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休格斯的嗓音低啞,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森冷。

    瑞恩想不到有一天他和休格斯會走到這一步，在驚恐情緒消散之后，一時間只覺得心灰意冷。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說,“大哥,不必如此,王位對我來說更像是枷鎖，你若是想要獨自掌權(quán)大可直接告訴我，我十分樂意。”

    休格斯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然后是不可置信和錯愕的情緒混雜在一起,“你覺得，我是想要權(quán)力？”

    瑞恩此時也顯露出幾分迷茫，“難道不是嗎？”

    場面一度非常窒息。

    休格斯說不清自己該失望還是慶幸，他抬手關(guān)掉虛擬小鎮(zhèn),在瑞恩頭上揉了一下,“出來吧,我有話給你講。”

    瑞恩跟著休格斯走出去,問，“叔叔是不是醒了？”

    “是，”休格斯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訝,又快速恢復(fù)了那波瀾不驚的模樣,“他們在等你。”

    瑞恩想到西度斯，情緒低落下去，問,“我當(dāng)初下令把塞倫將軍關(guān)起來了,他現(xiàn)在還好嗎？”

    “他自己跑出來了，你不用擔(dān)心他。”

    “西度斯和那些陣亡的將士被接回盤龍星了嗎？”瑞恩看著休格斯。

    休格斯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沒有。”

    “我睡了很久嗎？”瑞恩問。

    休格斯說，“沒有很久。”

    但很漫長，尋找的過程很漫長，等待的過程也很漫長。

    瑞恩失蹤的這段時間，憤怒的龍族接連對除開獸族以外的種族出兵討伐，地心族失去了快半數(shù)的領(lǐng)地，其他種族更是岌岌可危，不斷向龍族示好，積極開出各種對龍族有利的條件，甚至自發(fā)的跟著龍族到處尋找失蹤的金龍瑞恩，他們比龍族還害怕找不到那個年輕帝王。

    原本他們以為金龍是擋在龍族面前的盾牌，誰知道竟然是遏制住這些瘋狂龍族的韁繩，沒有了瑞恩，這些龍族士兵就像是瘋了那樣完全不要命的打仗。

    幸好龍皇的清醒，召回了休格斯，暫時遏制住了游走在發(fā)狂邊緣的龍族軍隊。

    瑞恩問休格斯龍皇的身體現(xiàn)在怎么樣，休格斯說很好。

    于是他坐到休格斯旁邊，顯然還在琢磨剛才的事。

    休格斯正準(zhǔn)備說點其他話題，沒想到瑞恩毫無征兆地忽然開口，放下一枚重磅炸彈。

    “大哥，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次終于輪到休格斯手足無措了，向來平靜無波的情緒猝然出現(xiàn)一絲裂痕，像是被人用重物撬開，把那些陰暗的幻想全部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熾熱的陽光之下。

    尖銳的恐懼之下是一片茫然的如釋重負，腦中瘋狂又陰暗的想法控制不住地涌現(xiàn)出來，休格斯低下頭去，寒潭般幽深的眼眸里一閃而過的冷冽，瞬間又歸于平靜。

    瑞恩的表情則是出乎意料的從容，有一種豁然開朗，像是解開了一道困擾了他許多年的難題那樣，帶著輕松愉悅的腔調(diào)。

    休格斯沉默了許久才說，“是，我愛你。”他眼神驟然上揚，如同破空的利刃，他一錯不錯地盯著瑞恩，強調(diào)，“不是兄長對弟弟的愛。”

    瑞恩點頭，“我知道，我不是孩子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遲鈍和刻意忽視當(dāng)然不能畫等號。

    休格斯喉頭一緊，低聲道：“然后呢？然后呢，哼哼。”

    你覺得惡心嗎？你會逃走嗎，像這次一樣，突然離開，即使他已經(jīng)下跪祈求。

    瑞恩確實是用了點時間來消化這個事情，但他感覺自己接受良好，并不覺得排斥，甚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尚未發(fā)覺的愉悅。

    他主動握住休格斯的手，思考，“然后要怎么做？我應(yīng)該也是喜歡你的，需要我追你嗎？陛下說他當(dāng)初追皇后用了很長的時間，他教過我一些方法，也許能派上用場……哦，也許派不上。”

    因為龍皇教他的都是對女孩子的方法，對休格斯……

    瑞恩有點難以想象他在萬眾矚目之下給休格斯一個公主抱的場景，著實有點駭人聽聞了。

    休格斯覺得有點飄忽，他獨自過來接瑞恩，帶來的也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若是他將瑞恩私藏是不會有人知道的，大家都在找瑞恩，卻只有他知道瑞恩會去哪里。

    所有人都相信他，沒人知道他的心思。

    他其實是一個非常惡劣的兄長，以前還能偽裝，如今是做不到了。

    “大哥。”瑞恩并沒有對這件事保留很大的關(guān)注，他低頭玩著那件衣服上的玉石配飾，裝作漫不經(jīng)心道：“多福怎么沒有和你一起？他還在前線嗎？”

    休格斯淡淡地看了瑞恩一眼，又把目光落到別處，“不知道。”

    “嗯？”瑞恩抬頭，又靠近休格斯一點，“大哥，我問多福去哪里了？”

    休格斯稍微調(diào)整坐姿，向后靠了點，“你離開之后，多福就病了。”還沒等瑞恩著急，他又緊接著說道：“不嚴(yán)重，是父親安排他靜養(yǎng)的。”

    那天瑞恩被他親哥圣武王帶走，休格斯他們尚且還能追出去一段，多福就只能站在原地看著瑞恩離開，氣急攻心，當(dāng)場就倒下了。

    后來龍皇蘇醒，休格斯便讓赫汀坐鎮(zhèn)皇宮，自己四處尋覓瑞恩的蹤跡，原本赫爾和族長他們也想與休格斯一起，但是混戰(zhàn)結(jié)束，單單是名單上那些始作俑者又怎么能解除龍族心里很恨意。

    除開獸族以外的異族高層全部重新洗牌，每時每刻都過的膽戰(zhàn)心驚，慕強大概是智慧生物的本能，網(wǎng)絡(luò)上如今對龍族的態(tài)度大大轉(zhuǎn)變，在龍族的絕對壓制下，連深海族都不敢造次。

    休格斯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像是才消化掉瑞恩前面說的那些話，他垂眸盯著輕微晃動的水面，低聲道：“你說……你也喜歡我？”

    瑞恩仔細思考過后再次點頭，“嗯，是喜歡。”

    休格斯輕闔雙目，晦澀不清的神情幾經(jīng)轉(zhuǎn)變，身上的侵略感愈加強勢。

    瑞恩想起很多關(guān)于休格斯的瞬間，以前不留神的細節(jié)如今回想起來，都是休格斯沉默的愛意，瑞恩也是才明白過來當(dāng)初與休格斯相處時為什么自己會有怪異感。

    從皇子時期就以冷淡不好接近聞名于龍族的休格斯，與他在一起時，永遠都能得到第一時間的回應(yīng)，他的注意力從來沒有落到過旁人身上，瑞恩無論什么時候看休格斯，都能撞上他緘默的目光，他的愛在不易察覺的地方肆意又張揚。

    其實休格斯的感情他并不是完全沒有察覺，只是他在看到被囚禁的國王后，再聯(lián)想到自己剛出山洞時休格斯像是要將他吃掉的眼神，明白過來，他不要權(quán)利，他只是想要得到回應(yīng)。

    經(jīng)久壓抑的愛意將理智反噬，顯露出龍族深藏于血脈的本質(zhì)，極致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你要和我在一起嗎？真的愿意嗎。”休格斯將心中晦暗陰郁的想法通通壓下去，露出蠱惑般的柔和的笑。

    不是哀求和逼迫，是兩廂情愿水到渠成，過于容易就得到的無價至寶讓休格斯感覺活在夢里，分不清是否只是一句調(diào)侃。

    瑞恩盯著休格斯，似乎是看出點什么，眼中快速滑過一抹笑意，他靠在休格斯身上，懶散道：“那我可以叫你休格斯嗎？哥哥。”

    少年無辜又毫無防備的樣子看得休格斯眸色一暗，雪白的脖頸像是獵人放下的誘餌，不用品嘗都知其香甜。

    一瞬間角色調(diào)換，休格斯成了那個被盯上的獵物，心甘情愿踏入瑞恩的陷阱。

    休格斯嗓音低啞，眼底暗潮涌動，一字一句道：“瑞恩，你應(yīng)該知道，在我這里沒有后悔這條路。”

    他說出這句話時表情凌厲又嚴(yán)肅，像是在給予瑞恩最后選擇的機會。

    但瑞恩卻聽出了這句帶著隱隱威脅意味話語背后的哀求，如同弱者在絕境之中最后的虛張聲勢，那些言語的背后是一聲聲的期望和渴求。

    游戲中的三次失敗的囚禁實驗，不敢在現(xiàn)實里先說一句愛。

    若不是瑞恩先說出來，休格斯還會對他隱藏多久呢？

    十年，百年，千年還是萬年？

    這些虛張聲勢的恐嚇下隱藏著什么呢。

    瑞恩抱住休格斯，疑惑，“大哥，你難道不知道嗎？我有時候也在偷看你。”

    或許不知道是在哪個時間節(jié)點上，對嚴(yán)肅的兄長那種崇拜和依賴的感情變了質(zhì)，或許是每次覺得孤獨和難以堅持時，總會出現(xiàn)休格斯的身影，又或者是休格斯給他的偏愛，讓他早在不知道的某個時刻淪陷進去。

    總之，休格斯不是一廂情愿，他愛的人也在愛他。

    “休格斯。”瑞恩把頭靠在他肩上，“我以為喜歡一個人應(yīng)該積極表達出來，但也許很多人的情感都是內(nèi)斂的。”

    休格斯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撫摸瑞恩的頭發(fā)，“你與我在一起，我是不會允許你自然繁育后代的，當(dāng)然，我也不可能。”

    瑞恩理所當(dāng)然的點頭，甚至有些詫異的問道：“我與你在一起，怎么會有自然繁育的后代呢？我們都沒有生蛋的功能。”

    休格斯微微一頓，“你不想要后代嗎？你是龍族唯一的金龍，你不繁育后代，此后世間都將失去金龍。”

    瑞恩忽然就不說話了。

    休格斯低頭看他，“哼哼？”

    瑞恩隔了好久才抬頭，認(rèn)真地問，“哥哥，我存在的意義是繁衍嗎？”

    第102章

    休格斯久久地說不出話。

    他從未想過瑞恩會問出這樣一句話。

    他也忍不住反問自己,為什么要那樣篤定瑞恩必須要有后代？

    當(dāng)某種瀕危又稀缺的物種只剩下世間最后一個，倘若是站在食物鏈頂端還能擁有選擇權(quán)，那要是不在呢？就應(yīng)該無視本身的意愿替他選擇嗎？

    龍皇當(dāng)初也從未責(zé)備過凱斯沒有后代，他只是擔(dān)心他沒有相伴一生的愛人會孤獨。

    瑞恩目光雪亮,眉眼間流露出柔軟,“而且,我不是雌性，沒有孕育幼崽的能力，我喜歡的人也不是雌性,那我就不會有自然繁育的后代。”

    他緩緩坐起來,思考著，聲音柔和卻異常堅定：“雌性是龍族至寶，就像灼煙姐姐，她們的聰敏堅韌,即使幼崽越來越稀少,她們也不該是繁育后代工具,這種想法是不會在龍族存在的,至少我掌權(quán)就不會發(fā)生這類事件。”

    這種時刻的少年看起來明亮又溫暖，他的雙眸似乎閃爍著光，俊美的容顏此刻都暗淡下去,只余下那柔光照得休格斯心中發(fā)燙,心中壓抑的執(zhí)念壓抑的近乎瘋狂。

    他慶幸瑞恩對他尚有好感，讓他沒有機會去深想腦海中那些偏執(zhí)的想法，憐憫也好愛也好,瑞恩心中至少有他。

    休格斯忍不住將瑞恩攬進懷里,低聲呢喃，如同得到解救的信徒在叩拜自己的神明。

    他低語,“說的很好瑞恩，說的很好，哥哥知道了。”

    瑞恩拿起剛才休格斯喝過的水杯喝了一口，在休格斯難以忽視的幽深目光下將水杯放回原處，問，“我們兩情相悅，現(xiàn)在是不是算是在一起了？”

    休格斯總是會被瑞恩坦白直率的語言觸動到某些蠢蠢欲動的想法，他用手在瑞恩帶著金龍印記的耳垂上輕輕捏了一下，“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他其實應(yīng)該說可以讓瑞恩適應(yīng)一段時間，也可以說給自己一段時間追求他的體驗，但他卻無法說出口，他明白他骨子里的瘋狂和自私，在瑞恩的一切事務(wù)上，他不能接受任何差錯，瑞恩想要的一切他都愿意給他，但他必須在他身邊。

    瑞恩很認(rèn)真的點頭，“那我可以告訴凱斯叔叔，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恐怕是放不下心了。

    休格斯想，他就是龍族最卑劣的盜賊，在瑞恩對情感這方面還不甚成熟時將他拐去，與他一起墮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沉淪。

    瑞恩感知不到休格斯此時內(nèi)心劇烈撕扯的情緒，極端的興奮喜悅背后是喘不過氣的自責(zé)與崩潰，原本以為此生只能仰望的珍寶現(xiàn)在已經(jīng)落入了他的掌心，理智叫他放手，但他明白自己絕不可能放掉這次機會。

    “休格斯。”瑞恩又靠回他身上，如同倦鳥回到巢穴，他閉上雙眼，眼睫微微顫動，“我在那個洞穴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沒有同意西度斯的調(diào)令，小隊長也沒有沖上來保護我，哥哥叫我和他一起走，我本來應(yīng)該在洞穴里永遠沉睡的。”

    休格斯沒說話，雙眸低垂，就那樣安靜地看著瑞恩。

    “但你來了，我就醒了。”

    瑞恩說這話的時候語調(diào)很輕，帶著一種與之前不同的通透與淡然，休格斯這才發(fā)現(xiàn)，瑞恩眼中最后那一分稚氣都徹底的消散了。

    “我不是被遺棄的，他們找了我很久。”瑞恩又忽然開口，“我被偷走，星盜害怕龍族的報復(fù)，于是將我丟在那個山洞里，以為龍族找不到我就算是死無對證……”

    寒冷的氣候使得龍蛋無法正常發(fā)育，若不是后來那里變成人類的轟炸游戲星球，光靠那些沒有燃燒的火晶石散發(fā)出的那點熱量，根本無法支撐瑞恩的破殼。

    休格斯抱緊瑞恩，低低地嗯了一聲，“你當(dāng)然不會是被遺棄的，你是龍族眾神的摯愛，大家都深愛你。”

    那天圣武王的突然出現(xiàn)讓龍族陷入過一陣極短時間的瘋狂，傳說中戰(zhàn)無不勝的武神為瑞恩突然出現(xiàn)，瑞恩的身世之謎在龍族平民甚至一些貴族之間都傳的神乎其神，說是金龍陛下被神發(fā)現(xiàn)了，如今龍神要將瑞恩帶走，居民自發(fā)建廟祈福，為瑞恩塑神位祈求。

    瑞恩也安靜下來，眼角滲出水光。

    休格斯輕輕拍著瑞恩顫抖的脊梁。

    “我以為我會死，我總覺得留不住身邊的那些重要的人，我很累，想要結(jié)束這種痛苦，但是我舍不得你們，我都已經(jīng)握住哥哥的手了，我想跟他走，但是那樣就再也見不到你們，我后悔了，原來先離開那個人也會很痛苦。”瑞恩把頭埋在休格斯肩上，低聲啜泣，臉上全是淚水，“我不愿意從此失去你們。”

    休格斯眼眶微紅，心疼的無以復(fù)加，他抬手拭去少年下巴上的淚珠，緩慢輕拍著瑞恩，聲音溫柔地哄著，“哥哥知道，不會再讓你失望。”

    瑞恩悶了一會兒，又說，“其實，就算是我不與你在一起，我也不會有后代。”

    休格斯眸光加深，身體稍微繃緊，修長的指節(jié)落在瑞恩紅潤的唇角，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嗓音低啞，“為什么？”

    不可能是身體原因，若是瑞恩有某些功能障礙的話，必定會被檢測出來。

    “雙帝共治這種局面不適合現(xiàn)在的龍族，兩位統(tǒng)治者能和是福，不和就是禍，眾人只記得共治時期的強盛，卻沒想過，若是金龍一族沒有衰敗的話，內(nèi)戰(zhàn)就是必然發(fā)生的事。”瑞恩目光有些空洞，精致漂亮的眉眼帶著朦朧的憂郁，“其實我本來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但我舍不下。”

    這是瑞恩第二次說他放不下這邊的話了。

    他當(dāng)時過量注射藥劑保持清醒，誰都知道他那時確實是心存死志，但直到瑞恩消失的這些天以來，宮里誰都不敢提起這件事。

    休格斯用指腹撫摸著瑞恩白皙柔軟的臉頰，眼中的愛意無法掩飾，“是我們舍不下你，瑞恩，一直都是我們舍不下你。”

    星艦外驟然滑過一顆正在燃燒的行星，耀眼的光從窗外透進來，智能系統(tǒng)在感受到的一瞬間就開啟防護模式，那刺眼的光被變換了材質(zhì)的玻璃擋住。

    瑞恩被溫暖的懷抱安撫著，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休格斯抱著瑞恩進入剛才那間放著虛擬城市的休息間，他坐在床邊凝視片刻，目光時明時暗，平靜之下暗藏洶涌，隱隱顯露出掙扎，最后他抬起來輕撫過瑞恩眉間的不安，替他拉起被子，起身離開。

    星艦改變初始航道，換了方向前往盤龍星。

    大概是這次極度的情緒波動和體力耗盡，瑞恩睡了很久，他偶爾迷迷糊糊醒來一次，休格斯都守在他身邊，給他喂水喂食物。

    等到瑞恩真正的清醒，他睜眼便看到了滿眼擔(dān)心的龍皇與皇后。

    “快快，醒了，醒了！”龍皇連忙招呼身后的軍醫(yī)上前。

    瑞恩卻直接掀開被子，撲進龍皇懷里，一句話也不說。

    龍皇眼眶濕潤，“委屈哼哼了，受委屈了，他們一點都不會帶孩子……怪我不好，怪我。”

    瑞恩發(fā)出埋著頭，聲音很悶，喊了一聲，“爸爸。”

    不是很大聲卻也足夠清楚，一屋子的龍都愣住了。

    灼武首先上前，笑意盈盈，目光灼灼，“瑞恩啊……”

    龍皇感動流淚之余特意騰出一只手把灼武推開，嘀咕道：“別瞎嚷嚷，少湊熱鬧。”

    灼武：“……”

    瀾庭宗上前來拉過滿臉不服氣的灼武，低聲道：“來日方長，瑞恩還小，咱們還有機會。”

    灼武哼了一聲，臉上卻還是忍不住笑著，龍皇也罷，他也罷，只要能讓瑞恩開心，都是好的。

    凱斯裝腔作勢地抹著眼角上前，不著痕跡地擠開灼武，“瑞恩，可把二叔擔(dān)心壞了。”他情真意切的醞釀著下一句。

    瑞恩聽到凱斯地聲音從龍皇懷里探出頭，睜著一雙水亮的大眼睛看著他，“二叔，往后你都不用擔(dān)心我。”

    凱斯情緒被打斷，有些猝不及防，他不解，“嗯？”

    大家都安靜下來，正好這時赫汀把多福帶了過來，瑞恩沒有注意到門口進來的人，周圍的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站在龍皇旁邊與瀾銘玉說話的休格斯眉心一跳，停止了與瀾銘玉的交談。

    瑞恩下一秒就轉(zhuǎn)頭看向了休格斯，對他露出了一個極為漂亮的笑容。

    休格斯呼吸一窒，心跳愈加劇烈，這種在眾人面前只看他，只給他的笑容幾乎讓他招架不住，周身的骨血似乎都要在這笑意里燃燒融化，休格斯想，他大概是真的完了。

    要是瑞恩有一天不想要他……

    休格斯眼中滑過一抹狠戾，龍族的愛從來都不會有放手的選項，除非他死。

    瑞恩在眾目睽睽之下語出驚人，“我和休格斯在一起了，我有心上龍了二叔。”

    他說的非常輕松，輕松到大家聽到的第一反應(yīng)都還是笑著，嘴里夸贊的口型都做出來了，結(jié)果那話在大腦里面一過，瞬間宕機。

    圣禹憫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臉色一白，在一眾紅溫的群體里顯得格格不入。

    房間里先是一陣寂靜，大家的表情錯愕震驚，等把瑞恩說的這幾個字逐漸消化之后，表情都有點凝重。

    尤其是龍皇，愣在那里像是被雷狠狠劈過一般，嘴巴張開幾次都硬是沒說出一個音節(jié)。

    到了這一步，休格斯反而淡然了，原本循序漸進的計劃也在那個瞬間被拋之腦后，他向前走了一步，挺拔高大的身軀擋住眾人看向瑞恩的視線。

    瀾銘玉下意識的拉了休格斯一把，沒拉住。

    最先開口的是赫爾，他看著自己最敬重的大哥，目光明顯流露出敵意，他低聲道：“瑞恩還沒長大，你怎么可以……”

    瑞恩皺起眉頭剛想張嘴反駁，被龍皇捂住嘴巴，瑞恩抬頭看去，平日里從來都很和善的龍皇此刻眼中多出了幾分肅冷，他看著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長子，目光中多出了很多瑞恩無法識別的情緒。

    休格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赫爾的問題，他神態(tài)從容的將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觀察了一遍，目光在人群中最不顯眼位置的圣禹憫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后才看向赫爾，“瑞恩早就不是孩子了。”

    赫爾張口想要說話，卻又聽見休格斯淡聲道：“不過確實是我一直對瑞恩另有企圖，也是我蓄意引誘，我也不會允許瑞恩與其他雌性孕育后代。”

    “逆子！”龍皇一直忍到休格斯的最后一句話，氣的發(fā)抖，他站起來就想對休格斯動手，卻被瑞恩抱住手臂。

    瑞恩完全沒想到事情的走向會是這樣，大家一直告訴他希望他找一個知己，找一個能相伴一生的愛人，他找到了，但卻并沒有得到祝福。

    龍族并沒有很嚴(yán)格的性向劃分，喜歡就是喜歡，同性相愛也從來不是什么忌諱。

    也是在那一瞬間，瑞恩明白，大家都默認(rèn)他會有自己的后代。

    瑞恩的情緒有一瞬間的低落，他松開龍皇，站到休格斯身邊，他比休格斯矮一些，大抵是在龍蛋里的發(fā)育期很遲緩，即使后天營養(yǎng)豐盛，也確實比同齡龍族要瘦弱。

    “是我先對大哥說的喜歡。”

    瑞恩身上還穿著寬松的睡袍，他緊貼著休格斯，柔軟的金發(fā)輕輕掃過休格斯頸部的肌膚。

    他站在休格斯的視線里看到眾人看休格斯的眼神，敬畏、憤怒、不甘、失望……

    瑞恩的少年時代很少見到忙碌的大哥，二哥和三哥都很敬畏他，時常會提醒瑞恩不要惹大哥生氣，大哥回來的那幾天要乖一點，有時候赫爾還會專門挑休格斯回皇宮那幾天帶瑞恩出去玩。

    他時常不明白休格斯為什么總是對他們表現(xiàn)的很冷漠，像旁觀者，像局外人，永遠置身事外，永遠都保持著令人膽寒的威嚴(yán)，如果不是他那時可以感知到休格斯的真實情緒，恐怕也會像赫爾一樣對休格斯敬而遠之。

    瑞恩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清晰的意識到休格斯的孤寂，他的冷淡或許不是單純的性格原因。

    寄予厚望的皇長子，嚴(yán)厲的兄長，威嚴(yán)的將軍……眾人眼中休格斯無所不能，他站的太高，于是沒有人敢去靠近，只有能感知真實情緒的瑞恩看到了休格斯的冷淡外表下的溫柔。

    于高寒之地相互取暖，彼此慰藉。

    多福從人群中緩緩走出，進入瑞恩的視線，他目光復(fù)雜，赫汀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瑞恩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喊了聲哥。

    “瑞恩，你喜歡休格斯，以后哥哥要怎么幫你呢？”多福不是龍族，那一丁點的混血根本不足以讓他爬到更高的位置去威脅到休格斯，他再一次，深深的感覺到那種無力感。

    休格斯眼眸微動，聲音低沉，威嚴(yán)十足，“你擔(dān)心的事不會發(fā)生。”

    兩位帝國現(xiàn)任掌權(quán)者相互喜歡要確立關(guān)系，誰有權(quán)利阻攔，無非就是仗著輩分壓人，但這里沒有人的輩分能壓得過瑞恩，連他都不介意，旁人哪里還能質(zhì)疑。

    灼武痛心又遺憾的看了一眼側(cè)后方站著的灼煙，最后長嘆口氣，肚子里的一席話全部歸于這聲嘆息。

    就在此時龍皇也同樣面露遺憾，他將瑞恩拉到身邊，凝視他良久，最后摸了下瑞恩臉頰，“你大哥不會照顧人，他要是嚇唬你，不要害怕，我替你做主。”

    龍族的喜歡很純粹，在皇室記載里還有不少真正的親兄弟在一起的記載，龍皇想了很多很多，將他們分離，將休格斯的權(quán)利剝奪，但是皇后雙眼含淚，對他搖頭，這場變故來的太突然，皇后最后還是站在了瑞恩和休格斯的一方。

    都是自己膝下長大的孩子，都是視為親骨肉的親人，誰愿意當(dāng)那個惡人讓他們心傷。

    “瑞恩。”圣禹憫的聲音傳來，休格斯抬眸看他，目光有些冷淡。

    瑞恩也看向他，圣禹憫第一次在這種皇室集會里成為視覺焦點，他低聲道：“再考慮一下吧，瑞恩。”

    他的聲音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未發(fā)覺的某種渴求。

    圣禹憫相較于龍族許多具有很強攻擊性的相貌而言，他的容貌和性格在眾人眼中一向都是非常溫潤安靜的那一類的，大家都知道他野心勃勃，但他從來都藏的很好，只是這一次他似乎不再打算隱藏，他將自己深藏于心的秘密以這種大家心照不宣的表達公之于眾。

    就在這時，外面有士兵前來稟報，說是有人類求見瑞恩，是貢獻了暗物質(zhì)藥劑的沈吾言。

    瑞恩心中有所預(yù)感，知道沈吾言多半是為了那個承諾而來，他走出去時擁抱了圣禹憫，“我想清楚了，哥哥不必為我擔(dān)憂。”

    休格斯不等圣禹憫抬手回抱就將瑞恩拉開，和顏悅色地看著瑞恩，“快去吧，那人等了你很久。”

    瑞恩點點頭，本想再對圣禹憫笑一笑，結(jié)果被休格斯強行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再次道：“快去吧，我們等你。”

    瑞恩只能作罷，跟著小五、石一前往凌虛閣，不知道什么赫汀什么時候也跟了出來，走在瑞恩身邊一言不發(fā)。

    見到沈吾言時，他似乎比之前要憔悴了些許，他拱手對瑞恩行了個簡禮，“陛下，小人有個請求，還望陛下允準(zhǔn)。”

    瑞恩沒有坐王座，而是站到沈吾言身邊，“你說。”

    沈吾言低著頭，“懇請陛下讓龍族撤回對人類的派兵，那畢竟是養(yǎng)育我的故土。”

    這話瑞恩當(dāng)然不會相信，但這個要求他并不是不能滿足，他問小五，“龍族對人類派兵了？”

    小五道：“是的陛下，在您離開的那段時間，龍族對所有種族都發(fā)起戰(zhàn)爭了。”

    瑞恩有過瞬間的怔愣，他點點頭，重新把目光看向沈吾言，不過還沒等他說話，沈吾言就忽然跪了下去，“小人還有一樣?xùn)|西想獻給陛下，希望陛下喜歡，也算還了當(dāng)初救命之恩。”

    說著，有龍族士兵上前來遞給瑞恩一個檢查完畢的冷藏盒。

    小五接過，替瑞恩打開。

    里面赫然是當(dāng)初被人類用詭計騙走的龍血，瑞恩拿起來，與記憶中的那個容器和編號核對上。

    難怪當(dāng)初這龍血的位置一直沒動，追蹤顯示也是沒有使用，原來竟是落到了沈吾言手里。

    瑞恩把血液樣本放回盒子里，“拿去給圣禹憫，能用就給實驗室用，沒用就叫他毀了吧。”

    小五拿著盒子離開，只有沈吾言聽到瑞恩說要毀時輕輕的抬了下頭，面露不舍。

    “現(xiàn)在外派人類的是哪位將軍？”瑞恩扶起沈吾言，側(cè)頭問石一。

    石一恭恭敬敬，“是第三軍團，現(xiàn)在是灼飛將軍在前線。”

    瑞恩點點頭，平靜道：“撤兵吧。”

    不必要再為仇恨增加傷亡，陣亡將士不是統(tǒng)計數(shù)字，是鮮活的生命。

    “謝陛下，深恩萬重，小人永記于心。”沈吾言只身離去，白色衣衫被風(fēng)拂起，像是融進了光里。

    沒過幾天，瑞恩就聽到下屬說沈吾言回了地球，人類知道龍族是為了他退兵，他從一個不起眼的科研者瞬間化身為了人類上層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一步步走向了那權(quán)利頂峰。

    再后來沈吾言血洗仇家時，瑞恩正受邀去獸族游玩，尤依憑借著當(dāng)初力排眾議親自帶兵援助龍族這個正確無比的決定，獲得獸王的認(rèn)可，正式成為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

    瑞恩當(dāng)初在獸族居住的那顆偏遠星球如今成為了獸族群眾的朝拜圣地，那間瑞恩曾經(jīng)生活過的房間被獸族原封不動的保護著，瑞恩與多福時隔多年再次踏入那片空間，兩人都將目光落在了那依舊被陽光照射的椅子上，那里好像依舊躺著一個瘦弱的老太太，穿著舊舊的衣服，偶爾會為瑞恩哼起兒時的歌謠……

    瑞恩盯著陽光中的飛絮，不自覺地濕潤了眼眶。

    多福低著頭，快速在眼睛上抹了一下，他抱住瑞恩，像小時候那樣撫摸著他的頭，“沒事，奶奶知道我們過得好，她會開心。”

    瑞恩悶悶的應(yīng)了一聲。

    多福退了一步，看著瑞恩，眼中充滿柔情，門外有士兵送進來一樣?xùn)|西，多福將它送到瑞恩眼前。

    是一只布偶龍。

    布料很粗糙，邊角的針線也不太工整，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不過保存的還可以，看得出它曾經(jīng)的主人很愛惜。

    多福當(dāng)初將瑞恩最喜歡的小布龍拿去交給工廠之后一直心里都有個疙瘩，即使過去這么多年，瑞恩當(dāng)時滿臉是淚的不愿意放手的模樣還會時不時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即使當(dāng)時奶奶已經(jīng)重新為瑞恩做了布偶，即使瑞恩已經(jīng)不會在邊哭邊祈求地看著他。

    他當(dāng)時加長外出的時間，想要給瑞恩將那小龍買回來，但是就在他即將湊夠錢的那天出現(xiàn)了意外，錢沒有了，命也險些交代在那冰天雪地，一切美好的愿想都破碎在那天。

    工廠的那批貨在多福再回頭找的時候早就賣光了，多福一直都派人留意著消息，終于在前不久得知一處人家售賣舊物里面贈送了這只小龍，多福才終于可以填補上這個一直埋藏在內(nèi)心的遺憾。

    瑞恩細細的撫摸過上面的每一處縫制痕跡，撲過去緊緊擁抱多福，笑道：“哥哥，這次你可拿不走了。”

    多福回以同樣溫暖的笑，“再也不會。”

    愿你從此無憂，再無傷感愁緒。

    瑞恩和多福從那舊樓里走出來，看到了等在外面的休格斯，他看著瑞恩，象征著黑龍帝王威儀的黑色龍袍在風(fēng)中搖曳，他背后是巨大的龍族軍艦，是威風(fēng)凜凜的龍族士兵。

    他溫柔地看著瑞恩，將他攬入懷中。

    “玩的開心嗎？”

    瑞恩點頭，“這里可是我的第一個家，回家當(dāng)然開心。”

    休格斯沒有直接帶瑞恩回龍族，反而是繞路去了另外一個地方，多福在半路上與他們分離，順便去巡視自己的駐地。

    軍艦在一顆龍族領(lǐng)域的星球降落，這顆星球很漂亮，環(huán)境與人類生存的地球很像，有山有水，沒有被開發(fā)過的痕跡。

    休格斯帶著瑞恩一路走去，他們坐在被青草覆滿的山頂，看著平靜深邃的海面，休格斯平靜地說，“你小時候看視頻資料，知道了人類講究入土為安，半夜偷偷地跑到院子里挖土，將奶奶埋進去，可是第二天看不到那盒子又哭著自己把盒子挖出來，那個時候你晚上總是睡不安穩(wěn)，總是會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覺得自己對不起奶奶。”

    瑞恩笑了一下，沒說話。

    “我那時就在想，那么丁點大的幼崽，居然就懂得了愧疚……這處地方我找了很久，人類告訴我，沒有任何地方比這里更適合他們，瑞恩，這顆星球我已經(jīng)贈予你了，往后如何處置全看你。”

    這一次瑞恩沉默了很久，他看著連綿起伏的山脈，雪白的海灘，低聲道：“下次我把奶奶帶過來。”

    休格斯輕吻瑞恩額頭，“哥哥陪你常來。”

    兩人一路上游玩了許多特殊的行星，最后一站是編號為352的流浪星球。

    極寒地區(qū)總是有許許多多自然生長的木棺。

    木棺為什么要叫木棺呢，因為當(dāng)年被流放到有這種樹木生產(chǎn)的地區(qū)時，普通人就能看到死神握著鐮刀的樣子。

    天地為席，風(fēng)雪為被，木為棺。

    這個人類避之不及，談之色變的地方，

    是瑞恩親情的起點，

    也是他獲得新生的地方。

    這顆星球休格斯同樣買下，他們重新走過那段當(dāng)時看來異常遙遠的路程，偶爾瑞恩會表現(xiàn)的很興奮，偶爾也會低落，休格斯就那樣安靜地陪著他，保護著他。

    此后風(fēng)雪皆為風(fēng)景，生死相依，禍福與共。

    唯愿所愛從此不再歷經(jīng)別離，余生歡樂順?biāo)?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