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軍艦載著兩位帝國主宰者平穩飛回皇宮。
皇宮此時還被夜色籠罩著,瑞恩和休格斯一同前去凌虛殿與大臣們議事,中途瑞恩還和多福通了會兒話,知道他已經帶著將士們守在邊境星域待命,目前正有兩條人類的星艦航行申請。
瑞恩率先發布在龍族官網的實況報道引起了一小部分的討論,此時網絡的輿論風向還算是正常,前期龍族投入的醫療資源已經算得上是對這些戰犯后代的優待了,大多數異族知道這件事的第一反應還是擔心這種病毒會擴散出來,甚至有人在要求龍族直接封鎖疫區。
輿論的反轉是在大約兩個小時之后,開始出現大量的搬運賬號和異族網絡工作者開始轉發和抨擊龍族苛待異族,甚至企圖通過病毒這種方式來徹底將這部分異族剿滅。
更有甚者直接造謠龍族養著這群異族就是為了圈禁起來食用,不過這種過于離譜的謠言還是很快就被大眾網友群嘲,沒有撲騰起什么浪花。
這時候的輿論都還處于可控范圍,畢竟網絡上始終都有部分群體樂此不疲的以攻擊龍族為榮。
瑞恩察覺到那些人可能還有下一步,就叫下屬發布了那些異族人潛伏在龍族圍墻附近發放成癮物的作品和視頻,以及被抓住的這幾人的具體信息。
其實瑞恩本來準備在不驚動那些間諜的情況下拍攝一段長期視頻的,但那些人反應太快,瑞恩手里只有發現他們那天留下的影像資料。
果然,視頻和資料發布之后,有人因此閉了嘴,有人倒是更加猖獗,直言這都是龍族虛構的,抓了一些無辜的異族居民前來頂包。
網絡上議論紛紛,有人從罵戰里跳脫出來,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以前深海族發布的摸黑龍族的謠言不是沒有,但這是第一次出現那么多人出現齊刷刷的抵制龍族,還為其冠上霸權主義的名號。
在輿論發酵幾天正進入怠惰期時,一個名為救世主的神秘組織忽然開始活躍到眾人面前,他們發布了一條致死病毒的基因序列,并且配上非常仔細的講解視頻,坦言這種病毒對龍族無效,這兩處疫區就是龍族的生化實驗室。
這條信息才是真的引發了大部分異族網民的恐懼,因為隔岸的這把大火居然在不知不覺中燒到了自己身上。
也是在這一天,龍族制作出了這種病毒的靶向藥物,可能當天兩個疫區的死亡人數已經達到頂峰,換句話說,疫區里被控制的異族已經全部死亡。
這種毒素在進入生物體內的瞬間就能破壞生物的血液循環,以一種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他們在龍族安然無恙的生活了這么多年,最后喪命在自己的同胞手里,可悲可嘆。
越來越多的網民強烈要求龍族給出合理解釋,這時候那個叫救世主的神秘組織開始大肆招募人手,宣揚應該替天行道,讓龍族這個本就應該消失的種族徹底成為歷史。
那些迫不及待的正義之士終于揮舞著刀劍,露出獠牙。
當地心族的最高統治者親自下場支持救世主開始,輿論的風向徹底扭轉,他們發布了一篇五千多字的討伐文章,言辭懇切,字字誅心,用各種扭曲編造的事件來痛斥龍族的橫行霸道。
瑞恩逐字逐句的看完,心中騰起的怒火轉變為唇角的一抹冷笑。
他盯著結尾的最后八個大字。
【替天行道,誅殺龍族。】
連事實都不敢擺出來的替天行道?
當初瑞恩在地心族遇險,且不說被覬覦的是瑞恩,就憑那些膽大包天的地心人意欲直接殺掉龍族士兵這一無可辯駁的事實,他們都該死一千一萬次,如今卻還被描述成不對惡勢力低頭的種族英雄。
“陛下,地心族發布的東西有很多偽造的地方,我們可以證明……”
“不用。”
瑞恩從這些人的一系列操作中明白了個事,他們鐵了心要對龍族發起戰爭,不是他控制好輿論就能避免或是延遲的,借口他們總是可以找到的,連同胞的性命都能無情獻祭,還有什么是他們不敢干的?
這個時候發出的自證根本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多福此時正好發來信息,他已經安全接到了那名人類,正在回程途中,暫時沒有發生意外。
瑞恩加派人手前去接應,完了還是覺得不太安穩,于是將多福的航線發給休格斯,直言道:“哥,你覺得這條路回來安全嗎?”
休格斯暫停了遠程會議,點開瑞恩發給他的航線,看了一會,點開系統為多福所在的軍艦重新修改了一條航線,用時長一點,但整條航線全部都在龍族的空域范圍。
小五急匆匆地跑到瑞恩身邊,“陛下,深海族也站出來公開支持那個組織了。”
瑞恩早有預感,地心族絕對不可能敢這樣站出來和龍族叫囂,多半是有其他種族支持。
可能還不止一個深海族。
在深海族加入之后,地心族表現的更加猖獗,言辭更加惡毒迫切,仿佛與龍族有著千萬年的血海深仇。
可笑的是,龍族在地心族的主動招惹之前,更本不屑于與他產生爭端,若不是當初龍族手下留情,沒有趕盡殺絕,地心族恐怕連走出地心的資格都沒有。
那他們的怨恨究竟從哪里來的,瑞恩在看到地心族當前領導人資料的時候就明白過來。
資料上身材矮小垂垂老矣卻冒著精光的地心人,恐怕確實等不到龍族的自然衰落了,特別是還出現了一個瑞恩這樣的變數,難怪這樣的迫切。
救世主從一個東躲西藏的民間組織變成披著正義外皮的星際聯盟,他們的目標從始至終就非常明確,消滅龍族,得到龍族。
在蟲族高管階層也接納救世主之后,這個聯盟名稱至此更名為屠龍者。
屠龍者聯盟直接公開出一份名單,地心族的現任領導者堂而皇之的位居首位,往下就是各族公開支持這次屠龍行動的高層。
龍族沉寂太久,那些窺視者也終于不愿意再忍耐。
戰爭的起源是欲望。
瑞恩朝休格斯那邊看了一眼,正巧,休格斯也在看他。
黑龍陛下目光沉沉,神情肅然,肩上的帝國徽章泛著凌厲的光澤,黑色軍裝襯得他挺拔矜貴,此刻極具壓迫的氣勢更是令人退避三舍。
站在他旁邊的幾位副官垂首而立,噤若寒蟬。
瑞恩從王座上起身,緩慢地走下玉階,金錦繡織的代表皇室的披風隨著他的步伐擺動,帝王威儀蘊藏在搖曳之間。
他下令停止了大臣們的手上的工作,一步步地走出凌虛殿,站在大殿正門。
瑞恩的面龐與殿外的夜色相融,凌虛殿內的燈光將他的背影照得亮堂堂的,莫名的帶了幾分神性,不容旁人接近褻瀆,顯得高不可攀。
近些年被提拔上來的年輕大臣腦袋里忽然想起這位金龍帝王在坊間傳的神乎其神的身世之謎,龍神之子,神靈賜給龍族寶藏。
曾經他對那些流言嗤之以鼻,如今卻有些改觀,有些事,也許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畢竟龍族本身的存在就是逆天的,再多出一點神靈保佑也未必有假。
瑞恩獨自安靜地立在那里,目光落在遠處,思維也在發散,龍族現在應該怎么做?
如今這種千夫所指的形式,戰斗肯定是不可避免的,地心族與深海族聯合,或許后續還會有其他種族加入,他們都清楚龍族的弱點在哪里,龍族單兵再厲害也不可能在失去戰斗能力的同時以一敵百。
瑞恩不想要戰爭,但如果選擇退讓,只會讓龍族陷入更大的危機當中,那時只會有更多同伴在戰場上犧牲。
只有戰爭才能消滅戰爭,以戰止戰。
讓敵人不敢覬覦的唯一途徑就是壓倒性的武力優勢,將他們勃發的野心按死在萌芽階段。
瑞恩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之下,金色的眼眸在黑夜里顯得愈發透亮,俊美容貌之下是無與倫比的貴氣,他的神情堅毅無比,在歷經種種煎熬之后此刻終于下定決心。
要戰便戰,這些年龍族韜光養晦,在瑞恩和休格斯軍政同時改革治理下,已然擺脫了之前的頹靡氣息,若是解決掉暗物質,正是國富兵強的頂峰時刻。
耳邊傳來侍衛的聲音。
“陛下,多福將軍已經已經進入盤龍星空域。”
瑞恩回過神來,殿門之外原本孤獨寂寥的身影周圍不知不覺間竟然聚攏了許多高大的身影,將夜間些許的涼意也為瑞恩驅散了個干凈。
他的身旁站著黑龍戰神休格斯,背后是身著鱗甲整裝待發的武將們,他們陪著瑞恩一起等待,一如往常那樣無條件服從瑞恩的命令。
即使瑞恩這些年扶持科技,無意地冷落了武學,但他仍然深受這些帝國武將的愛戴,因為是瑞恩從回到龍族開始就在鎮安殿消解那些暗物質,讓龍族領域內,即使是在最邊疆的武將也能緩解大部分的痛苦。
更別提那天在凌虛閣大殿之上灼飛與瑞恩的擁抱,早就在龍族武將之間口口相傳,深以為傲。
瑞恩所做的一切,即使他不說他們也知道。
多福帶著人,踏著皇宮的第一縷晨光走到瑞恩面前,行禮,“陛下,人安全帶回,臣幸不辱命。”
天光亮起,將暗沉的陰霾驅散,連皇宮里籠罩的薄霧此刻居然也逐漸散去,琉璃迎接著朝陽,凌虛殿房梁上盤旋的圣龍昂揚著龍首,威嚴瑰麗。
瑞恩將目光落到休格斯身上,又緩緩地環視了在場的所有將士。
武將精神振奮,等待瑞恩的號令。
“各位,準備迎戰吧。”
第92章
次日,休格斯帶著盤龍星駐守的武將前往領域最北部的6號軍事基地,龍族正式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平時不開放的高防御星球正式接納龍族邊境公民,二十多處高風險軍事要塞星球全部由各大軍團接管,無關平民全部轉移,龍族官方發放高額運輸補助幫助完成遷移。
瑞恩親自帶著那個沈吾言派來的人類到龍族的暗物質實驗室去見圣禹憫。
那個人類自始至終都帶著視阻器,瑞恩也沒有要求他必須顯露真容,那人自己都不清楚他所攜帶的文件如何破解,瑞恩打開也只能看到一堆毫無章法的亂碼。
于是火急火燎地找到正在實驗室里觀測數據的圣禹憫。
“宮里的大臣試了好些辦法都不行,我想你應該有辦法。”瑞恩把手里的小型儲存器遞給圣禹憫,喃喃道:“要是能有一點幫助也好,我們起步的太晚,才會讓那些外族抓到機會。”
圣禹憫自己先嘗試了一下,然后果斷決定聯系實驗室里的兩位從事秘密破譯方面的龍族學者。
這兩位大佬級別的學者也都是近期才回龍族的,回來之后也是圣禹憫幾度登門拜訪才讓這兩位性格古怪的老爺子松口把名頭掛在實驗室里,他們平時也不喜歡與人交流,深居簡出,沒事的時候基本上看不見他們。
這次圣禹憫叫他們過來最開始也被明確拒絕,因為此時并不是工作時間,圣禹憫深知這兩位怪異的脾氣,倒也沒生氣,只能再次強調這份文件的重要性,不出所料,那兩位再次拒絕。
“那就直接上門去吧。”圣禹憫知道把這兩位請出來希望不大,于是打算使用老辦法,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對著瑞恩的,還沒有掛斷通訊。
那頭的人覺出不對來,壓著聲音問,“殿下,您旁邊還有誰在?”
圣禹憫眸光微動,想是意識到什么,眼中溢出一絲笑意,語調微揚,“是瑞恩陛下,他最近很是為這件事懸心,親自找到實驗室里……”
那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帶著幾分迫切地打斷圣禹憫,“幾號實驗室?”
“二號實驗……”圣禹憫最后兩個還沒說完就被掛斷了通訊,他揚眉一笑,頭稍微往后仰了些許,無奈嘆道:“我總算是知道這兩位之前為什么不愿意提前接受實驗室的邀請了。”
龍族流失的那些頂尖技術人才其實是最難挽回的,因為龍族本來就是一個極端自傲的種族,連骨血里攜帶的忠誠基因都無法挽留他們留在龍族,可想而知之前的環境有多惡劣,在一腔傲氣被反復折辱之后,失望和期望不斷輪回,最后徹底心死孤注一擲選擇離開。
這些人都是在瑞恩舉辦的那一場特殊選拔比賽之后才陸續被吸引回來的,最開始只有一些年輕的科研人才,后來隨著瑞恩的一系列政策開放,龍族的大環境越來越好,所有人都看到了統治者想要改革的決心,才有一些年紀較大的前輩愿意重新踏入龍族領土。
圣禹憫也是在這段時間才知道,龍族竟然已經有好一部分科技人才隱姓埋名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各類科研中心的頂級圈層。
那些回來的人遲遲不愿意接受龍族各方拋去的橄欖枝,原來是在等瑞恩的下一場比賽,那些看似被壓垮的脊梁其實一直都屹立著,他們只是在等待一個向所有同族證明自己的時機。
往前的路從來都不止一條,只是之前的層層迷霧讓人花了眼,瑞恩憑著一顆無所畏懼的赤子心沖破了那根深蒂固的偏見,重新把選擇權交給了來往的過路人,為他們散去迷霧揭開了背后千萬條繁花似錦的路。
“陛下!”平時沉默寡言誰也不搭理的兩位老學究此刻卻一個比一個激動,他們看著瑞恩贊不絕口,多說幾句似乎就要落下淚來。
瑞恩親手扶起二位老人,語氣溫和帶著笑意,“實在是遇到了難題,不然怎么也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二位休息。”
聽到這話,兩位老人臉上不禁浮起羞愧之色,又不約而同的瞪了圣禹憫一眼,要是早點說瑞恩也在,他們怎么會有半句推脫,連忙出言解釋,“陛下這樣說可就折煞我們兩個老頭子了!現在正是龍族用人之際,全民皆兵,我們能為陛下效力簡直是求之不得的榮耀,之前和圣禹憫殿下不過是玩笑話罷了,怎么可能真的不來。”
圣禹憫聞言微微點頭,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倒是沒說話。
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瑞恩打開那份文件,兩位老人圍上去,你一言我一語的使用了許多方法嘗試,忽然其中一位轉頭問,“確定這是人類那邊的文件?”
瑞恩剛想點頭,站在他旁邊那個存在感很低的人類忽然回答,“你們可以試試用深海族的破譯模式嘗試一下。”
兩位老人相視一眼,頓時茅塞頓開,在那文件上簡單操作兩下,那原始頁面果然改變了。
于是瑞恩的視線從那份文件上轉移到他身旁的人類身上,那人的臉依舊是模糊的,但瑞恩忽然有種預感,他輕聲道:“沈吾言?”
那人的身形微微一僵,繼而又放松下來,只見他在短暫的猶豫之后就抬手摘掉了耳邊的阻視器,露出一張極為俊朗的臉,他勾起嘴角,喚了聲‘陛下’。
瑞恩看到他倒是很明顯的顯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瑞恩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沈吾言成年之后的容貌,那個可憐兮兮的孩子總是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有種……說不上來的巨大反差感。
“你還打算回人類那里嗎?”瑞恩問。
人類多半也是要加入屠龍隊伍的,那名單時時刻刻都在更新,人類的官方雖然還沒有公開表態,但已經有不少人類政府官員的名字已經出現在了名單上,足以見得其上層的態度是偏向哪一方的。
瑞恩對這個情況其實并不意外,卻還是會感覺到失落,人類在他的心里一直是比較特殊的存在,除開多福和奶奶的原因,還有人類這個種族的頑強和特殊性,他們對創建秩序有很深的執念,他們主張和平,有很多想法都與瑞恩不謀而合,只是近幾百年的時間里,人類的上層人物更換速度越來越快行事也越來越偏激,早就偏離了他們最初的觀念。
“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沈吾言坦言道;“我是人類,我生在那里,也會死在那里。”
瑞恩想,他也許知道沈吾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了,不過他沒在這個時候提起那個承諾,他轉頭繼續把目光落在快速閃動的屏幕上,問,“你奶奶還好嗎?”
沈吾言回答的很快,非常平靜,似乎并不傷感,“她在六年前就已經離世了,很安詳,沒有病痛。”
瑞恩想起那位舉止優雅的老人,她也住進了盒子里,和奶奶一樣。
密碼破譯到最后,只剩下一個非常簡潔的頁面,還有最后一道密碼。
“你知道最后一道密碼是什么嗎?”瑞恩低頭翻閱著自己的光腦,頭也不抬的問。
沈吾言笑,“我當然不知道。”
瑞恩也跟著笑了笑,然后上前兩步輸入了一串數字。
關于人類與地心族共同密碼研究的關于暗物質的數據庫出現在眾人眼前,上面的數據竟然還是實時更新的。
沈吾言看著瑞恩,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過了半晌才道:“你怎么……”
“我怎么會知道?”瑞恩替他說出來,緊接著道:“這是你設置的吧,這所有密碼。”
沈吾言又是一陣沉默,最后像是認輸那般對瑞恩攤開手,“是,是我,陛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最后那個輸入界面,在你的視訊里出現過。”瑞恩半垂著眸子,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恐怕當時最后的警報也是假的吧。”
沈吾言竟不知道瑞恩這樣的細致入微,這樣的觀察和反應迅速的思考根本就不是外界傳聞的那樣,更不是人類高層所猜測的那種性格,他也并不打算瞞著瑞恩,“確實是我安排的,不過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您……”下面的話有些難以啟齒,“希望您對我印象更深刻些,多記我一點功勞。”
恐怕是為了增添他心中的那份愧疚,讓他在后面提出要求的時候更加有利,那又到底是什么要求能讓他大費周章,不得不說這確實勾起了瑞恩的好奇心,不過他沒有問,他倒是想看看沈吾言到底會在哪種情況下提出來。
圣禹憫已經爭分奪秒的去核驗部分數據的準確性,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這數據應該是沒問題的。
“你的功勞我銘記在心,就算沒有那聲警報,我也同樣會保證你的最大權益,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那些彎繞的小心思也大可不必,后面這句瑞恩沒說出口,但是沈吾言已經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好一會兒沒說話。
“那陛下又是怎么知道那個密碼的呢?”沈吾言在沉默之后再次發問。
瑞恩微微抬眸,神情似乎又些疲憊,精致漂亮的眉眼間滑過一抹淡色的憂愁,“你不是最清楚的嗎?”少年眉梢微揚,似乎在說,何必明知故問。
沈吾言只看著瑞恩,沒說話,像個討不到糖的孩子,帶著一點倔強。
瑞恩嘆了口氣,“你奶奶是六年前去世的嗎?怕是前不久才離開的吧,你費盡心力給我傳遞的一個死亡日期,我怎么會看不到。”
第93章
“我……”沈吾言聲音低低的,頭也垂得很低,“那確實是一個假的日期,但那也確實是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時間,我只是想讓陛下也將他看的重要一點。”
瑞恩的情緒并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他也沒有細問那個日期究竟代表著什么,只是淡笑著對沈吾言伸出手,“我相信你。”
其實這些于他而言并不重要,沈吾言已經帶給了他足夠的利益。
沈吾言眼底泛起一絲波瀾,握住瑞恩的手,像是某種急于表現自己忠誠的大型犬類,“我不會再對您有所隱瞞。”
瑞恩依舊是笑,也不知道信還是沒信,只是那笑意也確實不似作偽。
上位者的善意總是俘獲人心的利器,蠱惑那千千萬萬的低位者為其心甘情愿的赴湯蹈火。
沈吾言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只見那尊貴俊美的少年唇角微彎,“你幫了我很大的忙,對龍族有恩,不管你到時候提出的要求我是否能夠滿足……”他稍微頓了一下,眼中笑意更盛,“多謝你了,沈吾言。”
那樣普通不起眼的名字從年輕的龍族帝王口中念出來,沈吾言覺得自己的魂魄也要融化在這三個字之間,他強壓下心中顫栗的興奮感,垂眸道:“多謝陛下,小人才得以有今日。”
圣禹憫帶著幾位助理從實驗室走出來,幾人的面容都難掩興奮,看起來一切都非常順利,瑞恩心中空懸的著的心終于放下。
那兩位老人也一同走出來,不聲不響地盯著沈吾言瞧了半天,見他沒有什么反應才慢悠悠地走過來,仰著頭從鼻腔里哼出問題,“那些密碼形式都是你小子自己琢磨的?”
沈吾言勾唇一笑,剛點完頭還沒說話,就被兩位老人拉到一邊,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討論什么。
“他們已經研制出一種可以屏蔽掉暗物質痛感的藥劑,我們現在的研究方向是對的,我剛才已經將那藥劑配出來實驗過了,是有效的。”圣禹憫很少會表現出這樣欣喜,他看著瑞恩,“人類和地心族早就開始聯手研發關于暗物質的相關藥劑,地心族的暗物質壓縮武器這上面也有詳細的實驗數據。”
圣禹憫抱住瑞恩,帶著某種不可思議的慶幸,“瑞恩,你當真就是龍族的福星,這些數據出現的實在是太關鍵了。”
瑞恩卻敏銳地從圣禹憫的話里抓到一點不對勁,他微微蹙眉,“你拿你自己試了那藥劑?”
圣禹憫知道瑞恩是在關心自己,心中一暖,“是賽里斯試的,他動作太快,我沒來得及阻止他,不過你不用太擔心,那份藥劑是在模擬系統上試過之后才制出的實物,就算是不起作用也是無害的。”
瑞恩偏頭,看到站在圣禹憫右后方跟助理站在一起的賽里斯,他和以前一樣,除了衣著和發型變得更嚴謹之外,幾乎沒什么變化,看瑞恩的眼神依舊很溫和,帶著他熟悉的仰慕之情。
“賽里斯,”瑞恩上前兩步,抬手抹掉他肩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上的灰色粉末,語氣很輕松,“這里還不錯吧。”
賽里斯將頭低下,“承蒙陛下厚愛,這里很好,沒有其他任何地方能比過這里。”
瑞恩點頭,語氣帶著點趣意調侃,卻又掩藏著幾分認真,“那請記住要好好珍惜自己,我哥現在可少不得你這位得力干將。”
賽里斯自小殘疾,甚少得到旁人關懷,他鼻尖一酸,強忍淚意,“知道了,陛下。”
他知道瑞恩在期盼這個藥劑的效果,如果他不去試,圣禹憫也一定會試,他連性命都愿意奉獻給瑞恩博他一笑,更別提只是注射這樣一支毫無風險的藥劑。
圣禹憫對瑞恩的話給予肯定,“賽里斯的很多觀點都很有用,實驗室現在確實不能缺少他。”賽里斯天賦很高,學東西又快,這些年被圣禹憫外派出去學習過好幾次,每一次都能帶來新收獲,倒是給圣禹憫分擔了很大的工作量。
瑞恩接過助手遞來的淡藍色藥劑,在手心輕輕搖晃,“現在能不能大規模批量生產這種藥劑?”
“已經進入生產階段了,只是實驗室帶的工廠產量不大,我現在已經派人聯系其他的工廠配合生產了。”圣禹憫把瑞恩手里的藥劑拿出來,重新交到助理手上,他是知道瑞恩的性格,就怕他一個不留神就給自己扎下去。
如今星際的形式瞬息萬變,在人類也表態支持屠龍組織之后,屠龍者發布的名單人數更是激增,到后來,名單上就只記錄各種族的高層參與者,一時間龍族竟是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獸族依附龍族多年,自然是不會參與所謂的屠龍計劃,但在這種局面下,若是獸族領導人敢頭鐵出來支持龍族,必然就會被當成另外四個種族聯盟首先攻擊的對象,于是獸族也只能明哲保身,瘋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始終處于一種微妙的公立態度,盡可能的兩方都不得罪。
這是在這種情況下最聰明的做法,縱使這一行為引起了大部分獸族民眾的不滿和羞愧,但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誰也無法斷定未來結局的走向,誰也不敢承擔后果。
在人類也開始往駐地派兵的那一天,星際歷史上種族沖突最激烈的屠龍計劃正式爆發。
龍族領域最西側資源最密集的十八號駐地是外族派兵最多的,蟲族那些體型巨大的戰斗型雄蟲就盤踞了半個星球,地心人在龍族領域外的荒星建立起高強度的防御體系,人類派出最引以為傲的A537型機甲還有數百萬名訓練有素的機甲兵,深海族則是獨自盤踞一顆星球,派出的士兵只多不少。
他們懸停在空中的星艦遮天蔽日,連龍族這邊都能直接觀測到。
龍族二十多個重要駐守點,這些種族也算是隱忍多年,好不容易抓到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竟然是傾巢出動,連后路都沒給自己留。
不過也不是他們不愿意留后路,是已經無法回頭,和龍族撕破臉,就算是事后想要找后路,龍族也不會答應,更不會讓他們好過。
戰爭是在休格斯駐守的二號駐地率先打響,前期打的拘謹,雙方有意試探,都在各自衡量對方實力,等到后面幾天,地心族按耐不住,率先使用了暗物質武器。
但令他們沒想到的是,瑞恩已經提前把第一批藥物送往了二號駐地,戰場上的龍族士兵斗志高昂,根本不畏懼地心族的暗物質彈,第一場戰斗龍族大獲全勝,二號駐地士氣大增。
人類意識到當初秘密研制的暗物質藥劑恐怕已經泄漏,立即封鎖基地排查,發現了沈吾言辦公室里只有一個智能仿生機器人在工作,早已是人去樓空。
科技基地的負責人得到這條上層震怒的問責消息時,幾乎是兩眼一黑,恨不得登時就死過去。
人類高層原本就對這件事有很大的分歧,如今更是鬧出來,有人覺得龍族沒有了暗物質的束縛,現在與他們交惡,無異于親手制造一場自我毀滅。
但也有人認為這就是最后的屠龍機會,從沈吾言離開的時間判斷,龍族現在手里的藥物劑量是遠遠不夠的,而且那種藥物還具有時效性,肯定無法支持大規模戰爭的消耗量,所以還有很大一部分人認為還很有機會。
沈吾言被冠上竊賊,叛徒,不配為人這樣的名號,星網上甚至出現了許多要沈吾言性命的天價懸賞,人類底層百姓也都是義憤填膺,網絡上提起沈吾言的名字必是一片骯臟罵聲。
瑞恩派了專門的士兵對沈吾言進行全方位保護,他可以保護沈吾言在龍族地盤上性命無憂,但網絡上他卻無能為力,人類騙取龍血的事暫時無法聲張,他對沈吾言表達自己的歉意,沈吾言卻只淡笑不語,叫他不必為此擔憂,甚至愿意繼續留在實驗室繼續暗物質的深入研究。
屠龍計劃的名單里退出去了小半數的人類高層,二號駐地并沒有退兵,雙方勢力仍在不斷拉扯。
可能是知道龍族的暗物質藥劑還處于空缺狀態,原本在其他駐地上處于觀望狀態的異族士兵也開始躍躍欲試,進行試探性的戰術打擊,得到藥物支援的駐地和暫時沒有藥物的駐地情況對比很明顯,屠龍者開始大規模往沒有藥物支援的地方派兵。
瑞恩在光腦上模擬各駐地的布防,每個駐地實時上報的敵軍人數都在增加,只有兩處駐地顯得風平浪靜,一個就是他現在所處的十八號駐地,一個就是位于龍族領域偏西北方向的十九號駐地,那里環境比較惡劣,但戰略位置很好,而且按照目前的藥物支援速度,那邊應該是目前為止獲取到藥物最少的駐地,按常理來說,這個地方不應該沒有敵軍襲擊的。
瑞恩看著光腦上呈現出一片透明的十九號駐地,心中隱隱覺得不安,于是干脆讓多福先鎮守在十八號駐地擔任總指揮,他獨自帶領一隊人馬前往十九號駐地探探情況如何。
多福雖然不放心瑞恩單獨帶人出去,但奈何這個命令是當著駐地所有軍官的面下達的,多福當然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去駁瑞恩的話,于是只能先應下來,想著等夜里再與瑞恩商議,誰知他半夜過去找人時竟撲了個空,只得到等候在那里的瑞恩親兵傳達的口信。
【哥哥請替我守好這里,我去去就回。】
第94章
瑞恩在踏上十九號駐地所在的這顆星球的那一刻起就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這里一直是塞倫將軍在駐守,所在的就是瑞恩名下的第七軍團,按理來說,這邊已經發展了那么多年,不至于那么荒涼。
實在太安靜了。
空氣里彌漫硝煙的氣息。
“小五,這里怎么……”瑞恩帶著人繞過星艦屏障,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遠處還冒著焦煙的龍族軍艦與其他種族星艦碰撞在一起的殘骸碎片,附件還有不少的機甲的碎塊。
小五也有些難以置信,“那些異族竟然敢直接在龍族領域星球開戰。”
按照當初人類制定的星際戰爭公約,種族戰爭是不允許直接在雙方領域星球直接開戰的,應該選擇最近的流浪星球或者荒星作為沖突戰場,勝負確定之后雙方派出代表進行合約簽訂,合約生效之后就應該同時撤軍,以免傷及無辜平民造成不必要的資源浪費。
這條明顯是抑制龍族的公約自成立之時起,龍族就按約遵守,普通邊境戰爭也沒有去侵擾摧毀外族的資源星球,平日里龍族就算是經過那些資源星沒提前打招呼都要被各種指責。
但現在,那些異族為了對付龍族竟然堂而皇之的違反了這條公約,雙標的行為著實惡心。
瑞恩面容極冷,他打開光腦,不出所料現在這顆星球已經無法對外界發出信息,地心族的絕對屏蔽領域顯然已經比之前進步太多。
情況很不樂觀,這里多半才是異族打算進攻的主力位置,不用想都知道龍族駐守在這里的將士必定是傷亡慘重。
“那些異族是故意放我們進來的。”小五防備的觀察著四周,將瑞恩護在身后,“先回星艦吧陛下。”
這里太空曠,太容易被敵人的目標鎖定。
瑞恩在親兵和侍衛的保護下回到星艦,冷靜下令,“用星艦上的搜索裝置,先找到龍族部隊現在的位置。”
“陛下找到了,在西面,他們在求助。”一名侍衛拿著龍族軍隊內部使用的信號搜尋器率先得到龍族現存部隊的行蹤。
瑞恩估算距離,“不遠,低空飛行過去,星艦開啟隱身降噪模式。”
低空能清晰俯瞰陸地上的千瘡百孔,這場戰斗明顯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龍族援軍遲遲不到,想必目前傷亡不小,而且這顆星球的暗物質疏解藥劑分到的并不多,甚至瑞恩都不清楚那藥劑有沒有被送進來。
直到視野里出現了龍族標志的防御基地,星艦上出現了被火力武器瞄準的危險提示,駕駛星艦的士兵立刻暫停靠近,使用了內頻系統進行信息驗證,大紅色的危險提示陸續消失,駕駛室的士兵這才開始準備下降,但還沒等星艦進入防御基地,那危險提示猝然就拉響激烈的警報聲。
【未知型號導彈正在靠近,警報,未知型號導彈正在靠近】
【反導彈攔截系統開啟,請勿終止程序】
這個星艦安裝了圣禹憫實驗室最新的反導彈智能系統,瑞恩看到遠處不斷在空中被引爆的導彈,同時爆發出很大的響聲。
瑞恩的星艦順利進入龍族防御基地,更多的導彈被基地攔截,耳邊全是劇烈的爆炸聲還能感受到腳下陸地的輕微顫抖。
這是瑞恩第一次這樣靠近龍族的真實戰場,他看到這里盤旋著濃郁的暗物質。
“陛下!”二三十個駐守在這里的龍族士兵不可置信的看著從星艦上走下來的瑞恩,他們面色還帶著點茫然無措,像是完全沒料到龍族居然來人了,還是瑞恩陛下親自來到這里,他們眼中滿含期望,“是我們的援助信息發送出去了嗎?”
瑞恩稍一停頓,然后搖頭,“地心族的屏蔽很徹底,他們甚至還偽造了你們的信號源對總部傳遞安全信息。”他眼中閃過歉意,走到領頭的一位士兵面前,“我察覺的太晚,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那些士兵在聽到前面一句話的時候神色一黯,卻在后一句話時立刻恢復精神,“保衛自己的種族有什么幸苦,陛下,您不該親自過來的,實在是太危險了。”
“危險我才更應該過來。”瑞恩看了一圈,覺得基地里分外冷清,他將披在身上的金絲披風解開,放到近身侍衛手里,問,“塞倫將軍在哪里?”
聞言,那些士兵臉色一變,像是想起什么,不想回答卻又不得不回答,“將軍在……在軍烈碑。”
瑞恩心頭震顫,縱使因為之前西度斯的事情,他對這位將軍的印象并不算太好,但是他作為龍族戰功赫赫的大將軍,要是出事,無疑也是令人悲痛的。
龍族的軍烈碑是戰爭時期暫時存放陣亡將士骸骨的地方,龍族與其他生物不同,他們在死亡之后不會經歷漫長的腐化過程,他們在失去生命體征后體內的血液會迅速凝固并干涸,在極短時間內就會只剩下龍鱗和骨骼。
戰爭結束之后,這些陣亡將士的骨骼就會被活著的戰友帶回龍族世代守護的圣地,骨冢。
那里是所有龍族的最終歸宿。
瑞恩聽到軍烈碑那三個字呼吸都停滯了一瞬,他喉頭一哽,艱難道:“塞倫將軍他,他犧牲了嗎?”
這邊的戰況竟是這般慘烈,要是連這位身經百戰的龍族大將都殞命于此,瑞恩幾乎不敢去細想這邊的傷亡情況,而且,塞倫將軍要是沒了,西度斯該怎么辦,他還沒與他的父親和解,這樣的傷痛,叫他如何承受。
“不,不是將軍,”那群士兵都低著頭,語氣悲痛,聲音倉皇,“是……塞倫將軍的長子,西度斯少校犧牲了。”
瑞恩眼前猝然一黑,耳朵里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大腦剎那空白,整個人像是猛地下墜一截,等他再回過神時,他已經被左右兩邊的侍衛攙扶住了。
耳邊是士兵和侍衛急切的呼聲,他覺得很吵,于是命令他們不要說話,他呼吸沉重,死盯著剛剛與他說話的那名士兵,牙關緊咬,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了幾個字,“誰犧牲?”
犧牲兩個字瑞恩說的很輕,他的眼中幾乎是帶上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他的聲音在顫抖,靈魂也在。
那個士兵都還沒說話,瑞恩就覺得身上到處都在痛,好痛,耳邊好像就只剩下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誰犧牲,告訴我。”瑞恩不可抑制的哽咽,“請你告訴我。”
那些士兵是知道西度斯和陛下的關系的,因為西度斯總是愛在部隊里提起瑞恩,他為瑞恩陛下的每一條政令驕傲,即使大部分政令都與部隊里崇尚的武學無關,但西度斯依舊驕傲,他會在閑暇之余在士兵宿舍里大聲朗讀實時政治,并根據自己的理解告訴大家為什么陛下會這樣做。
而西度斯的理解只有一個,那就是只要是瑞恩做的那就都是對的。
在崇尚武力的軍隊里,西度斯就是一顆璀璨的新星,他雖然十分不滿自己被學校強制性分到父親的軍隊,但是他也忍耐下來,毫無怨言的從軍校畢業分配等級最低的三級軍士長當起。
其實按照他的成績匹配的位置應該是一級軍士長,但是塞倫將軍當時并不認為西度斯可以擔任這個職位,于是向軍校申請讓他降級。
對此西度斯也只是一笑了之,他不在乎。
即使面對父親的不信任,西度斯依舊靠著絕對的實力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在軍中威望不低于他的將軍父親。
士兵臉上難掩痛色,西度斯雖然有時候看起來兇狠,但一向待他們這些下屬很好,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又讓人難以忽視,“是,西度斯殿下犧牲了。”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他發現的太晚,他來遲了。
怎么犧牲的,他那樣的厲害,那些異族用什么傷到他的?有好多問題,瑞恩卻膽怯了,他不敢問。
好像有些問題一旦問出口,西度斯就真的沒可能了。
瑞恩忍不住發抖,他腦海里想起西度斯大大咧咧的笑容,心痛的難以忍受,他用手掌捂住雙眼,一字一頓,“帶我去,軍烈碑。”
士兵張口想說點什么,卻又在一旁同伴的眼神中閉嘴。
龍族的軍烈碑在防御基地的最南面,位于核心保護區,與指揮部相隔不遠。
軍烈碑在兩層臺階之上,那塊刻有名字的透明晶石碑屹立于平臺正中央,碑體周圍都是凹進去十來公分的烈士安骨地,很淺。
那臺階也不高,瑞恩一眼就能看到士兵之間身穿龍族將軍制服的塞倫,他被士兵們簇擁著,在最右邊靠中間的安骨地面前,低著頭,面容難辨。
四四方方的安骨地實在是太淺了,就算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也隱約可見其中存放的森森白骨。
瑞恩靠近的每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視力。
明明是那樣晴朗的天空,陽光又是那么充足,防護罩也沒有遮住那光線,但瑞恩就是感覺周圍黑壓壓,霧蒙蒙的,離得越近越壓抑,耳邊就只剩下自己的喘息。
那處小小的凹陷放不下桀驁的西度斯,那樣高大的龍族戰士,怎么會只有留下這么少的東西在這世間。
塞倫和那些士兵對瑞恩的出現感到意外,圍在一起的士兵都退開,站在中間的只剩下瑞恩和塞倫將軍。
耳邊又開始嘈雜起來,很多種聲音都在說話,瑞恩難以捕捉任何有效信息。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安骨地旁邊立著的一塊小小的名牌。
上面用軟金屬刻著簡單的幾個字:
【黑龍少校西度斯】
第95章
瑞恩伸出手,指尖止不住地顫抖,他輕柔地撫過那冷冰冰的名字,大腦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個高大愛笑的青年與這死氣沉沉的骸骨聯系起來。
眼前忽然就模糊了,那種被水汽包裹充盈的感覺又來了,四周的聲音忽然消失,連機器轟鳴運轉的聲音都沒有,眼眶里有溫熱的東西滾落出去,視線又清晰了,變得比之前還要清晰,瑞恩甚至可以看到鋪在最下面幾片黑色的龍鱗的紋路。
塞倫眼底同樣是一片哀慟,他扶起搖搖欲墜的瑞恩,千言萬語在心中滾落一圈,卻只喚出了一句,“陛下。”連節哀兩個字都說不出口。
瑞恩攥緊拳頭,閉了閉眼,抬頭盯著塞倫,幾乎是有些失去理智,想要口不擇言的質問他,為什么西度斯會死在這里,死在他這個做父親的眼皮底下,可是在看清塞倫不知什么時候忽然變得花白的鬢角,他又只能沉默。
他是什么身份,又該站在什么立場?
一位合格的陛下此時此刻應該好好安慰在戰場上失去孩子的父親,而不是指責,若是朋友,那便更沒有資格。
瑞恩只能極力平緩自己的情緒,問,“將軍,西度斯他是怎么……的,我想知道。”
塞倫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失落迷茫,繼而更加悲痛,他似乎有過短暫的思考和掙扎,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大將軍此刻卻失神地看著瑞恩,聲音低落,“他違背軍令,去支援了一組全體陣亡的偵查小隊,導致,他帶領的那一支精銳小隊,連同他,也一起陣亡了。”
“支援已經陣亡的小隊?”瑞恩覺得荒謬,西度斯的軍事策略的榮譽榜現在還軍校的電子存檔中,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不理智的決定,而最應該相信西度斯的塞倫將軍居然會相信這種完全脫離現實的事。
塞倫沉浸在巨大的喪子之痛中,他眼中是劇烈的悲傷之后的情緒空洞,他像是在念與自己無關的臺詞,情緒麻木卻又帶著一點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埋怨,“他不聽我的話,我下令讓他回來的,他明知道那里是異族的埋伏區,卻還是賭氣去了。”
瑞恩感覺到血液在一剎那凝結,冷的他幾乎要發抖,他咬著牙站起來,不再看塞倫,環顧四周,問,“西度斯的直系下屬在哪里?”
幾個站在人群后面的高大士兵走了出來,他們平靜的表情在沉重的氛圍里顯得格外冷漠,眼中不約而同的出現了某種悲憤厭倦情緒。
瑞恩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塊小小的,寫著亡者姓名的牌子,銀灰色的金屬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
“去會議室。”瑞恩的聲音冰冷,跟著帶路的士官大步離開。
塞倫似乎也察覺到什么,想要跟上去,卻被石一眼疾手快的攔住,他態度恭敬,語氣謙卑,“塞倫將軍,陛下稍后會召見您,請您務必節哀。”
高大的龍族將領失魂落魄的停下腳步,悵然若失的重新回到亡故幼子的骸骨前,一言不發。
小五大步流星的走向那幾位西度斯的心腹屬下,微微拱手,“幾位請去會議室,陛下有話要問。”
幾位士兵頭也不回的跟著小五離開。
大家這下都能看得出來,年輕的陛下對西度斯的死亡原因存疑。
會議室里,瑞恩站在窗邊,身上被陽光照得發亮,他面色冷凝,“西度斯真的違抗軍令去救已經滅亡的小隊了嗎。”
“沒有!殿下他沒有!”其中一名士兵撲通一聲跪在瑞恩面前,他的年紀看起來也不大,此時滿面是淚,“殿下的判斷從來不會出錯,他是被奸人所害,他根本不該死的!”那士兵索性哭出聲來,“求您為殿下做主!將軍聽信讒言,不相信我們的話,若不是我們集體以死相逼,他居然還想把西度斯殿下遷出軍烈碑。”
瑞恩聞言震怒,只覺得心口是要溢出一灘血水來,他手死死地扶住窗沿,“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群士兵眼看為西度斯翻案有望,幾聲悶響之后竟是跪了一片,他們恨得眼睛充血,牙齒咬的咯吱作響,“是那個地心人,她給殿下報假消息,讓殿下去赴死!”
在西度斯沒有來到十九號駐地之前,這里的大多數士兵都是反感他的,即使沒有任何接觸,但誰都知道西度斯是個被龍族寵壞了的紈绔,是個壞種。
這種排斥的情緒在確定西度斯會被軍校派遣到十九號駐地時達到了頂峰,他最開始的那一段時間很不好過,總是被針對,半點將軍之子的好處都沒沾到。可是到后面,西度斯次次都是全軍比武第一,也沒有看到過他仗勢欺人,揍的那幾個都是在隊里出了名的混蛋,在長期的相處當中,他們才意識到,有些流言根本就經不起推敲,西度斯也不是紈绔。
他從來不會因為被隊里的新兵拖累而生氣,他確實蠻橫,卻不是那種毫不講理的蠻橫,他會放下臉面為自己的隊伍爭奪該有的利益,會因為不合理的訓練安排和指揮官大吵大鬧,而事實總是能證明他是對的。
他從不驕縱,是野訓時最能吃苦的兵,他手下帶的,沒有不服他的,連最開始討厭他的指揮官看見他也時不時會露出笑臉。
士兵們知道將軍和殿下的父子關系不和睦,原本還精心籌劃了一些破冰橋段,結果都被突如其來的戰爭擾亂。
西度斯時常被塞倫派去出一些難度很高的任務,遺言都更新了數百次。
連將軍手下的副官都看不下去,時常提醒塞倫,是否磨礪的太過,但塞倫并不放在心上,他自信的認為西度斯的能力他心中有數,必定不會出事。
直到西度斯違抗軍令一去不回,將軍暴怒之下原本準備親自營救,誰知還沒等他動身,前線就傳來西度斯所帶領小隊全體陣亡的消息。
龍族即使不惜代價重新將那些異族軍艦擊退,卻也只帶回了西度斯以及那些精英隊員的鱗片和骸骨。
瑞恩問,“他的隊伍沒有幸存者,你們怎么能確定西度斯得到了錯誤信息?”
“因為殿下這次行動留遺言時,我就守在外面,門沒有關緊,我聽到了,殿下說他要被派去救援,說是第一次接到那么輕松的任務,后來殿下發現門沒關好,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們申請要聽殿下的遺言,想看殿下的光腦任務系統,但是請求都被將軍駁回了。”那名士兵就是西度斯同年軍校畢業的戰友,就因為要為西度斯正名這件事,還被一些不知情的士兵打上叛逆太子黨的名號。
“將軍不相信西度斯殿下,我們沒有權限。”那名士兵目光灼灼,“陛下,我們也只是想要真相。”
“西度斯殿下絕對不會做出犧牲全隊去救已經死亡的隊友這種事。”其中一位一直沒說話的士兵也忽然開口,“而且,西度斯殿下的遺言不是留給將軍的,他的所有遺言都是留給您的,只有您才有資格聽,連將軍都解不開殿下設置的虹膜鎖,只有您可以解開。”
聞言,瑞恩閉眼,強忍淚意,卻無法抑制的哽咽,“你說,遺言,都是留給我……”
“是的陛下,西度斯的遺言對象從始至終都只有您。”士兵語氣堅定。
最開始西度斯根本不屑于留下這種與他而言無用又肉麻的話,但是在指揮官反復強調詢問他有沒有在意的人時,西度斯璀然一笑,他說當讓有,他要留給陛下。
將軍得知這件事時,只覺得西度斯是在報復他這許多年的放養教育,只當是小孩子鬧脾氣,直到他在西度斯死后,竟真的解不開他的遺言鎖,他才意識到,西度斯是真的不在乎他這個父親。
在部隊里聽不到西度斯叫他聲父親,竟是永遠聽不到了。
“西度斯的光腦數據恢復了嗎?”
士兵回答:“早就恢復了,只是將軍不愿意看。”
瑞恩快速地低了下頭,不著痕跡地拭去眼淚,叫來小五,“叫塞倫將軍把西度斯的光腦帶過來。”
“是,陛下。”小五退出去。
塞倫像是早有預料,沒一會兒就被小五帶進來了,與他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個楚楚可憐,哭的梨花帶雨的地心人,是個女性,穿著龍族的軍裝,沒有軍銜。
瑞恩略微皺眉,里面的幾位士兵如臨大敵,聲音極低,“陛下,就是她散播那些西度斯殿下不好的言論,將軍就聽她的,腦子都聽壞了,連自己的親兒子的不顧。”
塞倫身形一頓,瑞恩抬眸,小五立即微笑著將那個哭泣的地心人攔下,誰知那女人竟開始不管不顧的往里沖,沖不進去就開始坐在門口嚎啕大哭,披頭散發宛若怨鬼幽魂。
瑞恩看著停下腳步準備回頭的塞倫,面容極冷,“將軍,請進。”
塞倫忽然醒神,立刻加快腳步向瑞恩走去。
那地心人被毫不留情地關在門外,聽不到一點對話,她又哭了一會兒,見塞倫并沒有出來接她,面容灰敗,像是破舊房屋里一片片掉落的墻皮。
她一把擦了眼淚,攏起亂糟糟的頭發,站起身準備離開,卻也被小五攔住,他臉上笑容不變,“還請稍后片刻。”
那地心人的情緒卻忽然激動起來,在沒有任何人觸碰的情況下她猛地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鋒利的指甲往小五身上亂抓,小五卻紋絲不動,表情未變分毫,“外面的動靜,里面聽不見,還請稍安勿躁。”
那人怔愣片刻,癱坐在地上,滿眼都是絕望,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像個瘋子。
第96章
會議室里,瑞恩目光冷凝地解鎖了西度斯的光腦權限,直接進入了他的軍網賬號,登錄查看他收到的任務。
士兵們沒有聽錯,五天前他確實收到了來自賽倫將軍親自派遣給他的營救任務。
【19號駐地A537地塊,龍族舊防御基地士兵操練場,受困士兵十一名,二級軍士長一名,請即刻前往該地救援。】
標紅的字體刺痛著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一直不敢證實的真相如今就這樣血淋淋的擺在賽倫眼前,他在心底再一次詢問自己,那孩子真的像是別人口中那般不堪嗎?還是自己以偏見壓人,才徹底造就這場痛徹心扉的悲劇。
西度斯沒有違抗軍令,也不是一意孤行,當他帶著那些親自訓練出的精銳戰士,在看到營救點那些堆砌的龍骨,看到自己已經被敵軍發現位置,鎖定火力覆蓋時,當時會想什么?
是痛苦悲傷還是遺憾?
他甚至都還沒有見到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瑞恩陛下,還沒來得及履行當初許下的種種諾言,他年輕的生命就已經終止于這場蓄謀已久的詭計。
瑞恩點開那條任務,用自己的權限查到了該任務有一次修改痕跡,他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到賽倫身上,像是征求也像是通知,“賽倫將軍,請打開您的任務發布派發系統,我有問題需要查證。”
賽倫心中已經有所預感,還沒打開那個界面就已經紅了眼,他鬢角的白發被汗水浸濕,高大的身軀看起來帶著不堪一擊的無力感。
他的頁面上顯示的與西度斯接到的任務并不相同。
【19號駐地A537地塊,龍族舊防御基地士兵操練場,犧牲士兵十一名,二級軍士長一名,請援助小隊即刻返回!】
修改之后的那條信息已經被人從后臺刪除,無法找回。
瑞恩竭力忍下心中悲痛,咬牙切齒地指著門外,控制不住的憤怒,“那個地心人,有沒有更改任務的權限?”
賽倫在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就像是忽然老了很多,挺拔的身體像是不堪重負那般迅速坍塌下去,他扶著會議室里的桌子,呼吸困難,“她沒有權限……只有我,有權限改。”
瑞恩瞬間為西度斯感到極度的絕望與可悲,他憤恨不已,一腳踢翻身旁的座位,厲聲呵斥:“你是要說你親手害死自己的獨子,親手葬送了那只精銳小隊嗎?”
周圍的士兵也都恨的咬牙切齒,眼淚在臉頰上流的到處都是,他們恨極了,恨賽倫有眼無珠,到了這種局面都還執迷不悟。
“她,她沒有權限是真,但她與我,與我同吃同住,我從未對她設防。”賽倫眼中同樣有淚,喃喃自語,“我只有小西一個孩子,縱使他再頑劣,我也只有他一個。”
我又怎么可能會要他不好,怎么可能想要害他。
只是他實在是不愿意相信那個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女人會做出這種事,他在最底谷最失意的時候遇見她,幾番錯過卻又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得到她,他對她那樣好,除了無法給予她妻子的名分,其他的所有他都給了。
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也再也無法對面,往日種種浮上心頭,愛與恨皆是化為一片空茫,只是西度斯,那孩子還沒得到過幾句他的夸獎,其實他已經知道他的優秀,他也是為他驕傲著的。
他卻再也無法知曉了。
瑞恩凝視賽倫,再問,“你能確定只有那個地心人有機會更改你發布的任務并刪除記錄嗎?”
賽倫想起女人在得知他叫西度斯撤離危險區時暗淡下去的神色,想起那夜不正常的睡眠時長,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沉默片刻,還是回答,“是,只有她。”沒有人有機會觸碰他的光腦,只有她。
“我也有失誤,我愿意承擔所有后果。”賽倫脫掉軍裝外套,他想,也好,雙雙下獄,此生不相見對他們來說也是最好的結局。
瑞恩卻冷笑一聲,“將軍當真是一片深情。”他心中痛的滴血,西度斯難道就當不起你那高貴的父愛嗎?親兒子竟然比不過一個外族奸細!
賽倫當然聽得出其中的諷刺,但他主動攬責其實不是為了替誰承擔,他只想讓自己心里好過一點,對西度斯的愧疚減少一些,龍族的壽命實在太長太長。
“你當然有錯,你怎么撇的干凈?”瑞恩輕笑一聲,眼角泛出淚來,他狠狠抬手抹了把眼睛,徑直上前兩步,走到其中一名士兵面前,順手拔出來一把鋒利的長劍,在士兵們震驚的目光中,提著利劍大步往外走去。
會議室大門應聲而開。
那女人坐在地上,神情呆滯地盯著從會議室里走出來的年輕帝王,她的目光落流轉到那把泛著金光的長劍上。
“你要殺我嗎?”她問。
劍尖直立在地上,瑞恩右手輕握著劍柄,他微微彎下腰,無聲垂眸,似乎在仔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并不算貌美的異族女人。
女人也膽大包天的直視著瑞恩,自知所做之事無法隱瞞,卻見少年帝王年輕稚嫩的臉,心中又升起幾分期望,竟是不自覺端出一份長輩的架子,“我與將軍情真意切,我也為龍族貢獻了那么多年光陰,無非就是除掉一個龍族毒瘤,我有什么錯?”
“毒瘤。”瑞恩低聲揣摩這兩個字,翻來覆去的在心中口中念,只覺得心臟都被扎的血淋淋,痛的他無法呼吸,西度斯在這里生活了這么久,有沒有聽到過這種稱呼呢?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在自己父親的地盤上被人肆意羞辱,該怎樣才能排解那些苦痛呢。
賽倫也緩慢地走出來,他看見癱坐在地上的女人,長嘆一聲,哀慟不已,好像一瞬間就老了下去,“你不要再……執迷不悟。”
原本還算平靜的女人在聽到賽倫的話之后猛的竄起,然后又跌下去,滿臉是淚,“我執迷不悟?是我執迷不悟,竟是我……”說著說著,她笑起來,宛如瘋魔,“我背叛自己的種族與你在一起,我得到了什么?對,我是給了他錯誤信息,但他自己不會判斷形勢嗎!蠢貨、廢物!他就該死,憑什么活……他要是該活,我的,我的孩子又為什么該死,你說啊,都是你的孩子,為什么就留不下他!”
此言一出,周遭都寂靜了,連周圍的那些將士都瞪大眼睛。
瑞恩頭輕輕一偏,眼中漫出些許譏諷,恨意鋪天蓋地,幾乎要將他吞沒,“這就是你一定要殺西度斯的理由?這就是害死那寫無辜士兵的理由!”他的聲音幾度哽咽,“你用他們的忠誠,讓他們,為你的一廂情愿殉葬,你哪里來的底氣。”
女人笑了笑,眼中帶著淚,她仰頭看著那位逆光站著的高大將軍,“底氣?我哪里有什么底氣。”她試圖伸手去抓賽倫,卻被不著痕跡的避開,她眼中閃過一絲惶恐,“就因為那個不成器的毒瘤,你就要疏遠我,你不愛我了嗎?將軍。”
她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女人在西度斯很小的時候就經常用一些很惡劣的詞語去形容他,最開始賽倫還會嚴厲喝止她并表達自己的不滿,但到了后來,西度斯又確實變成了女人口中那種逞兇斗狠的公子哥,逐漸的,賽倫也就不管了,對當時正值事業巔峰的他而言,這些并不重要。
那時他只覺得西度斯聽不到,卻不曾想那些本來就是說給他聽的,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中那個靦腆的不愛說話的孩子就變了,變成他最不喜歡的樣子,于是他也不再管,聽之任之,害的那孩子寒了心。
甚至到了現在,西度斯骨骼都還伴有炮火灰燼的余熱,女人卻還是一口一句毒瘤,聽的他心底發慌發冷,像是針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痛,他都這樣痛了,那他的孩子呢,又是如何承受這么多年的誤解,甚至因此喪命。
那是他的兒子,他唯一的孩子。
是他曾經滿心期待的長子,是亡妻留給他的最后一件遺物。
不是毒瘤,從來都不是。
他喜歡騎在他的肩膀上看很高很遠的地方,會在路都走不穩的時候把心愛的零食滿心歡喜地塞到他手里,還總愛問他媽媽在哪里,那個塞倫已經記不清樣貌的龍族姑娘,她離開得太早,而他還沒有學會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父親。
那孩子沒有在愛里長大,陪伴他的只有偏見和厭惡。
很多事情就是在種種不經意間全部想起來,塞倫記得西度斯小時候燒了龍皇的胡子,轉頭又燒掉了自己的頭發,當時自己只覺得這孩子頑劣不堪,如今回想起來,他才明白,當時從來都沒有人教過西度斯火是危險的會帶來疼痛,沒有人告訴他什么是對與錯,自己卻反而怪他不是天才,沒有無師自通。
他在周圍人或多或少的偏見與討厭中摸索著長大,最終卻隕落在了無知的父親手里。
西度斯的幾位親兵一擁而上,簡直想活撕了那個地心人,西度斯從來沒有做過什么惡事,卻被污蔑被造謠,連死后也被栽贓責罵,若不是陛下過來,差點連烈士都不能算,他對不起誰?
賽倫陷入回憶滿臉痛色,正欲呵斥女人不要胡說時,忽然面前白光一閃,整個世界都寂靜了,血色蔓延出來。
女人瞪著眼睛,還保持著憤怒的面容,她的頭滾落到賽倫腳下,她的眼睛似乎還在轉動,像是找到了最終歸宿,然后渙散,癱坐的軀體也直挺挺地倒下去。
眾人看向依舊握著劍那把長劍的金龍陛下,他的臉上沾著血,年輕俊美的面龐下是絕對的威嚴。
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局面,帝王威嚴初次顯露,絕對的血統和地位壓制讓士兵們竟然隱約地有種控制不住地興奮。
劍尖再次垂在地上,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著血,在地上淌出一汪鮮紅,刺激著在場所有士兵,只見瑞恩于寂靜之中抬起頭,目光很淡卻極具壓迫感,他掃過在場所有人,眉眼間盡是凌厲。
“殘害龍族,辱沒烈士,殺無赦。”
父權壓制下不愿意給的公道,那就由君權來給。
一些曾經嘲笑和鄙夷過西度斯的將士羞愧的低下頭,不敢直視瑞恩的眼睛。
那幾個從會議室里出來的士兵仰頭痛哭,心中憤恨終于得以疏解,俯首高呼帝王圣明。
第97章
賽倫眼神幾經變化,滿腔情緒化作一聲短促的低嘆,而后轟然跪地,滿面淚流,“我愧對他。”
瑞恩沒有去問將軍究竟愧對了誰,他此刻疲倦又悲傷,看著周圍士兵,“這里被封鎖,短期可能不會有援軍,我們必須打起精神,不要讓逝者的犧牲白費,要……安全將他們帶回家。”
士兵們齊聲應答,特別是那幾位親兵,此刻恨不得立刻就為陛下肝腦涂地以表敬意。
瑞恩沒有回士兵為他準備的休息室,而是先去了西度斯的獨立宿舍。
面積不大,在走廊的最里間,單兵床,書桌,衣柜,一目了然,布置的非常簡潔,空間里好像就剩下黑白這兩種極端顏色。
瑞恩只覺得心里很空,總覺得,這里不該是這樣冷清,西度斯的住所應該是像他的性格一樣熱烈璀璨。
余光中出現了一抹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藍色,被窗外的陽光照射著,耀眼又漂亮。
是一塊龍形的寶石,應該是很受主人喜愛的,小龍脊背上原本銳利的鱗片都被盤磨的極為圓潤,小龍的臉部,特別是眼睛那里應該是用油保養過,明明是個死物,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卻像是有什么悄悄話要說。
“陛下,這顆小寶石是西度斯殿下最寶貝的東西,這基地里誰也碰不得,上次將軍過來視察,手都還沒伸過去,就只是多看了兩眼,殿下都不樂意,當面就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給將軍氣壞了。”
那士兵聲音壓的很低,“其實我們殿下根本不在乎將軍,連將軍罵他,他都照樣能笑出來,上午關完禁閉下午就能帶著我們去打異族的偵查機,他就在乎這個,我們都猜是您送的。”
瑞恩看著這小物件有些出神,他從來不知道西度斯對他是這樣在乎,隨手的一顆小石頭竟然被他珍藏至今。
瑞恩想,當初為什么要同意軍校將西度斯調到這里的申請,為什么要相信那個官員那句親父子沒有隔夜仇的話。
為什么會忘記,西度斯根本就不想與塞倫將軍重歸于好。
瑞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休息室的。
他失魂落魄的張開自己雙手,看到空蕩蕩的掌心,心頭一緊,以為自己將那顆寶石遺失,正欲沖出門去尋找時,恍然記起自己已經將那個小東西放回原位,并沒有帶走。
西度斯的光腦被再次啟動,他的軍方賬號里,點開灰色的界面,是一條更新過167次的遺言。
瑞恩盯著那個頁面看了很久,直到隱約聽見有士兵說話的聲音,他才慢吞吞的點開了那段遺言。
遺言是可以錄音錄像的,但是西度斯沒有錄像,只有錄音。
前面的幾秒鐘是一段窸窸窣窣很雜亂的響聲,像是西度斯正在與他人說話,而且人還不少,背景還有嬉笑吵鬧的聲音。
隨著一聲門關閉的聲音,周圍立刻就安靜下來。
“為什么每次都要更新這個,剛剛門沒關上被那些崽子給聽見了,還沒有保存,又要重新錄,真麻煩。”
“我想說什么來著……哦,我到底多久才能當上將軍,受銜的時候就能回盤龍星了吧,好想我的香香崽,哦不對,現在該叫陛下了,老是忘,那老頭子又要說我大逆不道了。”
“陛下,聽說把我調來老頭子這里的申請是你通過的,下次見面我非揍你屁/股,這下好了,在這老家伙眼皮子底下我還怎么偷跑來找你。”
“瑞恩,他們叫我錄遺言,但這種小任務有什么必要錄這玩意,簡直看不起龍,好吧,也說不準,原本還想等你軍校畢業來我這里,我也好護著你……”
“瑞恩,乖崽,你要好好的,平安,要快樂一點,等哥哥打了勝仗就回來,他們說你現在只有兩位副官,一定要給我留個空,保準讓你滿意。”
錄音很突然的就終止了,沒有絲毫預兆。
瑞恩對著滿室的寂靜沉默,再也沒有勇氣點開第二遍來聽。
他承認他的膽怯與懦弱,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在西度斯的世界里竟然只有他了,而瑞恩并沒有把他放到相同的位置,這是不對等的。
可就算是重新來過,他能夠阻止西度斯的死亡,拒絕那一紙調令,可他能把西度斯放到那樣高的位置上嗎?
一時間瑞恩的腦海里閃過很多人的臉,龍皇、皇后、休格斯……
答案呼之欲出,瑞恩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西度斯的笑顏與那日在陽光下發著光的背影在他腦海里不斷盤旋,最后的最后只有那塊記著西度斯名字的牌子落在光里,緩慢的消失,融化,離他而去。
就像他所有在乎的人一樣,都會離開他。
他沒有什么擁有的,也沒有什么可失去的,王座上壓得他是喘不過氣的責任,他時常陷入痛苦無法疏解,像是永遠無法得到解脫的囚鳥,終其一生都在渴望得不到的東西。
瑞恩看著自己的手,心想,我今天殺掉了一個弱小卻又很壞的異族,為西度斯報仇了,他會感到高興嗎?
血色好像從指尖流出來。
還沒等瑞恩從自己的夢魘里掙脫出來,防御基地就傳來尖銳的警報聲。
“陛下!”石一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聲音非常急切。
瑞恩意識到什么,推開門,“異族襲擊基地了?”
“是的陛下,目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們改變戰術,現在是高能量的火力覆蓋,按照目前這種打法,防御基地可能支撐不了多久,他們的彈藥庫存也會消耗的差不多。”
瑞恩往外走,“他們想同歸于盡?”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站定,讓這些異族忽然孤注一擲的原因極有可能是知道了他在這里的消息,也有可能是……瑞恩看向匆匆向他跑來的軍官,問,“是不是龍族的援軍到了?”
小五快速從瑞恩的休息室里拿了外套出來,仔細地為瑞恩穿上,態度嚴謹恭敬,眾目睽睽之下像是在完成某種莊重的儀式。
塞倫親自領著瑞恩到基地最核心的指揮室,指著基地外全部標紅的地方,“異族的武器庫存應該快要消耗殆盡了,基地已經開始火力反擊,現在他們攻擊頻率降低,我們準備打開防御基地正面迎敵。”
“他們的暗物質武器應該還沒有使用,基地有多少士兵注射過緩解藥劑?”瑞恩問。
塞倫神色一僵,“我們得到的藥劑數量非常少,只有十支,全部都給了先鋒士兵,只是現在他們都無法再上戰場。”
那藥劑根本抵擋不了大規模高濃度的暗物質彈,雖然能維持一段時間,但是當體內藥劑被暗物質消化盡之后,其疼痛程度是完全無法忍受的。
讓龍族士兵放棄戰場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死亡。
像西度斯那樣長眠于烈士碑下。
震天裂地的炮火聲中,瑞恩只是平靜地點點頭,“按你說的做。”
戰爭一定會有犧牲,就如同這第一批被派遣出去的士兵,注定會變成吸引最大火力的獻祭品,士兵們都知道,他們身在前線,比任何人都清楚戰爭的殘酷,但他們仍是義無反顧。
第一批先鋒士兵集結完畢,他們并不是基地里實力最強的,唯一的特點就是他們還有其他兄弟姐妹,留有后代。
瑞恩看見那些平日里那些不善言談威嚴肅穆的龍族士兵,時刻各自尋找角落紅著眼錄下留給家人的遺言。
金發帝王被眾龍族將士簇擁著站在高處俯視那些士兵,他沉默著,眼底不斷涌起波瀾又快速平靜下來,此刻無人知曉他在想什么
龍族防御基地最不起眼的側門轟然開啟,身著麟甲全副武裝的龍族士兵魚貫而出,他們憤恨又決絕,穿過火光熱浪,直沖地方大本營。
瑞恩的猜測是正確的,地方開始大規模覆蓋暗物質彈,異族士兵也從基地里沖出來,臉上都是孤注一擲的狠戾,雙方都帶著必死的決心。
許多化為原型的龍族士兵在接觸到暗物質彈之后攻擊能力大幅下降,被異族抓住機會一擁而上,此時戰場上還冒出來許多人類操控的大型機甲。
就在塞倫咬牙準備預備下一組士兵時,基地里有人驚呼陛下。
戰場上出現了一抹金黃色的身影,金龍的鱗片被陽光照射,似乎要將那濃厚的硝煙都驅散,他身形矯健穿梭在戰場上幾乎是所向披靡,像是與天空中熾熱的陽光融為一體,漂亮卻又極度危險,比任何繪本上的圖像都驚艷,宛如神跡降臨。
不受暗物質控制的龍族實力有多恐怖,在場的所有種族都再次見證。
只見那金龍不僅大開殺戒,甚至將已經被暗物質滲透的失去戰斗力的龍族士兵也重新召喚起來,一聲透徹天際的龍吟將那些倒在戰場上奄奄一息的戰士們喚醒。
暗物質被快速吸收,一條接一條的龐然大物于沉睡中蘇醒,渾身浴血的金龍身后是數量驚人威風凜凜的龍族,他們盤踞著一方天地,將異族軍隊恐嚇得不斷后撤。
龍族恐怖的戰斗力在這場戰斗中得以盡情發揮,戰場變成了單方面的碾壓游戲。
只有異族悲戚的慘叫,萬物之主壓抑了數千萬年的憤怒要他們如何承受。
異族高舉的休戰旗幟被黑龍一個甩尾撕扯得渣都不剩,塵土與鮮血混合,戰爭與硝煙成為龍族的樂園。
“這是一群怪物。”地心族首領看著戰場發來的錄像,心中被恐懼籠罩。
塞倫沒有上前線,但基地的所有士兵都已經被調派出去增援瑞恩,他在等待與龍族中央重新恢復聯系時,注意到了控制室里一大堆散落的針劑,以及一名癱軟在地,低聲垂淚的年輕軍醫。
塞倫似有預感,他抓起那軍醫,聲音顫抖,“那些藥……那些藥是……”
“是強效興奮劑。”軍醫用死灰般哀慟的目光看向塞倫,“陛下注入的計量,就算是龍族,也足以致死。”他終于像是忍受不住一般痛哭流涕,“對不起將軍,我無法阻止,無法阻止……”說著竟是一頭昏死過去。
塞倫面色慘白。
第98章
異族勢力被勢不可擋的龍族瘋狂剿滅,所到之處皆為尸山血海。
殺紅眼的龍族重新成為讓那些異族僅僅是在心里想想就膽寒的存在,戰士們從來沒有這樣的輕松愜意,對他們最大威脅的暗物質彈盡數被最前面瑞恩擋去,那些炮火似乎完全無法對金龍本體造成傷害,他活躍于戰爭中心,像是永遠不會疲倦的戰斗機器,將龍族略顯低迷的士氣帶上一個新的節點。
正當瑞恩帶領著龍族將士靠近異族最核心的防御基地時,猛烈的炮火再一次覆蓋過來,瑞恩抬頭一看,空中不斷涌現大量的異族星艦。
金龍現身戰場不僅讓龍族瘋狂,異族同樣瘋狂,若是能殺掉龍族這唯一的金龍,對龍族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金龍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如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金龍活下去。
高密度的炮火再度襲來,金龍游弋于天際,仰天長嘯,目標明確的沖向那龐大的星艦群,竟是打算從根源上摧毀異族的戰斗力。
這樣的方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最直接有效的,但卻正中地心族為瑞恩設下的圈套,他們在瑞恩沖上來的那一刻,終于清晰的鎖定到他的位置。
龍族在化為原型時,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腹部鱗片最少的位置,正常情況下,龍會處于彎曲盤旋的姿態,每時每刻都會發生位置變動,用導彈或是其他武器根本無法擊中那里,也因為目標太小而無法鎖定。
但現在,瑞恩在地心族的引誘下進入了星艦群內部,他已經完全暴露在了異族的視線范圍之中,地心族從最高等級的保密倉里取出了一顆耗時數千年斥巨資,從瑞恩被龍族發現的那天起就開始制作的只此一枚的炮彈被士兵護送出來,裝入了里金龍腹部最近的星艦的發射器里。
智能機器滴滴的計算著概率,在大面積的火力掩護下,等待時機一發擊中。
這枚彈藥就是曾經地心族用在龍族身上,所謂的‘詛咒’,其實那只是他們的障眼法,這種就是一種針對龍族研發出來的血液病毒,能夠在極短時間里腐化和摧毀神經體系,對于一些龍族血統純度較低的入侵對象甚至可以實現短暫的精神操控。
這是最后的血液毒劑,它的成分復雜,發明他的藥劑師早就不在人世,地心族私下復刻了千年也沒成功過,每一枚毒劑都標有編號。
休格斯那次只是實驗,操控軍醫將衰弱劑全部替換成帶有催/情效果的狂躁劑,在跨域期的特殊時刻足夠讓那位龍族皇太子體會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但因為瑞恩的突然出現,他們的計劃完全失敗,甚至讓休格斯在經歷了沒有衰弱劑的跨域期后,實力得到恐怖的提升。
而針對龍皇那場陰謀花光了他們所有的庫存藥劑,卻依舊是被瑞恩橫插一腳,龍皇雖然重傷,卻并沒有如同他們意料中的引起龍族恐慌,反而是雙帝即位的盛世局面讓龍族士氣更上一層樓,還遭到了休格斯與瑞恩里應外合的瘋狂反擊,前線損失慘重,導致他們不得不暫時停止計劃。
如今,這最后一枚針對龍族的毒劑,將會狠狠地刺入眼前這只漂亮金龍最脆弱的地方,以他的血統純度來看,這支藥劑會讓他以最快速度化為一灘沒有生命的血水。
當龍族再次失去金龍,憤怒的龍族大概就會展開無差別的報復,但在暗物質的控制之下,他們的報復又能成功多少呢?
看著接連不斷慘死的同類,那些身居高位的上層不約而同的都有一個想法,都是值得的,小部分人的犧牲換來巨大的利益,是完美的解題公式。
瑞恩此時已經陷入了不知疲倦的瘋狂狀態,他不需要思考,仿佛殺戮才是他的本性,他用堅硬鋒利的鱗片擊碎異族的星艦,根本不畏懼任何武器,極度亢奮狀態下的龍族本體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但瑞恩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每一次擺尾和沖擊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死亡對他來說根本不算是什么痛苦的事,他更害怕自己獨自面對所愛之人的一次次離去。
他本來就是不該存在的,犧牲掉他一個就可以解決掉異族大量的軍事力量,這次戰役之后這些參與過這場戰役的異族起碼需要上萬年時間才能開始恢復,這么長的時間,足夠龍族徹底解決暗物質,無懼任何武裝威脅。
非常細小的破空聲透過重重炮火傳入瑞恩耳中,一種極度不詳的預感席卷而來,他朝聲音來源處看去,一顆比其他導彈要小一圈的黑色尖銳物體透過云層以極快的速度向他腹部沖來。
距離太近,已經躲不掉了。
瑞恩的思維已經有些遲緩,他安靜地盤旋在空中,像是完全接受自己的宿命一般,耐心等待著最后一刻的降臨。
不知道為什么,瑞恩忽然在這種時刻想起奶奶和休格斯,那些年幼時的記憶又鮮活起來,奶奶的面龐也不再是模糊的,昏暗狹小的山洞里,老人坐在被冰雪凍住的石頭上,正笑意盈盈地給自己烤魚肉團子。
而畫面一轉,又是休格斯溫柔地抱起從空中墜落的自己,帶他回到龍族,重新給了他一個家。
就在那黑色物體即將刺入瑞恩身體時,他眼前忽地閃過一抹深紅,隨后身體就被狠狠地撞開。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停滯了。
那黑色的物體雖然撞擊在了鱗片上,但那瞬間擠壓出的黑色液體也瞬間滲透進那赤紅的鱗片里,擋在瑞恩面前的火龍抽搐了一下,便再也維持不住龍形,失力的快速往下墜落。
瑞恩立刻用尾巴將那人卷起來緊緊貼到自己最柔軟的腹部,身后許許多多的龍族將士一擁而上,快速摧毀著這些聲勢浩大的星艦群。
瑞恩沒有繼續流連于戰場,異族軍隊的潰敗的必然的,他急急忙忙地將帶著那人降落到地面,時刻觀察著戰事的軍醫圍攏過來,瑞恩化為人形,渾身是血地發著抖,臉色蒼白地看向懷抱中的人。
竟然是他的近身侍衛隊長!
“救救他吧,快救救他。”瑞恩渾渾噩噩地將人放開,跟著軍醫跑進急救倉,恍然間看到快速向他跑來的石一與小五,忍不住喃喃道;“不會有事,小隊長不會有事。”
小五轉身擦掉眼淚,握住瑞恩的手,“陛下,這是,是隊長的職責,您不要太難過。”
瑞恩松開了小五的手,腦袋里面很痛,痛得他幾乎無法忍受,是不是那些被暗物質附著的士兵就會這樣痛,像是下一秒就無法忍受那般。
記不清過了多久,仿佛就只有一瞬間,瑞恩看到軍醫出來,用哀痛的語氣告訴他,“陛下再去看一眼吧。”
瑞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去的,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話,是不是哭著懇求他不要死,他好像沒有知覺了,只感覺到一陣陣的發冷,鋪天蓋地的寒氣將他凍的發抖。
恍惚中聽見塞倫將軍正在朝這邊趕來求見,瑞恩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冷漠地在說,先把他關起來,他不知道周圍的士兵是什么反應,但帝王的話永遠是絕對權威。
躺在修復倉上面的侍衛隊長在講話,瑞恩俯身去聽,聽見他說,“陛下,不必難過,這只不過是……職責所在。”
侍衛隊長看著眼前這個丟魂失魄還帶著不易察覺的委屈的孩子,不知怎的,恍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他的模樣,精致漂亮的小幼崽拉著陛下的手,眼睛雪亮帶著一丁點水汽,就那樣看著他。
他們選擇做侍衛,就必須要用生命去庇護幼主的安全,既然隨時都要面臨死亡,那自然不能讓長期與他們相處的幼主對他們這些侍衛產生感情。
所以他們總是拒絕瑞恩,會毫不猶豫地抽開幼崽小心翼翼握上來的手,會對渴望擁抱的幼崽露出厭煩的表情,會把幼崽精心準備的禮物放在最顯眼的垃圾桶……
即使是這樣,小小的幼崽也還是會對他們露出笑,即使眼睛里面已經蓄滿眼淚,即使那個笑容看起來是那樣的委屈與無措。
侍衛們沒有不心疼的,甚至會感到痛苦,他們甚至會陷入自我厭惡,明明那樣深愛著這個孩子,卻總是在傷害他。
雖然不是本意,但傷害確實也已經造成,永遠也無法彌補。
等到瑞恩再長大一些,被拒絕的次數多了之后,等到他終于明白那種表情原來是不喜歡,他終于也不再嘗試對他們伸手和擁抱。
“陛下,要開心。”侍衛隊長最后將瑞恩的樣子印在自己的腦海中,緩慢的閉上了雙眼。
陛下,
往后再也無法保護您,
臣其實……
一室寂靜中,侍衛隊長看到小幼崽興高采烈地拿著小紅花向他跌跌撞撞的跑過來。
他笑著張開手,將幼崽抱起來。
一群小豆丁將他團團圍住,微風拂過樹梢,他們都在笑。
第99章
瑞恩看著眼前這個從小到大總是很嚴肅的侍衛隊長在閉眼后輕輕笑了下,徹底永遠地停止了呼吸。
就在瑞恩面前,快速的干癟下去,連尸骨都沒留下,快速化成了一灘黑色的血水。
“陛下,”小五將瑞恩強硬的拉出了那間醫療倉,紅著一雙眼睛,“陛下,若是您出事,隊長就白……”話還沒說完,只見他抬起頭,不可置信道:“陛下,您,您快看!”
瑞恩抬起頭,空中黑壓壓的龍族標志的軍艦群正以極快的速度包圍住那些四處逃竄的異族星艦。
“龍族的援軍來了。”石一也走上前來,像是看到什么愣了一下,低聲道:“還有獸族。”
龍族氣勢恢宏的軍艦后面就是獸族軍艦,瑞恩看著異族大軍早已無法挽回的敗局,腦海中浮現出西度斯和侍衛隊長,以及龍族那些年輕士兵的臉。
“把屠龍組織在網上發布的那份同盟名單找出來。”瑞恩站在熾熱的日光下,那頭金色的軟發隨風晃動,金色的眼眸帶著勢不可擋的殺意,看起來極度危險卻又蠱惑人心。
小五想起瑞恩剛才帶領族人大殺四方的場景,心中忽然想到,龍族常以黑龍為武力最強,大肆吹噓火龍好戰,卻忘記了金龍才是當初靠著強橫的武力將龍族內部統一,黑龍甚至是最先臣服與金龍的種族。
龍族唯一的武神,也是金龍。
石一為瑞恩找到那份曾經讓他們日夜憂心的同盟名單,上面的名字點開之后甚至可以看到明確的照片與種族和官職。
瑞恩點到為首的第一個人,赫然出現了地心族的首領的面龐。
“那就,從他開始吧。”瑞恩的眼神出奇的平靜,那種平日里總藏在眉宇間的悲憫竟像是被徹底抹去,帶著獨屬于高位掌權者的淡漠感。
小五看到遠處面若冰霜正闊步向這邊走來的黑龍帝王休格斯,以及他身后的一眾皇室成員,立刻就明白了瑞恩的意思。
龍族的危機已經化解,如今正是清算的時候,而這一次,仁慈的帝王將會親自制造一場煉獄,以此祭奠龍族亡魂。
意識到這一點的小五不可抑制的從靈魂最深處發出震顫,龍族本就是好戰的種族,文明讓他們甘于被束縛,但天性會帶他們殺出重圍。
“瑞恩。”休格斯不顧眾人眼光,一把將渾身鮮血滿眼戾氣的少年攏入懷中,心痛的難以呼吸,“大哥來晚了。”
瑞恩看到休格斯身后赫爾和赫汀正以擔憂的目光看著他,他略微掙扎,休格斯立刻就松開他,看著瑞恩冰冷決絕的表情久久無法回神。
大量的暗物質藥劑運送過來開始為在場的士兵們派發。
“我要復仇。”瑞恩聽到自己的聲音無比平靜。
“好。”休格斯幾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回應。
赫爾這時也走上前來,英俊的面龐滿是怒火與憐惜,他輕輕擦去瑞恩臉上的血跡,“先進攻哪族,二哥現在就去。”
赫汀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但視線落在瑞恩領口的血跡上后,開口道:“可以同時發兵,三哥也在。”
各族精銳大都隕落在這顆星球,瑞恩當然不會用異族那些無辜平民來發泄怒火,冤有頭債有主,該死的只有那些為了一己私利肆意發動戰爭的各族高層。
瑞恩把小五給他的名單放到眾人眼前,冷聲道:“名單上的一個不留。”然后指著地心族首領,“這個人,我來殺。”
曾經眾人爭相恐后想要加入的名單,在這一刻,變成了催命符。
龍族各方勢力聞訊而動,最開始看見龍族軍隊不請自來直接進入各族中央星球殺人時還引起了極大的恐慌,曾經在網絡上發表龍族兇殘言論的那些人連大門都不敢出,生怕成為龍族的下一個目標。
各族首領接連表示要與龍族和平商談,不斷拋出自己最大誠意,期望得到龍族原諒。
直到有人發現不斷更新的死亡名單與當初的屠龍名單上的人名相同,人類是最先采取行動的,不需要龍族去找人,直接將人送到龍族面前去,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平息怒火。
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龍族受此欺辱,肯定不會是單純殺掉這幾個人就能把這件事揭過去的。
瑞恩帶人一路殺到地心族首領面前時,那矮小的地心人表現的很平靜,他說,“龍族不應該存在,我只是在順應天意。”
天意?何為天意。
用生命獻祭欲望,于枯骨之上加冕。
讓飽受苦難的亡者歌頌戰爭偉大。
貪婪算天意,那仇恨自然也是。
瑞恩從容不迫地點頭,勾出一抹笑來,“我也順應天意。”
首領的身軀懸掛于地心族中央星球的鬧市之中,巖漿滾滾而下,將那些地心人映射的一片血紅,四面皆是一片死寂,無人敢多說一個字。
瑞恩走出那繁華的地下城,只覺得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然后又出現了很多人。
休格斯,赫爾赫汀,灼焰,幾位族長,連圣禹憫和瀾銘玉也在。
連尤依和埃德也從遠處跑來。
誰不在了?
瑞恩也不知道自己在找誰。
龍族軍艦浩浩蕩蕩,身披鱗甲全副武裝的士兵彰顯著龍族的絕對武力,他們安靜的等待著年輕的金龍帝王回歸龍族,譜寫盛世佳話。
瑞恩一步步走過去,他看到休格斯柔軟溫和的目光。
百米不到的距離,瑞恩卻覺得太過漫長,他想,哥哥為什么不走向我,我太累了,也太疲倦。
他恍惚間看見當初自己參加洗禮時,長輩們從龍神臺接連離去,他那時還不能自由化龍形,只能哭著去追趕,摔了很多次,哭的再厲害也追不上。
太累了,追趕的過程實在痛苦,他想歇歇。
瑞恩忽然停下腳步,在眾人的視線中,他搖晃著緩緩蹲下,像個孩子那樣蜷縮著身軀,無力地滾落在堅硬的土地上,小五驚恐上前抱住瑞恩,大聲呼喊隨行軍醫上前。
休格斯在軍艦的窗戶上看到讓他終生難忘的這一幕,甚至都還來不及等到軍艦懸停下來就直接破窗而出。
眾多龍族皇室成員爭相恐后地朝瑞恩的方向趕過去。
就在休格斯即將靠近瑞恩的一瞬間,猝然爆發出耀眼灼熱的金光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等到金光消散,只見瑞恩竟被一條體型碩大威嚴神圣的金龍纏繞住,威風凜凜的金龍先是冷冷地往周圍掃了一圈,最后看向了離他最近的休格斯。
休格斯一動不動,也安靜地看著他。
金色的豎瞳帶著極強的威懾力,金龍像是萬分不屑地低吟一聲,用尾部將蜷縮的少年輕柔的放到自己龍角之間,隨即騰空而起,伴隨著穿透力極強的龍嘯,金龍帶著無法忽視的威嚴于高空中睥睨眾生。
赫爾正著急,卻猛然注意到金龍腹部貫穿猙獰的疤痕,他臉色一白,像是忽然意識到什么,“是圣武王,他是不是要來……接瑞恩回去了。”
就在這時,賽倫才狼狽不堪的趕來,高聲道:“快去救救陛下,他用了大量的藥劑保持清醒,強刺激的藥物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的!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赫爾聽見賽倫的話,像是被千萬利劍穿心而過,他向前走了兩步,蒼然跪地,喃喃道:“我是覺得奇怪,那么多的暗物質被吸收,瑞恩竟然還是精神飽滿,我是覺得奇怪的,我想問的,只是都還沒來得及,我只聽他說要復仇,我只顧殺人,卻把最重要的事情拋之腦后……”
赫汀走到休格斯旁邊,失神的看著頭頂的金龍,像是在問自己也似乎是在問那金龍,“我們沒有把瑞恩保護好,所以您要帶走他嗎?”
威嚴神圣的金龍只安靜地盤旋于空中,像是在觀察著什么,在做某種決定或是思考。
多福也趕過來,指尖嵌入掌心,鮮血滾滾而流,滴落在腳下著貧瘠的土地上,混血沒有純血龍族那樣強大的恢復能力,他的傷口愈合的很緩慢,身上還有其他許多的傷口都在滲血,他一言不發,站在那里如同沒有生命的枯木,死氣沉沉的扎根于這渾濁的土地。
休格斯獨自走到瑞恩方才蜷縮的地方,他俯身去觸摸,然后雙膝跪地,對頭頂盤旋的神龍叩頭。
他不求讓神龍還回瑞恩,他只希望他可以救救瑞恩。
龍族士兵接連叩首,忍不住熱切注視,此時此刻,他們雖然對圣武王的出現感到意外和震驚,但他們更希望屬于他們的瑞恩陛下能夠回到他們身邊。
金龍對龍族子民的祈愿似有所感,他的目光稍微緩和了些,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瑞恩轉身離去,晃眼就不見蹤影。
休格斯和赫爾他們化為龍形不要命的沖上去追,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
兄弟幾人在未知星域徹底的丟失了金龍蹤跡,他們隨意降落于一處荒星,赫爾正準備說話,就看到休格斯緩緩垂首,隨即吐出大口鮮血。
赫汀立刻上前攙扶住休格斯,赫爾趕緊叫灼焰去調軍艦,灼焰嚇得魂不守舍,手腳并用的跑了兩步,匆匆化為龍形趕往地心族的中央星。
第100章
瑞恩只覺得自己被世間最柔軟的東西包裹住,還帶著一點潮濕的水汽,像是被放進了云里。
他放松自己的神魂,游蕩漂浮,變成藏在云里的細小水珠,與其他水珠一同酣睡。
隱約間聽到有人在說話,將他從溫暖的睡夢中喚醒,他好奇地向聲音來源處游過去。
只見白色的云霧中坐著兩男一女,年齡似乎都比較大,其中面對著他的男女像是一對夫妻,他們靠的很近,手交疊在一起,還穿著相同顏色的服飾,兩人看起來都很有威嚴,樣貌隱在霧氣里看不清晰,卻莫名的讓瑞恩想要流淚。
龍族的帝王是不能輕易流淚的,沒有龍愿意跟隨一個脆弱的領導者。
但水珠可以流淚,因為他什么也沒有了,他只是一滴水,或許下一秒就會蒸發干涸的水,他可以很脆弱,沒人會看見,他也不需要擔負起別人的期待,他一點都不特別。
于是他大膽的靠近那三個人。
他們還在說話,可是瑞恩一點也聽不清楚,這讓他有些著急,他越靠越近,終于看到了背對著他那個人。
很熟悉很熟悉,云霧依舊遮住了他的面容,但瑞恩卻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落下兩行清淚。
這個人的肩膀很寬闊,一步一步將遍體鱗傷的他抱下了龍神臺,為他點亮了那漆黑的宮殿,會偷偷學習育兒技巧,會包容他的一切。
那三個人好像終于注意到了正在流淚的孩子,那衣著華貴的女人似乎想走向他,瑞恩看不到她,卻知道,她在哭,哭的很傷心。
那個男人將女人拉住,似乎說了一句什么,兩人都停下了腳步,他們似乎都很難過。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不知道為什么,瑞恩忽然想要開口說話,讓他們不要為他難過。
可他始終說不了話。
等他再一回頭,龍皇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這片云里。
他著急地去四處尋找,蒙頭撞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里。
抬眼看去,是一張很英俊的面孔,他身形高大,也有一頭金發,一雙深邃的金眸。
“小崽,喚聲哥哥來聽。”那人的聲音帶著笑意。
瑞恩扭頭不看他,“我要陛下,陛下去哪里了?”
那人哼笑一聲,“他待你不錯,送他回他該去的地方了。”
“那我呢?”瑞恩迷茫的看著他。
我有該回的地方嗎?哪里是我的安身之所。
那人片刻沉默之后將瑞恩抱起來,“好乖的崽,留在哥哥身邊吧。”
瑞恩看著他,頭稍微歪了一下,“哥哥,你是圣武王嗎,我二哥很喜歡你。”
金承霄嘆了口氣,聲音低沉,“我不是圣武王,我只是你哥哥。”
“好吧,”瑞恩點點頭,告訴他,“哥哥,我好困,我想休息。”
“小崽想去哪里休息?”金承霄的聲音似有不舍。
瑞恩在那一刻想到了很多人,很多地方,像是有很多聲音在他耳邊說話,他想起沉睡的龍皇,想起西度斯的遺言,想起侍衛隊長最后的笑,最后只剩下一個烏黑的山洞,呼嘯凌冽的寒風,以及奶奶破舊的衣裳。
“我想回到最開始的地方。”瑞恩流著淚,他想去一個沒有離別,不會傷心的地方,反正他早已經習慣了孤獨。
金承霄抱著瑞恩,摸著他柔軟的頭發,“好,哥哥知道了。”
瑞恩再一次陷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寒風呼嘯,雪與冰交雜在風中,萬物俱靜。
雪地里爬過幾只有著堅硬外殼的冰蟲,它們行進速度很慢,下一步還未邁出去,身后的足跡就被漫天大雪覆蓋。
木棺林里,枯萎的幼苗被黑色軍靴踩斷,發出碎裂的聲響。
在幽靜的火晶石山洞中,沉睡的少年被吹進洞內的小股寒風擾醒,他眼睫微微顫動,垂在石臺上的手慢慢蜷起來,白皙的臉龐被洞內燃燒著的火晶石照得格外紅潤。
瑞恩從混沌中睜開眼,他吃力地支起身子,望著這漆黑卻極度溫暖的洞穴怔愣了很久。
然后垂眸觀察自己的手掌,又把視線轉移到自己的腿上,往上抬著晃了一下。
石床上很干凈,像是被人細心擦拭過。
瑞恩抬起手臂,看著自己身上這件明顯不屬于自己的寬大衣服,眼神有點茫然,他看著這柔軟的布料與繁復精美的花紋,與他平時穿的金龍皇室禮服倒是有些相似之處。
沉睡之前的記憶緩緩回籠,瑞恩在下地之前很謹慎的拉了拉這件衣服,又小心翼翼的抬起來聞了一下袖口。
確認這件衣服不會突然碎掉之后,瑞恩才慢吞吞地從石床上滑下來,他光腳踩在洞穴里的冰面上,輕車熟路的繞過那燃燒的火晶石,火晶石旁邊的冰融化成水,瑞恩不小心踩到一點,導致他之后的每一步都需要走的全神貫注。
他低著頭,忽然想到,這一次,山洞外面還會不會蹲著一只長得很兇的雪狼,如果有的話,他就將它帶走,帶回龍族。
越靠近洞口地勢就越不平整,冰面上覆蓋的雪越積越厚,瑞恩挽起袖子,把褲子也提起來,在雪里踩出深深的腳印,瑞恩把衣服裹緊了一些,打算先去找點食物。
瑞恩慢悠悠地走出山洞,他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腳下,雪已經快到他膝蓋了。
這顆星球好像比記憶中更冷了,陽光在這里同樣會被吸收掉所有熱量。
忽然,眼前的光被一團黑影遮住。
瑞恩抬眼望去,如同逃脫不掉的宿命輪回,他看到了黑龍帝王冷峻的面孔與深邃的目光。
又是休格斯,這是第二次了。
不過這次只有他自己。
瑞恩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些異樣的情緒,細微的渴望從心間萌生。
“大哥。”瑞恩把手里寬大的袖袍隨意揚了一下,眼中帶著比陽光還明媚的笑意,“你來了。”
休格斯眉眼似乎柔和了些,他一言不發的抱起瑞恩,不疾不徐地朝不遠處的私人星艦走去。
他們剛上星艦,就有侍者和士兵神情激動地上前來試圖接過瑞恩,卻在休格斯凌厲的眼神下默默停下腳步,讓出一條路來。
休格斯將瑞恩放在他專屬休息室的座椅上,轉身去叫侍者拿溫水浸濕的毛巾。
瑞恩腳上的冰水不斷往下滴落,水珠或快或慢滑過肌膚時帶來的細微癢意,讓瑞恩覺得有點不自在,他從旁邊扯了張紙,剛想彎腰去擦,就聽見休格斯的聲音響起。
“別動。”
瑞恩抬頭看去,休格斯站在休息倉門口看著瑞恩,表情很平靜。
不知道為什么,瑞恩覺得休格斯的嗓音此時聽起來格外低啞,帶著某種莫名的危險。
瑞恩非常警覺的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對休格斯笑了一下,“水流下去會弄臟你的地毯。”
這時侍者已經拿來了溫度適宜的濕巾,休格斯關閉了艙門,走到瑞恩面前半跪下去,從濕潤的小腿一點點擦到已經凍的泛紅的腳上。
“我自己來就好。”瑞恩很不適應地想要將腿抽出來,卻被休格斯強硬地扣住腳踝,他云淡風輕地抬眸凝視著瑞恩,漆黑的眼眸中似乎醞釀著某種熾熱的情緒。
他盯著瑞恩,骨節分明的手在瑞恩腳踝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瑞恩頭皮發麻,耳朵像是要燒起來,半天說不出話。
休格斯仔細觀察著瑞恩的反應,眼中漫出些許笑意,這才不緊不慢地松開瑞恩,慢條斯理地開口,“乖孩子。”
瑞恩簡直坐立難安,他感覺休格斯像是變了一個人,和以前那個總是繃著一張臉肅然嚴謹的大哥天差地別。
休格斯給瑞恩擦干凈之后,又為他套上鞋子,這才起身開門讓侍者把衣服送進來。
瑞恩站起來接過衣服,鬼使神差地轉頭看了休格斯一眼,正巧撞進休格斯深邃的目光中。
休格斯眼中帶著若有若無的笑,輕輕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穿衣服也想哥哥幫你?”
說著,竟真的解開軍裝外套準備朝他走過來。
瑞恩下意識的抓緊了手里的衣服大步朝里間的休息室走去,大喊,“不麻煩哥了,我自己來。”
休格斯停下腳步,看著瑞恩落荒而逃的背影,低聲笑了一下,在瑞恩徹底消失在視線范圍之后,那眼中的笑意逐漸冷卻,變成掙扎和焦慮。
瑞恩隔著一道門,渾然不覺他那大哥對他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慢悠悠的脫掉身上寬大的衣服,換上合身的新衣服之后,他才重新拿起那件衣服細細打量,衣服上有很多的金龍圖騰,袖口處還有一種他沒見過的金色寶石。
瑞恩靠著休息室的那張床緩緩坐到地下去,他把那件衣服拿在手中,想起洞穴里那干凈的石床和燃燒的火晶石,他想,原來傳說中的圣武王,他的親生哥哥竟然生的如此高大,為什么他沒有那樣的體魄,明明是同樣的血緣。
原來那混沌的夢中發生的那些事竟然不是他臨死前的幻覺,都是真的。
瑞恩猛地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抱著那衣服正準備走出去,起身時卻無意間發現了一樣讓他意想不到的東西。
他走過去,緩緩掀開那薄紗。
虛擬小鎮上的居民正開著懸浮車穿行在各個角落,科技已經完全覆蓋了他們的生活,瑞恩點開這個游戲的后臺,原本是想查看這是否是呈瑞閣的那個,卻無意中看到了三次存檔記錄。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瑞恩點開了第一個存檔記錄,他真的非常想知道,能讓休格斯存檔的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
讀檔成功,瑞恩愣在原地。
他看到了一個被囚禁起來的年輕國王。
此時此刻,那位國王正在試圖用困住他的鎖鏈尋死。
瑞恩像是預感到什么,他點開另外兩個存檔,同樣如此。
被囚禁的最高掌權者,忠誠的部下和信徒親手打造牢籠。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打開。
瑞恩毛骨悚然,急忙去關存檔。
背后的步伐依舊是那樣不緊不慢,帶著刺骨的寒意,向他靠近。
“哼哼,在看什么。”
他的聲音是那樣溫柔,瑞恩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蒼白下去,下顎繃緊,止不住的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