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目送元夏離去之后,瑞恩在休息室里獨自一人待了很長時間。

    許久才推開門，“石一，你去實驗室找圣禹憫，叫他來皇宮見我。”

    站在瑞恩身旁的侍衛按著腰間的武器,低頭領命。

    瑞恩慢步回到凌虛閣大殿,眉間隱有憂思,他坐上王座，召來一位近期提拔的年輕大臣上前來低聲耳語幾句，隨后便略略地問了幾句話,叫他下去辦事。

    那年輕大臣走下去之后便被一群同僚圍住打探消息,那大臣半笑不笑地應付兩聲，便匆匆忙忙地以公事繁忙為由先行告退。

    就在底下的眾位大臣抓耳撓腮地揣測帝心，想要拿出十八般武藝來哄王座上那個小小年紀的至高掌權者歡心時，有侍衛來報,說是凱斯將軍和火龍族長灼武前來覲見。

    瑞恩處理公務的手一頓,立刻抬起頭來,往大殿的正門入口看去。

    凱斯和灼武高大威風的身影并肩走進大殿,就那樣出現在瑞恩的視線里。

    已經很久沒見了，像是隔了千年萬年。

    “陛下，臣……”凱斯剛剛準備給瑞恩展示一套非常帥氣的君臣禮,那孩子就已經從王座奔下,撲進了他的懷里。

    凱斯的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但手卻下意識地伸出去，穩穩地將瑞恩護在了身前,收緊手臂,給他堅實有力的懷抱。

    好像瘦了點。

    灼武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之后又急又氣,嫉妒的要命，簡直想一腳踹開凱斯。

    “你，你們。”瑞恩身體緊繃，聲音微不可察地哽咽了下，然后又被迅速壓了下去，“邊域那邊情況還好吧？你們突然離開，會不會有什么影響？”

    這話一出，若是別人可能會以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在怪罪敲打，但從這孩子口中問出來，兩人都只聽到了那看似毫無起伏問句下真切的關心。

    凱斯內心柔軟得不像話，他用力揉著瑞恩的頭，目光卻無比溫和，“最近那群家伙要安分些了，我都已經安排好了，耽擱些日子也不要緊，他們翻不了天。”

    “瑞恩。”灼武有些幽怨的聲音在凱斯身旁響起，他形單影只的望著正擁抱的一大一小，眼巴巴的樣子倒顯得有幾分可憐。

    瑞恩立馬從凱斯的懷抱里鉆出來，緊緊抱住灼武，眉目含笑，“武叔，我好想你。”

    剛剛還耷拉著臉的火龍族長立刻就被哄好了，咧著嘴笑個不停，連聲說好。

    凱斯低頭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臂，再看灼武仰著頭春風得意的那架勢，恨得牙癢癢。

    溫情的擁抱結束之后，瑞恩先是快馬加鞭地將剩余的幾條待處理事項解決完，再把手里的一些事情派給大臣們處理，期間凱斯和灼武正各自與熟識的內閣大臣交談，相互交換信息。

    瑞恩安排完走下去的時候，正巧聽到凱斯在問大臣們他的一些新政策的落實和推行是否順利，接下來就是大臣們七嘴八舌的贊嘆與驕傲。

    凱斯和灼武都聽的津津有味，時不時還頻頻點頭予以認同，只有瑞恩聽的尷尬又臉紅。

    這種感覺很奇怪，是從來沒有過的，有種莫名的羞/恥，卻又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某些奇怪喜悅興奮。

    眼看著吹的越來越離譜，瑞恩不得已上前打斷，與幾位老臣不輕不重地囑咐幾句之后，便帶著凱斯和灼武快步離開。

    幾人沒有去呈瑞閣，而是先去了龍皇和皇后所在的朝云殿。

    去的路上，氣氛相比起剛才，還是不可避免的多出了幾分沉重，龍皇的遇襲，是生長在所有知情者心頭一根無法去除的尖刺，像是一片無法散去的陰霾，時時刻刻都挑撥著那顆蠢蠢欲動的復仇種子。

    凱斯似乎是不習慣這種沉默的氛圍，他目光看向窗外不斷向后飛馳的皇宮美景，嘴里罵罵咧咧，一會兒說他哥不負責，讓兩個孩子去挑擔子，一會兒又說他睡的太久，再不醒來就要變成弱不禁風的藥罐子了。

    凱斯這一通看似沒心沒肺的絮絮叨叨，卻因為靠的瑞恩很近，被瑞額輕松識破他故作輕松之下的痛苦和煎熬。

    龍族帝國這么多代以來，也不是沒有兄友弟恭的皇室兄弟，但因為龍族的本性就是搶奪占有，除非是差距很大的兄弟，不然一般都是各自看好領地永不相見，像凱斯和龍皇那樣毫無嫌隙的兄弟關系，歷史上卻也就只有那幾個，掰著手指都能數清。

    等三人真正到了還在沉睡的龍皇面前，最沉默的人反而變成了凱斯。

    龍皇的面部沒有繼續蒼老，他還是那副樣子，看著他，甚至還能恍惚間想起他得意大笑的樣子，他總是喜歡抱著還是幼崽的瑞恩在凱斯面前炫耀，說看吧，瑞恩絕對是第一喜歡我。

    回憶浮現然后消散，凱斯從頭到尾就只說了一句，他說，好久沒有挨罵，有點不習慣。

    他用最欠揍的語氣說出了最悲哀的話。

    瑞恩就說的多了，什么都說，想到什么說什么，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鳥兒貪念著小窩的溫暖。

    他隔著醫療倉的特殊透明罩，指尖輕微顫動，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很小聲的問，爸爸為什么還不醒過來看他。

    明明剛才大臣們都在夸他，說他做的好，說他會帶領龍族重新回到輝煌時代，為什么不去聽一聽。

    這些龍皇聽不到，他像奶奶一樣，就那樣很安靜地睡著，不會給他回應。

    其實瑞恩小的時候，就很怕有親人在他面前睡覺，當察覺到有人不動了，瑞恩就會立刻放下玩具，十分不安地走來走去，很小心地去拉扯睡著的人的衣角，或是碰碰手臂，或是捏捏大腿，幼崽的焦慮會持續到那人醒來為止。

    龍皇那時聽人說了瑞恩的這種特性之后，一方面是心疼，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逗逗孩子，假裝睡著，然后在幼崽滿臉緊張的拉他袖子的時候，嗷嗚一聲把受到驚嚇的小家伙抱起來狠狠的稀罕一頓。

    瑞恩想，可能是因為他長大了，所以龍皇也不會忽然在睡夢中睜開眼睛嚇唬他了。

    臨走時，皇后正好開完會，遣去了一干隨從，獨自出來送他們。

    風把皇后的面容吹的有幾分憔悴，她拉著瑞恩的手，一邊幫他整理剛剛坐下時弄皺的衣服，一邊轉過頭去與凱斯說話。

    皇后的話比以前少了很多，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寡言，瑞恩來朝云殿時常看見皇后獨自守在龍皇身邊，她什么也不說，只是溫柔地注視著，隱去了無助與哀傷，就那樣看著，勝過千言萬語。

    灼武勸她不要太過擔憂，龍皇的身體機能都在很穩定的恢復當中，醒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凱斯如今也不再反駁皇后的話，說什么就答應什么，很是溫馴。

    眾人離開時，皇后一個人站在朝云殿的殿門前，她的身形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變得很單薄削瘦，冷清清的站立在那里，顯得很孤獨。

    回呈瑞閣的路上，幾人顯得比來時更加沉默，這次連凱斯也不說話了。

    瑞恩一路上都在想事情，但總是會想到其他，一會兒是皇后孤獨的身影，一會兒是沈吾言掛斷通訊時的嘈雜，總有很多很多的事，在瑞恩的面前一幕幕的閃過。

    進了呈瑞閣，一杯溫水下肚，灼武緩過勁來，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他和凱斯這次回來的主要任務。

    灼武輕咳一聲慢悠悠地開口，“瑞恩，你……有沒有喜歡的，呃，就是比較感興趣的龍族女孩？”

    聞言，凱斯也一臉認真地抬起頭向瑞恩看去。

    瑞恩做夢都想不到他們會突然提這種事，嘴里還沒咽下的水差點很沒禮貌的噴出去。

    “怎么突然說這個。”瑞恩強裝鎮定，放下水杯，面不改色道：“我現在每天都很忙，沒有心思想這些的。”

    這也不算是推脫，確實是事實，龍族現在這種情況，每天堆積的事情比山還高，他都恨不得常住凌虛殿了，哪里還有時間說什么喜歡不喜歡。

    凱斯以為瑞恩是不好意思，想了想，這個年紀確實還小，又整天被困在這皇宮里，連最容易發生點故事的皇室學院也沒讀完，這去哪里喜歡。

    這樣一想，凱斯和灼武都意識到一個問題。

    大家都在欣喜于瑞恩的快速成長時，都忽略了瑞恩已經完全脫離了他這個年齡本該有的社交環境，凌虛閣只有來來去去的大臣，唯一兩個玩伴也在那次突發事件之后一直留在獸族。

    是不是給孩子的壓力太大了。

    軍隊的打勝仗就是唯一法則，但留在皇宮里的瑞恩沒有什么可以依照的標準，那些推行的新政無論是好與壞都會得到部分人的反感與批判。

    瑞恩正在想著如果凱斯他們以為他在故意推脫的話該怎么解釋，結果就察覺到他們看向自己越來越心痛的表情。

    這又是什么走向？

    瑞恩默默放下了手里剛剛抬起的水杯，像只小動物一樣豎起耳朵，警惕地看著神色越來越悲痛的兩人。

    第82章

    “瑞恩,”灼武面露痛色，皺眉沉思幾秒，將他攬到身邊，“是我們疏忽了。”

    凱斯原本也想開口,想著要不然叫那兩個獸族的孩子繼續來皇宮里陪著瑞恩,但話還沒說出口,凱斯轉念一想，龍族這么多適齡的孩子，何必再去找獸族的。

    “干脆讓瑞恩自己去玩一圈,找幾個龍族的崽陪著,龍族地盤那么大，總會有感興趣的地方吧。”凱斯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滿意。

    瑞恩下意識道：“不行，”然后又覺得自己說的太過果決，糟蹋了長輩的一番好意,于是委婉道：“這邊還有很多事沒有完成,我一走了之是很不負責任的。”

    況且人類的和解團隊來龍族的申請都還沒發過來,瑞恩還等著沈吾言的消息呢,怎么可能在這種緊要關頭離開皇宮。

    凱斯卻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法里，他大手一揮，“我現在就把休格斯叫回來,我去他的駐地指揮,有我在絕對不會出岔子。”

    灼武先是皺起眉頭思索了一番，然后居然點頭了。

    瑞恩不可置信，覺得這個決定簡直非常荒謬,凱斯本來就是愛上頭的性子,他一直都知道的，但灼武居然也點頭了！

    到底怎么回事,事情的走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瑞恩表現的很抗拒，他語氣堅決，“不行，這里不能沒有我，我不能離開。”

    人類的和解團隊還沒有音訊，那么多事還沒有完成，他是絕對不能走的，至少現在不能。

    “瑞恩，你把自己逼的太緊了，有些東西會適得其反，你應該出去走走，你還有我們呢，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灼武緩慢說著，“你把龍族治理的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你去看看，你還那么小，不該總是被困在這里。”

    瑞恩不覺得自己被困住，他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事，如果就放在那里不管，他會感覺到恐慌，會背負巨大的愧疚，會想到休格斯他們在外那么辛苦的征戰，為他抗住了那么大的壓力，他卻縮在皇宮里一事無成，那種感覺讓瑞恩窒息。

    他想要快點把龍族變好，快點讓龍族更加強大，不要辜負臣民的期望，爭取早日……早日出兵地心族和深海族為龍皇報仇雪恨。

    他都還沒有做到，目標還沒有達成，怎么能，怎么能離開，不，他不能離開。

    瑞恩很輕的抖了一下，眼眶微紅著說：“我不走。”

    他的家就在這里，他還能去哪里？

    灼武察覺到瑞恩的狀態有點不對勁，他趕緊用眼神示意凱斯不要說話，像小時候那樣拍著瑞恩的背去安撫他。

    但瑞恩在被觸碰的一瞬間忽然劇烈的顫抖了一下，他迅速站起來，退了幾步，看著凱斯和灼武，“我不走，二叔、灼武叔叔，我要休息了。”

    說完就朝樓上走，揮開了侍者伸向他的手，走到快要看不見的地方，瑞恩才回頭，很冷靜地撂下一句，“我不會離開。”

    如果是剛才凱斯和灼武只是覺得心疼瑞恩在深宮里太孤獨，那么現在，他們感到了問題的棘手。

    瑞恩剛才的樣子不是不喜歡或者是抗拒的表現，他是進入了某種強烈的應激反應，不僅對事件排斥，連帶著對他們也開始排斥。

    這很不正常。

    凱斯和灼武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眼里沒有憤怒，只有心痛。

    龍皇遇害，皇宮里局勢變化不定，周圍的幾個種族盯著龍族蠢蠢欲動，瑞恩熟悉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很久都無法見面，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

    他們只看到瑞恩把帝國治理的有條不紊，處理起那些內部矛盾得心應手，卻忘了，這孩子從小就是那樣的敏感，連走路時不小心放開了他的手都會趕緊跑上前，擔憂地將自己的小手往大手里面塞。

    生怕自己再次被親人拋下。

    龍皇的猝然離去，皇后又傷心過度無法把精力放在繁雜的政務上面，雖然她和瑞恩都在皇宮里，但一向懂事的瑞恩又怎么會在這種時候向皇后索取溫情呢？

    凱斯讓自己的屬下叫來瑞恩兩位副官，仔細詢問瑞恩的生活和日常。

    最開始副官什么也不愿意透露，他們是侍衛出身，警惕性比尋常士兵要高出很多，即使是面對凱斯和灼武也同樣充滿防備。

    直到他聽到凱斯說瑞恩可能生病了。

    兩人幾番商量之后，才回到凱斯面前認真答話。

    他們說瑞恩越來越喜歡一個人待著，平日里他在離開凌虛殿之后，通常都會去朝云殿看看，如果皇后有空閑，他就會進去坐會兒，陪皇后說說話，看看龍皇有沒有醒來的跡象。

    但絕大部分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外面看，看皇后陪著龍皇，看很久，也不說話也不動，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那種場景，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很可憐，不由自主會感覺到鼻酸。

    是的，是可憐。

    他孤零零地躲在窗后，像只找不到家的幼崽，隔著玻璃偷偷的看別人家的溫馨場景。

    可惜那里面并不溫馨，甚至還躺著他最親近的家人。

    可他就是會看很久，特別是在傍晚時分，屋子里的燈會透出來，暖黃色的光落到瑞恩身上，只會襯得他更加孤獨。

    有時候侍衛甚至會看到瑞恩眼角很不明顯的水光，他的脊背挺的很直，卻會讓人覺得他已經疲憊到了極致，即將被折斷。

    他沉默著去，又沉默著回。

    因為呈瑞閣有很多的侍者和侍衛，他最近一段時間留在鎮安殿的時間越來越多，只有在休格斯或是其他親人回皇宮時，瑞恩才會熱情的邀請他們去呈瑞閣。

    “鎮安殿？”凱斯用一種很難形容的眼神看了灼武一眼，語氣有些恍惚，“我都快忘了，以前龍族暗物質最濃的地方是皇宮。”

    有了瑞恩之后，皇宮變成了暗物質最稀薄的地方，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瑞恩從來不會說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會怪自己哪里沒做好。

    那位叫小五的副官把頭埋的很低，忽然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陛下前些日子把他奶奶的骨灰盒也帶去鎮安殿了。”

    灼武瞬間警覺，“還帶了其他什么東西沒有？”

    那侍衛稍微停頓一下，像是在思考。

    “沒有。”

    凱斯想，瑞恩會不會是覺得他的家人對他這樣的漠不關心，索性就干脆不要了。

    他小時候帶著他的奶奶懵懵懂懂的來到龍族，長大之后身邊長期陪伴他的兜兜轉轉還是只有那位老人。

    凱斯咬著牙，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拔掉逆鱗那樣痛苦，“把休格斯叫回來，還有多福，一并給我叫回來，我倆去他們那邊頂一段時間，讓他們回來，回來……叫多福帶瑞恩出去走走，叫他，陪陪瑞恩。”

    多福這些年升的這么快，除了皇室有意提拔，更大的原因就是他永遠是最拼命的那一個，他的訓練考核從來都不輸于龍族的士兵，邊境沖突時，他永遠是先鋒隊的常駐候選人。

    他近年來唯一一次回皇宮還是因為受傷被強制遣返回來養傷。

    侍衛小五現在都還記得，瑞恩得到消息時那一刻的無措和崩潰。

    他的手不斷的顫抖，臉色蒼白的像是沒有生命體征，他點了好幾次已閱的選項，卻都點到其他地方去。

    他雙目無神地看著王座下的臣子們，喃喃道：“我不讓他回駐地了，再也不要他出去了。”

    瑞恩說的很小聲，只有靠近他的小五和石一聽到了。

    那天瑞恩在王座上趴了很久，如果不是還有呼吸起伏，小五真的很想把瑞恩扛到朝云殿找醫生檢查。

    那次多福被送過來時很急，養好傷之后走的也很急，瑞恩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將多福關起來。

    以前瑞恩還會在視訊里小聲抱怨讓多福有時間要多回皇宮，自從那次之后，瑞恩就不再提起讓多福回來的事。

    他明白多福迫切地想要建功立業的心，所以當時多福渾身是血進入醫療時，瑞恩只是站在醫療室外安靜地擦掉了眼淚，在多福醒來之后也只是不斷重復提醒他要注意安全，沒有再提起他在重大打擊之下說出的那句話。

    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

    瑞恩獨自咽下了成長路上的苦與淚，他體諒所有親人的艱辛與不易，他抱著那個老人的骨灰盒，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

    遠到大家都只記得他的優秀，忘了他小時候會因為多福的離開而倔強地要學會那本比他還大的習字冊。

    忘了剛到皇宮時，他會因為想念奶奶而在寂靜無人的深夜走很遠的路，只為了去看一眼那段看不清人臉的錄像。

    后來他也會偷偷去，被龍皇找到時，幼崽小小的一個，在陰森森的放映室里，蜷縮在那段昏暗的視頻底下，睡得特別安穩。

    小家伙軟乎乎的小手放在冰涼的地面，無意識張開的手指，像是在擁抱那個逝去的老人。

    那時龍皇心痛的話都說不出來。

    也就是從那天起，放映室永遠都會為瑞恩亮起一盞燈，不管他去還是不去。

    那時候瑞恩身邊還有很多人。

    現在，他們都離開了。

    第83章

    小五和石一退下之后,凱斯和灼武在呈瑞閣里枯坐了很久，倆人最開始還討論幾句，卻是越說越心涼，到后面連相互寬慰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瑞恩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來覆去毫無睡意,他知道自己做的很不對,不應該就那樣走掉,很不禮貌，也很不尊重人，這是他長那么大以來,從來沒有做過的事。

    他對不喜歡的人都沒有這樣失禮過,卻對自己最愛的親人做出這種行為。

    凱斯他們那么遠過來，他卻在這里耍脾氣，很不應該。

    但是他不想離開皇宮，他的事情沒有做完,怎么能離開,他不能離開。

    瑞恩又開始和自己拉扯,頭很痛,他想回鎮安殿，想要睡一覺。

    “陛下。”侍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瑞恩覺得自己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他像是被人泡進了水里,和真實的世界隔了一層,外界朦朧模糊，于是他沒說話，也沒發出任何動靜。

    他把頭轉到門的方向,仔細地聽。

    “陛下,”外面侍者的聲音稍微大了一點，“您還好嗎？”

    是麥爾。

    瑞恩確定了,確實是有聲音，有人在叫他。

    就在他確定的一瞬間，那些包裹著他的水在剎那間就被吸干了，像是有人戳破了他的水泡，讓他‘轟’的一聲墜落到了現實的世界。

    “什么事？”瑞恩不想開門，也不想出去看到凱斯他們失落的模樣，但他還是走到門邊。

    這次說話的聲音不是麥爾，而是小五。

    “圣禹憫殿下到了，在樓下等您。”

    瑞恩站了幾秒，按下解鎖，門開了，他走出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然后下樓。

    大廳里只有圣禹憫一個人在那里。

    瑞恩先是松了口氣，然后又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們生氣了，他們再也不會愛他了，因為他的脾氣很壞，很不禮貌，也不聽勸告，明明他們從那么遠的地方過來，明明已經那么久沒見到過了，明明他們是好意的。

    瑞恩慢慢地抬起手，扶著旁邊的水晶臺面，站了幾秒，緩了緩才走下樓去。

    圣禹憫第一次看到瑞恩這樣的失魂落魄，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擊，被壓垮了樣子。

    “哥哥，你剛剛看見凱斯將軍他們了嗎？”瑞恩聲音很輕的問，眼睛里幾乎看不出神采。

    那雙漂亮的金眸此刻黯淡下去，無端讓人感到痛心。

    圣禹憫到的時候，凱斯他們剛剛才離開，剛好錯過。

    “沒看到，他們可能有事先離開了……大概過會還會回來。”圣禹憫猜測，因為瑞恩很不喜歡不告而別，所以凱斯既然來了，就肯定不會悄悄走掉，多半都是先去處理事情了。

    “哦。”瑞恩點點頭，心里卻想，不會回來了，因為他們在生氣，他們好意被辜負了。

    瑞恩帶著圣禹憫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那么著急把你叫過來，結果我自己竟然都給忘了。”

    圣禹憫看著瑞恩，也跟著淡淡地笑了笑，“我不是已經見到你了嗎？”

    圣禹憫看向瑞恩的目光永遠都是溫和的，瑞恩想起沈吾言的事，他對圣禹憫說，也許暗物質有機會解決了。

    “又是人類提出的？”圣禹憫語調微揚，神色頗有些防備和厭惡。

    金龍血到現在還沒追回，他幾乎是帶著很深的惡意去揣測，那些貪婪的人類這次又想從瑞恩身上獲取什么。

    瑞恩不想隱瞞如實交代，將來龍去脈都細細地和圣禹憫講了一遍，那個不可思議的條件，包括當時救下了沈吾言的場景，包括剛才與他視訊結束時那刺耳的警報。

    只要一個承諾，甚至還給你光明正大毀約的權利。

    簡直是無本萬利。

    費這樣的力氣去幫助龍族，難道就僅僅為了幼年時的一次不留名的資助？人類對報恩這種事有這樣看重？

    圣禹憫問，“那次的通話那個人類的光腦自動存檔了嗎？”

    瑞恩點頭，把元夏發來的信息備份解鎖了密碼發送給圣禹憫。

    圣禹憫打開和瑞恩一起重新看了一遍，從看到沈吾言不以真面目示人連聲音都謹慎的處理過之后，圣禹憫眉頭皺的更深了。

    這種做事周密不留痕跡的人類，會是能為了報恩而鋌而走險，出賣自己族群的人嗎？

    那種條約無非就是在賭，賭瑞恩的接受底線，他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正當兩人聽到警報聲響起，呈瑞閣門外就傳來動靜。

    圣禹憫關掉視頻，瑞恩倉皇地轉頭去看。

    是凱斯和灼武。

    瑞恩站起來，無聲地看著他們，眼尾泛紅，有些怔愣。

    凱斯他們剛剛才從朝云殿出來，他一眼就看出瑞恩的想法，他兩步當做兩步走過去，將瑞恩拉進懷里狠狠地抱了一下，“小崽子，想什么呢，我們怎么可能丟你一個人在這。”

    怎么可能在話都沒說開的時候就離開，那不是存心讓這敏感的孩子難受嗎。

    瑞恩一再忍耐，眼里含的淚遲遲不肯落下來，他聲音帶著輕微的哽咽，“二叔，我做錯了。”

    聽到這句話圣禹憫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瑞恩怎么會做錯。

    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絕對的錯與對。

    灼武才聽了軍醫的一番囑咐，正自責呢，哪里聽得了這種話，他一把推開啞住的凱斯，自己走到瑞恩面前。

    一向以鐵血大漢形象示人的火龍族長此刻心軟成了攤水，他白色的胡須輕輕抖動，語氣柔和，“瑞恩，你沒有做錯什么，你……”

    凱斯卻又像是已經緩過神來，擠開灼武，盯著瑞恩，氣勢洶洶，“對，你就是做錯了。”說完生怕瑞恩聽了要傷心，又飛快接了一句，聲音也立即軟和下來，“瑞恩，你難受為什么不說？都怪二叔沒照顧好你，我都快要傷心死了。”

    瑞恩垂眸，吶吶道：“我沒有難過，也沒有不說。”

    都憋出心病了還不難過？凱斯心想。

    “我已經叫你大哥回來了，還有多福那小子也一起回來，讓他陪你去散散心，政務有休格斯頂著不會出問題，你給自己放放假，出去玩幾天。”

    再聽到這件事，瑞恩已經沒有剛才那么大的反應了，可能是聽到了休格斯會回來，也可能是聽到了多福，總之他看起來平靜了很多。

    “這樣你們會很累。”瑞恩低著頭，像是犯了什么即將將他壓垮的錯，聲音也很沮喪。

    任何一次調動都會產生數不盡的麻煩，瑞恩是知道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誰說累了？”凱斯捏著瑞恩的臉，“是不是你大哥說你？二叔幫你收拾他。瑞恩，你才是我們的無價之寶，無論什么代價都比不上你的開心。”

    瑞恩抬著頭，臉上的肉被凱斯捏的堆起來，眼眶中淚水讓他視線變得朦朧。

    “瑞恩，你知道，我們愛你。”

    這句話恍惚著與瑞恩回憶中的某句話重合，凱斯和龍皇長的很像，聲音也像，他有點分不清，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說這句話。

    “去放松玩幾天吧，瑞恩，你該休息了。”

    那個模糊的影子在說話，他的聲音很溫柔，瑞恩想問，你是誰呢。

    但他沒有，他知道是誰，他什么都知道。

    瑞恩聽到自己抽泣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說，“知道了……我會去。”

    凱斯松開了瑞恩，開始很溫和地摸他的腦袋。

    灼武壓著火氣的聲音傳到瑞恩耳朵里，“黑老二，你把瑞恩掐痛了，你看不到崽在哭嗎，混球！”

    “誒呀，我有數。”凱斯認為，對于這種心思細膩敏感的孩子，就應該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你越是對他特殊，就越會增加他的心理負擔，就算是偏愛也要是坦坦蕩蕩。

    “小時候擔心你出意外，不敢放你去玩，現在都已經長大了，哪里能一直讓你困在這宮里。”凱斯有理有據，還問了聲旁邊默不吭聲的圣禹憫，“小圣，你說，叔說的對吧？”

    圣禹憫能說什么，自然是微笑表示認同。

    灼武十分無語，拉著瑞恩仔細瞧他臉蛋，幸好龍類還算是抗造，沒有被不知輕重的凱斯捏起印子，不然瑞恩可還怎么見他那些下屬。

    他很想踹凱斯一腳，但他又確實歪打正著干的還不錯，灼武沒有理由，遂閉眼忍耐。

    讓休格斯回皇宮的信息是凱斯發的，他沒有說具體的理由，休格斯便打了語音通訊過來，問，瑞恩出了什么事。

    凱斯稍微猶豫，便從一開始問瑞恩有沒有心儀的龍族女孩開始講起，不然直接說要強迫瑞恩出宮去放松會顯得很奇怪。

    哪知凱斯剛說到他們想讓瑞恩找個喜歡的人，休格斯就打斷了他的話。

    “瑞恩還小，為什么現在就要他接觸這些？”休格斯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凱斯道：“瑞恩都一千多歲了，也不是孩子了，肯定要考慮這些啊，況且金龍繁衍的希望，就寄托在瑞恩和他的愛人身上了，早一點找到最合適的那一個，早點培養感情，不是很好嗎。”

    休格斯那邊沉默了很久，再開口時嗓音又低又啞：“瑞恩說什么？”

    凱斯還沉浸在自責當中，沒注意到休格斯語氣的細微變化，他幽幽嘆氣，語氣擔憂，“他身邊連同齡人都沒有幾個，唯一說得上話的女孩就只灼煙，但他們姐弟也是一同長大的，我看他倆也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凱斯又絮絮叨叨了很多，期間休格斯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凱斯說到瑞恩的情緒不好，可能心理壓力太大又長期得不到疏解，繼續下去恐怕會出現很嚴重的心理問題。

    休格斯終于開口，“我回來。”

    第84章

    瑞恩覺得自己沒有生病,但他還是接受了凱斯給他安排的身體檢查。

    灼武先走了，他去凱斯的駐地坐鎮，灼焰帶兵支援前線空缺戰場，灼煙在火龍族領地掌控具體的人員調派與軍費物資。

    懸浮的電子醫療器械圍著瑞恩進行全方位掃描,凱斯站在旁邊陪著瑞恩說話。

    原本氣氛都還是愉悅,直到瑞恩提到自己或許不打算要下一代。

    凱斯把這段話翻來覆去的消化了半天,他實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了瑞恩這種想法。

    “孩子多一點還是很有好處。”凱斯調整心情，坐在瑞恩面前感慨，“你看我這么些年孤零零的,關鍵時刻連個能頂用的幫手都找不到一個。”

    瑞恩笑了下,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二叔，你手下那位很厲害的黑龍副官不是樣樣全能嗎，你要是不喜歡就給我吧。”

    凱斯的下一句感慨就被堵在了喉嚨里,干笑道：“那小子要是知道你想要他,怕是無論如何也要跑到你面前來咋呼了。”

    過了幾秒他又說,“但屬下和孩子還是很有差距的……有個后代,始終是件好事。”

    瑞恩語氣很輕松，“那二叔為什么不找愛人也不留后代呢？”

    “我和你能一樣嗎”凱斯已經開始后悔提起這個話題，全皇室就他沒資格說這事,不過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干巴巴道：“我不會照顧人，又常年守在駐地，戰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不會。”瑞恩打斷他,忽略掉他后面說的那些話,問了一句，“我們不一樣嗎？二叔。”

    當然不一樣,金龍何其珍貴，龍族失而復得的寶貝，和他哪里有什么可比性。

    可凱斯還是沉默下來，他也不愿意讓瑞恩做他不喜歡的事。

    瑞恩忽然伸手抓住凱斯沉穩有力的臂膀，正色道：“二叔，我要是有喜歡的人，我會主動爭取，但如果沒有，我也想得到你們的理解。”

    瑞恩嚴肅起來的樣子……凱斯心都化了，還能說什么。

    他笑嘆一聲，拿瑞恩根本沒辦法，喃喃自語，“小祖宗，真是個祖宗。”

    休格斯和多福差不多是同時抵達皇宮的。

    多福最開始聽到皇宮強制召他回去是開玩笑的，直到他聽到副官說是瑞恩的情況不好，這位平時勤勤懇懇不茍言笑的人類軍官在大會上連招呼都沒打就突然離席，徒留一眾整裝待發的下屬在會議室面面相覷。

    特別是回程路上遇到休格斯駐地軍團的軍艦時，多福更是嚇得臉色蒼白，直接沖去駕駛艙下令極速航行。

    兩支艦隊互不相讓，在星際航道中不顧磨損，以軍艦的最高速度穿行。

    凱斯這次是等到休格斯等人到了皇宮之后才離開的，臨走時他還告訴瑞恩，在他的駐地有很多將士都以瑞恩的存在而感到興奮與自豪。

    “沒有誰能違抗你的意愿，不是因為身份地位，是你全心全意為龍族著想，讓龍族發展的那么快，變化那么多，他們深愛你，所以才愿意無條件的擁護你。”

    “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是你。”

    休格斯他們回來的時候，瑞恩在呈瑞閣樓頂發呆，他看到皇室的軍艦群在深黑的夜空進入盤龍星空域，護航艦隊在上空盤旋。

    瑞恩走到護欄旁邊，特殊石材制作的防護用具即使在寒冬的夜里也能保持溫和舒適的觸摸溫度，瑞恩伏在上面，看著那些威武霸氣的龍族軍艦緩慢懸停在指定位置。

    今天的風吹的很兇，瑞恩看到軍艦上源源不斷的下來龍族士兵，風把他們的與夜色融合的斗篷揚起來，暴露在軍艦懸停區的燈光下。

    士兵擁護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下軍艦，他的步伐很快，幾步就消失在了濃厚的夜幕里，瑞恩看到后面跟著的士兵直接是跑步跟隨。

    接著另一個規模稍小點的軍艦上也下來了一個被士兵護著的身影，他的體型要稍微小些，是跑出去的，跑的很快，直接就沖進等候在外圍的懸浮車，那人的身邊就跟了兩個副官。

    瑞恩看到有幾輛亮著指示燈的懸浮車飛快的向這邊駛來。

    沒過一會兒，那兩個身影就都出現在了呈瑞閣門口。

    瑞恩沒有直接從樓頂翻下去，規規矩矩地進到里面使用下行器械。

    他想，他明明沒有生病，但凱斯卻用這種理由把休格斯和多福哄騙過來陪他，他又不是必須要人陪伴的幼崽了，這種行為讓他感到很難辦。

    要不要干脆就不見了，叫他們回去算了，瑞恩一邊想著，腳步卻走的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切。

    算了，他們都到了，還是見一面吧。

    見一面再走，他們不白來，他也沒白等。

    瑞恩在門口站定。

    是多福先沖進來的，他雙目通紅，呼吸急促，在看到瑞恩的那一刻，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慢腳步走進來，抱住瑞恩，把頭埋在瑞恩肩上，聲音顫抖的不成樣子，甚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沒事，沒事就好，沒，沒事就好，要嚇死哥哥了，哼哼。”

    副官只得到凱斯派人說的瑞恩不太好，但具體怎么不好，任憑多福在回程的路上怎樣哀求詢問，凱斯都咬緊牙關一個字都沒透露。

    在沒有看到瑞恩之前，多福不得不往最壞的地方想，他后悔又絕望，幾乎是萬念俱灰。

    在看到瑞恩的第一眼之后，多福就知道自己被凱斯戲弄了，但他卻感到無比的慶幸，幾乎要落淚，瑞恩沒事，幸好他沒事。

    休格斯相比起來就顯得要鎮定許多，不過那也只是因為他得到的從始至終都是真消息，凱斯騙不了他，干脆實話實說。

    但他還是以最快速度趕到了這里，以一種很不好看的，風塵仆仆的姿態來到了瑞恩面前，將那顆懸在半空的心重新按回了肚子里。

    瑞恩在被多福抱住之后，微微一頓，心里酸澀的厲害，他伸手在多福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休格斯站在不遠處看著二人相擁的溫馨畫面，他站在一顆巨大古木的陰影之下，樹影被風吹的搖搖晃晃，高大的身影一動不動，像尊冰涼的石塑。

    瑞恩朝他喊了一聲，“大哥。”

    休格斯這才緩慢從陰影里走出來，走進光里，臉上帶著溫柔和煦的笑，“進去吧，這里風大，不適合講話。”

    瑞恩點頭，帶著兩人進入室內。

    侍者過來倒水，多福正低著頭和瑞恩輕聲說話，休格斯環顧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了旁邊小廳上的一處不明顯的角落。

    休格斯起身，繞過那方精致的金絲鏤空裝飾墻，站到一個木質的小方幾旁邊。

    那桌子很矮，上面放著瑞恩之前走到哪里都要帶上的虛擬小鎮。

    瑞恩的小鎮此時已經發展出了很多科技產物，正在建立基地，積極探索未知世界。

    休格斯伸手去觸碰。

    “大哥，你對這個感興趣？”瑞恩感覺非常新奇，完全想不到休格斯忽然起身離開是為了看這個小玩意。

    休格斯的手停滯了下，五指微微收攏繼而攥緊，緩慢地將手收了回去。

    他用很低的聲音問，“你不喜歡這個了嗎？”

    瑞恩上前幾步湊到休格斯身邊，看著虛擬小鎮里面來來去去的人群，“為什么不喜歡，它陪了我很久，現在也在陪我。”

    瑞恩輕輕抬手，智能系統檢測到主人的手勢，輕輕的發出一聲響，這個空間瞬間明亮起來。

    休格斯這才看清楚，原來這不是角落，這個小鎮在這個房間最中心的位置，連照射它的燈光都是最柔軟的。

    這是個專屬于這一個玩具的空間。

    休格斯不受控制地將目光落在瑞恩身上，片刻，他笑了一下，喚了聲瑞恩。

    瑞恩轉頭看他。

    “弟弟。”休格斯依舊笑著，像是在喊瑞恩，又像是自言自語，他垂眸，目光晦暗不明，又輕喊了一聲，“弟弟。”

    瑞恩答應了第一聲，在休格斯喊第二聲的時候他感覺到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是一種無法說出口的規勸，也想是某種強加的禁錮。

    多福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跟過來。

    瑞恩的注意力被多福吸引，他看著多福，將他拉近了一些。

    虛擬小城已經發展出了階層，哦不對，不是階層，瑞恩想到元夏曾經告訴過他，人類沒有階層。

    應該是發展出了巨大的貧富差距，不過在瑞恩眼中，這就是一種隱晦的階級劃分。

    他盯著一處很不顯眼的城中村，過了幾分鐘，忽然伸手指了一個人，對著多福和休格斯道，“你們看，他又要去騎馬了。”

    這個的行動軌跡很特別，他騎著一匹看起來保養的非常好的白色老馬，慢悠悠的沿著繁華城市的路邊游走，他的存在就像是那個落魄的城中村，與那些疾馳而過的造型炫酷車輛形成巨大的反差。

    “我前些天看他還是個年輕人和一匹小馬，現在他和馬都老了。”瑞恩目光很柔軟，“他很特別，上次我在看這座小城時，我感覺他在看我，也許是在看他的天空吧，總之我感覺我和他有過一瞬間的對視，很神奇。”

    瑞恩興致勃勃地對兩位哥哥分享自己的發現，甚至還說到了一些曾經居住在這個虛擬小城里，已經去世的人，他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多到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聒噪。

    然后他停下來，轉頭看向兩位哥哥。

    休格斯上前一步，指著坐在最高樓里，一個穿著考究，看起來非常尊貴的小人，“他是這里的統治者嗎？”

    “不是！”瑞恩又興奮起來，嘰嘰喳喳的講了幾句，發現多福也站到他身邊，離他很近。

    瑞恩又停下，看著多福。

    “然后呢？”多福語氣帶笑，眼中隱有好奇。

    瑞恩覺得自己心里空缺的一塊好像被人補起來了，他看看休格斯，又看看多福，摸了下臉，笑起來。

    “他啊，然后他……”

    第85章

    多福讓瑞恩選擇一個感興趣的地方,他坐在瑞恩臥室的地毯上，用很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瑞恩懶洋洋地躺在多福腿上，臥室的門是大開著的，從瑞恩的角度剛好能看到站在外面處理文件的休格斯。

    他長身玉立,身軀修長挺拔,軍裝領口處的黑龍圖騰泛著鋒利的金屬光澤,他的目光很冷淡，像是被寒冰覆蓋住的深潭，裹挾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勢。

    好像沒有誰能靠近他,也沒有誰能讓他眼中的寒潭破冰。

    皇后那時的擔心好像并不是沒有依據,照休格斯這種性格下去，要找到能執手一生的愛人恐怕艱難。

    瑞恩原本是光明正大地打量在工作狀態的休格斯，但他的注意力又很不集中，因為他不想離開皇宮出去散心,腦袋里總是會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讓他分心。

    “瑞恩,這個星球怎么樣？”多福指出一個溫度濕度,整體綜合環境都很適合旅游的小型宜居星球。

    瑞恩轉了個方向繼續看,漫不經心地哼哼了一聲，當做對多福問話的回應。

    休格斯像是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什么，眸光微動,看起來要準備朝這邊看過來。

    瑞恩卻莫名其妙地感覺到緊張,在休格斯看過來之前猛地移開視線，像是對于被發現這種事情感到一陣怪異的恐懼。

    奇怪，他怕什么,他又不是偷窺,他就是在光明正大的看他大哥，為什么會……心虛？

    瑞恩這樣想著,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像是為了某種自證，又重新把目光落在休格斯身上。

    結果也不出意外，正巧正對上了休格斯的雙眸，瑞恩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就再也不亂看了，灰頭土臉的專心聽多福給他找的“流放”星球。

    有點奇怪，具體哪里奇怪他又說不上來，可能是這種氛圍？

    “瑞恩。”多福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啊。”瑞恩放心大膽睜眼說瞎話，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就對多福笑起來，用腦袋在他腿上蹭了一下，討好道：“多福，可我哪里都不想去。”

    多福緩緩搖頭，語氣堅決，“不行。”

    “你需要休息，瑞恩。只是幾天時間而已，不要對自己那么嚴苛。”

    很難相信這是從多福口中說出來的，這位對自己毫不留情的人類少將。

    他們總是這樣，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說給他，好像真的很輕松就可以完成。凱斯是這樣，多福也是。

    瑞恩原本還想繼續掙扎，誰知道沒等他組織好措辭，就被人拎著后領抓起來坐正。

    多福和瑞恩同時看向罪魁禍首。

    那位身姿筆挺，五官深峻，面無表情的黑龍帝王。

    “要坐就坐好，歪歪扭扭像什么樣子。”

    瑞恩轉頭看了眼多福，神色有點茫然。

    可他本來就沒有坐啊，他不是躺著嗎？而且現在不是在他最放松的私人空間里嗎。

    休格斯似乎意識到自己話中的不妥之處，緩和了神情，“選好去哪里了嗎？”

    聞言瑞恩從茫然不解的狀態里跳脫出來，有些頭疼，“一定要走？”

    休格斯不喜歡這種說法，神情嚴肅地糾正道，“不是走，是出去放松。”

    “但是現在龍族的事情很多，不是游玩的好時機。”瑞恩把腿盤起來，寬松柔軟的睡褲被毯子蹭到了膝蓋以上的位置，露出肌肉線條非常漂亮的小腿，以及一小片半遮半掩的白皙大腿。

    休格斯眸光一暗，抬手撥弄了下袖口，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瑞恩見事情沒有商量的余地，暗中慶幸自己已經把人類和解代表的事情暫時委托給了圣禹憫，于是終于妥協，湊到多福身邊去，終于對這事上了點心，商量道：“多福，那我們去個距離最近的地方吧，快去快回。”

    多福從善如流，點開星球距離篩選。

    趁著多福選位置時，瑞恩抬頭，以為休格斯不放心他，于是對休格斯聳聳肩，眉眼帶笑，“大哥，我會去的，不騙人。”

    瑞恩不知道，他這漂亮驕矜的模樣落在別人眼里是何等誘惑，特別是本來就對他心思不純的人，饒是定力再好也難以抑制。

    但想到凱斯當初的那番話，那一番長輩的好意聽到休格斯耳朵里，又何嘗又不是一種告誡呢。

    在苦果未釀成之前，就該及時收手。

    他當他是大哥，那他就應該當好一個大哥。

    休格斯沉默半晌，屈尊降貴的半跪在瑞恩面前，很輕很慢地將他皺起來的褲腿拉下來，他的表情很認真也很坦然，似乎從心底里認為這就是一個很平常的動作。

    瑞恩訝異地看著他，只覺得不可思議，如果這個動作是赫爾赫汀，或是多福他們任何一位兄長去做，瑞恩都不會覺得奇怪。

    但做這個的是休格斯，這種……堪稱親密，甚至帶了點臣服意味的動作，瑞恩簡直無法想象。

    或許是性格又或是身份差距，休格斯和他的兄弟們從來都不算親近，像是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能把所有事都控制在他的界限范圍里，讓人就算是想要靠近他，也根本無從逾越。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瑞恩喊了聲大哥。

    “小心別著涼了。”休格斯抬眸直視瑞恩，聲音很平靜。

    多福的被他們的動靜引得朝瑞恩的方向看去，休格斯松開手，從容不迫地站起來，淡淡道：“選好地方明天就去吧，多玩幾天，開心一點。”

    瑞恩點了點頭，看著休格斯遠去的背影，眸中劃過一抹探究。

    是他的錯覺嗎？

    應該是吧，也許。

    “這幾個地方，挑一個。”多福把幾張星球實況圖和地貌氣候分析都展示在瑞恩面前。

    瑞恩隨便劃拉了兩下，剛想隨便點一個了事，結果卻在其中的星群里看到了出現在歷史課本里的星球名字，他點開那個星球的介紹，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稱號。

    “就這個吧。”瑞恩在那個星球上輕敲一下，頁面被鎖定。

    多福怔愣了一瞬，“這里嗎。”

    這顆星球是圣武王的遇險地，因為載入龍族史冊的緣故，人們從對這顆沒有資源的荒蕪星球的憤恨逐漸也轉變為了新奇，畢竟這可是龍族一代傳奇武神差點隕落的地界。

    打卡的人多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個比較熱門的旅游星球。

    “對，就這里。”瑞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有想去看看的想法。

    這個被龍皇他們認定是他的親生哥哥的圣武王，曾經短暫停留過，留下痕跡的地方。

    多福沒問為什么，他關閉了光腦，微微點頭，“好，我會安排，不早了，去休息吧。”然后在瑞恩腦袋上揉了一把。

    瑞恩在多福走后又給圣禹憫發了幾條訊息，讓他密切關注人類這段時間的動作，如果確定了要派遣和解團過來就立即與他聯系。

    圣禹憫立刻就回復了他。

    瑞恩這才安心睡下，并且帶著一種奇妙的忐忑情緒對這場算是被半強迫去的旅行感到小小的期待。

    而等到第二天，瑞恩和多福身著常服，帶著二十多位混跡在人群中的侍衛到達那里時，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所謂的遇險區域，是一大片非常荒蕪的平原，這個星球已經干枯的河床把這個平原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形狀。

    有星際導游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解當年那場圣武王單挑數萬星盜的惡戰，周圍有很多的龍族幼崽，每當導游講到轉折處，那些圓頭圓腦的小幼崽們就開始嗷嗷叫，興奮的舞動著金龍旗幟。

    瑞恩看了一會兒，便帶著多福離開了。

    因為是自己選的地方，現在提離開實在說不出口。

    “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瑞恩帶著多福毫無目的在這顆星球上閑逛。

    走著走著，周圍的景物開始逐漸發生變化，那些光鮮亮麗的高樓變為破敗的金屬簡易房。

    瑞恩不知道自己逛到了哪里，但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進入到了那些虛擬小鎮里的城中村。

    但他當然不會傻到期盼里面真的會走出一個騎著白馬的年輕人。

    走到某一處，多福忽然伸手攔住了瑞恩，“這里是當年的星盜和反叛者后裔的集中聚居地，不具有觀賞性，不適合繼續往前了。”

    瑞恩看著前面穿著軍裝的龍族士兵，知道如果是單純的不具備觀賞條件，多福不會阻攔自己，于是很聽勸的點頭，在附近找了家看起來還不錯用餐點，帶著多福和侍衛們一起去休息整頓一番。

    這個用餐點的樓層很高，瑞恩進入之后，侍衛們開始觀察這個空間里的顧客，確認沒有什么危險人物才重新四散開。

    有眼力見的服務生看到進來這兩人的非凡的氣勢就急忙去通知了管理層，并很熱情地邀請瑞恩去頂層視野最好的位置用餐。

    “我們這里是可以看到圣武王戰爭遺址的全貌的，客人們只要來這里啊……”

    后面的話瑞恩沒聽，因為他沒有選擇面朝戰爭遺址的地方，他選的是背面，朝著那些星盜聚居地的方向。

    他叫服務生把可視窗的透明度調高，自己選了個位置坐下。

    “殿下對這里感興趣？”多福坐到瑞恩對面，也把目光投向窗外。

    確實比看那空無一物的平原要有意思一點，瑞恩想。

    他問多福，“這些人能離開龍族嗎？”

    “不能，他們連那片區域都出不去。”

    “他們被龍族圈養，不會想要逃跑嗎？”

    這個問題多福倒是想了一下。

    “從一出生就被栓上繩子的人，無法想象沒有繩子的生活，對外界的恐懼會大于被圈禁的仇恨。”

    第86章

    “那如果有人解開了那根繩子呢？”瑞恩的視線落在聚居地邊緣沒有士兵駐守的高墻邊緣。

    從他們這里能夠很清晰的看到圍墻兩邊截然不同的生活狀態,龍族的報復心確實很強，就算那場戰爭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龍族的居民還是不愿意去靠近那圍墻，生活區和商業圈都在離圍墻外面很遠的地方。

    瑞恩他們現在用餐的地方和聚居地接壤也只是因為離古戰場很近的緣故。

    所以,那圍墻邊緣的幾個穿著隱蔽服裝的矮小身影此刻在瑞恩的視角下根本無處遁形,甚至十分顯眼。

    那些人的服裝是各個種族軍部常用的外訓服裝,會根據自動提取周圍景物的色塊來變化自身的色彩排列，一般情況下是很難發現的，特別是在這種人煙稀疏無人在意的隔離區。

    龍族的優勢可不止體魄上的以一敵百,他們的動態視力同樣是強的可怕,連一些專業器械也無法匹敵。

    多福也是順著瑞恩的視線廢了一番功夫才看清楚那幾個貼著墻體一動不動的身影。

    下一秒，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來。

    不是因為圍墻外的那幾個緩緩蠕動的身影，而是圍墻里面那些蜂擁而至緊貼著墻面的孩子，各個年齡階段都有,他們似乎是能感知到外面人移動地方向,總是能精準的找到那個停留點。

    多福側頭叫來自己的副官,正準備說話時,瑞恩先開口，“別急，再等等。”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任何移動,卻還是能準確的捕捉到多福的意圖。

    結合瑞恩的提問和當時選擇坐這邊的舉動,說明瑞恩其實很早就發現了這里的問題，并不是坐到這里機緣巧合才撞見的。這讓多福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瑞恩出現在戰場上,就憑這敏銳的觀察力,也必定能成為比他優秀百倍的將領。

    正好這時候服務生推來了許多色香俱全的食物以及飲品，瑞恩掃了一眼,竟然十分不錯，他微微點頭，對多福道：“先吃東西吧，那些孩子那么熱絡，想必這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成的，先摸清楚他們行動軌跡再下手。”

    這個位置的視野確實很好，瑞恩在享用美味食物的同時，還能把那處貧瘠土地上的火熱場景盡收眼底。

    他看到那些身形佝僂瘦弱的青年就三五成群的靠在離圍墻不近不遠的地方，眼睛盯著圍墻邊正嘰嘰喳喳、蹦蹦跳跳的孩子，用一種冷漠的獵食者看向獵物的眼神。

    他們嘴里還叼著一種正在緩慢燃燒的細長物件，嘴里和鼻腔里會彌漫出白色的煙霧，將他們扭曲的面容隱匿。

    “哥，他們嘴里咬的是什么？”瑞恩放下餐具，目光還是落在那邊，漫不經心地將手擦拭干凈。

    多福也注意到了那群青年，他像是被挑起了什么回憶，手虛握在暖玉制成的小酒杯上，指尖緩慢地在雕刻著繁復花紋的杯口摩挲，過了一會兒才道：“是煙吧，人類的東西，里面卷應該是某些很古老植物，長期吸食會成癮。”

    其實這種低級香煙早就在人類的上層絕跡了，只有底層最艱苦的勞動者才會依靠這種廉價的快/感繼續麻痹自己。多福的父親從底層爬上去，在那些高官面前恨不得把骨子里的窮酸挖出來丟掉，他改掉了很多見不得臺面的毛病，為了上位他甚至心甘情愿的讓自己的二兒子為那些富豪供血，連最基本的人性都丟掉的東西，居然丟不下那只煙。

    多福想起自己在夜晚撞見男人鼻青臉腫窩囊地坐在樓梯的角落里獨自吸煙的場景，那時候他或許還沒有完全泯滅人性，還處在極端的掙扎當中，多福記得他在黑暗里落魄的身影，他就坐在那里，捂著斷掉的腿，看了多福很久，他掐掉煙，叫多福自己去吃他半夜打包回來的食物。

    多福確實聞到了那香味，但他不覺得那時屬于他的，他面無表情的轉身上樓，沒有理會男人惱羞成怒的辱罵。

    在關門的時候，他聽見了二弟在喊爸爸的聲音，那時候二弟還小，虎頭虎腦長得很討喜，男人一向也只把他當兒子。

    再后來，多福在某天父母的爭吵中才得知，男人把二弟送去他上司的醫療基地當實驗品去了，再后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二弟又被父親帶回來了，變得很瘦，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針眼，模樣不像以前那么可愛，但是卻更讓男人憐愛。

    “那個人只把成癮物發給孩子，明知道會被那些孩子身后的青年搶走，卻還是沒有省略掉這個過程。”瑞恩自言自語，他看著正在離開圍墻，小心翼翼匍匐在隔離地帶的那幾個身影，叫屬下直接在遠程對他們進行面容鎖定和熱量定位。

    “孩子具有很強的探索欲望和學習性，同時也是最不易讓人注意到的群體，無論他們是喊是鬧，負責值守的士兵也不會對幼兒的尖叫感到不對勁。”多福從泥沼般的回憶里跳脫出來。

    瑞恩贊同地點頭，繼續思考，慢悠悠道：“那些吸食了這種成癮物質的居民會因為年齡問題而無法獲取，而唯一的獲取途徑就是那些孩子，這就會促使他們加快生育速度。而那些孩子在拿到煙時就相當于拿到了權力，可以和那些守在背后的少年談條件，獲取自己的需求，當成癮的人數變多，那這些孩子的地位就會越高。”

    瑞恩看著下面的那一片凌亂又密集的建筑，語氣很慢，“當這些尚且稚嫩的孩子得到了支配大人欲/望的權力，他們會怎么樣？”

    多福心領神會，開口道：“會更依賴這種權力的獲取來源，會對他們報以極大的信任，甚至是言聽計從。”

    那那些上癮者就更不用說了，這是他們艱苦無聊的監禁生活里唯一的精神慰籍，他們在麻木里失去思想，自然不會在意所謂的未知恐懼。

    因為已經有人解開了他們的繩子，甚至在外面放上了令他們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一步步的引導他們往外逃。

    “但這些人被困了這么久，早就不存在武力威脅了，他們要是真的被人引導著發生了暴動，不到十分鐘就會被趕來的士兵鎮壓下來。”瑞恩喝了一口熱水。

    “龍族圈禁仇敵后代并不能引起什么波浪，但是屠殺就不一樣了。”多福看著那些人，嗓音很低，“星盜的組成很混亂，什么種族都能加入，這個聚居地里除開龍族每個種族都有，如果被外界知道他們一夕之間慘遭屠戮，他們就有正當理由對龍族進行譴責索要賠償，甚至會激起其他種族的聯合抵制。”

    “到時候他們無論對龍族做出什么事情，都會被冠以正義的名號。”

    瑞恩不輕不重地將那做工精美的水杯放在玉石制成的桌面上，發出一聲脆響。

    “那他們之前為什么不向龍族討回這群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群人過的可比那些種族真正的底層要滋潤多了，破敗和貧困那也只是在龍族繁華的對比之下。

    這些在壯年之后雖然也要從事勞動，但龍族每年發放的維持生活的資源也不算少，那些營養貧瘠的青年一看就是不正常的，或許是成癮物質導致的，也有可能是因為這種物質的出現，讓這里的平靜被打破，極端的兩極分化顯現出來，重新出現貧富差距，讓底層變得更底層。

    從用餐點離開以后，多福帶著瑞恩去了這個星球最繁華最頂級的休閑場所。

    他當然不會帶著瑞恩去看那些獵奇奔放的表演，也不會帶他體驗某些不可言說的項目，他們在侍衛的護送下直接回到各自獨立的休息空間。

    瑞恩專門派遣了幾對士兵將那幾個人嚴密的監視起來，但目前還沒有調查清楚是哪個種族的手筆。

    用心如此險惡。

    瑞恩給多福發信息，問他認為是哪個種族的主謀。

    多福回的很快，他認為是地心族，最接近人類，又擅長這些陰暗的伎倆。

    但瑞恩覺得深海族的可能性要大一點，畢竟他們對抹黑龍族簡直是非常熱衷，龍族的風評差成那樣，深海族沒少出力，毫不夸張的說，就是他們一手主導。

    不過多福的猜測也不無道理，瑞恩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多福，正準備與多福徹夜長談，卻被多福無情拒絕。

    “瑞恩，你還記得你是過來放松的嗎？”多福的聲音略顯無奈。

    “當然記得，但這不是恰巧遇見了嗎。”瑞恩笑了兩人，有點心虛的樣子，“我只是想快點解決掉這個內部的禍患，趁它還未長成。”

    多福表示理解，“但是我們可以明天再解決，現在你需要休息，瑞恩。”

    瑞恩掛斷通訊，他翻來覆去地胡亂想了半天，最后還是決定聽多福的話。

    在他的睡夢中，出現了一個很陌生的身影，是瑞恩沒有見過的人，很高很大，非常的魁梧挺拔，卻只有一個背影，他就坐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在那遼闊無垠的古戰場，脊背上還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在流血，血液滲透那人的軍服，把那石頭染的血紅一片。

    瑞恩無端心頭一痛，跑過去看，卻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臉，他著急地朝那人大喊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只覺得很無力。

    那人像是聽到了什么，緩緩將頭轉過來。

    在即將看清的那一瞬間，夢醒了。

    瑞恩在朦朧的睡意里昏沉，侍者聽到瑞恩急促的呼聲急忙進入查看，為他輕柔地擦去額頭的汗液，也不知道哪里去找了盞小夜燈，盈盈細微的光亮讓瑞恩在呼吸平復之后再次熟睡。

    影影綽綽的夢境交疊里，他只記得那金色蓬松的短發。

    第87章

    這顆星球不分晝夜,在固定的位置永遠陽光充足。

    那個離奇的夢境也在那熾熱的陽光之下被融化成數不清的碎片。

    瑞恩睡醒了就坐在自己的臥室里查看昨天收到的信息，等待多福在訓練室晨訓結束之后和他一起用餐。

    圣禹憫那邊還沒有消息，瑞恩的私人訊息也很少，一般發消息最多的就是赫爾,其次是灼焰,不過這段時間灼焰那里也忙的腳不沾地,發的消息也少了。

    倒是赫汀，他的駐地離凱斯很近，可能是聽到了些什么,連著發來好幾條訊息。

    【這邊有一種很漂亮的礦石,二哥收集了很多，下次回來帶給你。】

    【稀有云禉礦石.三維圖像】

    【這次的聯合軍演完成的很漂亮，二哥指揮的紅方獲勝了，你猜藍方的總指揮是誰？】

    【龍族聯合軍演全視角.三維圖像】

    【瑞恩,玩得怎么樣？二哥下次陪你。】

    瑞恩懶散的支著腦袋,一條條的看過之后,指尖停留在最后的信息,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下，抬手對著窗外給赫汀錄了條視頻發過去。

    等了幾分鐘，赫汀那邊還沒有回復,瑞恩就聽到了外面從遠及近的腳步聲。

    他上前幾步打開門,多福正好走到門口，他臉上的疤痕變得細長，或許是剛才運動過,所以比周圍的皮膚顏色更深一些,使他原本溫和的眉眼變得鋒利。

    “我還以為你要很久。”瑞彎起眼眸，上前兩步往餐廳去,見多福沒動，就拉了他一下，哀怨地摸了摸肚子，“走吧哥，要餓死了。”

    多福正打算抬起手往他頭上敲，卻看到不遠處站立的侍者，又收回了手，不輕不重地訓了他一聲，“不許胡說。”

    瑞恩微微側目看他，等到多福走到和他肩并肩才繼續走，“這又是人類的忌諱嗎？”

    多福腳步微頓，然后才繼續往前，說，“是我的忌諱。”

    瑞恩被看出企圖，只能笑著點頭，帶著一種大人對孩子無聊小把戲的縱容，“好吧好吧。”

    人類的忌諱龍族可以不遵守，但是多福的忌諱他只能乖乖聽話。

    用完早餐后，小五告訴瑞恩那幾個可疑人員今天暫時還沒有去圍墻那邊，他們都待在自己的居所，沒有出門也沒有與其他可疑人員碰頭。

    “有沒有對他們線上聯絡進行攔截監視？”瑞恩看著那五個人的住所位置若有所思。

    “有的，但目前為止他們都沒有使用網絡進行交流。”

    “知道了，你讓那些人繼續盯著有問題就及時告訴我。”瑞恩把報告放到桌上，報告里面是那些人的住址和身份信息。

    小五躬身退下。

    多福拿起報告看了兩眼，對著某處輕輕點了點，那個地址的具體信息和住戶構成，周圍環境就都顯示了出來。

    瑞恩看過來，眼前一亮，“你也覺得這個位置奇怪！”

    這個位置乍一看沒什么，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不僅距離聚居地過于遠，而且與另外幾人的豪華住所不同是，這是個魚龍混雜的舊建筑群。

    多福仔細瀏覽那棟古舊建筑里的居民信息，多重篩選之后，在一個看起來非常頹廢陰暗的中年面孔停下，瑞恩用光腦掃描他的瞳孔信息。

    基因序列是地心族，但根據資料顯示，這個人是在龍族出生的，沒有入學記錄也沒有工作記錄，他的資料干凈得像是一張白紙，他的父母在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他的用品購買記錄總額基本與當地發放給他的救濟金相對持平。

    這個人的基本信息與侍衛查到的那個人的基本信息很有出入，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是他樓下一層的住戶。

    “他們可能發現了。”瑞恩抬起頭，不得不打破原本放線釣魚的計劃，提前叫那些侍衛抓人。

    在侍衛抓人的間隙，瑞恩和多福又重新去到那天的用餐點，他們在老位置坐下，這次服務生都沒有近身的機會就被隨行的侍衛打發走了。

    那些孩子依舊在墻邊等待，他們趴在墻邊呼喚，過度的擁擠讓他們必須要不斷改變自己的位置才能避免自己被擠開。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背后的那些青年已經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方式躁動起來，他們推開那些孩子，自己彎腰去看。

    那些孩子圍著他們開始不安地張大嘴巴尖叫，他們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頭上手臂上都被粗糙的隔離墻擦破，瘋狂不斷地撞擊那圍墻。

    失去了繩子的束縛，外界沒有恐懼，只有不可抗拒的誘惑。

    “殿下，抓到了四個，還有一個正在抓捕，但是已經鎖定具體位置和基因信息，他已經無法離開這里。”

    被抓的幾個人里，有地心族、人類、深海族，甚至還有一個是地心族與蟲族的混血。

    瑞恩心頭忍不住泛起一絲涼意，除開獸族每個種族都有參與，那些人滲透進龍族想要制造一個正義的起兵理由，若是得逞，恐怕連唯一擁護的龍族的獸族也只能選擇中立，在種族存亡之際，沒有什么聯盟關系是牢不可破的。

    大概是龍族對于科技的重視和近些年來的發布的這些新規讓覬覦龍族的外族勢力感到恐慌，他們當然不敢賭龍族會不會研制出暗物質的化解藥劑，因為他們這些年的挑釁和暗中做過的那些事，已經讓他們無法回頭，更無法承擔沒有暗物質束縛的龍族的怒火。

    他們不愿意等了。

    瑞恩忽然想到，“龍族還有類似的這種地方嗎？”

    小五回道：“有，不過和這里不太一樣，那里的規模沒有這里大，那些人也沒有被小范圍圈禁，只是無法離開龍族。”

    “他們是因為什么？”

    “是戰俘的后代，當初為了不被處死，他們自愿選擇加入賤籍留在龍族做苦力，還有過幾次發動戰亂的記錄，不過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瑞恩瞬間警覺，“去，快去叫那邊負責看守的軍官嚴密觀察那些人的動向，注意他們的居住地有沒有混進可疑人員，現在就去，快！”

    多福心知這趟假期算是徹底告吹，他看向瑞恩的同時發現瑞恩正在看他，似乎有話想說，正在組織語言，不用想都知道這崽子在琢磨什么，他道：“走吧，去審人。”

    等的就是這句話！

    瑞恩眼睛一亮，轉頭立刻叫來侍衛帶路。

    抓到的幾個人被分開關在這顆星球最森嚴的監獄里，是曾經關押過刺殺圣武王戰犯的地方。

    在地底下很深的地方，剛進入時瑞恩還感覺的一股刺骨的寒氣，等到越靠近那個關押罪犯的地方就開始熱起來，腳下的每一步都是燙的。

    侍衛讓瑞恩和多福在中途的更衣室里換上了輕薄的隔熱服，越往下的溫度會更高，雖然以龍族的體魄來說，這種高溫并不會受到實際傷害，但也不舒服。

    這種對龍族只是不舒服的高溫，對其他種族都是足以致死的，那幾人的身上裹了全身貼合的隔熱服都讓他們被蒸得哀嚎不已，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看守的士兵故意干的，那幾套隔熱服都是最低級的，讓他們難受卻又不至于死去。

    瑞恩看他們不斷地補水之后又通過汗液迅速排掉，隔熱服一直在往下滴水，空氣中有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他們被關在一個懸空透明的容器里，這是為間諜和重刑犯專門設計的，他們在里面能夠維持生命體征卻無法動彈，容器里有腦控裝置，可以在審訊時使用，不用將罪犯放出來就可以直接在光腦上交流。

    瑞恩坐在了控制那個地心人的檢測器面前，將數據連接在監獄的光腦上。

    溝通的屏幕上立刻就刷滿了那個地心人的哀求和表示愿意配合的信息，還沒等瑞恩詢問，他就一股腦的把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

    他們并不是他們基因所屬種族專門培養的間諜，而是在機緣巧合下因為找高薪工作被組織到一起，有個號稱救世主的神秘組織讓他們每天穿著那套偽裝服去圍墻那里發放物資，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會得到很多的財富，這個地心人聲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更是聲稱委屈，大喊不公平。

    多福和石一去審的另外幾個人也是同一套說辭，雖然細節上有細微出入，但大體都是一致的，腦電波的檢測數據也先顯示他們沒有說謊。

    技術部檢測過他們的通訊設備，確實查找到幾條單方的閱后即焚的信息路徑，還有幾次大額匯款通知，他們順著那個匯款賬戶去排查，卻發現源頭是一個戶主早就登記死亡的僵尸賬戶。

    就在這時，士兵押來了當時逃跑的那個人，這個人非常狡猾，他的雙腿和雙手竟然都是假肢，可以伸縮，好幾次士兵就要抓住他的時候都被他偽裝成孩童的模樣給逃出去。

    還沒等瑞恩審問這人，小五就面色焦急地跑來，也顧不得有其他人在場，在瑞恩耳邊低聲道：“陛下，兩個聚居地的異族正在出現大面積的死亡，軍醫去看過，是S級的基因毒素，解藥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研制出來。”

    還要一段時間……那時人都死光了。

    第88章

    瑞恩渾身發冷,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也許來不及了，他想。

    那個剛被抓進來的罪犯正陰惻惻地觀察著這群龍族的表情，他很古怪地笑起來，那副原本就丑陋的皮囊扭曲起來,“那些人是不是都死了？”

    瑞恩沒理他,先是吩咐小五去中央星通知休格斯做好應急準備,又叫石一帶著人手去另一個聚集地先封鎖外出航線，然后才看向他，目光冷肅地凝視他：“所以呢？你想說什么。”

    那人先是仰頭大笑,臃腫的身體隨著他的笑而瘋狂抖動,他邊笑邊說，“我想說什么？你居然問我想說什么！哈哈哈哈，我想說，龍這種不應該存在的生物,終于要消失了！”他收住笑,用那布滿血絲的雙眼狠狠地看著瑞恩,“你抓到我又有什么用？你同族那些蠻橫的惡龍都要死絕了還花時間來抓我,你們這些龍族都死干凈才好！”

    瑞恩目光微動，一步步走向他，垂眸俯視他兩秒,“你是這些人里唯一知道內情的吧？”

    那人又笑,挑釁地看著瑞恩，“對啊，我什么都知道,你敢殺了我嗎？把我交給你你家大人,好吃好喝地供著，爺心情好了就把那些東西告訴你。嘿,你小子長得這么白凈，是龍族嗎？還是某條惡龍胯//下的玩物？弄起來一定很帶勁吧。”

    周圍的侍衛眼神瞬間就變了，多福臉色一狠，轉身去后面的刑訊室拿了把舊刀，面無表情地捏開那人的嘴，用刀在里面捅的血肉模糊，卻又很有技巧的避開了舌頭這些會控制發聲的位置。

    那人似乎不敢相信龍族敢這樣對待知情人，他痛苦地尖叫，血液在喉嚨里面沸騰，他憤怒又驚恐，血流了他滿嘴，還混合著唾液源源不斷地從臉頰里流出去。

    直到瑞恩淡聲出言叫住多福，多福才慢悠悠地從那人嘴里抽出那把短刀，一手抓住他的頭發，讓他露出生物最脆弱地脖頸，巨大的撕裂般的的疼痛讓那人有一種頭會被硬生生扯走的錯覺，他短促的喊了一聲，終于露出恐懼求饒的表情，他還是怕死的。

    多福在他的脖頸處一點點的擦掉了他刀上的粘液，刀鋒貼著皮膚快速劃過，脈搏在刀下跳動，人類的生命很脆弱，刀鋒下偏一點，那人的生命就可以了結，多福看向那人的目光不像是在看活物，真的像是對待一個擦刀的物件那般毫無波瀾。

    那人被多福松開之后就開始劇烈顫抖，然后發出那種呼吸不過來的聲音，一直朝低聲吐血，他抬頭去瞄瑞恩的反應，卻見他依舊是無動于衷，就那樣居高臨下地冷眼看著，像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表演，眉宇間甚至還帶著一點不耐煩。

    像是，像是看膩了他，打算結束這場鬧劇。

    他根本不在乎，那人在遭遇不留情的對待之后終于明白過來，他的存在只對龍族的上層有用，對這個細皮嫩肉的少年根本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俯下身子，佝僂在瑞恩腳下，聲音含混，疼痛讓他說的很慢，每一個字都異常艱難，“尼……你把我帶給你的長輩，或是你認識的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他們會知道我的作用，你，你要是殺了我，被人知道的話，他們饒不了你。”

    瑞恩看著他，哼笑一聲，倒真的做出一副天真無知的樣子，“那你告訴我你知道些什么，我再考慮你有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那人頭上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混合著血水從下巴上滴落，身上那件隔熱服此刻像是不起作用了，讓他整個人都被恐懼蒸煮，“我知道……那些人的目的，還有，還有救世主這個組織背后是哪些種族在操控。”

    瑞額點點頭，微微抬了抬嘴角，“可是，你現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你就只知道這么一點嗎？”

    那人開始抖動，他埋著頭捂著自己千瘡百孔的嘴，“還有沒有隔溫等級高一點的隔熱服，我太熱了，就，就要死了，他們還沒來救我……”

    “誰會來救你？”

    那人抬起頭，“給我…隔熱服我就告訴你。”

    瑞恩往后退了一步，用一種審視地目光打量著他，然后笑道：“消息是你傳遞出去的，那個組織才會狗急跳墻，龍族如果滅亡你就是導火索，我還要給你提供隔熱服？”

    “而且，你知道的也不比我多吧？”

    那人張口反駁，“怎么可能！我什么都知道。”

    瑞恩笑，輕描淡寫道：“哦？那你在心虛什么。”

    那人不動了，他原本以為自己裝作知道內幕的樣子能在龍族被屠殺之前得到救世主的解救，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心中的彎彎繞繞竟然在這個龍族面前完全無法隱藏，有種整個人被完全看穿的感覺。

    他心中暗自后悔，早知道面前這個是個狠角色，當時就不該得意太早，以為他不敢動手，如今……他一咬牙，“龍族馬上就要大難臨頭還在我身上浪費什么時間，你不殺我，我叫我上面的人也饒你一命，怎樣？”

    嘴上這樣說，但他心里卻無不惡毒的想，確實不能殺他，這樣的絕世容顏怎么能單單是殺了這么可惜，應該留著慢慢折磨才是，反正龍族又不容易弄死，到時候……

    不過他確實說對了一點，瑞恩的確不會在他身上耽誤時間，他轉頭看了眼這所監獄里專門負責刑訊的士兵，“這個人就交給你們處理了，不用費工夫，問不出來就不用問了。”

    那高大威嚴的龍族士兵幾乎有些迫不及待，“是！”

    “你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資格！帶我去見你們的長官，我只和他交代。”那人劇烈掙扎，臉上的傷口撕裂開，血濺得到處都是。

    那士兵一腳踹翻他，“沒人比殿下更有資格，你這種吃里扒外的臭蟲，死都便宜你了。”

    這人的身份屬于龍族境內的異族公民，享有和龍族普通公民差不多的權力，是龍族的救濟補助讓他活下去的，他卻用這種方式回報龍族。

    “真是養不熟的東西。”

    龍族對于間諜是最深惡痛絕的，自然不會讓他好過。

    瑞恩沒再理會那人的尖叫和哀求，帶著多福和侍衛們直接離開，半分猶豫都沒有。

    多福是真的起了殺意，對他而言，那人是否真的知曉什么內情并不重要，但他侮辱瑞恩，那就是死罪。

    他以前總想要自己闖出一片天，想要建立功勛，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庇護瑞恩，想成為瑞恩大殺四方的底氣，他想的很多，也確實這樣做了。

    瑞恩也很乖，只有小時候會偷偷傷心，會因為他的離開而難過，后來瑞恩長大一點，學會了使用通訊器，每天都想和他視訊，可那時的他因為還住在集體休息室里而自卑，不敢接瑞恩的來電，他總是盯著那個來電看很久，直到不再亮起。

    可那時的瑞恩已經很乖了，他害怕打擾多福休息，每一個通話之前，他都會去問龍皇，問赫爾他們，現在這個時間哥哥有沒有訓練，可不可以給哥哥通話，但他經常都打不通。

    連休格斯都特地抽出時間，委婉地告訴過他，就算是普通士兵也享有與家人通信的權力。

    但多福那時卻仍然固執地認為，在他無法給予瑞恩最好的一切之前，不能沉溺于瑞恩對他的依賴，連他自己都以為他是因為那可笑的自尊才無法接起瑞恩的視訊。

    其實，他只是無法忍受讓瑞恩的聲音出現在那樣的環境里，士兵的集體休息室里床位之間雖然也相隔的很遠，但是每個士兵的生活習慣都是不同的，各種氣味和聲音混雜在一起，多福覺得在這里于瑞恩通話，是對他的褻瀆。

    直到凱斯那天騙他瑞恩出事，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當時那種絕望惶恐的心情，每個細胞都在后悔，后悔自己本末倒置，看不到瑞恩真正需要的東西，恐懼幾乎要將他吞沒。

    多福從來都不覺得自己這一生過的苦，直到聽到瑞恩不好的消息，他才覺得他這一輩子當真是白來了。

    特別是當他在趕回皇宮的路上想起他那次重傷回皇宮救治，瑞恩泛紅的眼角和神情之中隱隱的哀求，原來他不是沒看到，他只是忽視了，他那時總是想著，瑞恩在宮中很安全，一切危險的事情讓他去做就好了，他會為瑞恩守好他的每一片領土。

    就算是混合了龍血，他本來就是一個劣質的人類，人類總是貪婪。

    最開始他只想要得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安身之所，后來他就希望可以有獨立的辦公室可以讓瑞恩在任何時候都能聯系他，語音也好視訊也好，再后來他希望能有自己的星艦，可以在瑞恩想念他時忽然回去，給他驚喜……

    他不想比瑞恩的其他哥哥差，他想給瑞恩最好的。

    但他卻忘記了，其實一枚小小的比武榮譽勛章也可以讓瑞恩愛不釋手，珍重地放在臥室里，甚至有一面獨立的展柜。

    多福想，他太貪也太笨，總是想著以后以后，但卻忘了，陪伴的過程本身就是無法彌補的，瑞額從小就被龍皇那樣珍惜愛護著長大，他從來都不缺那些精美的寶石和昂貴的禮物，多福也是回到皇宮才明白，他錯過了很多，連瑞恩的成長他也錯過了。

    幸好瑞恩還安然無恙的站在他面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多福，快來。”瑞恩在前面向他招手，眉頭微蹙，似乎在疑惑多福為什么忽然放慢腳步。

    多福快步走到瑞恩身邊，聽他分析現在的局勢和這件事爆發之后的應對策略。

    他安靜地聽，縱使前方迷霧重重危機四伏，他的心卻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的安定。

    第89章

    “把救治的過程和病毒的樣板報告發給我特別是救治過程,全程記錄。”

    瑞恩走到圍墻附近，侍衛找到了那個傳遞物品的口子，是一個被尖銳物品鑿出來的方形洞口，邊緣不平整,但是已經被磨的很圓潤平滑了,說明這個事情起碼持續了至少五年。

    這些人很聰明,不知道是怎么試探出圍墻的報警機制，沒有使用激光切割，高度和大小都剛好卡在觸發警報的邊緣,再加上這些年長久無事,士兵們也有疏忽，導致了他們能夠在這里潛伏這么些年。

    圍墻里面哀嚎聲此起彼伏，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有一雙雙稚嫩的小手爭先恐后的從狹小的洞口伸出,粗糙的墻壁將他們的手劃拉的血肉模糊,靠的越近越能聽到里面孩子的哭喊。

    瑞恩一路走,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了一只顏色不太正常,無力下垂的小手，這只手上有干涸的血跡，還有一層厚厚的灰,有黑色的蟲子在沿著血緩慢蠕動。

    瑞恩站在那里停住,半垂著眼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幾秒，然后蹲下，伸手去碰了一下那只手。

    沒有反應。

    瑞恩神色似乎并沒有什么波動,他從包里摸了一下,摸了個空，轉身去多福衣服里掏出拇指大小的一顆透明包裝的圓形奶糖。

    后面站著的侍衛看出瑞恩想要做的事,想阻止卻又都沒說話。

    他把那糖塞到那只灰白的小手里，那只手卻握不住，糖又落下來，滾落在下面坑坑洼洼的泥地里。

    瑞恩面色如常地撿起來，擦掉包裝上面的灰和血，把那只小手推到洞里。

    這次糖沒有掉，松松的落在那只毫無生氣的手上。

    瑞恩站起來，他想，這才是幼崽該喜歡的東西。

    孩子擁護和喜歡的應該是糖果和愛，不應該是戰爭和毒\品。

    多福看了眼那洞中還潮濕的血液，讓副官去拿消毒濕巾過來。

    瑞恩一路往前走，看到了那天沒有進入的那個值守點，這次守在這里的士兵明顯變多，佩戴著醫療標志的軍醫不斷的進入聚居地，有很瘦骨嶙峋的人被抬出來，腦袋上扣著醫療面罩，在急救擔架飛馳過瑞恩面前時，他根本看不到那些人的呼吸。

    有值守的高級軍士長認出了多福，看到瑞恩時明顯腳步頓了一下，正打算過來時，被多福眼神制止，于是只能默默退回去，繼續指揮急救。

    在瑞恩停在那里看的時候，多福接過副官手里的消毒濕巾，抬起瑞恩的手仔細擦拭。

    瑞恩本來想抽回來，卻沒抽動，索性就任由多福擺弄。

    因為龍族反應夠快，處理的也夠及時，網絡上目前為止還是風平浪靜，連附近的龍族居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

    不過瑞恩還是感覺很不安，他叫來石一，叫他去聯系管理龍族官網信息發布的官員，今天就把這件事發布出去。

    “把這種病毒序列也發布出去，重金懸賞治療藥物配方。”

    與其惶惶不安地等待其他種族來引爆這個事件，不如自己先炸了它，把爆炸范圍控制在自己手里。

    就在這時，瑞恩看到了一條元夏發來的私人消息。

    【人類不會再派遣和解團隊來龍族，沈吾言派來的人將會單獨申請進入龍族境內，希望龍族的軍隊能提供保護。】

    瑞恩在那條信息上停留數秒，最后把目光看向多福，“哥，你去幫我接個人，很重要，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要是戰爭大面積爆發，地心族的暗物質彈對于龍族來說永遠是致命威脅。

    要是能解決暗物質……瑞恩看多福的表情帶著遲疑，他立刻道：“我不會有事，這么多人看著我，難道還能出什么差錯？”

    最終多福還是選擇聽從瑞恩的安排，在他打算留下自己最得力的副官時，被瑞恩火速拒絕。

    “那個人真的很重要，請保證他的安全。”瑞恩拉進多福，在他耳邊道：“他身上可能有解決暗物質的資料，你的權限可以調動龍族領域內的軍隊，多帶一點士兵去保護他。”

    多福的眼神微微變化，然后點頭，“好，我會把他安全帶到你面前。”

    瑞恩看了多福兩秒，蹙眉嚴肅道：“你也必須安全出現在我面前，少根頭發都不行，他再重要也比不過你。”

    多福笑了下，點頭，“我知道。”

    瑞恩這才放心。

    當晚多福就離開了，因為沈吾言沒有說那個人進入龍族的具體時間，所以多福他們需要提前過去警惕著。

    與此同時休格斯發來消息，叫瑞恩立刻回皇宮。

    瑞恩剛想問發生了什么，就看見小五不打招呼的跑進來，急得面紅耳赤，“陛下快走，那個病毒竟然是會通過□□傳染的，病毒抗原還沒研制出來，現在這片地方馬上就會被設置為疫區，我們現在就離開。”

    疫區，設置為疫區之后，會有機器人進入疫區進行實時檢測，如果機器人檢查到這個地區的感染密度和感染程度都超過百分之八十，龍族就會徹底封鎖疫區，派遣超控大型機器進入疫區進行清理消殺。

    “龍族有被感染到的士兵嗎？”瑞恩手心一片冰涼。

    小五愣了一瞬，然后搖頭，“醫生和士兵都撤出的很及時，當時防護用具也穿戴的完整，暫時還沒有聽到龍族士兵感染的通報。”

    “你出去，叫醫生進來給我檢測。”瑞恩坐在床邊。

    小五忽然想起那只灰白的小手，他讓門外的侍衛去叫來醫生，然后一步步的走到瑞恩身邊，半跪在他面前，“陛下，我陪著您。”

    “沒事的陛下，你手上沒有傷口，不可能會感染。”小五笑著面對瑞恩。

    瑞恩拆開隔離面罩，閉了閉眼，聲音很悶，“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小五目光堅定，“請原諒我違背您的意愿。”他把腰間的武器放到瑞恩手中，“如果讓您感到不快，那就請立刻將我處決吧，陛下。”

    瑞恩看了他兩秒，沉默著把武器重新丟進了他懷里，“那就離我遠點。”

    小五退開一步，將武器重新放回腰間，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如您所愿，陛下。”

    瑞恩閉著眼睛，想到多福，想到獨自在皇宮里休格斯，一個人會很孤獨，他知道。

    光腦還在持續不斷地接受訊息，發出連續的提示音。

    軍醫很快趕到，瑞恩在醫生的指示下佩戴檢測手環，在漫長的五分鐘時間里，房間里都沒人說話，大家的目光都鎖定在那個手環上，心中暗自祈禱。

    “陛下不會有事的，那些感染者里面主要是有一點點龍族血脈都是輕度無癥狀感染，陛下只是觸碰，必然不會有事。”醫生觀察著瑞恩的表情，心中忐忑，生怕瑞恩對自己沒有信心。

    隨著一聲輕響，手環頂部的指示燈亮起。

    是綠色，沒有感染。

    醫生為瑞恩摘下手環，或許是這次檢測的對象實在是太讓人后怕，他的手不斷顫抖，試了好幾次都沒摘下那手環。

    瑞恩自己按下暗扣，三兩下撥弄開那機關裝置，將手環遞給軍醫。

    小五劫后余生一般狠松口氣，終于掛上笑臉將醫生帶出去。

    瑞恩卻想著軍醫的話，龍血對那種病毒有抑制甚至是滅殺作用。

    他忽然想到自己那管被人類拿走下落不明的血液，緊急給圣禹憫打去視訊。

    沒想到圣禹憫幾乎是秒接，還沒等瑞恩說話他就急道：“檢測結果出了嗎？”

    瑞恩先是一愣，然后趕忙回答，“出了的，我沒事。”

    圣禹憫那邊有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音，他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就好，那就好。”

    瑞恩問，“哥，你幫我看一下那管金龍血有沒有被使用。”

    圣禹憫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還在那個位置沒有變動。”

    瑞恩松了口氣，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當時人類販賣龍族，他們的基地里是不是就有搜出來很多龍血？”

    “是，我們都帶回來集中銷毀了。”

    瑞恩問：“當時有沒有查出來是運輸到哪里去的？”

    “他們不往外運輸，都在各個基地之間互相流通，有售賣信息，但是他們做的很隱蔽，雇主提貨的時候交易信息就會立刻銷毀，當時好像只有一個信息還沒來得及銷毀，因為正在交易。”

    “他們的基地有用龍血做實驗嗎？”

    圣禹憫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不太清楚，你去問你大哥吧，他指揮的這次行動。”

    這種信息，他這種邊緣化的皇室成員當然接觸不到。

    瑞恩點頭，又問了幾句之后才掛了視訊。

    他剛想聯系休格斯時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掃了眼光腦上的時間。

    小五怎么出去這么久還不回來？

    他先是起身走到窗邊看了一眼，下面還是戒備森嚴，沒有什么異動，他拿起床邊的武器，走到門邊。

    門外傳來腳步聲，不疾不徐非常平穩，每步發出響動的時間間隔和聲音大小都是一致的。

    瑞恩覺得有點熟悉，像是在哪里聽過。

    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最后聲音靜止在他門前。

    瑞恩把另一手也按在武器上。

    【解鎖成功，主人請進。】

    誰能瞳孔解鎖他的房間？

    瑞恩一驚，然后在門打開的一瞬間反應過來。

    他立刻松開手里的武器，震驚又茫然，“大哥……”

    休格斯眉眼深邃，目光漆黑，就那樣凝視著他，高大的身軀帶著某種極強的侵略性，盯得人膽寒。

    瑞恩不自覺后退半步，注意力卻轉移到休格斯黑色大衣肩頭的一點白雪。

    他伸手撫去那點雪白，在指尖輕捻，感覺到一點涼意，眉眼微彎，“哥，這顆星球居然會下雪。”

    第90章

    盤龍星沒有雪,因為龍族不太喜歡寒冷，所以皇宮那邊最低溫度也不會零下。

    瑞恩在大雪里遇到了奶奶，所以他對雪總是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某種很荒謬的期待,又似乎是走投無路之下的慰籍。

    但盤龍星永遠不會下雪,龍族的領域里大多數宜居星球都沒有,長大后瑞恩只在文學課里的實景插畫里看到過幼時大雪紛飛的場景。

    “嗯，外面在下雪。”休格斯移開目光，語速很緩,他的嗓音沙啞,帶著一點無可奈何的嘆息。

    休格斯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里，瑞恩當然不會傻到去問他為什么過來，他看著休格斯，“大哥,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休格斯垂眸,淡聲道：“我知道你沒事。”

    這句話說完,兩人都沉默下來。

    瑞恩順著休格斯的目光看去，視線最終落到自己的手上，他下意識的把手往上抬了一點,想看清楚自己手上有什么東西。

    休格斯神色從容地攥住瑞恩微微抬起的手,將他指尖的一點潮濕抹掉，直到瑞恩白皙的手變得微微泛紅，才慢條斯理地將他松開。

    從始至終休格斯都表現的很平靜,像一個正常兄長那樣理所當然。

    瑞恩卻總覺得他的舉動有種讓人說不出的感覺,他靠近休格斯，卻忽然發現了一件非常令他震驚的事,他居然無法感應到休格斯此時此刻的情緒。

    這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例外，強烈的失控感涌上心頭。

    瑞恩強壓下內心的困惑，又不死心地朝休格斯靠近一步，幾乎要貼到他身上，但很遺憾，還是無法感應到。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什么他居然沒有察覺到。

    瑞恩很難接受自己的特異功能單單對休格斯失靈的事實，他賊心不死，這一次他直接握住了休格斯的手腕，還是沒感受到，可能是隔著衣服，這衣服也太厚了。

    于是他一路滑下去，握住了休格斯冰涼的手。

    這點寒意一下子喚醒了瑞恩的神志，他猛地意識到什么，抬頭看去，正好撞進了休格斯帶著一點壓抑，晦暗不明的墨色眼眸中。

    他只是摸了一下他的手，而且明明是他先摸的，有必要露出這種像是要活吃了他的眼神嗎？

    瑞恩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迅速抽出自己的手，他尷尬地笑了一聲，“你手好涼，我說幫你暖暖。”

    “哦？”休格斯臉上浮起一絲淺笑，語調微微上揚，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蠱惑，“那為什么不繼續。”

    瑞恩抬眸去看休格斯的表情，短暫的掙扎了兩秒，在休格斯略顯錯愕的神情中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休格斯的手確實很冰，進入到室內這么久也沒暖和，黑龍是龍族中最討厭寒冷的，但他還是在這個雪天趕了過來。

    如果說瑞恩最開始說暖手只是情急之下的脫身理由，但現在，瑞恩是懷著非常認真的心在對待這件事。

    瑞恩的手比休格斯要小一點，要白很多，他低著頭，露出一小節雪白的脖頸，認真地為休格斯驅散寒冷。

    “哥，還冷嗎？”瑞恩仰著頭看休格斯，漂亮的金色雙眸泛著盈盈水光，他語調很輕，帶著一點點的愧疚。

    這孩子。

    休格斯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要他怎么才能放下呢。

    龍族的本性就是占有，就算是他控制自己在皇宮的時間，以為只要隔的夠遠就可以讓這份不應該存在的妄想消散，但現實用利刃狠狠撕裂他的幻想。

    放不下了。

    是他把瑞恩帶回來的，那就是他的。

    但休格斯又反問自己，瑞恩是必須要有后代的，到時候他有什么資格什么立場去阻止瑞恩。

    為了他的一己私欲，讓龍族從此以后，真正的，徹底的失去金龍嗎？

    理智和欲望瘋狂拉扯，休格斯想的頭都痛了，他有一瞬間極端的憎恨自己為什么萌生出這樣膽大妄為的念想。

    把龍族唯一的金龍獨占，不允許他與其他雌龍共同孕育后代，多么瘋狂的想法，他卻想讓其成為現實，可笑又愚昧。

    瑞恩站在那里也有點出神，第一次感覺不到別人的情緒，感覺身邊像是多了塊木頭，他瞄了一眼休格斯，說實話，這種感覺還有點新奇。

    像是原本明碼標價的商品忽然變成了價格亂七八糟的盲盒，需要你自己去掂掂重量，看看運氣，稍有不慎可能就會驚喜變驚嚇。

    正胡思亂想著，瑞恩正帶著休格斯坐到沙發那邊，忽然想起件事，不對啊，皇宮離這里就算再近，也不可能這么快就趕到了。

    “哥，你怎么會來的這么快？”瑞恩算來算去也猜不出休格斯是怎樣達到這種速度的，于是遲疑的說出自己的猜測，“憫哥他們又研制出新的軍艦了？”

    休格斯原本姿態慵懶地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聞言卻微微偏頭，語焉不詳的回了兩個語氣詞，且極為含糊不清。

    瑞恩深覺還有內情，正欲繼續探索，卻被休格斯搶先開口，“這邊很快就會被設置為疫區，等會跟我一起回去。”

    “不行，我現在不能走。”瑞恩提起精神，正色道：“我聽軍醫說這個病毒很奇怪，龍血對它有很強的克制作用，我覺得這件事很不對勁，像是一場專門針對龍族的陰謀。”

    休格斯點頭表示認同，“是，但是這并不妨礙你離開這里，回到更加安全的皇宮進行遠程指揮。”

    “這里成為疫區之后就不會再有醫護人員進來救治，異族的大規模死亡一旦造成，他們就有理由聯合起來對龍族發難了。”瑞恩松開休格斯的手。

    若是單獨的某個種族敢對龍族挑起戰爭的話，龍族當然不會有任何擔憂，但是如果是幾個種族聯合在一起對龍族發難的話，這場仗不是打不下來，只是會損失慘重，這不是瑞恩想看到的。

    戰爭一旦開啟，那就要用尸山血海、骨肉堆砌才能結束，鼓動戰爭的高層在談笑間便可獲得更大的權利與威望，那些流血犧牲的戰士卻只能得到至親至愛的眼淚，從此長眠于埋骨荒星。

    休格斯面色平靜，“就算你留下來，這里也會成為疫區，況且要是龍血可以救治他們，你要我們龍族子民給那些戰犯后代獻出血液嗎？”

    融合了龍血過后，那些人就沾染了龍族血統，是不能關押的，龍族還需要給予他們公民的身份。

    瑞恩不假思索，“當然不可能，我是龍族的王，只庇護自己的子民。”

    休格斯聽到自己想聽的話，微微點頭，“所以，你現在就應該跟我離開，不管龍族是否對那種病毒有免疫作用，風險都不應該由你來承擔。”

    “我留下來是為了……”

    “瑞恩。”休格斯冷著臉打斷他，語氣很淡，不怒自威，“我知道你為什么想留下來，無非就是你在這里，將來如果那些種族拿疫區說事對龍族不利，還可以用你也被一視同仁關在這里來平息異族怒火。”

    瑞恩還想說話，正試圖辯解卻再次被休格斯打斷。

    他漆黑的眼眸靜靜的盯著他，語氣不容置喙，“你或許還有其他原因，但無論你下一句是什么，都不會是讓你以身犯險的理由。”

    休格斯平靜地觀察著瑞恩的表情，緩緩說出最后一句話，“也可以留一個在這里，但只能是我留下。”

    聽到這里，瑞恩才算是徹底歇了留在這里的心思。

    “而且，你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沒有辦，不是嗎？”休格斯饒有興致地看著瑞恩，黑眸中隱隱帶著一絲探究。

    瑞恩瞪大眼睛，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不動聲色地離休格斯遠了一些，他收起那副不情愿的表情，笑道：“我當然是要跟著哥哥一起回去的。”

    休格斯哼笑一聲，倒也沒說什么，起身走出去。

    其實瑞恩想要留在這里當然不只是為了以后的輿論，而是他覺得這次那些人是在被他發現行蹤后不得不提前行動，掃尾工作定然是來不及做的，聚居地里說不定還有那種藥物的線索，還有那種會上癮的煙，都是陰謀之下的鐵證。

    “把抓到的那幾個人一定要看好，除了最后抓住的那一個，另外幾個千萬不能讓他們死了。”瑞恩看著身旁的石一，語氣稍頓，搖搖頭，“算了，那幾個人直接轉移到皇宮關押，你去護送。”

    石一立刻去辦。

    瑞恩往前走，想起剛才休格斯那句耐人尋味的話。

    現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更大的問題，休格斯什么時候知道的，他知道是哪件事，又知道了多少？

    瑞恩對著眼前這艘皇室軍艦遲疑，他現在實在不太想上去，于是側頭問一旁的小五，“這里還有沒有別的星艦？大小沒關系，能飛就行。”

    小五遺憾搖頭，休格斯早就把多余的星艦遣走了。

    瑞恩點頭，勉強笑了一下，像是在強行自我安慰，“沒事，就算有其他星艦我也不會去的。”

    他上了星艦，腦袋里想過很多種解釋，但在走到休息倉門口時，他想，要是休格斯真的問起，那他就全盤托出，實話實說。

    瞳孔識別通過，倉門開啟。

    休格斯坐在里面處理光腦上的信息，瑞恩進來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聲音平靜，“過來坐。”

    瑞恩坐過去，嚴陣以待地等著休格斯的拷問。

    “餓不餓？”休格斯瀏覽著信息，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瑞恩腦袋里的那些東西亂七八糟的混雜在一起，休格斯一問，他險些直接把龍血的事情脫口而出，幸好及時反應過來，松了口氣，像是被人抽了骨頭一樣懶懶地倒在休格斯身上，“餓死了。”

    仔細一想，確實好久沒進食了，餓。

    休格斯安靜地關掉光腦，垂眸凝視瑞恩，眼中隱有笑意，片刻之后示意侍者進來布置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