石頭澆水就能澆出和他一樣的生靈來,于是每天都澆。
石頭當然是不可能開花的,然而正常人面對這種情況,是會有從失望到最終心死這一過程的。
但是鳳清韻沒有,他每天都帶著無邊的希望澆水,落空時也不懊惱,第二天照舊。
直到有一天,突然間,他就停止了澆水,那一天來得毫無征兆。
慕寒陽見狀奇怪道:“師弟,你怎么不澆你的寶貝石頭了?”
“因為我發(fā)現(xiàn),石頭就是石頭,是不會開花的。”鳳清韻笑了一下,完全不在意先前的心血付之東流,“我要去找和我一樣,會發(fā)芽的種子。”
他在為人處世上的性格亦是如此。
鳳清韻對人好就是純粹的,不圖任何回報的好,只要對方有回應,他根本不在乎受傷。
但當他發(fā)現(xiàn)那只是顆不會發(fā)芽也不會回應他的石頭后,他便會徹底的,毫無波瀾的抽離,就好似前面那些情誼都不存在一樣,讓人惶恐到摸不到頭腦。
平日里鳳清韻的一舉一動都和人別無二致,唯獨這一點,在常人眼中堪稱喜怒無常,殘忍得像極了真正的妖。
日后慕寒陽不止一次指責過他殘忍,明明是他給了別人的東西,卻沒有絲毫警告說抽走就抽走。
可慕寒陽不知道的是,大部分妖認準了便是一輩子,磐石弗轉。
只可惜慕寒陽沒有接住,而這份情意,永遠也不會屬于他了。
至于鳳清韻性格中的這份偏執(zhí),放在教育子弟上,便成了盡人事,知天命。
他只進他自己最大的努力,若是教育不成,他也問心無愧。
白若琳自小便明白什么是對錯,對鳳清韻的嚴厲并無任何怨言。
只不過她直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原來鳳清韻對他們的教導根本算不上嚴苛,因為——
“你這法子教到明年也不一定能出師。”觀摩了半晌的龍隱放下茶杯道,“她劍氣之中沒有任何殺意,純屬照葫蘆畫瓢,一副沒見過世事險惡的樣子,都讓你給慣壞了。”
鳳清韻原本停了動作正在跟白若琳分析她劍術中的弊病,聞言扭頭看向那人:“大言不慚,你行?”
“本座若是行,你待如何?”龍隱竟當真起身松了松肩膀,向他抬手道,“先想好喊什么,別等會哭。”
白若琳還沒想明白龍隱這句話的含義,下一秒,鳳清韻便嗤笑一聲,竟抬手把手里麟霜劍丟給了他:“你能在今日把她教的突破劍心之境,讓我喊什么我便喊什么。”
“如若不然——”
龍隱接過劍挑了挑眉:“如若不然如何?”
“如若不然,”鳳清韻竟挑了挑眉,“本尊讓你喊什么你喊什么。”
龍隱一下子笑道:“好,一言為定。”
白若琳微微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鳳清韻,又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龍隱。
——那可是鳳清韻的本命寶劍!居然就這么輕而易舉地給了魔尊?!
而鳳清韻給完后就回到位置上坐了下來,端著龍隱剛剛喝過的那口茶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著場上。
白若琳攥著長樂劍人都懵了,也顧不得這兩個家長拿著她當賭注的事了。
巨大而磅礴的魔息驟然展開后,她腦海中只有一句話——
我打魔尊,真的假的?
第27章 醉酒
場上, 白若琳咽了咽唾沫,可眼見著兩人都是認真的,她最終也只能舉起長樂劍, 咬了咬牙打算迎敵。
臨開始前她還在心底默默想到,至少魔尊一直以來都是用刀的, 再不濟她師兄也在一旁看著,自己應該不至于輸?shù)锰y看吧。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她師兄不久前就是被魔尊拿著劍敗于天門外的。
雖然活了幾萬歲的龍仗著自己經(jīng)驗豐富就欺負三百歲的血薔薇實在有些勝之不武, 但龍隱向來不知道臉皮為何物, 也更不可能因此而手下留情。
最終白若琳被暴揍了一頓,躺在地上的時候人都是懵的。
——自己連半炷香的時間沒撐到,居然就這么輸了?
白若琳有那么一瞬間當真對自己的修行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難不成自己這么多年的劍術當真是學到狗肚子里了?
照這么看, 她師兄這么多年來是真溫柔啊……
但挨打歸挨打, 白若琳從小就心大,往地上一躺一點劍心破碎的跡象也沒有,反而感覺七竅八脈好似真的被打通了一般, 隱約間在絕境中悟了什么。
她索性就那么躺著不起來,直接入定回憶起了方才的經(jīng)歷。
白若琳從小便是劍癡, 動不動就躺地上入定也是常有的事, 鳳清韻并不意外。
當他察覺到自己親師妹境界雖然有所提升, 但依舊沒有突破劍心后, 鳳清韻挑眉看著龍隱,難得戲謔道:“陛下, 君子一言的下一句是什么?”
龍隱一哂, 抬手把劍拋給他:“是愿賭服輸。”
鳳清韻忍不住揚了揚嘴角,龍隱見狀走到他身旁, 撐著椅子兩側的扶手,故意俯身壓下道:“鳳宮主想讓本座喊什么?嗯?”
鳳清韻側了側臉不說話,只是抿著嘴笑。
龍隱在記憶中還沒見過他如此愉悅又輕松的樣子,哪怕是失去記憶陷入幻境,他似乎也總是一種愁眉不展的狀態(tài)。
而眼下,和先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哪怕血脈中刻著不知何時便會發(fā)作的血契,但鳳清韻表現(xiàn)出來的姿態(tài)依舊比過去三百年都要輕松愜意。
甚至前世的六百年加起來,他恐怕也沒有經(jīng)歷過眼下的愉悅。
龍隱見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耐著性子等他決定。
最終鳳清韻愉悅地思索了半天,總算是從那匱乏的詞庫中找到了一個自以為能占龍隱便宜的詞匯,于是抬眸看向對方道:“那就——勞煩陛下喊聲哥哥來聽聽吧。”
他說這話時嘴角還噙著笑意,儼然一副得意的模樣。
龍隱聞言卻嗤笑一聲:“本座還以為你要聽什么,就這樣一個稱呼還能想半天。”
“你管我。”鳳清韻不滿地催促道,“愿賭服輸可是你自己說的。”
他原本以為龍隱還要就此再纏一會兒,未曾想這人聞言,竟一點猶豫也沒有,俯身便在鳳清韻耳邊低聲道:“哥哥。”
那聲音低沉無比,摻雜著磁性之余,龍隱還故意用上了幾分魔息,使得那句話狀似穿透靈魂般撞在鳳清韻的腦海中。
鳳清韻猝不及防間聽到這聲稱呼后,驀然便愣了,回過神后陡然紅了臉。
可鳳清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被占了便宜,只當是自己臉皮薄。
待那聲稱呼緩緩在心頭蕩開后,鳳清韻莫名的一陣心悸,他只當那是在輩分上占了龍隱便宜而帶來的滿足感。
可不知為何他沒敢深想,反而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般開口道:“若琳,起來了。”
然而躺地上半死不死的白若琳聽了這話就好似沒聽到一樣,依舊抬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上空。
鳳清韻見狀一愣。
——這姑娘被龍隱打傻了?
不過沒等他找龍隱的事,下一刻,白若琳突然從地上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她周身的氣勢隱約之間似乎出現(xiàn)了什么變化,沒等兩人細看,下一刻,白若琳握著長樂劍驟然一揮。
鳳清韻眼神一凜,推開壓在他身上的龍隱抬劍便接下了這一招。
劍氣觸及劍鋒后的震顫卻讓他一愣,而后難得有了幾分詫異。
——白若琳竟當真突破了劍心之境!
這劍氣隱約間甚至有了前世天崩前,長樂劍尊執(zhí)劍守天門時的姿態(tài)!
“師兄!我成了!”一劍過后,那小姑娘便再裝不下去嚴肅,驚喜若狂地呼喊道,“我練成劍心了!”
鳳清韻聞言回神,笑了笑:“若琳進步斐然。”
白若琳顯然也沒想到一天內(nèi)她當真能突破劍心,此刻眼底寫滿了喜悅與興奮:“這下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妖族了吧?!”
頂著身旁人似笑非笑的目光,鳳清韻清了清嗓子,發(fā)自內(nèi)心地夸贊道:“自然可以,我們?nèi)袅找院蟊惝斦娣Q得上長樂劍尊了,行事還是要更端重一些。”
白若琳壓著喜意道了聲是。
旁邊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更盛了,鳳清韻瞟了他一眼后,扭頭提醒白若琳道:“還不謝謝前輩。”
白若琳聞言驀然回神,連忙鞠躬道謝道:“謝謝前輩!”
龍隱非常有宗師氣度的一擺手,說出的話卻帶著些許微妙:“不用謝,你師兄等會兒會替你謝的。”
聽他當著孩子面說這種話,鳳清韻忍不住隱晦地瞪了他一眼。
好在白若琳沉浸在自己年紀輕輕便突破劍心的美夢中,一時顧不上他們倆說了什么。
劍意、劍心、劍神,是劍修三大境界。
每大境界之下又分為三重小境界。
前世鳳清韻便是劍神巔峰,雖然修為卡了瓶頸,因為未開花的緣故遲遲跟不上,但他僅靠劍神之境,也足以稱得上龍隱之下無敵手了。
而眼下白若琳年紀輕輕便突破到劍心之境,可以說是同階之內(nèi)無敵手,而面對境界相差兩階之內(nèi)的敵人她依舊有一戰(zhàn)之力。
至于高她兩階以上的渡劫期修士,全天下也只有九個了,還要除去鳳清韻和龍隱,剩下的她縱然打不過也跑得過。
前世白若琳是一百年后才突破了劍心之境,比今世晚了足足一百年,可縱然那時的她也稱得上是萬年來不世出的天才,更不用說這一世了。
白若琳為此欣喜若狂,想到這下子總算可以和鳳清韻他們一起坦坦蕩蕩地去妖族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收拾東西。
“師兄,明天一早我們啟程嗎?”她眼睛亮閃閃地問道。
“嗯。”鳳清韻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趁著時間還早,你快回去收拾東西吧。”
這姑娘從小出遠門就艱難,時常有選擇困難癥,打包個行李恨不得猶豫半年。
白若琳深知自己這點毛病,故而聽了鳳清韻的話后朝著兩人一行禮,扭頭便走了。
總算把這丫頭送走后,室內(nèi)陡然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鳳清韻抿了抿唇,有意想把某件事揭過去,但某人顯然不會同意。
“鳳宮主,”那人一開口,鳳清韻幾乎都猜到了他下一句要說什么,而后果不其然聽他慢悠悠道,“都道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鳳清韻見避無可避,當即好笑又無奈地打斷道:“……行了行了,愿賭服輸。”
他拎著劍抱臂看向龍隱:“說吧,想聽我喊你什么?”
龍隱卻故意托著不說,只道:“你這幅樣子好似本座若是說的讓你不滿意,下一秒就要把本座砍了一樣。”
“少說廢話。”鳳清韻拎著劍道,“再說兩句廢話,本尊便當真砍你了。”
“行吧行吧,那本座決定——”龍隱勾了勾嘴角,卻話鋒一轉道,“這次的機會先按下不表,等到以后有需要的時候再用。”
“畢竟……”他笑著湊上前道,“該聽的稱呼本座可是都聽過了,至于那些不該聽的,得留到之后合適的時候再聽,這樣才算圓滿,宮主覺得呢?”
鳳清聞言耳根一熱,瞇了瞇眼后,抬手推著他的臉警告道:“你若是敢當人面——”
龍隱笑道:“省得省得,本座對天發(fā)誓,絕對不會在人前讓你喊什么,這總行了吧?”
鳳清韻狐疑地看了他三秒后,輕哼一聲,勉強算信了,而后才收回手,順便把右手的劍一齊收了回去。
龍隱見狀“嘖嘖”兩聲:“還說不是為了砍我。”
鳳清韻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轉身便走,龍隱笑了一下后抬腳跟了上去。
第二日,三人啟程去妖界。
妖界的時辰與魔界有一定差異,哪怕渡劫期修士縮地成尺,不出一個時辰便到了妖界,但當他們到時,妖界的天幕已然到了黃昏。
鳳清韻并非第一次來妖界,正如仙宮有天門大典一般,妖界也有萬妖大典。
而且除了這些正經(jīng)的節(jié)日外,妖界還有很多諸如百花宴、蜂舞節(jié)之類的節(jié)日。
這地方的節(jié)日多到前世鳳清韻每來一次,基本上都能撞上不同的節(jié)日,而眼下這次似乎也不例外。
妖界界碑處,畢方引駕,虎狼在側,九尾的狐主早早候在了那里。
望見三人的身影后,狐主露出了一個恰合時宜的笑容:“三位光臨,當真是蓬蓽生輝。不過吾主近日正閉關倒算天機,只有在下一人承辦妖族之事,還請三位海涵。”
“哪里哪里。”鳳清韻連忙道,“本就是叨擾,何來海涵,我們才該請閣下見諒,勿怪打擾貴族清修。”
白若琳是個只會練劍的劍修,聞言眨了眨眼站在他師兄身后聽著這些場面話。
而龍隱聽他們倆打了這么久官腔,忍不住嗤笑道:“妖族哪來的清修,你們打官話也打點在譜的吧。”
鳳清韻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龍隱和對視了三秒后表示道:“知道了,本座閉嘴。”
狐主見狀頓了一下后,一下子笑了:“這種人族的官話我實在說不來,麟霜劍尊本就是我妖族出身,哪怕修行不同,也該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
鳳清韻也跟著舒了口氣笑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龍隱不能說話,便清了清嗓子,狐主立刻了然道:“閑言少敘,三位請跟我來。”
言罷他轉身邀請三人上了玉輦。
坐上玉攆后,鳳清韻才再次打量起了眼前這位前世的熟人。
狐主名喚青羅,從外貌上看去是一個身量高挑,容貌俊朗的男子。
和世人普遍想象中的男狐妖模樣有一定差異。
他耳尾俱在,九尾更是直接綴于身后,以此彰顯身份。
但他卻并非天生九尾的天狐一脈,而是需要后天修煉的二尾青狐,如今能有九尾全靠他自己修煉。
天狐一脈和四象以及龍鳳二族一樣,早已湮滅在了上古那場戰(zhàn)爭之中,僅留下了上一任妖主的本命仙器通天佩,作為妖族的鎮(zhèn)族之寶。
相傳通天佩曾經(jīng)是上任妖主的道侶,本體便為玉石。
他分明早已飛升,卻還是在察覺到此方世界的危機后,不顧仙劫,以玉佩形態(tài)伴其道侶左右,最終與上任妖主一起湮滅在了戰(zhàn)爭之中。
可雖然上神已死,但他的本體卻保留了下來。
據(jù)說此塊通天佩曾經(jīng)上可驗天機,下可驗輪回。
不過隨著千萬年的侵蝕,再加上天道已死,如今的它驗不了天機,而輪回之術也被黃泉界占據(jù),那通天佩便只剩下驗根骨和測情緣的功能了。
三人跟著狐主來到青丘時,那枚玉佩就放在青丘山腳下。
它的上面掛著繽紛的絲帶,許多小妖正在下面摸著玉佩求著什么。
那就像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一點也看不出昔日上神的模樣。
鳳清韻和龍隱這次來妖族,沒有像之前那樣遮掩氣息與外貌,因此不少妖修都察覺到了他們的到來,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邊。
但除了那些閑來無事,在通天佩前驗根骨求福澤的小妖,剩下不少修為更高的妖修正到處飛來飛去,忙得應接不暇,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鳳清韻見狀收回目光,忍不住和青羅道:“今日又是妖族的節(jié)慶嗎?”
“沒錯,三位來得巧,今日恰逢仙釀節(jié)。”青羅笑了一下道,“三位不若和我們一齊暢快一飲,待一夢之后,再敘余下之事。”
便是求人辦事的正常流程也該先宴請,待到酒過三巡后再開口相求。
眼下辦事者主動開口,鳳清韻他們身為有事相求者,便越發(fā)沒有拒絕之理了。
鳳清韻當即點頭做主道:“那便有勞了。”
青羅客氣完后下意識看向龍隱,見他全程一點異議都沒有,除了一開始說了幾句無傷大雅的話后,竟再沒有打斷過什么。
儼然一副全聽鳳清韻安排的好脾氣模樣,和傳言中那個桀驁不馴的魔尊簡直判若兩人,青羅見狀心下難免驚訝。
……原來正道那些傳言竟然是真的。
魔尊當真在仙宮無數(shù)賓客和弟子的眼皮子底下?lián)屃撕杽ψ鸬幕椋吟胨獎ψ鸩⒎鞘芩{迫,反而和他“恩愛有加”。
聯(lián)想到不久前仙宮無緣無故降下的那一道摻雜著魔息的刀氣,以及眼下白若琳也在的情形,青羅越發(fā)篤定了心下的猜測。
——那傳言中光風霽月的寒陽劍尊,恐怕不似傳聞中那般正直。
鳳清韻雖未明說,但天底下能在他身上埋下血契,而且時至今日才被他發(fā)現(xiàn)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一人了。
若當真如此,當血契解除,此事昭告天下的那一刻,仙宮和劍尊的臉,恐怕都要被慕寒陽給丟盡了。
不過這總歸是正道的齟齬,青羅面上并未表露出來,而是笑了一下后側身命妖侍帶他們到住處稍作休息。
待夜幕降臨時,仙釀節(jié)便正式開始了。
鳳清韻被龍隱哄著換了身淺金帶粉的袍子,也不知道這人到底從哪找出來這么多適合他的衣服。
兩人住的地方和白若琳不在一處,他們到場時,白若琳已經(jīng)被幾個狐女簇擁著坐在了最熱鬧的地方。
最終兩人找了處僻靜卻又能觀賞到宴會全貌的地方落座。
仙釀節(jié)顧名思義,是美酒與喜悅的節(jié)日。
前世鳳清韻也受邀參加過幾次,但因為不勝酒力,所以基本上只是去當個旁觀者。
然而這次他有求于人,自然不可能再滴酒不沾了。
夜色降臨后,整場宴會沒有燈火亦或者燭光,只有無數(shù)螢火蟲一族的幼崽飄在空中充當燈光,與會者被警告不許傷害,更不允許帶走這些幼崽。
只不過這些警告顯然是給聽勸的人說的。
至于那些不聽勸的,比如魔尊,對此則權當是耳旁風。
龍隱最終是在鳳清韻掰著他手瞪他的情況下,才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心,放走了那七八只慌不擇路的螢火蟲幼崽。
“本座原本還想抓幾只回去給你當樂子呢。”
“……我不需要!”鳳清韻按著他的手腕警告道,“你最好給我老實點。”
龍隱聞言卻在夜色下就著那一點微光看向他,也不說話。
鳳清韻被他看得一怔,回神后卻沒有移開視線,兩人就那么對視著,氣氛陡然變得曖昧而熱烈起來。
片刻后,龍隱突然笑道:“本座若不老實,鳳宮主待如何呢?”
“可別忘了,現(xiàn)在每天可是依著本座那點精氣過活呢,不該對你的供養(yǎng)者好一點嗎,小薔薇?”
鳳清韻聽到這個稱呼后惱羞成怒,端起手邊的果茶直接潑向他。
堂堂魔尊自然是不可能被潑到的,在鳳清韻鮮明的怒色和龍隱毫不掩飾的笑意中,仙釀節(jié)正式開始了。
托著蛇尾的侍者在宴席中不斷往來,美酒奉上,宴舞開場。
第一批最醇厚的佳釀自然要送給貴客。
應接不暇的美酒送到兩人面前供他們挑選,龍隱倒是來者不拒,盡撿著烈性酒拿。
鳳清韻則是看得眼花繚亂,最終道:“我不勝酒力,喝不了太多,閣下隨便給我拿一杯便好。”
“一杯恐怕不行,我們仙釀節(jié)的酒都是輪壺的。這壺便是青羅大人特意給您挑選的百果釀。”那蛇族侍者聞言一笑,“大人說,喝了酒,做個美夢,一切麻煩都會迎刃而解。”
鳳清韻一愣,驀然聽出了狐主的言下之意。
——他給出的解決之法果然是狐夢之術。
但狐夢之術作為狐族最基本也是最低階的伴生術法,哪怕修煉到了極致,也很難對渡劫期修士起效。
甚至就算渡劫期修士主動配合,他們那股過于剛毅的神識也很難徹底遁入狐夢之中,效果自然也很難達到最佳。
而眼下看來,醉酒似乎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最好辦法了。
鳳清韻想到這里,遲疑了半晌后,最終道過謝,接過了那壺百果酒。
那酒稱得上仙露瓊漿,倒出來一杯后,芬芳的果味瞬間便彌漫開來。
但鳳清韻垂眸看向那杯酒后并沒有下一步動作,一時間看起來有些猶豫不決。
……他之前深知自己不勝酒力,所以從來沒有徹底喝醉過,故而也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會做出什么事來。
“喝吧。”龍隱一眼便看出了他心底的踟躕,當即挑了挑眉道,“醉了有本座呢,怕什么?”
鳳清韻微微回神,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小聲道:“……就是有你才不放心。”
“宮主說什么?”龍隱挑了挑眉道,“本座如此正人君子,難道還信不過我嗎?”
鳳清韻:“……”
正人君子四個字里面能和龍隱對上的恐怕不足半個字。
但狐主都開口了,總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而且眼下當務之急是解決血契,沒必要為這些事矯情。
最終鳳清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那百果釀甜絲絲的,酒味很淡,入口之間唇齒流芳。
多喝了幾口后,酒意遲遲沒有上頭,鳳清韻端著酒杯看向遠處和白若琳嬉鬧的狐女,突然想起來前世時,慕寒陽的那個友人,似乎便是在仙釀節(jié)上喝醉了酒,執(zhí)意要帶狐女離開,才被狐主降下狐夢之術的。
之后的事……慕寒陽好似帶了那個修士和紅衣少年回了仙宮,至于那兩人長什么樣姓什么,鳳清韻已經(jīng)記不清了。
至于他為此折了前世最后一根支蔓的事,倒是歷歷在目,只不過折蔓時那些疼痛……對于此刻的鳳清韻來說,已經(jīng)有些恍若隔世了。
不對……不應該用恍若。
鳳清韻愣了一下后陡然意識到,原來自上次折蔓至今不到一年,卻當真是隔了一世。
而重來一世后,他受過最大的傷,竟然只是摘了朵花苞,以及自己用劍刺穿了手背。
這和前世那些動不動就折蔓的情況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鳳清韻一時間有些怔愣,他端著空了的酒杯靜靜地發(fā)了會兒呆,過了片刻,有人抬手給他的酒杯滿上。
鳳清韻這才緩緩在螢火蟲的光線下扭頭,看向那個為他倒酒的人,突然有了股沖動,于是脫口而出:“……龍隱。”
那人早就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了,聞言勾了勾嘴角,放下酒壺道:“怎么了?”
……當真是有求必應啊。
“沒什么……”就喊喊你。
鳳清韻垂眸掩去了后面半句話,轉而命令般開口道:“……把你的酒和我的換一下,果酒沒什么力度,離醉還需要一點功夫。”
他分明已經(jīng)就醉了,要不然也不會提出換酒的胡話,可他還以為自己沒醉。
如此認真的樣子,看得龍隱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后,他帶著某種懷心思,故意把自己的酒杯遞到了那人面前:“不用換,你想喝哪杯喝哪杯,都是你的。”
鳳清韻于是毫無防備地,就著他的手便喝了一大口酒,而后刺激的酒香瞬間在他口腔中炸開。
他無意識地吞咽下去后,腦海轟然一聲,也跟著炸開了。
無數(shù)白光在眼前閃過,連龍隱什么時候把那杯酒喂完的,鳳清韻都不知道。
甚至那人喂完酒后故意用空酒杯哄他,他也信以為真地用舌尖舔過杯壁。
螢火蟲微弱的燈光下,龍隱眼神晦暗不明地盯著那截殷紅的,舔在杯壁處的舌尖,半晌沒有吭聲。
劍修為了保持清明,除了那些特定,類似酒劍仙之類的劍修外,其他大部分都不怎么碰酒。
當然,慕寒陽有時也除外,他和朋友們往來應酬,避免不了時也會喝一些酒,但他的酒量也很一般,和鳳清韻眼下身邊這個把烈酒當水喝的人沒法比。
宴會的另一邊,白若琳面紅耳赤地被那些狐妖姐姐們一哄,喝了幾口蜂蜜酒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倒在宴席上呼呼大睡。
旁邊的狐族姑娘沒見過這種一根筋的劍修姑娘,一時間忍俊不禁,紛紛湊上來用尾巴卷著她繼續(xù)起來熱鬧。
而鳳清韻身為師兄,按理來說該比師妹強點,但他的酒量顯然也沒強到哪里去。
被龍隱半哄半騙之后,他很快便著了道,端著個空酒杯眼神迷茫地看著正前方。
龍隱喝了口酒笑著喊道:“小薔薇。”
鳳清韻抬眸略帶迷茫:“……什么?”
龍隱又重復了一遍:“小薔薇。”
鳳清韻微微蹙眉道:“……你別這么喊我。”
龍隱挑了挑眉:“不喜歡?”
“不是。”鳳清韻搖了搖頭,卻沒有說為什么。
他低著頭似是有點暈,想摸果子吃,龍隱笑著湊上去喂了他一顆剝好的荔枝,而后哄騙道:“喊一聲龍神大人聽聽。”
鳳清韻蹙眉推開他:“你煩不煩?”
但是隔了一會兒他竟真的小聲道:“……龍神大人。”
如此模樣簡直是誘惑著讓人行不軌之事,龍隱聞言一下子止住了動作,在夜色之間,就那么隔著螢火蟲的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正當龍隱一肚子壞水,想哄著他再喊點什么別的時,鳳清韻咽下荔枝后突然帶著迷茫問道:“我今天……補充過精氣了嗎?”
龍隱聞言,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頓住了。
先前還在信誓旦旦說自己是正人君子的魔尊,回神后當即面不改色道:“還沒有。”
鳳清韻聞言一頓,隨即抬眸看向周圍喧鬧熱烈的酒宴現(xiàn)場,意識到眼下已經(jīng)是晚上后,他一下子蹙起了眉毛,似是在犯難。
龍隱勾了勾嘴角,用魔息輕輕阻擋了所有視線,卻故意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再不補充精氣,若是那東西冒頭可就來不及了。”
鳳清韻當真被他故作認真的話語給騙了去,于是暈暈乎乎地應了,抬頭吻了上去。
但哪怕他眼下大腦遲鈍,卻依舊記得這是在妖族的酒宴現(xiàn)場。
哪怕整場宴會沒有燈火只有螢火蟲一族偶然的光輝,鳳清韻依舊在醉意中提著一口氣。
就好像只要他一時不察,下一刻就會被無數(shù)雙眼睛窺探到了一樣。
這種無端的猜測使得他羞恥得頭皮發(fā)麻,連眼睛都不敢完全睜開,就那么勾著人的脖子胡亂舔吻著,企圖以最大的速度把精氣勾出來。
然而偏偏受醉意影響,鳳清韻本就不佳的技術一下子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那口精氣就那么懸而未決,一時間怎么都吸不到嘴里。
鳳清韻急得幾乎貼在了那人懷里,顧不得自己被蹭開的衣襟,像只粘人的貓妖一樣,勾著龍隱的脖子用舌頭去舔吻。
最終那炙熱柔軟、帶著酒香的舌頭,還是在對方的縱容下,勾走了今日的第二口精氣。
凡人若是被抽走一口精氣,基本上當夜就能去投胎了。
便是修士,也沒幾個能擋得住日日這樣抽的。
但偏偏龍隱就能,他不但能,而且還游刃有余。
只能說沒有魔尊的實力,是玩不了這種哄騙美人的路數(shù)。稍微失手一點,恐怕就要變成薔薇花下的亡魂了。
從這個角度上看,很難說是誰占了誰的便宜。
但鳳清韻自小善良,對于動不動就要抽人精氣這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攥著酒杯又喝了一口企圖把此事裝作正事,但心底那股傳承了兩世的愧疚還是逐漸彌漫。
最終,鳳清韻在越來越濃烈的醉意下,說出了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
“我想到開花后怎么報答你了……”他暈乎乎地看著那月亮道。
龍隱聞言挑了挑眉,剝了顆果子喂給他后低聲道:“怎么報答?”
鳳清韻抿了抿唇,終于收回看向月亮的目光,轉而抬眸看向他:
“據(jù)說花蜜是花妖身上妖氣最濃郁的地方。”
“我決定……等我開花后,我便把花蜜釀了酒送給你……當做答謝。”
此話一出,龍隱的呼吸一下子凝滯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懷中人,突然有些懷疑這個醉醺醺的小薔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但最終,惡劣的捕食者一句提醒也沒有,只是眼神深不見底地看著他,半晌突然笑了,只不過笑得危險而意味深長。
他堂而皇之地趁著人喝醉占便宜,低頭吻了吻懷中人的嘴唇:
“好,那本座就等著喝你的花蜜酒了,宮主可不能食言。”
第28章 狐夢
醉意在熏染下彌漫, 黑夜的宴會之中,曖昧的氣息緩緩暈開。
過了半晌,鳳清韻瞇了瞇眼, 隔著光暈沒頭沒腦道:“螢火蟲怎么不來我們這邊?”
這是個很不著邊際的問題,但龍隱聽到“我們”二字后不知為何勾了勾嘴角, 道:“因為那些可都是幼崽,總是往這邊來,動不動就要進食的薔薇前輩把他們教壞了可怎么辦。”
鳳清韻反應了一會兒蹙眉道:“……我怎么就把他們教壞了?”
龍隱勾了勾嘴角, 仗著人醉酒后反應慢, 低頭又親了他一口道:“你說呢?”
鳳清韻的反應果然慢了半拍,過了好一會兒才驀然紅了耳根,扭頭端著酒杯又抿了幾口酒。
就在這時,原本飄灑在宴席各處的螢火蟲像是突然收到了命令一樣, 開始向下面宴席的某處聚集, 似乎是要表演什么節(jié)目。
鳳清韻對此卻沒太大興趣,反而想起了剛來青丘時看到的那處地方,于是扭頭看向龍隱道:“你想去看看通天佩嗎?”
他雖然問的是龍隱想不想, 但話里的意思儼然是——我想去看看通天佩,你打算陪我去嗎?
任誰被他用這幅表情看著, 莫說是通天佩, 便是刀山火海恐怕也去得。
龍隱于是勾了勾嘴角當即道:“走。”
兩人趁著新一段的歌舞即將開場, 螢火蟲的光亮全部集中在宴會正下方時, 就著夜色出了酒席,向山腳下走去。
不得不說鳳清韻確實選了個好時間, 兩人到達通天佩前時, 那地方空無一人,和黃昏剛來時的熱鬧場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鳳清韻在通天佩前站定, 帶著醉意抬眸看向那塊光潔無比的石頭。
只見那所謂的通天佩和世界上任何一塊平平無奇的玉石沒什么區(qū)別,甚至比起那些成色上成的玉石來,這塊通天佩遠沒有那么通透。
它只能勉強映照出鳳清韻的輪廓,甚至沒有傳說中的輪回鏡有用,連血薔薇的本體都照不出來。
鳳清韻因為醉意靠得近了一些,見整塊玉佩著實平平無奇后,有些失望地想扭頭和龍隱說點什么,可他一抬眸卻驀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這玉佩僅映照出了他一人的身影,完全照不出龍隱的存在。
寒風一吹,鳳清韻的腦袋瞬間清醒了一半,嚇得驀然回首,卻見那人正站在自己身旁,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月色下,鳳清韻突然意識到了為什么通天佩照不出龍隱的身影。
——他是因自己而生的虛妄,是幻境的龍神,此界自然映不出他的存在。
鳳清韻心下驀然泛出了說不出的漣漪,就好似月色籠罩在大地上,一時間分不清虛幻與現(xiàn)實。
龍隱卻好似完全不存在惆悵這種情緒一樣,反而還有心情“嘖”一聲道:“這石頭還挺準,知道本座并非現(xiàn)實之人。”
鳳清韻聞言脫口而出:“龍隱……你到底是真實存在的嗎?”
他眼下喝醉了喊龍隱大名時,竟和往日動不動就厲聲的語氣截然不同,聽起來反而有幾分發(fā)軟。
龍隱忍俊不禁:“為什么這么問?”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會不會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場夢。”鳳清韻睫毛微顫道,“你根本不存在。”
一想到真的有這種可能,他的胸口便好似呼吸不過來一般難受。
或許一切都是假的,連重生之事也是假象。
而當他再次睜眼時,便會看到被天崩摧殘得不成樣子的三界,以及再也沒有那人的荒蕪山洞。
龍隱見狀故意逗他:“說不定還真有可能,你前世喜歡的那個慫貨,早已在天崩前灰飛煙滅了。”
鳳清韻聞言驀然閉了閉眼。
“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幻境,”龍隱壞心思地繼續(xù)哄騙他道,“不過就算是幻境又如何呢?你只能湊合和本座一起過了,小薔薇。”
未曾想鳳清韻聽了這話,好似當真收到了什么打擊一樣,他驀然睜眼,抬手撫在那塊玉佩上,不顧耳邊龍隱的胡言亂語,低聲問道:“上神,您能告訴我……他和我一起回來了嗎?”
龍隱說那些原本只是為了逗他,可當他眼見鳳清韻哪怕醉酒后的執(zhí)念也如此深重,呼吸一滯后,心下驀然泛起了難以掩蓋的酸意。
偏偏鳳清韻問完之后還在執(zhí)著地小聲道:“前世的那個人……他和我一起回來了嗎?”
此話一出,龍隱深刻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時間氣得七竅生煙,連大度也裝不下去了,湊上前捏著鳳清韻的下巴道:“當真是醉了?哪有什么他,你好好看看現(xiàn)在陪你的是誰——”
然而那些帶著醋意與偏執(zhí)的話語尚未說完,下一刻,從始至終都和死物一樣的通天佩竟然突然亮了。
鳳清韻原本抑郁得整個人都要靠在玉佩上了,見狀驀然睜大了眼睛,酒意都醒了半分。
華光微閃過后,卻見那巨大的玉面上,緩緩映照出了兩抹清晰可見的身影——那是持劍而立的麟霜劍尊,和斷臂靠坐在山洞石壁上的魔尊。
兩人一下子愣住了。
卻見畫面之中的麟霜劍尊比起現(xiàn)在的鳳清韻,似乎經(jīng)歷了更多的風霜雪雨,看起來更加冷傲也更加孤寂。
那不像是鳳清韻的前世,反而更像是他飽經(jīng)世事后的來生。
而斷了臂的魔尊,則噙著笑靠坐在石壁上,眉眼間和眼下沒有太大差異,但氣質(zhì)有一股略微而細小的不同——明明是面對天崩和極其不信任自己的宿敵,他依舊游刃有余,就好似早已知道了什么事般勝券在握。
龍隱見狀卻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底驟然升起了一股被冒犯般的不快,那不是面對慕寒陽時的不屑一顧,而是像頭狼一樣,當真遇到競爭者時的下意識警惕。
可偏偏此刻鳳清韻的所有注意力卻落在了玉佩中,那魔尊斷臂處的鮮血,那鮮紅的顏色刺得他眼眶生疼。
然而沒等兩人細看,玉佩上的畫面便一閃而過,前世的畫面轉瞬即逝,隨即映照出的是兩人當下的清晰容顏,這一次龍隱沒有缺席。
那宛如鏡子般的玉璧清楚地映照出了二人眉眼間的錯愕,但很快畫面一閃而過,玉佩上的光亮也隨之消散,又只剩下了鳳清韻一人模糊的輪廓。
青丘山腳下的一隅之地再次陷入了沉寂,只留下一抹皎潔的月光灑在此處。
鳳清韻驀然回首,一眨不眨地看向身后那個微微蹙眉的人,語氣一時間竟有些顫抖:“你是……”
“本座前世還斷了臂?”龍隱似乎卻完全沒有把自己和那人聯(lián)系在一起的意思,反而不屑一顧地嗤笑道,“越發(fā)像個喪家之犬了。”
“龍隱,通天佩的意思是,”鳳清韻卻不管不顧地,在醉意中脫口而出,“你也回來了。”
“那只是塊經(jīng)年不用的破石頭,它說什么你便信什么?”龍隱不知為何有些急躁,似是不愿意讓鳳清韻把自己和前世當做一人。
“……你只是不記得了而已,我知道。”鳳清韻聞言卻垂了眸子,他本就固執(zhí),往日只是被溫潤如玉的表象掩蓋了而已,如今喝醉了酒,骨子里那點執(zhí)著一下子便顯露無疑了,“我一直都知道。”
“本座自己都不記得,你——”龍隱把話說到一半,卻驀然對上了鳳清韻在月色下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幾乎晃了他的眼,蠱得他當即咬住話頭。
沒人能頂住鳳清韻那么看自己,便是魔尊也不行。
“……行吧,你高興便是。”龍隱似是認栽道,“你說本座什么便是什么。”
但他話里話外的意思儼然還是不愿把自己和前世當做一人。
鳳清韻卻因為醉意沒有聽出來,聞言只是看著他不吭聲,半晌突然道:“……對不起。”
“又怎么了祖宗。”龍隱聞言心下猛地一跳,連稱呼都變了,“你又對不起我什么了?”
鳳清韻卻垂了眸子不敢看他,一時間連睫毛都在顫抖,似是當真愧疚不堪一樣:“前世那把簪子……你剛送了我便捏碎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雕了那么久。”
龍隱聞言一頓后,心下卻升起了一股莫名且陰暗的暢快感。
他看著鳳清韻帶在發(fā)間的那把因為醉意而微微歪斜的薔薇簪,心下卻忍不住想到。
——你送的簪子他隨手就砸了,便是為他而死,讓他念念不忘又如何,最終不還是和慕寒陽一個下場。
但他深知此話不能說出來,否則鳳清韻勢必要生氣。
“沒事。”于是龍隱面上裝得人五人六道,“不過本座失憶了,不記得,所以你為什么把那簪子捏碎了?前世就那么恨他……恨本座嗎?”
“……不是恨你,而是因為你送的是桃花簪。”鳳清韻低聲道,“我以為你在嘲笑我開不出花來。”
龍隱一聽這個,卻沒像鳳清韻想象中那樣忍俊不禁,反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看著他,半晌把他頭上那把因為醉意而略微有些歪斜的薔薇簪拿了下來。
“馬上就能開了。”龍隱說著把那把薔薇簪調(diào)整好位置再次插在他的發(fā)髻上,“我們鳳宮主再也不是六百年都開不出花的小薔薇了。”
鳳清韻頓了一下惱羞成怒道:“……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這怎么能叫嘲笑呢。”龍隱卻難得沒借機會逗弄他,反而認真道,“哪怕沒了記憶本座也知道,那叫心疼。”
鳳清韻一怔,隔著月色看了他半晌,驀然毫無征兆地再次重復道:“龍隱,待我開完花……會把欠你的一切都還給你的。”
龍隱聞言一頓,挑了挑眉想說本座不需要你還,你我之間本就該互相虧欠。
可下一秒,鳳清韻又冷不丁話鋒一轉道:“但……血契覆蓋期間,你不能太過分。”
二次血契帶來的影響,兩人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樣,從來沒提過,眼下鳳清韻卻趁著酒意說了出來。
龍隱勾了勾嘴角,在月光下眼神晦暗不明道:“已經(jīng)開始考慮血契之事了……怎么,如何才能開花,你已經(jīng)有眉目了?”
鳳清韻搖了搖頭:“還沒有,但看狐主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信他。”
他坦坦蕩蕩的信任模樣不似作偽,但龍隱卻忍不住瞇了瞇眼。
——真可憐啊,年僅幾百歲的小薔薇,連開花到底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就要面對這些。
龍隱心底這么想,面上卻勾了勾嘴角,帶著幾不可聞的惡劣回到了先前的話題:“既然如此,那對于鳳宮主來說,到底怎么才算過分?”
鳳清韻呼吸一滯,抿了抿唇道:“……反正倘若你當真做了過分之事,之后反噬階段我都有報復回來的機會,你行動之前最好想清楚了。”
“哦——那鳳宮主打算怎么報復本座?”龍隱聞言極度不要臉地挑了挑眉,“像傳聞中那個妖修一樣,把本座折磨致死嗎?”
鳳清韻卻不知為何聽不了死字,聞言當即蹙了蹙眉:“你不會說話能閉嘴嗎?”
龍隱聞言一笑:“好好好,本座方才只是逗你,不說便是了,何必那么惱呢。”
“而且本座怎么會舍得欺負你呢。”龍隱頓了一下后張嘴便來,“放心開花便是了。”
鳳清韻哪怕是喝醉了也知道他這張嘴不可信,瞪了他一眼后轉身便走,龍隱笑著跟了上去。
待兩人回到酒宴上時,喝醉酒的白若琳已經(jīng)被她新認識的那些狐妖姐姐帶回屋里休息了。
不過宴會并未到此結束,或者說,眼下才到節(jié)日最熱鬧的時候。
荷葉托著各式各樣的美酒在空中飛舞,賓客們可以隨意取用,但宴席上的規(guī)矩是拿了便要喝完,倘若喝不完就要下去表演助興。
為此鳳清韻一杯都沒敢再拿,卻擋不住龍隱每樣都要嘗一口,嘗完后,撿了好喝的變著法哄他喝。
鳳清韻原本不想喝,奈何他得知了龍隱和自己一起重生,只是失憶的消息后,心情不知為何好了不少。
天地之間,原來并非他孑然一身。
只不過……那人果然為此付出了什么代價,那代價或許就是他的記憶。
想到這里,龍隱遞到他嘴邊的那杯酒似乎再沒拒絕的理由了。
人一旦心軟就容易被不懷好意之人拿捏,就這樣,兩人回到宴席內(nèi)沒一會兒,鳳清韻便被哄騙得幾杯酒下肚,又喝得上了頭。
剛好狐主青羅忙完節(jié)慶之事,主動端著酒杯走了過了。他身后還跟了一人,是個身著綠袍的女子。
兩人抬眸望去,那女子俯身微微一拜。
“在下風荷舉。”那女子淺笑道,“在下道侶乃是桃花妖,故而特奉青羅大人之命前來拜見二位。”
“我雖受大家抬舉,稱一聲狐主,但畢竟不是妖主。”青羅緊跟著解釋道,“再加上我本體又為妖獸,對靈植類不甚了解。雖然狐夢之術大概率可解開花之事,但如何開,怎么開,還需要有經(jīng)驗之人方能解釋。”
鳳清韻撐著醉得昏沉的腦袋道:“有勞狐主了,實在是費心了,二位快請坐。”
妖修本就沒那么多禮數(shù),青羅和那綠衣女子聞言也沒推讓,當即便坐了下來。
全程一言不發(fā)的龍隱待二人坐下后,卻冷不丁開口道:“風道友也是花妖嗎?”
風荷舉聞言后背都坐直了幾分,連忙道:“當不起陛下一聲道友,實在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并非花妖,但開花之事,以在下的經(jīng)驗,很有可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或許比我道侶更清楚其中的關隘。”
“你不用緊張,”龍隱一聽她解釋這么多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擺了擺手道,“本座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有些好奇花妖會尋什么樣的修士作為道侶,僅此而已。”
風荷舉聞言松了口氣,莞爾一笑道:“在下本體是昆蟲,想必以二位的聰慧,定能猜到在下本體究竟為何。”
昆蟲一族確實不像花妖那樣對本體諱莫如深,如此倒也合理。
龍隱聞言端了杯酒,挑眉看向鳳清韻道:“鳳宮主,打個賭?”
鳳清韻慢了半拍才道:“賭什么?”
龍隱道:“就賭誰先猜出這位道友的本體,猜不出來的人喝酒。”
鳳清韻聞言沒說賭也沒說不賭,只是扭頭看了看風荷舉的打扮,半晌眨了眨眼道:“……敢問閣下本體可是蜻蜓?”
那女子聞言笑道:“鳳宮主果然厲害。”
“看來是鳳宮主贏了。”青羅當即笑道,“陛下請吧。”
“鳳宮主方才可沒說要賭,這不能算數(shù)。”龍隱說著就要抵賴。
可下一秒,鳳清韻卻舉著酒杯抵在了他嘴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道:“都道是君子一言——”
龍隱挑了挑眉:“本座又不是君子。”
鳳清韻卻瞇了瞇眼,借著醉意拋棄了那些繁文縟節(jié),直接了當?shù)溃骸澳愫炔缓龋俊?br />
那舉著酒杯的皓腕好似當真凝了霜雪一般,比月光還要皎潔。
龍隱呼吸一滯,當即敗下陣來,嘴上卻依舊硬氣道:“本座若是說不喝,鳳宮主還能硬灌不成?”
這話若是旁人聽了,恐怕以為魔尊已經(jīng)因此不悅了。
便是旁邊七竅玲瓏心的狐主聽了,心下都忍不住一跳。
實際上龍隱只是下意識嘴硬幾分,鳳清韻只要再多罵他一句,別說是酒,砒霜他恐怕也喝了。
然而下一秒,鳳清韻卻什么都沒說,就那么一言不發(fā)地,當真把酒杯抵在他的嘴邊,抬手就往里灌。
這次可沒有魔氣掩蓋,周圍所有赴宴的妖修見狀都驚呆了,連狐主都微微睜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
沒了那人放下杯子,白皙修長的手指敷衍般擦過龍隱的嘴角,沒好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周圍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最終卻見傳聞中喜怒無常的魔尊沉默了三秒后驀然笑了:“本座平生最好吃罰酒,宮主若是不信,不如再喂一杯?”
有人在酒宴上只是當眾念了封信便惱羞成怒,有人卻在酒宴上被當眾灌酒也不惱。
如此反差激起的漣漪本該是巨大的,可鳳清韻早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忘了前者,于是眼下的他也只是看了龍隱一眼后扭頭帶著醉意道:“讓二位見笑了。”
“無妨無妨,”狐主回神后當即笑道,“仙釀節(jié)本就是美酒與喜悅的節(jié)日,在下僅代表妖族,敬二位一杯,感謝二位的遠到而來。”
眾人又寒暄了一番,當真酒過三巡后,緊跟著談論起了正事。
鳳清韻也因此明白了,狐主為什么特意把此事放在微醺之后,神識最愜意的時候談論。
“我相公很久之前也開不出花來,其實不僅是他,很多花妖也開不出花來,但大部分花妖一開始都不知道為什么,亦或者說,他們不想知道為什么。”風荷舉道,“我相公曾經(jīng)便是如此。”
鳳清韻聞言一愣:“不想知道?”
“對。”風荷舉點了點頭道,“開花代表著花妖的成熟與盛放,而心下有結之妖,自然難以開花。”
她說著給鳳清韻又倒了一杯酒:“所以在您心中,到底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呢?以至于您忌憚,亦或者害怕開花呢?”
鳳清韻一愣——害怕開花?
他恨不得立刻開花結束血契之事,怎么會害怕開花呢?
他聞言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xiàn)的是荒謬二字。
而龍隱聞言也垂眸看向他。
頂著那人的目光,鳳清韻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要逞強:“我并未懼怕——”
“這個問題,您現(xiàn)在不必急著回答。”風荷舉卻道,“或許等到青羅大人的狐夢之術生效,便會知道答案了。”
“我來只是想告訴您,無論如何,在夢中請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
“無論是痛苦或是喜悅,是渴求還是厭惡,都是您最本質(zhì)的想法。”
“如若連夢中還欺騙自己,那可能真的開不出花來了。”
她說得很委婉,鳳清韻卻聽懂了——花妖開花應該和人族長大一樣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而開不出花,便是因為他心有顧忌,不夠坦誠。
狐夢之術并非直接讓他在夢中直接開花,而是替他找到癥結所在,最終能不能開出花來,還需要他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
想清楚了這一切,鳳清韻止住了話頭,沉默了半晌后端起剩下的酒,難道主動敬了他們一杯:“多謝二位。”
他言語之間只謝兩人,卻不謝從始至終陪他左右的龍隱。
顯然以鳳清韻的教養(yǎng)不會故意忽略此事,只是在他心中,自有親疏遠近內(nèi)外之分。
至于誰在他心中被劃為了內(nèi)人,誰又是外人,當真是一目了然。
青羅身為狐族,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彎彎繞繞,恐怕比鳳清韻自己還要了解他的想法。
但他也不戳破,只是他笑著喝了口酒道:“劍尊客氣了。”
眾人又接著宴會飲了幾杯,待到節(jié)慶徹底結束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
狐夢之術本就是最低階的狐族伴生術,不需要太多彎彎繞繞的施咒方式。
當鳳清韻回到狐主特意為他和龍隱安排的住處后,青羅只是讓他躺在床上,用尾巴尖在他眼前輕輕一掃,而后便道:“請入夢吧,劍尊。”
鳳清韻聞言下意識想要抵抗那股睡意,龍隱卻坐在他的身旁道:“睡吧,本座在呢。”
此話一出,鳳清韻徹底放下心來閉上了雙眼,轉而陷入了夢境。
而在意識徹底消弭的前一秒,他只來得及在醉意中告訴自己一句話——要開花。
只有開了花……才不會讓那人流更多的血。
所以無論真相到底是什么,他這次一定要開花。
只這一個念頭成了鳳清韻在夢境中唯一銘記之事,而后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什么也不知道了。
傳聞狐夢之術帶來的大多是美夢,所以遭受者一經(jīng)入夢便不愿醒來。
可隨著夢境降臨,鳳清韻一開始感受到的并非是愉悅或興奮,而是疼痛。
是劇痛。
是深入骨髓的,刻骨銘心的疼痛。
那痛像是寒冰凍在斷骨處一樣,痛得鳳清韻后背發(fā)涼。
以至于他痛得意識全無,過了良久才意識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疼痛到底是什么——是砍枝斷芽之痛。
是早已被他故意拋在記憶深處封存的,自以為早已忘記的疼痛。
待到逐漸習慣疼痛的那一刻,鳳清韻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不是劇痛后的迷茫,而是撥云見日般的了然——
是啊,怎么可能不痛呢?
一根根支蔓砍去,一抹抹新芽掐去,怎么可能不痛呢。
所以,他為什么一直開不出花呢?
——當然是因為開了花,便是多了一處器官,疼痛自然便會多一處來源。
既然長出的新芽是要摘去的,發(fā)出的新枝不知何時是會被砍去的,那么長出的花苞便會成為新痛的源頭。
所以他不能開花。
開了花,花苞會被摘去,花瓣會被剝離,花蕊也會被人剜出。
疼痛會更上一層樓。
可曾經(jīng)所有經(jīng)歷過的疼痛都是只能忍受而不能抱怨的,因為那些痛的源頭本就是“正義”的,是鳳清韻自小以來受到的教育中,不容置疑的“正確”。
奉獻本就是正道修士天經(jīng)地義的事,要從妖到人,就該有“兼濟天下”、“舍己為人”的覺悟。
不應該抱怨,更不應該有悔恨,只有這樣才不是“異類”。
可思想雖然能夠被教化,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不行的。
哪怕是最無知的幼蟲,也知道趨利避害,更何況化了形的妖。
所以哪怕認為一切的痛苦都是“正確”的,哪怕當真愿意如傳說中的天神菩薩一般割肉濟世,鳳清韻依舊難以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潛意識中警告自己——
不要開花。
不能開花。
沒有人會保護你的花苞和花蕊,包括你自己。
原來真相荒謬到幼稚。
沒有什么多余的緣由。
他只是一株因為怕疼,而不敢開花的小薔薇而已。
第29章 洞房
潛意識中不愿面對的真相, 最終揭開時,就像是揭開傷口一樣,代價是巨大的。
一點點舔舐過去自己強行掩蓋下的傷口, 起初必定是鮮血淋漓的。
哪怕是以堅毅著稱的劍修,都做不到無動于衷, 可也只有直面疼痛,才能真正成長。
新芽會從斷枝中生出,而花苞也會在疼痛中綻放。
若是從始至終都只有疼痛也便罷了, 習慣了痛便能忍受一切。
然而只有被真正好好對待過, 才會明白,那些摻雜著疼痛的情感本就不叫愛。
劇痛之間,鳳清韻的思緒卻是平靜的。
原來是這樣……他的執(zhí)念,他的恐懼, 一直都未曾消退。
他骨子里還是那個因為怕疼而不敢開花的血薔薇。
他從來都是故作堅強的鎮(zhèn)定, 也從來沒有真正長大過。
怪不得開不出花,若是在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下,能開出花來才是有鬼了。
夢境中的鳳清韻甚至還有心思嘲諷自己, 可現(xiàn)實之中,躺在床榻上的他卻在龍隱的目光下緩緩蹙緊了眉毛, 因為疼痛咬緊了牙關, 幾乎渾身都在發(fā)抖。
龍隱見狀微微蹙眉, 抬手過去想攥住他的手腕, 卻被沉浸在痛苦中的人一把抓住了右手,牢牢地攥在那里, 不讓他動彈。
龍隱只覺得入手之間一片冰涼, 那人的手心冷得徹骨。
他的心臟驟然被提了起來,好似被硬生生攥了一把一樣生疼。
只有那人手心中練劍時磨出來的一點繭子勉強喚回了龍隱的思緒。
——他到底在夢里夢到了什么?
許是看見龍隱蹙眉猜出了什么, 一旁的狐主青羅主動解釋道:“狐夢之術并不像大部分人所傳言的那樣,夢到的盡是些向往期待之事,它所映出的實際上是夢境主人內(nèi)心深處的本真。”
“不過整個夢境不可能只有一段痛苦,熬過這一段便好了,陛下不用太過擔心。”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不用緊張得跟老婆要死了一樣。
可龍隱就好似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他就那么攥著鳳清韻的手腕低頭看了他半晌,驀然道:“本座要去夢里看看他。”
青羅聞言一愣,意識到他的意思后當即道:“以您神識的強度恐怕——”
“無妨。”龍隱卻直接了當?shù)卮驍嗟溃昂鼔糁g本就為以假亂真的幻境之術,而對幻境之術,本座比你更熟。”
敢在狐族面前對幻術如此自信,青羅被他噎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魔尊都把話說到這里了,同為渡劫,青羅也不好充人師再多說些什么。
最終他九尾微聚,依著龍隱的意思給他施加了狐夢之術。
龍隱和衣躺下,手上半抱著微微蹙眉的鳳清韻。
臨睡去之前,龍隱道:“本座守著他便是。”
這話說得并不客氣,基本上相當于直截了當?shù)内s人了。
言罷沒等青羅做出反應,他便閉上了眼睛,抱著懷中人陷入了夢境。
而后身為狐夢之術的施法者,青羅當即便意識到——狐夢之術當真在龍隱清醒的狀態(tài)下生效了。
而且不僅如此,他居然能明顯地感覺到,龍隱確實有一部分神識是清醒的,甚至那部分神識就那么籠罩在上空。
像是無聲守在寶物面前,不允許任何人侵占的龍一樣,虎視眈眈地看著進犯者。
如此能清楚控制神識的修士,青羅活了數(shù)千年也是第一次見,見狀忍不住眉心一跳——魔尊龍隱,他的本體和來歷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自從他橫空出世,天道之下第一人的交椅便坐得如此穩(wěn)固,分明魔道僅有他一尊渡劫,可千年來連正、妖、黃泉三道都沒能撼動魔道分毫?
可沒等他想出結果,像是無聲的催促一樣,那駭人的神識驀然張開,送客之意溢于言表。
青羅陡然回神,清了清嗓子后道:“入夢之后請一切以夢主的意識為主,切記不要忤逆他。”
言罷青羅便轉身離開了。
而在鳳清韻的夢中,斷枝的疼痛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突然間便緩緩淡去了。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舔舐他的傷口一樣,疼痛被舔得緩緩淡去,連帶著也舔走了一部分記憶。
一片荒蕪的意識間,只剩下了臨入夢時刻鳳清韻自己在腦海中告誡自己的那句話——要開花。
無論有多么痛,無論要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開花。
但要開花……如何才能開花呢?
執(zhí)念的催促下,鳳清韻再一次睜眼,卻看到了眼前一片艷紅色,紅得似血。
他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那是蓋頭的顏色。
此刻的他正鳳冠霞帔地坐在什么地方,可鳳清韻并未察覺到有什么不對。
夢境中的他只余下了本能,再沒有教養(yǎng)出來的溫潤如玉,更沒有必須遵從的禮節(jié)。
現(xiàn)實和幻境中的記憶在夢境中交錯扭曲。
鳳清韻在蓋頭下微微蹙眉,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情況。
此刻的他只記得自己要開花,但是……開花需要什么來著?
好像是需要……授粉?
此念頭一出,夢境驀然變了。
鳳清韻看見自己坐在仙宮的寢殿之內(nèi),隔著艷紅的蓋頭,一眨不眨地看向遠處。
而他的師兄正站在寢殿的床邊,穿著大典時的禮袍看著他。
而當鳳清韻看向他時,凝滯的時間好似開始了流動。
只見慕寒陽眉眼間充滿了愛意,口中喚的則是:“玉娘,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我總算等到這一日了。”
言罷,他幾乎是興奮到顫抖著走上前,作勢要給鳳清韻掀蓋頭。
“你不是要把我獻給龍神嗎?”可下一秒,鳳清韻卻輕聲打斷道。
“我的龍呢?”
此話一出,慕寒陽的聲音戛然而止。
仙宮外不知為何雷聲大作,慕寒陽的臉色在電閃雷鳴間,變得格外難看。
在夢中,鳳清韻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親手將他送進龍窟的未婚夫,還是多年以來求而不得的大師兄。
亦或者兩者都是,但他已經(jīng)不在乎了。
曾經(jīng)虛假的,被人處心積慮勾勒出卻又不加珍惜的愛意,早就在一日日的磋磨與真相面前灰飛煙滅了。
慕寒陽到底是他的誰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有些厭棄地收回目光,沒等到答復,正打算親自起身,慕寒陽卻故作正常地壓抑著神色,只是壓抑得有些扭曲道:“玉娘,你在說什么,哪里有什么龍?”
“那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沒有什么龍,那只是你臆想出的神明罷了。
鳳清韻聞言卻好似被戳中了什么痛楚一般,驀然抬眼,語氣森然道:“假不假,還輪不到你來定奪。”
言罷他反手摘了蓋頭便要起身。
慕寒陽見狀嚇了一跳,當即口不擇言起來,只是這次喊的竟然是:“清韻,神是要為天下人而死的,你和祂只能是惘然,和我才是你唯一的——”
可他話還沒說完,寒光驟起,鮮血驟濺,一劍穿心。
慕寒陽低頭看向穿過自己胸口的那把劍時,眼神中還帶著愕然。
鳳清韻一手持著麟霜劍,一手攥著血紅的蓋頭。
殺伐果斷的麟霜劍尊和幻境中鳳冠霞帔的玉娘突然間便模糊了界限。
他看著滴血的劍鋒和緩緩倒在他劍下的人,毫不掩飾言語之間的厭煩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煩。”
“為天下人而死,這不是你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么?”鳳清韻說著拔出了麟霜劍,看著倒在地上逐漸失去生機的慕寒陽,語氣冰冷道,“說得這么情真意切,那不如你替祂去死吧。”
慕寒陽睜著眼睛倒在血泊之中,儼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師弟怎么會如此對待自己。
更不清楚,為什么他的玉娘,會愛上一道從幻境中誕生的幻影。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幕只有在鳳清韻的潛意識中上演了無數(shù)遍,才會在此刻彰顯的如此利落。
狐夢之術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寫照。
在那尸體死不瞑目的注視下,鳳清韻看都沒看慕寒陽一眼,抬腳便邁過了他的尸體。
殿外雷電交加,鳳清韻拎著劍剛到門口,寢殿的門便被什么人推開了。
鳳清韻持著劍看向來者,臉頰側還濺著血。
那明明是一張溫潤如玉的容顏,此刻卻顯得有些妖冶。
推開門的是幾個無臉的人,看起來詭異異常。
可鳳清韻卻沒由來地從他們不存在的眉眼之間,看出了一絲諂媚。
而當他一手握著劍,一手攥著蓋頭,隔著那幾個無臉人望過去時,卻見他們身后,仙宮寢殿外玉制的臺階,不知何時又變成了鄉(xiāng)間的小路。
而身處夢境之中的鳳清韻,眼下并未覺得有什么異樣。
似乎一切都本該如此一樣。
令他窒息而壓抑的仙宮之外,本就該有這么一條路,讓他遠走,永遠不必再回來。
鳳清韻剛收回目光,那幾個無臉的侍從便低聲下氣而恭敬地“開口”道:“宮主,龍神已經(jīng)在上面等著您了。”
鳳清韻擦了一下劍上的鮮血,沒問哪里是上面,而是問道:“等著我干什么?”
為首者理所當然地說著直白的話語:“自然是洞房。”
——洞房?
以花妖的本能來說,洞房,便是授粉。而授完粉,自然也就能開花了。
入夢以來最大的執(zhí)念一下子得到了顯化,鳳清韻當即回了神。
他收回劍,把左手上的蓋頭重新給自己蓋好,而后在一眾侍從的簇擁下,坐上了那幾人身后的那輛艷紅到似血一樣的喜轎。
“那就起轎吧。”
“去洞房。”
鳳清韻披著血紅的蓋頭,坐著鮮艷的喜轎,再一次搖晃著上了山。
他的身后是漸行漸遠的仙宮,和被他親手所殺,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的“心上人”。
那條路的盡頭處本該是龍窟,而那里有的本該是鮮血淋漓且千瘡百孔,只能等著他去救贖的龍神。
可夢境是沒有道理的。
一行“人”沿著山路走了良久,終于,似是到了目的地。
悄無聲息地落轎后,鳳清韻安安靜靜地在轎子內(nèi)坐了片刻。
而后在一片寂靜之間,有什么人掀開了簾子,遞了一只手到他面前。
原本輕飄飄的蓋頭不知為何變得鮮艷而厚重起來,好似先前的一切不過是既定的劇目,連戲服都那么簡陋,而眼下的一切卻是真的。
鳳清韻只能透過厚重蓋頭之下的一點縫隙,看到那人遞過來的一只手,除此之外的情況便再也看不清了。
但明明沒有看到那人的臉,他卻毫無猶豫地攥著那人的手搖晃而下。
垂眸之間,四周只有兩雙繡著鴛鴦的喜鞋,一雙是他的,一雙是身旁人的,除此之外再無他者。
這便說明——這是他殺了負心人之后,要和他一起拜堂的新丈夫。
來時接轎的無臉人不知何時全部消散,只剩下他的新丈夫扶著他,一步一步地向殿內(nèi)走去。
一路上,鳳清韻看到腳下大片大片鮮紅的彼岸花。
于是他就那么隔著蓋頭抬眸望去,哪怕什么都看不見,他也無比篤定——盡頭處便是魔宮。
鳳清韻因此扭頭想要去看身旁人的容貌,雖然不知為何他用盡了全力卻什么都看不見,但哪怕是在夢里,他依舊在冥冥之中知道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到底是誰。
可等到進了魔宮正殿的殿門,身旁扶著他的人也跟著不見了。
沒了接引者,鳳清韻于是就那么穿著嫁衣,鳳冠霞帔地站在那里。
下一刻,龍尾挑開他的蓋頭,用尾尖自然無比地抹去了濺在他臉頰上的鮮血。
鳳清韻抬眸望去,卻見偉岸而巨大的龍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是沒有任何傷痕的,真實存在的神明。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忍不住抬手摸向了龍的鱗片。
而那非人的瞳孔就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任由他堪稱忤逆的動作,巨大的反差造就了荒誕的旖旎。
“眾生將你獻于我。”龍垂下頭,近在咫尺地盯著他的眼睛道,“你要負心之人和他們一起去死嗎?”
那幾乎是一種蠱惑的口吻,好似只要鳳清韻開口,他所記恨之人便會全部不復存在。
鳳清韻聞言卻搖了搖頭:“負心之人已經(jīng)被我殺死了。”
“我到此來,是我自己有所求,與眾生無關。”
聽到他殺了慕寒陽,龍難得頓了一下,而聽到他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有所求后,龍差點演不下去,最終勉強維持著神明的威嚴道:“那你所求為何?”
“我想開花。”鳳清韻摸著龍的鱗片,語出驚人道,“我要你為我授粉。”
他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訴求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話語之間盡是毫不客氣的,徹徹底底的命令口吻。
那副姿態(tài)不像是被獻祭的新娘,更不像是有求于龍神的信徒,反而更像是御龍者在命令自己的屬物。
龍頓了一下后竟驀然笑了,下一秒,殿內(nèi)驀然升起了一股煙霧。
鳳清韻在煙霧中微微蹙眉,而后他便感覺到,他按著的鱗片在霧氣中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隨即變成了一雙熟悉的大手。
那人一把攥住鳳清韻的手心,將那身著嫁衣的新娘直接拽到了自己身前。
巨大的龍一下子變?yōu)榱擞⒖〉哪腥耍P清韻微微睜大了眼睛,似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而這男子身上還穿著艷麗的喜服,配上那張英俊到有些深邃的容顏,竟一下子撞在了鳳清韻審美的心坎上,使得他一時間有些發(fā)懵。
“你說讓本座授粉,本座便要授粉嗎?”那英俊的龍神抵著他的鼻尖道,“難道沒有人教過你,求神辦事也該有應有的態(tài)度吧?”
鳳清韻勉強回了神,低聲道:“……你要什么態(tài)度?”
“本座要你……”那不要臉的龍仗著鳳清韻夢中不知事,蹭著他的鼻尖低聲狎昵道,“懇求龍神大人為你授粉。”
面對如此霸道的神明,倘若是清醒的鳳清韻此刻早就該讓他滾了。
但眼下是在夢境。
夢境的一切都是源自真心的。
刻在骨子里的開花訴求在此刻壓倒了一切。
鳳清韻垂著眸子,睫毛宛如鴉羽般顫抖道:“……懇求龍神大人為我授粉。”
終于得逞的龍神忍不住了勾了勾嘴角。
夢境對這個入侵之人沒有任何排斥之意,就那么任由他低聲誘哄道:“你想在此處洞房嗎?”
夢境的主人頓了一下,似是還有些迷茫,可下一秒,魔宮原本空空蕩蕩的正殿,赫然變成了被紅綢綾羅裝潢裹飾的寢殿,一眼看過去綺麗非凡,無一處不在透露著典禮的莊嚴與喜慶。
龍隱見狀一頓,突然意識到了一件讓他心下發(fā)麻的事——鳳清韻雖是妖修出身,可骨子里卻是個極其看重儀式的人。
哪怕是在夢里合歡,也要三書六禮,鳳冠霞帔,才愿如此。
可如此看重儀式的鳳清韻,卻前世最該喜悅的大婚之夜,安安靜靜地坐在那期待已久的喜榻上,等了那人一整夜。
想到這里,龍隱心下好似驀然被刺了一針一樣。
不過這一次角色翻轉,沒等他深陷在心疼之中無法自拔,鳳清韻竟拽著他的手在那大紅的床榻前坐下。
可方才放下大話的龍神依舊沒有動作,鳳清韻忍不住微微蹙眉,直白且理直氣壯催促道:“不是要授粉嗎?我求也求過了,你還要如何?”
那近在咫尺的眼睛認真而專注,語氣間帶著迫不及待的催促,好似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要經(jīng)歷什么一樣。
他當真把這當成了一場夢,肆無忌憚地展現(xiàn)著最本真的自己。
就像是終于順從本心怒放的薔薇一樣,美得不可勝收。
龍隱回神后勾了勾嘴角,捏著他的下巴驀然吻了上去。
“唔……”
鮮艷的嫁衣被人解開,露出內(nèi)里純白的里衣,可艷紅的布料又未完全退下,反而掛在臂彎之間,將褪未褪。
那人的動作十分珍重,如果鳳清韻有記憶,只會震驚于他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架勢。
可眼下他只覺得這人動作又慢又麻煩,坐在榻上等了沒多久便有些不耐煩了,抬手就去扯對方的喜服。
龍隱見狀也不惱,甚至故意停了動作。
奈何鳳清韻說是結過一次婚的人,卻著實沒有給人脫衣服的經(jīng)驗,上手半晌也只是扯下了喜服上的腰帶。
眼看著他逐漸起了火氣,甚至就要在床上拔劍時,龍隱終于笑了一下,反手扯掉自己的外衣,沒等懷中人反應過來,摟著他的腰便直接將人按在了床上。
“——?!”
鳳清韻有些猝不及防地看著身上人,一直被本能驅使的大腦沒由來升起了一股緊張。
好像不太對……掩藏在深處的意識在朦朧中想到,這當真是夢嗎?為什么能真實成這個樣子?
夢境在夢主的懷疑下幾乎要出現(xiàn)崩塌,但千鈞一發(fā)之際,龍隱掐著他的下巴低聲道:“走什么神,不是你說要本座為你授粉的嗎?”
……對,他要授粉開花。
逐漸失焦的瞳孔稍微恢復了幾分,龍隱隨之壓下,驀然吻住了他的唇舌。
即將蘇醒的意識終于被開花的本能徹底壓了下去。
“授粉之前先要干什么?”廝磨間,那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龍在此刻竟然裝起了無知,“本座不懂,鳳宮主教教我?”
鳳清韻就更不懂了,但被人親得意識迷離間,他全靠本能抬手,胡亂搭在那人身上,隔著單薄的里衣摸了一手炙熱的肌肉。
好舒服……
于是他就那么毫無章法地繼續(xù)貼在那人身上,卻不得要領,沒有絲毫向下的跡象。
直至將人摸得呼吸一滯,隨即發(fā)沉,方才還大言不慚,說自己什么都不懂的人,此刻一把抓住鳳清韻的手,順著衣襟便探了進去。
指尖被燙得下意識要蜷縮,卻被人硬生生按在那里。
隔著布料的觸感和結結實實的肌膚相親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六百年沒開過葷的小薔薇一下子便被勾得找不著北了,正當他被人哄騙著,軟著腰身打算去脫對方的里衣時,那人攥著他的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
入手之間觸感讓鳳清韻一愣,意亂情迷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他愕然地睜大了眼睛,而后像是被嚇到了一樣,不可思議地看著身上人:“你怎么有兩——”
哪怕是最直白的夢境,鳳清韻也沒能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反而忍不住紅了耳根,觸電般想要把手抽回來。
可那登徒子一樣的龍神就那么死死地按著他的手腕,一寸寸吻過他的臉頰,最終停在了他因為愕然而微微顫抖的眼瞼處。
他一邊吻著懷中人的眼睛,一邊在他的戰(zhàn)栗中,帶著深不見底的欲念低聲調(diào)笑道:
“鳳宮主有那么多花苞,本座若是只有一個,怎么給你授粉?”
第30章 旖夢
鳳清韻聞言, 面色似乎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被這人給說服了。
但很快他便回過了神,哪怕是在夢中, 所剩無幾的理智也告訴他——不行,不可以, 如果當真這么做真的會壞掉的。
鳳清韻起身就要跑,卻被早就有準備的人扣著腰拽回來,直接按在了床褥之間。
那人用的力氣并不大, 床鋪也是軟的, 但鳳清韻還是被摔懵了。
沒等他回神,龍隱摟著他的腰便壓了上來,低頭間,炙熱的呼吸全部噴灑在了他的后頸上。
“你不是要開花嗎?”龍隱低聲戲謔道, “跑什么?”
鳳清韻死死地抓著身下的被褥, 耳根紅得像要滴血一般,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不是你說要授粉的嗎?”龍隱從身后繞過去捏住他的下巴,強行湊上前低聲道, “那你說求求龍神大人。”
他故意隱去了后面半句話,壓根沒說求了就能放過鳳清韻。
但身處夢境之中的人思緒本就渾噩, 又被他如此哄騙, 自然是昏了頭腦, 一時間慌不擇路道:“求求龍神大人……”
他的臉頰上還帶著方才殺人時濺上去的血, 眼下卻好似驚弓之鳥一樣,透著說不出的反差與艷麗。
說完那句話后, 鳳清韻卻看見他的龍神大人一笑, 抬手擦去他臉頰上的血道:“求也沒用。”
鳳清韻聞言渾身一僵,回過神后惱羞成怒地瞪他:“你——”
不過沒等他把話說完, 便被人掐著下巴吻了上來。
紅燭帳暖,床帷緩緩落下,只露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無力地抓在床褥之間。
曾經(jīng)攥著劍柄的手心磨在光滑的布料間帶起微妙的癢意,修長白皙的指背按在鮮艷的喜褥上,顫抖間掛著不知道從哪落下的汗珠,一時間顯得格外意亂情迷。
鳳清韻斷枝的時候沒有哭,劇痛之下沒有哭,哪怕是前世面對天崩,絕望面前亦沒有哭。
在曾經(jīng)熟識他的人眼中,他似乎總是溫柔卻堅韌,守禮且成熟的。
哪怕是慕寒陽,除了他剛化形的那一年外,也幾乎沒見過鳳清韻流淚的模樣。
可眼下紅燭帳暖,分明是無邊的舒適間,他卻抓著手下被褥,忍不住嗚咽,眼淚像是珠子一樣向下掉,嘴中不住罵道:“你混蛋……”
“小小薔薇,還敢罵本座。”那人吻掉他的淚珠戲謔道,“不敬神明,你自己說該怎么罰?”
“你是個什么神……你分明就是個王八蛋——”鳳清韻紅著眼角破口大罵。
可他匱乏的詞匯還沒用完,整個人的面色突然一僵,而后驀然變得驚恐起來,聲音都出現(xiàn)了幾分顫抖:“……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八蛋只是想提高給你授粉的效率。”那不要臉的龍神掐著身下人的腰輕笑一聲,“方才罵得真好聽,現(xiàn)在怎么不罵?嗯?”
他面上端的是游刃有余,可脖頸之間的鱗片都因為興奮而露出來了。
鳳清韻死死地抓著被褥,一時間半個字都擠不出來,龍隱見狀怕他當真失去意識,嘖了一聲:“回點神,鳳宮主。”
下一刻,鳳清韻摟著他的脖子被他硬生生翻了過來,整個人幾乎小死了一次,為此抓著他脖子上的鱗片,差點把那處鱗片摳下來。
而龍隱對此面不改色,好似當真摳下來也無所謂一樣,反而低頭狠狠地親了那人一口。
而麟霜劍尊也不愧是麟霜劍尊,哪怕到了這種地步,鳳清韻依舊咬牙切齒地躲開了他的吻,隨即掛著淚也要罵道:“不許……你個王八蛋,不許一起——!”
龍隱一哂,壓根不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只當哄騙兩句便足以讓這朵沒有任何閱歷的小薔薇松口,可下一秒他卻驀然一僵,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開不了口,甚至連動作都做不了了。
——不能忤逆夢主的想法。
狐主的話語驟然浮現(xiàn)在耳邊,龍隱這下子連思緒也僵住了,只有瞳孔因為不可思議而極度收緊。
這恐怕是龍神兼魔尊這輩子遭遇的最大的丟人時刻。
沒有前世記憶的他,從此生的脈絡上來看,完全稱得上是標標準準的贏家,從搶婚到現(xiàn)在可以說是順利無比,卻萬萬沒想到會在夢中洞房時能遭遇如此變故。
鳳清韻躺在龍隱身下微微喘著氣,他的眼角還掛著緋紅,就那么眼含水光地看著身上人。
他顯然一時間也有些沒緩過神,不知道這人怎么突然停下來了,于是平復了片刻氣息后,狐疑地顫抖著問道:“你怎么了……?”
此話一出,龍隱便感覺自己似乎能說話了,但身上依舊動彈不得。
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剛想張嘴認錯,下一秒,鳳清韻卻喘著氣瞇了瞇眼,語焉不詳?shù)溃骸八懔耍瓦@樣也好。”
龍隱眉心一跳道:“你——”
可他話未說完,鳳清韻便驟然起身,環(huán)著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直接把他按在床榻間,隨即提腰坐在了他身上。
“——!”
龍隱瞳孔驟縮。
那人卻微微喘著氣,就那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命令道:“不許動。”
他的眉眼間不像是往日動不動就瞪他卻沒有實際行動的鳳清韻,反倒剛像是在通天佩中匆匆一面,對魔尊毫無信任感的麟霜劍尊。
這幅模樣好似下一秒就要將他一劍穿心一般,可這一切卻又發(fā)生在床上。
這簡直太要命了。
喉結忍不住滑動了兩下后,龍隱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能動作了。
他當即抬手便摸上了懷中人的腰,嘴上緊跟著道:“麟霜劍尊這么兇,這架勢難不成當真要把本座榨干不成?”
鳳清韻被他摸得眉心一跳,“嘖”了一聲后,下一刻,帶刺的藤蔓應聲而起——竟直接將龍隱的手捆在了身后。
這下子龍隱的神色間終于出現(xiàn)了幾分愕然。
這幅樣子似是很好的取悅到了鳳清韻,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而后抬手毫不客氣地,跟隨著本能摸了一把身下人驟然收緊的腹肌。
“說了不許動。”鳳清韻就那么按著他的腹肌質(zhì)問道,“本尊剛剛讓你摸了嗎?”
龍隱倒吸了一口涼氣,忍得渾身肌肉緊繃,一時間連一個字都回答不出來。
那藤蔓捆著他的情況根本就是微乎其微,只要想掙開,龍隱其實隨時都可以掙開。
但——不能忤逆夢主的想法,哪怕現(xiàn)在整個夢境看起來無比穩(wěn)固,鳳清韻似乎很喜歡這個構造出的夢境,一點蘇醒的跡象也沒有。
但有了前面那一遭情況后,誰也不知道若是讓這人不順心,也不知道會不會導致夢境崩塌的情況出現(xiàn)。
為此龍隱只能忍著,忍得額頭青筋暴起,差點爆粗。
那身披嫁衣,露著半邊肩膀的花妖按著他的腹肌道:“……你怎么這么不老實,比別人麻煩那么多。”
“……你還試過別人?”龍隱已經(jīng)完全沒了一開始的游刃有余,眼底的危險與欲念已經(jīng)徹底彰顯出來了,“小薔薇,勸你松開本座,這可是給你的最后機會了。”
鳳清韻聞言瞇了瞇眼,藤蔓裹了他的脖子,威脅般微微收緊道:“若是不松,你待如何?”
“你不是神嗎,既有能耐,為何不自己掙開?”
那話里話外挑釁的意圖溢于言表。
而說話間,藤蔓上那含苞待放的花苞似乎已經(jīng)等不及了,就那么從龍隱身后繞到他身前,輕輕碾過那人腹肌,動作間幾乎蹭開了一點縫,甚至能看到其中的花蕊。
窺探到其中的那一抹春色后,龍隱眼神一下子暗到了極點,偏偏花苞的主人還一無所知地挑釁著:“若是掙不開,就給我老實點當養(yǎng)料。”
龍隱一眨不眨地看著身上放狠話的人,突然露出了一個危險的笑容:“你可想好了……鳳宮主,有道是做人留一線——”
“今日把事做絕,你就不怕有一日,本座讓你用自己的藤蔓把自己捆起來被我……嗎?”
“到時候可是哭都哭不出來,你可得想好了。”
如此粗俗的字眼,聽得鳳清韻耳根一熱,回神后卻有些被冒犯的惱羞成怒:“放肆!胡言亂語,本尊的本體難道還能聽你的話?”
龍隱意味深長道:“那可不一定。”
鳳清韻冷哼一聲,收緊了藤蔓,撐著他的腹肌,低頭在他耳邊道:“大言不慚的水準倒是一流,你不是夸下海口說要給我的花苞全部授粉嗎?”
“那便讓本尊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這個能耐。”
“龍神……大人。”
……
鳳清韻睜眼的時候,一時間還有些迷茫。
腦海中莫名的記憶混雜在一起,好似要炸開一樣。
但眼下體內(nèi)的感覺卻是前所未有的豐沛,似乎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哪怕鳳清韻尚未徹底從夢中回過勁來,他依舊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要開花了,而且只要他想,隨時都能開。
鳳清韻于是用他尚未完全恢復的思緒想到,既然萬事俱備,那為什么現(xiàn)在不開呢?
潛意識中那些令他恐懼的疼痛早已被后面甘美的記憶覆蓋了個透徹,眼下似乎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了。
開花的本能在意識間作祟,正當鳳清韻就要在此處沒有任何結界的地方開花時,他的神識驀然察覺到了什么熟悉的氣息。
鳳清韻微微一愣,下一刻果不其然見某人推門而入。
看到龍隱那張臉的一瞬間,夢中所有的記憶陡然回爐,鳳清韻整張臉宛如火爐一樣炸開,隨即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剛醒不必急著起身。”龍隱一副毫不知情的關切模樣走到他身旁,坐下后自然而然地拉過他的手腕道,“如何,在夢里夢到了什么?”
感受到那人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溫度后,鳳清韻面上登時一陣紅一陣白。
龍隱此刻分明穿著他睡過去前的衣服,布料也包得嚴嚴實實的,一看就是陪床沒來得及換。
可他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xiàn)了布料褪去后的模樣,以及那兩——
鳳清韻陡然止住了思緒,沒敢再想下去,隨即轉移注意力般開口道:“……我夢到了自己一直以來不敢開花的緣由,眼下也已經(jīng)解決了這些執(zhí)念,只需要……便能開花了。”
他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喑啞,思及緣由,鳳清韻又微微變了臉色。
好在龍隱的注意力似乎全在他方才之話上,微微蹙眉:“不敢是何意?不是不能?”
“嗯,不是不能,是不敢。”鳳清韻輕輕垂眸道,“我之所以一直以來在潛意識避免開花,是因為曾經(jīng)斷枝剝芽的疼痛。”
龍隱原本只是想裝作沒入夢的樣子逗逗他,可這些完全是他毫不知情的事情,聞言面色一下子嚴肅了下來。
而隨著鳳清韻平鋪直敘的講述,龍隱的臉色越聽越沉,到最后更是黑得像鍋底。
“我自己也不知道竟然是因為這種小事才開不出花的。”鳳清韻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間倒盡是坦蕩,“我壓根沒有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坦誠,而且……”
“這不是小事。”龍隱難得蹙眉冷聲道,“沒聽哪個人斷手斷腳還能覺得是小事的。”
他往日都是那副對鳳清韻百依百順的模樣,眼下發(fā)起火來,蹙眉看向鳳清韻時,倒真有了些活了上萬年的龍神模樣。
只可惜鳳清韻被他嚴厲的話語說得一晃,抬眸對上那人的目光時,卻驀然想到在夢中,龍隱似乎也是這樣沉著臉看著自己。
——“不能厚此薄彼啊,劍尊。”那人低聲道,“換一邊么,另一邊都快被你玩廢了。”
“你喚本尊一聲哥哥,本尊考慮考慮讓你換一換進來。”
“哥哥……”那人被他拿捏得怒極反笑,英俊深邃的眉眼間盡是因為忍耐而流出的汗,眸色之間的則是深不見底的欲望,“你可別后悔。”
鳳清韻后背一涼,腦海中憑空浮現(xiàn)了一個念頭——幸好那只是一場夢,龍隱若是窺探到了夢里的內(nèi)容,恐怕……
他后背驀然出了一背冷淡,一時間沒敢多想,只是低頭道:“……以后不會如此了。”
是個人都能看出他剛剛在走神,龍隱瞇了瞇眼剛想說什么,鳳清韻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道:
“眼下開花之事迫在眉睫,我能感受到憋著恐怕不好,所以……當務之急還是找個能徹底隔絕神識的地方開花。”
當著龍隱的面如此正經(jīng)地談論開花之事,似乎讓鳳清韻有些難為情,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后才繼續(xù)道:“以及……在開花之前,我有話要對你說。”
聽了這話,龍隱的火氣當即便下去了幾分,他挑了挑眉:“什么話?”
鳳清韻猶豫了幾分,似是鼓足了勇氣想要開口,不過恰在此刻,兩人同時停下了動作看向門外。
下一刻,門外響起了禮貌的敲門聲。
鳳清韻清了清嗓子道:“請進。”
狐主帶著白若琳走了進來。
白若琳剛一進來便開始道歉:“師兄,對不起對不起……我醒來才知道你昨晚進了狐夢之術中,你沒事……吧?”
白若琳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了龍隱陰沉的目光,她頓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補上了一句:“……怎么了?”
鳳清韻抿了抿唇輕笑了一下道:“沒事,不必管他,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
白若琳聞言果然被轉移了注意:“血契也能解決嗎?”
“嗯,很快就能了。”鳳清韻點了點頭看向青羅,“此事還要多謝狐主。”
青羅連忙道:“哪里,鳳宮主不必客氣。”
話雖這么說,如此大一個人情,還是要認下的。
見兩人似是寒暄結束,白若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要開口,卻忍不住看了妖主一眼,似是因為有外人在此不好多說。
鳳清韻看了她一眼后,扭頭和青羅發(fā)自內(nèi)心道:“日后妖族若有什么用的上我們的地方,您盡管開口。”
青羅聞言一頓,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眉眼間似是也有些欲言又止。
鳳清韻見狀道:“若是眼下有什么事,也請您盡管開口。”
“其實算起來并非是眼下之事,而是一樁沉珂。”青羅說著嘆了口氣道,“二位因血契之事想必也不會在妖族久留,在此之前,在下和妖族確實有一事相求。”
鳳清韻聞言立刻道:“請講。”
“世人皆知,天下渡劫我妖族九占其三,風頭無兩。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吾族妖主與另一位渡劫期妖皇——迴夢妖皇,在一千年前遠赴香丘窺探天際,至今已然有千年未曾出關了。”
青羅嘆了口氣道:“而實話所言,香丘之地本為妖族天盡之處,以在下一己之力難以到達,但以二位的實力……恐怕到那里輕而易舉。所以如果二位愿意,不知能否請二位幫在下走一趟……無論妖主與迴夢妖皇的狀態(tài)如何,只需二位給我一個答復便是,沒有其他冗雜之事麻煩二位。”
言下之意,生死不論,他只是想知道那兩個妖族大能的情況,除此之外不需要鳳清韻他們再做任何動作。
鳳清韻聞言一愣,隨即驀然想起來,在前世六百余年間,他確實沒見過妖族剩下的兩位大妖皇。
而他之所以在天崩之前一直深信妖族的三位渡劫期妖皇無事,也僅是因為一直都能用靈力探查到妖族三位渡劫期魔皇的存在,除去狐主之外,他并未特意拜訪過剩下的兩位妖皇,自然也確實不清楚他們的情況。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香丘便是傳說中除了仙宮天門外,另一處位于妖界的天盡之處。
傳說中天下有四處天盡之處,仙宮天門,妖界香丘,魔界幽冥海,黃泉界渡厄臺。
不過既已到了妖界,香丘那地方對鳳清韻和龍隱來說,去一次確實不難。
雖然眼下開花是當務之急,但僅去香丘找兩個妖皇,看一下他們的情況后便走,一切還是來得及的。
鳳清韻回神后當即道:“此事不成問題,我們即日便啟程,也算了結狐主一樁心愿。”
青羅松了口氣后笑道:“那便有勞二位了。”
待狐主再三拜謝終于離開后,鳳清韻這才扭頭看向全程欲言又止的白若琳:“說說吧,怎么了?”
“師兄真是什么都能看出來……就在今早,慕寒陽給我發(fā)來傳訊,讓我回去。”白若琳不太高興地解釋道,“馬上就是天門大典了。”
鳳清韻一頓,這才想起確實很快就是天門大典的日子了。
他回神后問道:“你想回去嗎?”
白若琳沒說想也沒說不想,只是道:“天門大典馬上開始,我回去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樣。而且?guī)熜旨纫颜业狡平庵ǎ銈儗⒀醺采w之時——”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掩蓋下了臉上的熱意:“我在身旁,也能防止他魚死網(wǎng)破。”
她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回去的。
妖族有美酒又有陪她嬉鬧的狐女,比仙宮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但為了鳳清韻,這個從小便喜愛下山游玩,眼里容不下一點沙子的姑娘,最終還是捏鼻子忍了。
鳳清韻心下驀然一軟,泛起了說不出的熱意。
“待血契之事結束后……”他語氣溫柔而堅定道,“我們一定親自去仙宮接你。”
白若琳聞言笑了一下:“那我便等著了,到時候最好當眾將慕寒陽的嘴臉公諸于眾,我看那群白眼狼還有什么臉吠叫。”
鳳清韻勾了勾嘴角,抬手捏了三道劍氣:“這三道劍氣和之前給你的不同,先前那些對付外人……若是慕寒陽當真對你動手,此三道足矣幫你逃脫。”
白若琳認真點頭接過那三道劍氣,而后兩人無比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屋內(nèi)剩下的那個人。
龍隱一下子被他們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看笑了:“怎么?你閨女回去當臥底,本座這個當后爹的也得給東西?”
鳳清韻挑了挑眉,那意思儼然是——不然呢?
白若琳不說話,只是眨了眨眼。
下一刻,龍隱果不其然抬手劃出一刀凜冽的刀氣,食指一點,那股刀氣便飛入了白若琳的儲物戒中。
“渡劫以下碰者及死。”龍隱慢條斯理道,“渡劫以上可接對方十招。”
白若琳聞言也不嫌棄那刀氣間帶著魔息,反而嘿嘿一笑道:“謝謝前輩,祝師兄早日開花。”
鳳清韻聞言眉心一跳。
——這姑娘謝龍隱就謝龍隱,沒事祝他早日開花干什么?
可看龍隱聽了那句祝福后嘴角快上天的架勢,這話當真是謝到他心坎上了。
鳳清韻見狀耳熱之余,心下又忍不住升起了一股慶幸。
——還好最失控的事發(fā)生在了夢中,還好龍隱沒見過夢中那個只剩下本能的他。
畢竟夢中的自己實在是太……
鳳清韻想到這里,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沒敢再回憶下去。
三人由此暫時分別。
鑒于離天門大典還有些時日,鳳清韻他們也要先去找妖主,之后再找地方開花覆蓋血契。
白若琳因此選擇在妖界修行幾天再回去,免得回去看慕寒陽的那張臭臉。
而鳳清韻和龍隱則是即刻出發(fā),畢竟趁早找到妖主,也便能趁早回去解決開花以及開花后的血契之事。
兩人臨行前,青羅特意代表妖族眾人,親自送來了一眾妖族特產(chǎn)。
龍隱面上雖然未表露,卻對所謂前世之事耿耿于懷,臨行前忍不住又去看了那通天佩,因此狐主來時,屋里只有鳳清韻一人。
他推拒不成,只得收下禮物后,青羅終于說明了此次的來意。
“吾主的情況……”青羅有些憂愁道,“如若當真不佳,還請您保守秘密。”
妖族三尊渡劫期坐鎮(zhèn),若是一下子失了兩尊,帶來的震動將是巨大的。
鳳清韻了然地點了點頭:“自然。”
青羅的憂愁之意淡了幾分:“此次實在是多謝二位了。”
鳳清韻發(fā)自內(nèi)心道:“哪里,是我該謝您才是,若沒有您,我還不知道要等到何日才能找到破解之法。”
“不用不用,狐夢之術本就是我族最低階的伴生法術,要說感謝,一該感謝您自己,您是我見過最不流連于夢境的修士,心境之堅毅當真是我平生少見。除此之外若當真要找一個除您本人外值得感謝的人,那也該是魔尊。”青羅隨口道,“他主動入夢幫您,為此神識恐怕也有可能受損,所以回去之后還是要注重溫養(yǎng)。而我只是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靈力而已,算不上多少。”
青羅原本便是就此事客套一二,卻沒想到鳳清韻聽了這話驟然一僵,像是聽了什么鬼故事一樣,緩緩扭頭看向狐主,語氣甚至震驚得都有些飄了:“……你剛剛說,龍隱干了什么?”
青羅聞言一愣,一時間比他更錯愕:“魔尊因為擔心您,所以入了夢幫您……”
“您沒在夢里見到他嗎?”
——那當然是見了,不僅見了,還把人捆起來騎上去,強行讓對方給自己主蔓上的所有花苞授了粉。
鳳清韻聞言驀然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