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洛陽花會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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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復回到姑蘇后本還想下一次喬峰來曼陀山莊時見見人。
但可惜他回來地晚了。
喬峰處理完姑蘇本地分舵的事, 早幾天就和李青蘿告辭回洛陽本幫了。
他畢竟不是普通的丐幫弟子,是幫主王劍通的弟子,更是眾望所歸的、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幫主, 自然不可能留在姑蘇分舵這里太久。
因此算是和慕容復前后腳, 擦肩而過了。
對此慕容復既對他的離開松了一口氣,又不免心下有些陰影的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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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并不知慕容復怎么想的。
自那晚后, 她在武功上的修煉越發專心,對慕容復的事漠不關心了許多。
而在這一段親情的關系里從陌生、在意、到逐漸放下的過程變化里,她的心神境界不知不覺澄明許多, 修煉內功時越發得心應手。
于是慕容復來曼陀山莊拜訪時, 李青蘿總在修煉當中。
因在姑蘇長居,大理無量山中瑯嬛福地的神功秘籍都被慢慢搬運到了曼陀山莊里來,專門辟出一塊地方修剪了一座石山石室。
里面放了一大塊千年寒冰玉床, 因此取了個名為‘瑯嬛玉/洞’。
李青蘿常坐于其上閉關修煉內功, 能夠事半功倍,周身也越發寒意逼人,她一閉關最少要一月, 只讓侍女們準備清水和花蜜在門口偶爾取用。
這是因為她內功深厚到一定程度后開始修習辟谷之術。
慕容復早已習慣了李青蘿時不時地閉關,更知道她在武學上是個絕世天才更是個勤勉不怠的武癡,因此見不到人倒也不覺奇怪。
慕容復刻意在家待了兩個月,但李青蘿始終沒有出關的跡象,沒辦法, 他在外面還有許多事要做, 只能再次出門去了。
只是想著姨母閉關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武功怕是又精進許多。
慕容復幼時也曾有心想要追趕上李青蘿, 有朝一日能與她并肩,打個勢均力敵, 讓她對自己露出驚訝又贊賞的目光。
然而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之間的差距拉開到越來越大。
那差距大到讓人心生絕望。
慕容復也終于認命,的確就像當年初見時李青蘿斷言的那樣,他習武的根骨不夠好,加之他心思雜亂不定,根本不在習武上,總忙著去做旁的事。
久而久之,武學上的進益自然是馬馬虎虎了。
盡管慕容復在外遇到的大多數敵手都能應付,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武道一途上他面對李青蘿時越發地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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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冬去春來,又是一年過去。
這年的春日,李青蘿收到了一封書信,一封來自洛陽的書信,她少與人來往,會給她傳信的除了慕容復,便只有她唯一的朋友喬峰而已。
這封信正是來自喬峰的。
喬峰不是個喜歡婆婆媽媽、兒女情長的性情,自然也不喜歡書信寄托情誼的形式,在他看來江湖中的朋友若有緣自然會聚到一起。
因此自從去歲離開姑蘇后就和李青蘿基本斷了聯系。
李青蘿和他相處的模式本也是君之之交淡如水,她又是個天生淡漠的性情,自然也不需要黏黏糊糊的感情聯系。
因此這封書信還是兩人久違的一次聯系。
喬峰的信寫的很簡略直白,大概意思便是洛陽近日會有花會召開,他知曉她愛花,便想起來告知她一聲,看她是否有意去觀賞一二。
自來到姑蘇后,李青蘿已經十年沒有出過遠門了。
偶爾幾次踏出曼陀山莊也只是在姑蘇本地轉一轉,加之她剛剛結束了長達半年多的一次閉關,出門去花會上散散心倒也不錯。
李青蘿心中一動,便吩咐侍女們準備出行。
侍女們知曉后也覺興高采烈,李青蘿不愛出門,侍女們陪伴在她身側也不會走的太遠,因此她們也很少能有出遠門的機會。
侍女們開始風風火火地準備各種路上用得到的物件。
李青蘿最喜歡的幾套茶具、棋盤、書,還有衣籠熏香之類的,零零總總,雖只是出一趟遠門,但也如搬家一樣衣食住行齊全。
一向清靜安寧、遠離紅塵如同世外之地的曼陀山莊難得因此熱鬧了幾分,這熱鬧傳到燕子塢讓參合莊里的下人們聽了都覺得稀奇得很。
曼陀山莊和參合莊的關系這樣近,但都少見李青蘿來往,參合莊里見過她的下人都不算多,而每一個見過她的人無不贊同一個觀點:
這是位天上的謫仙人,俗世濁塵只會玷污了她的無瑕。
她不愿意接觸俗世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便是他們這些滿身七情六欲的凡人出現在如此出塵絕世的仙子面前都不自覺自慚形愧。
便是李青蘿一輩子避世而居在曼陀山莊里,他們都不覺奇怪。
倒是她如今出一趟遠門,讓人倍感反常。
同時這消息也被送到了在外的慕容復手中,而知曉李青蘿是要去洛陽觀賞花會的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洛陽的丐幫本幫的喬峰。
沒有經過調查,慕容復就斷定李青蘿這次出門是受了喬峰的影響。
一時心中又是妒火中燒。
他倒是想要阻止,然而路途遙遠,書信不便,等他收到消息的時候,李青蘿已然到了洛陽,他這時趕去,只怕她都已回到曼陀山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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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花會和大理花會不同。
大理花會以茶花為主,而洛陽花會自然是以牡丹花為主,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李青蘿雖尤愛茶花,但曼陀山莊里也不是沒有其他種類的花。
牡丹之美在于雍容華貴,亦非凡品。
花會上四大名品的姚黃、魏紫、趙粉、豆綠自然必不可少。
還有洛陽種植最多的洛陽紅,紫紅色的花瓣重重疊疊,灑金黃色的花蕊點綴其中,較為高大的植株上一株就上開了上百朵,極盡秾艷稠麗之美。
還有同株同枝可開出兩種顏色的,因此得名‘二喬’,甚為奇特,還有花呈心形,像荷包一樣垂在花枝上的荷包牡丹。
李青蘿就像多年前在大理花會上,一襲雪衣烏發,沒有作任何多余的遮掩,從馬車上下來后就領著侍女們自顧自穿梭在浪漫華美的牡丹花海中。
在一眾萬紫千紅中,她這一襲雪色反而脫穎而出。
常年閉關不出的她肌膚一直是蒼白沒有血色的狀態,甚至在日光下白地有些透明,雪白衣袂周身是寒冰玉床浸染地一身揮之不散地清冷寒氣。
白衣飄飄伴著冰寒的氣息,越發襯得她周身仿佛繚繞輕云薄霧。
似真似幻,實非塵土中人。
兼之內功越發深厚,心境越發通透,一身氣息越發虛無縹緲,身處似錦繁花之中只覺其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不與群芳同列。
她一經出現就像多年前的大理花會上引得萬眾矚目。
但當年她年少時就讓人覺其容光不可逼視,如今年長,雖容顏未改,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勢卻更為攝人。
不必言語,甚至不必眼神示意。
所到之處,便足以令一眾人驚鴻一瞥的同時自覺地望而卻步。
但似乎哪里都少不了自命不凡之人。
人群中有一率領著一隊乞丐的青年乞丐本是偶然路過,注意到周遭異常的安靜,本以為是有江湖人鬧事,便往人群視線的中心處警惕地看了一眼。
卻只見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這一眼便擊中了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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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正像多年前一樣心情愉快地一邊賞花一邊淡淡向侍女們講解不同牡丹品種時,突然就有人在他身后接過她的話頭。
待她回眸看去,就見身后站著一個青年男人。
這人相貌清雅,一身打著補丁的青衣,腰間是八個布袋,顯然是丐幫地位頗高的長老,他與尋常江湖人有些不同的是一身書生氣。
見到李青蘿看著他,他看著她潔若冰雪的臉龐眼神更為驚艷恍惚。
然后一副極力表現自己的模樣介紹自己是丐幫長老全冠清,又作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斯文人樣子說可以作為本地人為她做向導。
在鎮定自信的表象下他還有些不易察覺地緊張。
其一自然是因為李青蘿舉世罕見的姿容,其二自然是她一身高華氣度和身上雖然素凈但精貴的衣料都顯而易見地出身不凡。
而她看著清雅纖麗的模樣也并不像習武之人。
全冠清把她當做了來洛陽花會游玩的大家小姐,而非江湖人士又怎么會看得起乞丐呢?
李青蘿只隨意地看了一眼,來人的種種情緒于她而言便顯露無遺。
她沒有在意。
太多人在她面前都是如此表現,她不在乎來人丐幫的身份,也不在乎其眼中與其他人如出一轍地驚艷癡迷,他這個人在她眼中也與旁人并無不同。
甚至都未回應一句,便徑直轉身離開。
身后自然有侍女為她阻攔。
即便那人依舊緊追不舍地跟在身后,她有些不虞,但因為不想在這花會上發作,省得打起來毀了這些名花,為了這樣一個人實在不值得。
正好花賞地差不多了。
李青蘿根據路上從花會上聽到的隨處可見的乞兒口中的只言片語,輕易地知道了喬峰如今所在,便徑直往那個方向而去。
果然在靠近一家酒肆時遠遠就瞧見正坐在門口和一眾乞丐大口豪飲的喬峰,喬峰似乎也一直注意著人群的動向,她一出現,便立刻看了過來。
兩人隔著花海和人群對視上,喬峰臉上立刻現出爽朗地笑容。
他隨意地和同桌人說了一聲,大踏步就向遠處的李青蘿走來,他附近的人反應比他遲鈍一些,但喬峰在丐幫的地位很高,很多人因他的動靜這時也紛紛望過來。
就見遠處白衣,似夢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美地超然物外,遺世獨立。
李青蘿與喬峰會合后,兩人沒有寒暄,默契地并肩向人群外走去,他們都沒注意到角落里分別屬于一男一女兩雙充滿嫉妒與怨毒的眼睛。
第92章 銀絲貫頂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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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喬峰會合后, 原本跟在李青蘿身后的人悄無聲息停住了,她沒太上心,只當要解決的麻煩自行消失了就好。
喬峰雖然長住在洛陽, 看慣了這里千嬌百媚的各色牡丹, 他本就記性好,要說品種倒也能認出個一二三來, 但對此并不多感興趣。
李青蘿知曉這點,因此來到洛陽后便先自顧自賞花,待自己盡興了才去找喬峰這位邀請她來的東道主。
兩人見面后也不聊這些花草雅事, 而是在這浪漫風雅的花會上自然而然地交流起了沒見面的這段時日里兩人于武學上產生的新的想法。
不必寒暄, 也沒有長時間未曾聯系的生疏尷尬。
他們走著走著,就默契地離開了人群,到了一片空曠無人的平原上, 然后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 最后贏地當然還是李青蘿。
但李青蘿能感覺到比起去歲,喬峰的功夫又精進許多,而喬峰也能感受到李青蘿的境界提升, 一招一式隨著通透無縈的心境施展地越發瀟灑自如。
喬峰沒有感到氣餒,心生敬佩的同時斗志越發昂揚。
他在江湖上其實少有能遇見敵手,就算是一些比他厲害的江湖前輩,他交手過后其實心中也有把握往后定然能夠后來居上。
可唯有面對李青蘿時,就像一座高峰, 越是攀登越是覺得高不可攀, 或是一面深淵,越是深潛越是覺得深不可測。
而對于喬峰這種天生大膽熱衷于冒險的人來說, 平平淡淡反而無趣,越是危險他越是興奮, 越是艱難他越是感到有挑戰性。
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往這刀光劍影的江湖里闖蕩,至少目前才二十出頭的他滿心都是受不得安逸的壯志。
正是因為有李青蘿這樣一位走在前面,越是追趕越是發現武道一途沒有盡頭,如此才越覺此道不孤,且妙趣橫生。
打完這一場后,兩人回到城內又一起到侍女們專門包下的一座酒樓里用飯喝酒,酒是李青蘿專門帶來的她親自釀的酒。
她從前學著釀酒的時候幾乎市面上常見的種類都嘗試過,但因為曼陀山莊里多花,伺候的又大多都是女子,因此釀的最多的就是適合女子飲的花酒和果酒。
盡管她釀酒的手藝精妙高超,但于喬峰而言還是太過甜膩綿軟了。
這次帶來的是她特意根據他的口味新釀的。
李青蘿善醫術,還通機關術,再結合她在釀酒上的經驗,由此改進了釀酒的工藝,想到了一種‘蒸餾’的方法來提高酒的濃度。
她釀的是白酒。
市面上也有一種白酒,是因其色澤渾濁偏白而得名,但李青蘿釀的這種白酒卻是酒液清澈透明,形如同白水一般。
剛從白瓷瓶里倒出來時,若非聞到那霸道的酒香,只怕還真以為是水。
一口飲下去,更是如飲烈火燒。
喬峰當即就眼神大亮,連飲了三碗下肚才終于舍得暫且放下,并開口大為贊嘆,直言喝了這酒后,再喝天下任何酒都嫌其太淡太酸,飲之無味。
李青蘿是第一次給朋友送禮物,見他這般心喜自然也覺愉快。
她只釀了十瓶出來,因侍女們都喝不慣這烈酒,便只留了三瓶在曼陀山莊里自己偶爾與侍女們自飲,送了一瓶到參合莊去給慕容復。
其余的六瓶這次都帶到了洛陽給喬峰。
喬峰知道還有五瓶自然更是喜出望外,已經開了的這瓶好酒也不吝惜了,大碗大碗地豪飲起來,一邊喝的盡興一邊說著方才比武時招式的應用。
但縱然是他這樣向來千杯不醉的漢子,這一瓶烈酒見底后竟也有些許昏沉,好在酒量高,內力又深厚,才沒真的喝的酩酊大醉。
倒是這香醇濃厚的酒香順著窗戶隨風飄散,底下路過的人都不禁沉醉。
丐幫里大多都是男人,最愛喝酒吃肉,加之喬峰在這兒,本就多注意幾分,更是被酒香熏的快要迷了心竅,饞地口干舌燥。
等喬峰從酒樓里出來,立刻就有消息靈通的兄弟湊到他身邊要酒喝,但向來豪爽大方,得了錢財都大手大腳地散給兄弟們的喬峰這次卻沒給。
最后只送了一瓶給他師父汪劍通,除此之外丐幫上下再沒人能得他的佳釀了,倒是有幾位長老厚著臉皮去汪幫主那里討到了幾杯。
但就這幾杯,汪幫主自己嘗過后大為驚喜,也再不肯分享了。
喝過的長老們也無不念念不忘。
于是本就消息靈通的丐幫里很快傳地沸沸揚揚,在花會的時候向來潔身自好的喬峰第一次有了一位紅顏知己前來尋他,兩人結伴出游。
那女子不但美若天仙,還送了他一種像是天上瑤池的瓊漿玉液般的美酒。
而其中地位更高,消息更靈通的還知道,原來那女子是從姑蘇而來,正是此前殺了丐幫一位分舵舵主又化敵為友的曼陀山莊的主人。
但這就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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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的花會開了好幾日,按規矩最后是要評個花王出來。
而今年的花王無需爭奇斗艷,只因有人培育出了一株極品的‘銀絲貫頂’,此花花瓣千絲萬縷,似牡丹花瓣托舉菊花花瓣。
當世絕無僅有,只此一株。
李青蘿去看過,的確是美麗無雙,她也嘗試花重金買下,不過培育出這花的本身也是個富商,并不缺錢,愛牡丹成癡。
李青蘿也不強求。
她性子雖然霸道但其實并不是個不愛講道理的人,對恃強凌弱也沒興趣,當初在大理花會上若是段正淳自己不松口說會考慮賣花,她也不會強逼。
不過或許李青蘿當真與這些名花緣分不一般。
當初的‘十八學士’茶花陰差陽錯還是到了她的手里,如今這株‘銀絲貫頂’牡丹也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之前她出萬金都毫不動搖的富商此時親自小心翼翼地護送這株牡丹到了李青蘿在洛陽買下的園子里,并且表示分文不取。
這有些似曾相識的情景和說辭不免有種即視感,想到某些不討喜的人。
好在這富商與段正淳并不同。
原來這富商當初在外卷入江湖爭斗里,是喬峰救了他一命,這富商雖非江湖人,卻很有江湖人有恩必報的俠義,他曾想過送上一半家財感謝,但喬峰卻不愿收。
如今聽說想要買他這株牡丹的李青蘿與喬峰是至交好友,便也毫不猶豫地將他這萬金不換的‘銀絲貫頂’送上了門。
李青蘿讓侍女去告知了喬峰一聲,喬峰沒什么異議地讓她收下。
富商對報答救命之恩念念不忘,若不讓他回報只怕此后也耿耿于懷,這樣一株名花是他心愛之物,又不至于像一半家財那樣傷筋動骨,恰到好處。
于是來洛陽一趟,李青蘿得了名花,喬峰得了好酒。
正是投其所好,各自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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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的花會結束后,李青蘿就沒有留戀地離開了。
出門在外的路上一如既往地不太平,但于她們一行人只是些小麻煩罷了,也順手救下過一些江湖人,李青蘿不需要他們報答,連名號也未給出。
其中一些人便就此作罷,而其中一些就格外執著。
尤其是一些侍女們有些吃力,李青蘿擔心她們受傷便從馬車里出來親自出手的場合,被救的人便難免看到她的真容。
其中一位,在被趕走前還堅持不懈地向李青蘿所在的馬車大聲呼喊,說自己是聚賢莊莊主游驥,無論她有任何事,聚賢莊都傾力相助。
李青蘿和侍女們都沒有在意。
不關注江湖事的她們甚至連聚賢莊的名號都沒有聽聞過,更何況即便天大的麻煩,她們曼陀山莊自可解決,還須求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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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曼陀山莊后,李青蘿又開始閉關。
匆匆趕回來的慕容復與她再次錯過,并且此后數年里兩人相見的時候越來越少,而李青蘿又開始了避世而居,數年未再踏出曼陀山莊一步。
其間除了慕容復,就只有喬峰到姑蘇來時會到曼陀山莊拜訪。
當他來時,總會與李青蘿在太湖之上打一場,然后帶上幾瓶她釀的好酒離開。
不過喬峰的拜訪并不頻繁,尤其是后來他接任了丐幫幫主之位,但他這樣一個粗莽漢子在江湖上總是細心留意一些異域的稀奇花種送來曼陀山莊。
慕容復依舊奔波在外忙忙碌碌,在江湖上動作頻頻,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江湖上也終于經營起一番好名聲,尤其是姑蘇慕容本就是有名的武林世家。
于是作為江湖上同一輩的年輕人,慕容復與喬峰難免被人雙雙提起,甚至有人將他們相提并論為‘南慕容,北喬峰’的名號。
倒是有許多人猜測他們之間誰的武功更高,家學淵源的慕容復似乎更得人心一些,不過這這兩人始終沒有見過面。
但這一切都沒有打擾到曼陀山莊。
總而言之,曼陀山莊大部分時間里還是一如既往地風平浪靜。
直到這一日,一個少年作為不速之客到來,自那以后江湖上也開始掀起風起云涌,波濤詭譎,將李青蘿這個世外之人一同卷入這滾滾紅塵之中。
第93章 十八學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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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一只小船撥開太湖之上的十里風荷一路蕩漾而來, 到了曼陀山莊外的渡口,這小船是從燕子塢的方向來的,船上的自然是慕容家的人。
只見船上坐了兩女一男。
兩個少女一著朱紅一著淺碧, 前者生著鵝蛋臉, 眼珠靈動,另有一股精靈頑皮的動人神氣, 看著便是十分活潑伶俐的姑娘。
后者是瓜子臉,清雅秀麗,膚白如新剝鮮菱, 嘴角邊一粒細細的黑痣, 更增俏媚,滿臉都是水鄉的溫柔,全身盡是婉約的秀氣。
二女正是參合莊里慕容復的兩個貼身婢女, 阿朱和阿碧。
與她們同行的是個少年, 眉清目秀,雪白俊秀,像是個書生, 談吐舉止間有股文雅的書卷氣,又有種大家出身的淡然自若、落落大方的氣度。
少年名為段譽,是位闖進參合莊的不速之客。
不過這并非他本意,他也是被一個名為鳩摩智的吐蕃大和尚脅迫的,也因此阿朱阿碧逃出來的時候帶上了他一起。
阿朱阿碧兩人交替著劃槳, 待小船轉過一排垂柳, 離曼陀山莊還有一段距離時,但已經遠遠就能看見水邊一叢花樹映水而紅, 燦若云霞。
段譽當即就“啊”的一聲低呼。
原來段譽原是大理人,山茶花以大理所產者最為有名, 世間稱之‘滇茶’,此時他就注意到了這太湖之中的山莊里竟然遍植了大理的‘滇茶’。
要知道兩地氣候土壤不同,茶花移植便很難成活。
阿朱阿碧卻不以為意,兩人只道從她們幼時還記不清事時這些茶花就種在此處了,年年花開花落,美不勝收,如同世外花源仙境一般。
山莊主人尤愛茶花,因此取名曼陀山莊。
段譽自然知道山茶花別名‘玉茗’也叫做‘曼陀羅花’,這山莊名字倒是恰到好處又不失雅致。
小船繼續直向山茶花樹駛去,到得岸邊,一眼望將出去,都是紅白繽紛的茶花,赤紅如朱砂,雪白如云朵,重重疊疊的花海,幾乎不見房屋。
段譽生長大理,山茶花是司空見慣,本應絲毫不以為異,但湊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了,反而更加大為驚異。
‘鶴頂紅’、‘瑪瑙茶’、‘寶珠茶’、‘石榴茶’、‘海榴茶’……如此種種,竟然無一不是名品,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阿朱和阿碧要去山莊里面更衣,臨走前不忘對看著茶花出神的段譽囑咐,她們說這里的莊主是個神仙一般的人物,避世隱居,不喜生人。
江湖上的人除了她們公子,多少人求見都未能踏入山莊一步。
讓他在山莊外等候,不要進入。
段譽聽了這話也沒有異議,不說別的,只看這山莊外一株株被精心照料,養護地嬌艷動人的名品茶花,況且這還只是在山莊外圍。
這些茶花每一株的價值不菲,就知這山莊的豪富。
當然,段譽是不在乎這個的,他只是覺得山莊主人花那么大價錢購買茶花,又花費那么多更加可貴的精力如此精心種植。
其主人必也是個愛花成癡的風雅人物。
見阿朱阿碧說這些話時滿臉地與有榮焉和敬慕意遠之色,段譽自己亦不由有些心馳神往,想要與山莊主人交流一二養花心得。
然而說到神仙人物,他就不免想起自己曾在無量山中的瑯嬛福地里見到的那座玉像,心想再美好的女子總歸是凡人,比之神仙姐姐定然是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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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阿碧離開后,段譽也上了岸在一棵大樹后解手。
他本應回到船上等候,但目光不由被山莊里遍植的各色名品茶花吸引,沉醉其中,在花海中信步而行,一一欣賞。
他所留神的只是茶花,忘了記憶路徑,不知不覺間回過神來就眼見小路東一條、西一條,不知哪一條才是來路,要回到小船停泊處卻有點兒難了。
段譽怕阿朱阿碧回來找不見他擔憂,也急著想要回去。
但越走,卻越覺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再看周邊的種植茶花似乎都是一模一樣的品種分布,就連腳下踏足的那條小徑都是一成不變的。
可腳底的酸累不是錯覺。
直到轉了幾圈,段譽才陡然反應過來,自己只怕是陷入什么陣法中了。
發現了這點后他再仔細觀察便通過同一品種但是花形微妙的差異確定了這些茶花和小徑果然是根據奇門八卦分布的。
他本也精通易經,此時便嘗試著去尋找出口。
然而這陣法設的極為高明,卦象虛虛實實,且一卦又套著另一卦,生門死門倒轉,段譽好幾次以為尋到出路卻又見自己像是身在原地。
他倒是不覺懼怕,反而越解越有趣。
當做玩樂一般,疲憊都忘了,要知道這樣高明的陣法也是當世難得一見的,對于段譽這種精通此道的人不亞于遇到同道高人的指點。
他忘神其中,不知走了多久。
突然聽得附近的花樹后傳來說話聲,段譽這才回神,想到自己本是要尋找出路的事,當下精神一振,就想上前去請人問路。
段譽不知自己無意間多人內力為己用,內力之深厚已非尋常一流高手能比,他此時聽得說話聲,以為極近但實則還遠遠隔著一段距離。
也因此,那說話的侍女們本也有武功在身,卻未曾察覺。
段譽一邊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不免將那兩個女子談話的內容收入耳中。
她們說的倒也并非什么私密之語。
只聽其中一人憂心忡忡道近日那株‘十八學士’的茶花生了病,莊子里的花匠都無可奈何,就連大理來的花農也沒辦法。
另一人也是同樣擔憂地道,那可是花中極品,是小姐最心愛的。
她們語氣里并無什么懼怕被遷怒之意,全然是一片關愛那小姐的心情,可見主仆感情之深。
侍女又說眼下只能請小姐親自給那茶花診治了,只是小姐已經閉關數月了,不知道該不該去打擾,現下其他姐姐們也在討論呢。
另一人就嘆道,還是要去吧,小姐這樣超凡脫俗的人物,這世上能令她入眼的人和物本就寥寥無幾,真怕哪一日就了無牽掛羽化成仙去了。
段譽聽了這么一段對話,猜想到婢女們口中超凡脫俗,唯恐其羽化成仙而去的小姐和阿朱阿碧口中神仙人物般的曼陀山莊主人應是同一位。
他心中對這位莊主的好奇也達到了極點。
可此時更吸引他心神的還是婢女們口中那一株‘十八學士’的茶花。
大理盛產茶花,大理人亦愛花成癡。
段譽當然也不例外。
七歲時他從書中看到過對茶花極品‘十八學士’的描述,曾癡心不已地親自和府中花匠學習這培育茶花的技藝,想要親自培植出‘十八學士’。
但始終不得法。
開出十七朵花的‘落第秀才’倒是不少。
但論顏色,比十八學士少了一色,偏又是駁而不純,開起來或遲或早,花朵又有大有小,處處東施笑顰,學那十八學士,卻總是不像。
終歸是個半瓶醋的酸丁,落第就是落第,比不得真正的花中極品。
段譽遺憾至極,一度不肯放棄。
他從小就容易對喜愛的事物癡癡迷迷。
學下棋的時候廢寢忘食,日日夜夜,心中想著的便是一副棋枰,別的什么也不理。研讀《易經》的時候連吃飯時筷子伸出去夾菜,也想著這一筷的方位是‘大有’還是‘同人’。
為了這茶花也是如此,他吃飯時想著它,讀書時想著它,茶飯不思,寢不安眠,最后整個人瘦了一圈病了一場,為此他媽媽和爹爹大吵了一架。
他們夫妻不合已久,他媽媽從他記事起就住到道觀里出家做了女冠。
每每到了年節需要她作為王妃出席的場合才會回府,一回府兩人就免不了爭吵,但那一次還是段譽記憶中吵地最厲害的一次。
他當時在門外只聽到只言片語。
好像是當年王府里本來培育出了十八學士,卻被爹爹送人了。
這‘十八學士’本就極難培育,當世怕是很少有概率能同時有兩株,此時段譽聽到便情不自禁想,難道這里的這株就是他家培育出的嗎?
更何況婢女們話里還同時提到了大理,這可能性又大上許多。
段譽心下實在好奇,對這茶花本身也極感興趣。
剛好他離那那兩個侍女越來越近了,當即就出聲站了出來,兩個侍女一開始自然是警惕的,但聽他說是阿朱阿碧帶來的便放松了許多。
又聽他說自己是大理人,對園藝頗為精通,想要去試試能不能醫治那株珍貴的‘十八學士’為她們解決難題。
侍女們打量了他一會兒,見他滿臉單純稚氣,看起來便是個沒心眼的大家公子,且文文弱弱的,像是沒有武功的書生。
也不怕他內里藏奸,便死馬當做活馬醫帶他去了。
*
有熟悉陣法的侍女們領路,段譽終于沒在外圍轉圈。
總算進入了內里,就如同他一開始想的那樣,里面果然有更多名貴品種的茶花。
比如一紅一白的‘二喬’,‘風塵三俠’、‘七仙女’、‘八仙過海’、‘十三太保’,每一種都是同株異色,且每朵都是毫無雜色的純色。
除茶花之外,還有無數名品的牡丹、菊花、芍藥等花,只是數量更少。
但每一種都打理地精心。
段譽身處其中,可謂琳瑯滿目,應接不暇,直到此時他才算是真正體會到方才在山莊外阿朱阿碧說的此為世外花源仙境,美不勝收了。
而越走近,還有許多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品種。
段譽身處茶花之城的大理,在茶花上竟也眼界不足的時候真是頭一遭,此時真如土包子進城一般看的滿眼新鮮。
他不恥下問,侍女們見他這模樣也不覺稀奇,只覺理所當然。
她們說這些茶花是她們小姐自己培育出來的新種,天下間只有曼陀山莊獨有,外面當然是看不到的。
段譽對這位山莊主人更為贊嘆好奇了。
但這時侍女們領他到了目的地,他的心神立刻又被眼前的‘十八學士’轉移。
這‘十八學士’果然如同書上描述的那樣,一株上共開十八朵花,朵朵顏色不同,紅的就是全紅,紫的便是全紫,決無半分混雜。
而且十八朵花形狀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處,開時齊開,謝時齊謝。
當然此時還未等到謝時,但段譽幾乎可以想象到茶花齊齊斷頭而落時的凄美,欣賞了好一會兒,他也在侍女們的催促下為這茶花看起了診。
就見其根尖膨起,黑變腐敗,地上部出現葉形變小、黃化、落葉等病徵。
果然是生了病。
普天下山茶花以大理居首,而鎮南王府中名種不可勝數,更是大理之最,段譽從小就看慣了,暇時聽府中十余名花匠談論講評。
因此山茶的優劣習性自是爛熟于胸,那是不習而知,猶如農家子弟必辨菽麥、漁家子弟必識魚蝦一般。
此時他知曉這花生了病,但到底理論多過經驗,一時回想府里花匠所說,想要將這病狀與病名對上號。
侍女們見他還要思量許久,倒也不催促,只覺他沒急急上手反而用心。
她們還有事要做,便就此離開,留下段譽一人細細思索,她們倒也不怕他做什么壞事跑了,這山莊里陣法的厲害她們最是清楚。
*
段譽思索許久,千頭萬緒,似乎隱隱有想法又抓不住。
正煩惱時,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傳來阿朱阿碧的聲音,這才終于想起被自己遺忘的二女,他想著去尋她們。
正這時忽然聽到一道極清極冷的幽幽一聲嘆息。
這嘆息聲輕輕淡淡,渺渺茫茫,恍惚似云間傳來的世外天音。
卻又像天地之間降下了一柄極為沉重的命運之錘猛然敲擊在了段譽的心頭,霎時之間,令他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顆心怦怦跳動,登時呆立當場。
腦海里只回蕩著一個想法:
“這一聲嘆息如此好聽,世上怎能有這樣的聲音?”
第94章 神仙姐姐23
*
花樹后繼續傳來說話聲。
此前一直是阿朱阿碧在說話, 她們說起了最近江湖上許多人死在自己成名絕技下,包括丐幫副幫主馬大元,于是很多人傳言是姑蘇慕容做的。
‘以彼之道, 還施彼身’。
因這門功夫, 姑蘇慕容的聲名在江湖上向來遭人忌憚。
緊接著她們又說這兩個月中,公子一直是在練丐幫的‘打狗棒法’, 想來是要和丐幫中的人物較量較量,他已經出門去往了洛陽。
段譽也知道這件已經在江湖上鬧地沸沸揚揚的事。
阿朱阿碧像是在向什么人匯報一樣,嗓音不復之前和段譽相處時的活潑, 刻意放地又輕又柔, 但不像懼怕,倒像是敬慕般地小心翼翼。
她們的話說完,然后才有了段譽聽到的那一聲清冷的幽幽嘆息。
“他本該留下來的。”
她的言語與那一聲嘆息同樣清清冷冷, 宛如天山之巔的雪水般浸潤心脾, 且語氣更為淡漠出塵,似那無人的寂寂深山間抓不住的徐徐清風。
渺渺茫茫,無情無欲。
簡直不像食人間煙火, 具七情六欲的凡人能道出的嗓音。
像世外仙樂,像天上仙子的吟語。
仙子本該高坐九天云端之上,不染俗世,目下無塵,偶然垂眸向那滾滾紅塵投下無悲無喜的漠然一瞥, 眼中只見眾生, 不見一人。
可她此時卻偏偏關注了一人。
盡管語氣淡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但她既然會問起便總是在乎的。
段譽聽得那一聲嘆息,已然心神震動, 此時待聽到這一句言語,更是全身熱血如沸,心中又酸又苦,說不出的羨慕和妒忌。
他情不自禁想,她問的明明是慕容公子,她對慕容公子這般關切,這般掛在心懷,慕容公子,你何幸而得此仙福呢?
*
“他本該留下來的。”
剛剛從閉關中出來,李青蘿本打算先去看看自己珍愛的‘十八學士’茶花,但阿朱阿碧聽說她出關了特地趕來求見。
她閉關半年多,也是才知曉了這次江湖上剛掀起的風波。
但聽了慕容復的應對后,她就知曉不妙了。
阿朱和阿碧卻不明白她的意思,聞言兩人不解地對視一眼,然后阿朱想到什么,眼珠機靈地微微轉動,試探著問道,
“莫非是因為喬幫主近日會來曼陀山莊拜訪?”
江湖上的一二傳聞,她們也是聽說過的,尤其是傳聞的主角之一還是清冷如仙的李青蘿,難免就更為關注幾分。
而兩家關系親近,自然比起外人更知道一些內幕。
比如這幾年里喬幫主每年總會有個時間到姑蘇附近辦事,然后順路來曼陀山莊拜訪。
若是今年喬幫主是近日到訪,那她們公子到了洛陽豈不是撲了個空?
李青蘿淡淡看了阿朱一眼。
沒有對此出聲表示肯定也沒有否定,其實不管喬峰原本打不打算來姑蘇,出了這件事后他定然會過來一趟的。
只因她聽了一遍阿朱阿碧所說的簡略的來龍去脈,就可篤定這件事必然不是慕容復所為。
一來是做這樣的事與慕容家本身的目標毫無用處。二來并非她小瞧了慕容復,但只怕他便是能勝過那些成名的老前輩,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覺。
這還只是李青蘿作為了解慕容復和慕容家之人的判斷。
即便是外人,只看這樣大張旗鼓地連續殺害多位武林高手,且特意用對方的成名絕技的方式,就差把是慕容氏的‘斗轉星移’所為寫在尸體上。
但越是如此明目張膽,越像是一場明顯的栽贓。
否則若真是慕容氏所為,何必這樣不加遮掩?難道是為了落到如今成為眾矢之的,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地步嗎?豈非太過愚蠢?
但江湖有時候就是這樣蒙昧,這樣人云亦云。
李青蘿能想明白這個道理,很多人卻想不明白,但她相信喬峰會看清楚其中的蹊蹺的,所以他一定會親自來姑蘇一趟找慕容氏驗證一二。
而李青蘿不贊同慕容復去洛陽的原因之一還在于……
“他不是喬峰的對手。”
慕容復特意練了丐幫的打狗棒法,目的無非就是想要以此來殺殺丐幫的氣焰,揚揚慕容氏的威風讓旁人不敢潑臟水。
先不說他這個想法能不能成。
便是他真的用打狗棒法對丐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到時豈非更加激化兩家矛盾,且讓丐幫加重對慕容氏的嫌疑?
李青蘿寡言少語,不愛長篇大論,種種思量并未細說,只在腦海里轉了一瞬。而阿朱阿碧只聽到這一句明顯地對慕容復的判斷后難免心有不服。
尤其是阿碧,性情溫柔的少女此時忍不住出聲辯駁。
“公子出門前已將打狗棒法使得既好又快,從頭至尾便如行云流水一般,沒有一點滯澀之處。”
聽了這話李青蘿不僅沒有放心,反而眉間輕蹙。
丐幫的打狗棒法與降龍十八掌兩大神技,是丐幫的不傳之秘,向來不曾留于紙上,只通過歷代幫主之間口口相傳。
以致于便是瑯嬛福地里都只收藏了一些殘缺不全的棒法和掌法招式,運功的心法卻全然沒有,而慕容家的還施水閣里就更是不如了。
招式不全,心法沒有。
慕容復卻說這打狗棒法的心法既是人創的,他為什么就想不出?有了棒法,自己再想了心法加上去,那也不難。
李青蘿身懷小無相功可以了無視心法,至于完善復刻招式其實也并非不能做到,但仍是頗為困難之事,不說幾十年,至少數年的功夫是要用上的。
可慕容復連小無相功都沒有,卻想在兩月的時間里自己創出一套丐幫作為天下第一大幫派橫行江湖的絕技?這實在過于狂妄自大,剛愎自用。
李青蘿說過慕容復天資不足,但他好像并沒有自知之明。
她并不討厭心高氣傲之人,她自己就是個清傲的脾性,她對野心勃勃也沒有意見,但野心勃勃和癡心妄想還是有區別的,后者只會讓他自取滅亡。
李青蘿冷冷道,“他已然練錯了。”
她看過那殘缺的棍法,更是和繼任了幫主之位的喬峰交過手。
她很清楚打狗棒法有幾路定是越慢越好,有幾路卻要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慢中有快,慕容復一味搶快,和丐幫之人交上手后只會貽笑大方。
李青蘿沒有詳細解釋,但是阿朱阿碧也知道她雖然隱居不踏足江湖,可武功之深厚卻是她們公子遠遠不及的。
聞言二女面色驚變,顯然再不懷疑她的判斷。
但她們武功低微,幫不上什么忙,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盡快把這消息傳遞給公子,當然,最好的選擇其實是……
“莊主,您能去幫幫公子嗎?”
但阿朱和阿碧的請求得到了令她們失望又意料之中的拒絕。
方才的談話還讓李青蘿有了些微的情緒波動,可此時她如霜雪凝成的潔白面龐已然又恢復了一片無波無瀾地平靜和漠然。
她冷漠道,“他的事,我不會插手。”
這些年里李青蘿察覺到了越來越多慕容家的不對勁,心中也早已有了猜測,但慕容復面對她始終避而不談。
他不和她說,便是不想要她管。
當然李青蘿對他們那個瘋狂無腦根本沒有可能實現的計劃本也沒有興趣,若慕容家真想把她卷進去,她反而只覺得麻煩纏身。
李青蘿不會當真對慕容復不管不顧,到了他有性命之危的時候,她自然會出手保住他一命,這是當年對王家表姐的承諾和這些年兩人的情分,
但除此之外的一切,便是他的選擇該付出的代價了。
“你們沒事就離開吧,我自有我的事要辦。”
李青蘿冷淡地送客,但她這樣的態度落在阿朱阿碧眼里顯然太過冷血無情,可李青蘿不想做的事,便是慕容復都無法強迫,她們就更無奈了。
二女只能離去,但這時不遠處的花樹后突然傳來動靜。
*
原來段譽自從聽了那女子的一聲嘆息之后,此后越聽越是著迷,聽得她們談話結束以為她便要離去,而這一去之后,只怕從此不能再見。
想到這里他覺得實是畢生的憾事,拚著受人責怪冒昧,務當見她一面。
于是冒冒然就從樹叢后鉆了出來。
一抬頭就與一雙清冷寒峻,宛如黑曜石般明亮有神的眼眸四目相對。
幾乎是一瞬間,段譽耳中“嗡”的一聲響,但覺眼前昏昏沉沉,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強自撐住,幾乎便要磕下頭去。
口中卻終于叫了出來:
“神仙姊姊,我……我想你好苦!弟子段譽拜見師父。”
只見在這花樹掩映中凌然玉立著一道雪衣烏發的身影,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鞋襪,烏黑的鴉發用雪白的綢帶松松挽了一個墮馬髻。
她的臉龐亦是雪白的,或者說蒼白沒有血色的,
整個人除了那淡粉的櫻唇,渾身上下幾乎只有黑白二色,素凈、清冷,明明是那樣淺淡如冰雪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冷冽艷絕之感。
她像是冰雕雪塑一般的人,周身亦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淡淡寒煙,在日光折射下仿佛煙霞輕籠,似真似幻,當真非塵世中人。
她極冷,也極美。
更重要的是她與瑯嬛福地的玉像幾乎一模一樣。
第95章 瑯嬛福地24
*
段譽亦是震驚萬分, 不敢置信的。
面前這少女臉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膚色、身材、手足與玉像竟然沒一處不像,宛然便是那玉像復活。
只不過玉像著泛黃綢衫,配珠寶飾物。
而這少女全身上下除一襲雪色白衣一根雪色發帶, 素凈地再無它物, 雖與玉像不同,但白衣無瑕, 不染纖塵,更顯清雅絕俗,不食人間煙火。
冰肌玉骨, 秋水為神。
恍若霜雪凝成的雪白面龐神情淡漠, 唯有雙眸猶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粲然生輝,光彩逼人, 自有一番清冷淡雅、高華出塵的氣度。
讓人為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
但那冷傲靈動中頗有勾魂攝魄之態, 又讓人不能不魂牽蒙繞。
一時之間,段譽真不知身在何處,是人間還是天上?
“你是何人?”
直到那冰雕雪塑的神仙姊姊冷淡而銳利地居高臨下看著他, 輕啟丹唇,段譽才終于從癡癡迷迷、如墜夢中的狀態里驚醒回神。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問話,只自顧自說道:
“自那日在石洞之中,拜見神仙姊姊的仙范,已然自慶福緣非淺, 不意今日更親眼見到姊姊容顏。世間真有仙子, 當非虛語也!”
段譽卻沒注意到,此話一出那雙淡漠無物的盈水杏眸微微一變。
*
李青蘿早已察覺到段譽的存在。
她開始本以為只是山莊里的花匠, 后來察覺到此人內功深厚才覺不對,但當時她正與阿朱阿碧說話, 便也不曾太過關注。
無論來的是什么人,待會兒打發了就是。
但沒想到這少年莽莽撞撞地自己跳出來了,一見她便跪倒在地,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口中稱呼她為‘神仙姊姊’,
李青蘿對此沒有什么反應,直到他說起石洞中見到她的仙范。
她霎時就明白了這少年怕是陰差陽錯間去了無量山中的瑯嬛福地,見到了那尊玉像,那尊這些年里她已越來越少想起的玉像。
一瞬間,李青蘿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
她回想起許多事,百感交集的情緒也反映到了她那雙黑曜石的眼眸中,眼光中神色更加難以捉摸,似怨似愁,似是歡喜懷念,又似黯然神傷。
像天邊的云霞般多姿多彩,變幻莫測。
于是那雙冷漠的眼眸竟突然變得有了感情,這冰雕雪塑般的人突然有了溫度。
段譽從地上站起來后,仍然一直呆呆愣愣看著她。
見此,更是不禁瞧地癡了。
他幾乎是神馳目眩,竟如著魔中邪,眼光再也離不開她。
一旁的阿朱阿碧卻是被他突然來的這一套動作給嚇了一跳,兩人忙解釋段譽的身份,只道他并非什么歹人,不過是個普通的單純少年。
李青蘿沒有回應她們,幾瞬后她便重新平復了心緒。
她審視地看向段譽,雪白面龐上一雙眼眸盈盈如春水卻映照地人心生寒意,從段譽的吐息中感知到他內勁深厚,但他的年紀顯然并不符合。
如此,解釋就只有一個了。
李青蘿清清淡淡地開口問道,“你拿了玉像下埋的東西?”雖是問話,但她的語氣顯然已經篤定。
段譽聽到她這樣發問,不覺緊張反而驚喜萬分。
他將頭點地如同撥浪鼓一般,絲毫沒有隱瞞地將自己誤入石洞,見了神仙姊姊的玉像后畢恭畢敬地磕了一千個頭后打開了其下的機關。
拿到了里面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的秘籍。
李青蘿并不意外,她在瑯嬛福地里住了十幾年,里面每一處機關每一條暗道甚至是石壁上的每一條裂縫,她比任何人都更一清二楚。
她也早知玉像下藏了什么,是誰藏的。
她在沉思之時,段譽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呆話。
“滿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劍一杯茶。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人間桃李花。那里果真是神仙姊姊才能有的居所……”
李青蘿聽他口中念念有辭,越覺得他呆氣十足,聽他這般傾倒備至、失魂落魄的稱贊自己美貌也無動于衷,甚至冷漠地打斷了他,
“那的確是我家,那玉像卻不是我。”
段譽神情一怔,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突然想到什么很有些猶疑地提起他在秘籍上見到的留言:
“秘籍上說讓我學會逍遙派武功后殺盡逍遙派門人。”
李青蘿神情沒有絲毫異色,顯然并不意外,她看似平靜實則近乎漠然地道,“那玉像是我媽媽,秘籍也是她留下的。”
她言下之意是,他若愿聽這驅策去行事便自去就是。
不必問她,也不要問她。
*
段譽卻沒聽意會到,他只是想起在瑯嬛福地的一間石洞里見到的一架搖籃,恍然大悟,原來那玉像竟是神仙姊姊的媽媽,難怪如此相像。
想來神仙姊姊便是在那里出生長大,數十年前在谷底舞劍的那兩位男女高人多半就是她的父母了,一家三口長居幽谷密洞,的的確確是人間至樂。
其實豈僅是人間至樂而已,天上又焉有此樂?
后來定是出了什么極大的變故,才讓出塵絕俗的神仙姊姊不得不離開清雅幽靜的隱居之地,踏足這濁濁凡世。
他眼神卻不禁流露出關切之情,“想來她逍遙派的師兄弟、師姊妹們對她一點也不好,害苦了她,是她的仇人,因此她要報仇。”
段譽愛屋及烏,也恨屋及烏,道,“這些人既害得神仙姊姊的媽媽這般傷心,自是大大的壞人惡人,盡數殺了也是該的。”
大理段氏信奉佛教,段譽自小受了佛戒,認可慈悲為懷的道理,正是因為不愿打打殺殺所以才不肯練武。
他爹爹也說,遇上壞人惡人,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倘若不會武功,惟有任其宰割,這話其實也是不錯的。
但他爹爹逼他練武之時,他搬出大批儒家、佛家的大道理來,堅稱不可學武,他父親于書本子上的學問頗不如他,難以辯駁。
段譽此刻為神仙姊姊著迷,便覺他爹爹之言有理了。
他甚至想,假如此刻神仙姊姊開口吩咐他要殺誰,他竟也是無有不從的。為她便是下十八層地獄,那也是九死無悔的樂事。
但段譽這樣說,并未讓神仙姊姊顯露絲毫喜色。
“她的師兄,正是我爹爹。”
這一句話她說的冷冷淡淡,但聲音又是那樣輕若無物,似要飄散風中。
落在旁人耳里卻是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止段譽震驚,在旁聽了許多他們云里霧里的對話但不敢插嘴的阿朱阿碧也是瞪大了眼眸。
三人都不愚鈍,很快就明白過來這話里代表的涵義。
父母相殺,血親相殘。
段譽自來對情緒敏感地很,此刻一瞬不移地凝望著那張冰雪顏色,美撼凡塵的面龐。
不知是否他的錯覺,在那看似無情無欲的冷漠表象下像是看到了壓抑地極深地痛苦和悲惘,以及幾分迷茫。
她怎么會不痛苦,不悲惘,不迷茫呢?
段譽反應過來只覺自己真是罪大惡極,罪該萬死,回想他方才竟問了神仙姊姊怎樣的蠢問題,他竟問她要不要幫她的媽媽去殺她的爹爹?!
段譽猛然再次跪倒在地,“啪啪啪”清脆地扇在了自己臉上。
*
段譽不斷地請罪,言辭和行為極為誠懇。
李青蘿其實沒有感覺到冒犯,自然也不會在意他,父母相殺這一慘絕人寰的事實在她八歲那年就那么清晰直白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如今近三十年過去,再次提起雖仍免不了會心中刺痛。
但要說多么激蕩地情緒卻已不可能了。
正是因為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所以李青蘿對那機關視而不見。
她是不愿管的。
她爹爹和媽媽之間是一筆糊涂賬,互相虧欠互相糾纏,她夾在其中只能兩不相幫。
眼前這少年能打開那機關便是他的機緣。
“你們走吧。”
李青蘿是素來不愛見外人的,今日的段譽能和她交流這么久已是例外了,但在知曉他到瑯嬛福地的來龍去脈后她也無話可說了。
*
李青蘿開口送客,阿朱阿碧自然是不敢不從的。
盡管段譽戀戀不舍,但這是神仙姊姊的吩咐,他自己心中無論如何感受那也是要遵循的,于是兩邊臉被自己扇地通紅的他又跟著二女離開了。
但走的時候,一直不住地回頭眺望。
看著那雪衣烏發的少女迤邐如云般跪坐在花樹下的身影,看她清冷艷絕的容顏與名花傾國兩相歡,在她的清冷的神態中似乎看到了無盡地悲愁。
他想他是能感同身受的,父母反目成仇作為孩子夾在其中的痛苦。
尤其神仙姊姊面對的處境,比之他更為極端。
三人出了山莊,回到船上,眼見即將離開這座待了不久但已令他魂牽夢縈的曼陀山莊,段譽陡然才從戀戀不舍中回過神想起一件事。
“呀!我還不知道神仙姊姊的芳名呢!”
他只能問阿朱阿碧,然而阿朱阿碧竟也不知,段譽原本只知道曼陀山莊是慕容家的親戚,但她們兩人竟連神仙姊姊名字都不知,實在奇怪。
直到此時他才從二女口中得知,原來神仙姊姊是慕容公子的姨母,阿朱阿碧她們平日里只喚莊主,除此之外只隱約從年長的仆從口中知曉她姓李。
其實就連李青蘿的身世來歷,二女也是今日才偶然得知了一二的,到現在仍然不敢置信。
段譽雖心中遺憾不已,但也無可奈何。
阿朱阿碧見他如此失魂落魄,又想起他在山莊里對著李青蘿時那副癡癡呆呆的模樣,雖心下覺得世間男人見了如此神仙中人的女子這般表現實屬情理之中。
但仍然不免告誡叮囑一番。
“你這呆子下次見了莊主可不能像今日這般冒犯了,先不說莊主會不會教訓你,便是我們家公子知曉了,也是要痛打你一頓的!”
尤其阿朱又壞心眼地道,“不過你這小子這次之后只怕也沒有機會再能入曼陀山莊見莊主一面了。”
至于在江湖上,李青蘿十年都不見得出一次門,那概率就更小了。
段譽聞言自然是傷心欲絕,幾乎肝腸寸斷。
他想若是無福,怎地讓他聽到神仙姊姊的幾聲嘆息、幾句言語?又讓他親眼拜見了她神仙般的姿容風采?若說有福,怎么連她的一面也再見不到?
便是只要聽她說幾句話,聽幾句她仙樂一般的聲音,也已是無窮之福啊。
第96章 莫逆知己25
*
阿朱阿碧帶著段譽離開后。
李青蘿又在花圃中一個人待了許久, 恍若一切如常般為生病的茶花診治,雪白面龐上神情亦是澹澹然的,仿佛心緒沒有產生任何波動。
直到晚間她回到屋中休息。
等到夜深人靜之時, 她卻依舊沒有入眠, 在昏黃的燭光透過雪白的床幔照映進來的微弱光線里怔怔出神地望著那枚一直懸掛在床頭的玲瓏球。
從瑯嬛福地到曼陀山莊,幾次來去往返。
于她而言最珍貴的, 不是那些金銀細軟,也不是各門各派的神功秘籍。
只有這枚玲瓏球而已。
*
李青蘿的猜測并沒有出錯,喬峰果然來曼陀山莊拜訪了。
但這期間卻出了一件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的大事, 大到江湖上原本都聚焦于姑蘇慕容的目光都紛紛轉移到了丐幫。
大到讓丐幫內亂, 甚至讓本幫幫主都不得不主動卸任。
喬峰自然就是那位幫主。
這件事發生的突然,事前江湖上一點風聲也無,也是, 要將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趕下臺, 丐幫又本身消息最靈通,當然不可能不謹慎。
因此等喬峰離開杏子林,來到曼陀山莊之時, 事情甚至才剛剛擴散開,而足不出戶不問世事的李青蘿對此就更是一無所知了。
她只是照常與喬峰見了面。
然后一照面就從他緊緊皺起的眉峰、神情沉郁殊無笑意的虎目中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此時沉重又煩悶的心情。
李青蘿一開始以為他是為了丐幫的事如此煩惱。
甚至想到了最近丐幫與慕容氏的矛盾。
但喬峰來到曼陀山莊后一見到她便是淡淡一笑,這一笑間他眉峰沒有舒展,虎目中沉重的陰霾也未散去,所以笑起來只讓人覺得苦澀和愁悶。
然后他只開口道了一句話。
他說, “青蘿, 我現在實在很需要你釀的酒。”
于是李青蘿也什么都沒問,只淡淡回了一個字, “好。”
然后她讓侍女們將她今年新釀出的喬峰最愛的白酒都拿出來,在風雨亭中擺上了滿滿一桌, 然后陪喬峰一醉方休。
兩人從天明喝到天黑。
期間喬峰只是一碗一碗地將那烈酒當做水一樣往肚里灌下去,李青蘿用酒杯小酌,兩人始終靜默相對,氣氛卻絲毫沒有尷尬。
直到入夜,漆黑的天幕上星光點點。
喬峰才在醉意中終于開口,對李青蘿說了杏子林中發生的事。
來龍去脈,說的有條有理。
語氣淡然地像是在說別人身上發生的故事,即便是說到馬夫人拿出的那封前任汪幫主親手寫下的說明了他身世隱秘的書信亦沒有多少激動之色。
他并沒有被這場變故沖昏頭腦,顯然他還保持著冷靜與理智。
因為事到如今喬峰仍然保留著疑心,他覺得這是一場專門針對他的陰謀,他并不相信自己真是契丹人。
他在中原漢地長大,被身為漢人的父母撫養,教他武功的兩位師父是漢人武林的中流砥柱,他自小受到的是驅除韃虜,維護漢家河山的理念教導。
如今有人卻告訴他,他不是漢人,他是契丹人,他是自己作為漢人時仇恨和驅逐的契丹人。
這要他如何相信呢?
這等于否定了他前三十年所做的一切,否定了他作為喬峰這個人最基本的人格和信念。
其他人說因為他不是漢人,所以他做不得丐幫幫主。但若要喬峰自己說,他其實更想知道的是,若他不是漢人,他還是喬峰嗎?
眼下喬峰只想做一件事,他想,他要找出真相揭穿這個陰謀。
這個陰謀一定是假的,只是被人布局地太嚴密,他暫時沒有找出破綻而已,但假的終究是假的,他之后就打算回家向他的父母問詢。
他想,他的身世如何,他們大概是最清楚的。
*
李青蘿旁觀者清,她和喬峰的想法并不一樣。
聽了他訴說的整件事情來龍去脈后,她卻覺得這場陰謀未必全然虛假。
喬峰如今身為丐幫幫主,丐幫是天下第一幫派,其勢力在武林中相當于龐然大物,就算有人想要針對于他,要想從外部發難是很難的。
必須從丐幫里應外合,就像這一次丐幫幾位長老的發難。
可近年來喬峰率領丐幫蒸蒸日上,威望日隆,長老們就算有異心,但底下的丐幫幫眾只對他心服口服,沒人支持,就是他們想做什么也不行。
而能做到長老這個位置,眼界不至于那般偏狹,不至于連這點都看不清,他們也不至于連一點深明大義都沒有,肯定是以本幫利益為重。
若沒有一個無法容忍的理由,他們絕不會輕易讓丐幫內亂。
可喬峰無論是為人處事,還是武功智謀,都無可挑剔,要想讓他自己犯下什么大錯幾乎絕無可能。
在他身世上做文章,以他異族人的身份從根源上否定他作為幫主的合理性。
這的確是個足夠強大的理由,也是非常聰明的計謀。
但這樣的計謀卻是很難憑空想出來的。
枳句來巢,空穴來風。
若這件事從根本上就是偽造的,幕后之人絕沒有這樣大的底氣掀起這樣大的動亂,假的終究成不了真,以喬峰的本事遲早能查清真相。
幕后之人再如何心思縝密,也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
到那時以喬峰的武功,輕而易舉地就能置幕后之人于死地,而丐幫必定也會重新迎回他做幫主,如此一場百般算計豈非成空?
幕后之人能布下杏子林這樣老謀深算的局,豈會不清楚后果?
而最完美的局,反而是這理由恰恰為真,是無論如何也無可辯駁的事實。
*
種種思量在李青蘿垂眸小酌間在她腦海中轉動。
但她終究沒有和喬峰分說清楚。
她是個不愛和人長篇大論的性情,換做別人自然是如此,可喬峰是她結交多年的好友,若是必要,她便是和他說個三天三夜的話也無妨。
她此時不開口,恰恰是因為她了解喬峰。
他是個看似粗豪莽直的漢子,但他絕不是只會直來直去的武夫,相反他心細如發,觀察入微,人情練達,八面玲瓏,世事。
論頭腦,于習文練武上的悟性是李青蘿略勝一籌,但若說這種江湖中的陰謀算計、人心叵測卻定然是喬峰更加應對自如。
李青蘿能想明白這整件事里的關鍵,她知道喬峰定然也能想到。
即便是現在想不清楚,之后他也會慢慢想明白的。
他現下只是不敢去相信。
即便是再如何頂天立地,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遇到這種要將他整個人變得自己不是自己的事,其實比之要他流血要他的命還更恐怖千萬倍。
這世上任何人都會懼怕的,他當然也會怕。
他只是不敢相信,甚至有些人若是遇上他這同樣的處境從高高在上的丐幫幫主一朝跌落變成人人喊打的契丹韃子,承受不住神智崩潰也是可能的。
李青蘿知道,他現在需要的不是來自朋友的否定。
她現在早一些讓他認清這一殘酷的現實能如何呢?讓他知道他真的是個契丹人只會讓他更加痛苦,卻對他如今的處境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還是要去追查他的身世,他還是要知道是誰害他揭破他的身世。
與其如此,倒不如讓他現下懷著對真相的期望去做這些事。
*
喬峰沒有在曼陀山莊久留。
兩人飲酒到天明后,他就向李青蘿告辭了。
李青蘿沒有挽留,親自送他到山莊的渡口處登船,此前他對她傾訴杏子林中的變故時,她對此未置一詞,像是對此毫無興趣。
她自然是不關心武林中的風風雨雨的,喬峰早就習以為常。
他此時其實也只是想要找朋友一吐為快。
而眼下要分別了,李青蘿才終于就這件事開了口,她依然沒有對此作任何評判,沒有指責丐幫是否背信棄義,沒有開解他是否冤屈。
她只是用平淡無奇的口吻對他許下了一個承諾。
“無論你是漢人,還是契丹人,喬峰就是喬峰,是我唯一的朋友,無論何時,只要你來,曼陀山莊隨時有酒供他一醉方休。”
“若你需要,我也可以陪你去江湖上走一遭。”
若說一開始李青蘿只是因為想要體會入世出世的感覺而接受了喬峰主動提出的交友的邀請,但她一開始會答應便說明她的確是十分欣賞他的。
可不是誰來和她交朋友,她都會答應的。
而后的這七八年里,她們的聯系并沒有多么密切,不會通信,一兩年也可能只是見上一面罷了,但只要見了面便全無生疏,無話不談。
她釀的酒每年都會送出去,他在外尋到的珍惜花種和古籍每年都會送來。
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君子之交亦是莫逆知己。
李青蘿不喜紅塵紛擾,但若是為了這唯一的朋友走一遭又有何妨呢?她到底不是瑯嬛福地里那一尊任身邊人來來去去,悲歡離合都無動于衷的玉像。
喬峰已上了船,李青蘿站在岸上。
太湖上的風振起她白衣烈烈,纖纖身姿巍然不動,猶如山巔懸崖上的一株雪松玉樹,清冷面龐上一雙眼眸總是沉靜淡然,空無一物的。
像是無論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在她鏡湖般的眸中掀起波瀾。
但此時喬峰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就像他們初見那一日。
喬峰與她四目相對,看著她一切如常的態度,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杏子林里他可謂是眾叛親離,從前信賴地看著他的目光,尊敬地稱呼他為幫主的兄弟,他付出心血的丐幫,只因一紙書信就輕而易舉背叛了他。
唯有她始終如初見。
但正因她待他如此真摯,他反而越不想將她這樣干凈的世外之人,扯進這污濁塵世的詭譎云涌、陰謀算計當中,玷污了她那顆晶瑩剔透的琉璃心。
喬峰再次一笑,朗聲道,“好!世事變遷,知己長存!”
他這一次的笑容卻是充滿爽朗的豪情,眉峰舒展開來,長眉入鬢,銳利又智慧的虎目又恢復了往日炯炯有神的明亮。
這愉快的心情當他回到岸上,看到眼熟的白衣侍女為他牽來一匹高大矯健的寶馬,馬背上已經備好干糧銀票后,就更是達到了頂峰,感慨萬千。
他心下暗想,所謂患難見真情,便是如此了,
*
喬峰離開了。
他說目前他打算先回家一趟,從父母那兒問個明白,這件事簡單地很,倒不用李青蘿陪著他跑一趟,若后來遇上什么棘手的事,自不會與她客氣。
李青蘿便不再絮言,就此目送他離開。
同時私下又吩咐侍女近日關注江湖上關于喬峰的消息,她自然知道他不愿連累她的心思,這是他為他的朋友著想,但她也要為她的朋友著想。
因這樁事,李青蘿最近不打算再閉關。
日光不大的時候在花圃中與花草為伴,旁的時候便自己與自己下棋為樂,琴棋書畫里她最喜弈棋,這種單純動腦筋的游戲于她而言反而是放松。
黑子與白子,不同的陣營,在一方小小的棋盤上互相廝殺,攻城略地,互相用上各種計謀,或故布疑陣,或虛實結合,其中樂趣無窮。
只是侍女們沒有一個愛下棋的。
慕容復倒是也學了棋藝,但他的棋藝實在一般,他知道李青蘿喜歡下棋,每次來找她便主動提出和她下棋,但每次都是沒一會兒就一敗涂地。
他自己下的艱辛,她也下的不盡興。
倒不如她自己用左手與右手互相弈棋玩的愉快。
如此數日過去,李青蘿沒有等到來自有關喬峰的消息,倒是曼陀山莊迎來了一位令她百味雜陳的訪客,一位她已經多年不見的故人。
她的小師兄,丁春秋。
第97章 惡客上門26
*
他們已將近三十年未見了。
自李青蘿八歲那年, 丁春秋將她送到姑蘇來,之后他就去了西域的星宿海在那里建立了一個星宿派,這些年星宿派以陰險狠毒在江湖上臭名昭著。
丁春秋或許也知道李青蘿對他的抗拒, 從未來打擾過她, 但他這將近三十年里每年她生辰的時候都會派人來給她送一次禮物。
幼時是各種珍奇玩具,長大后有美麗的華服珠寶, 還有一些收集的西域特殊的功法,甚至是他自己研制的毒藥讓她防身。
每一樣禮物都無一不珍貴稀奇,且樣樣都能符合李青蘿的心意。
說明了送禮物的人是何等精挑細選, 又是何等了解她。
但李青蘿一次也沒有收下過。
丁春秋依然年年都送。
今年他親自來了中原, 到曼陀山莊的這日正好是李青蘿的生辰。
李青蘿本以為又是派來送禮物的門人,聽到侍女稟告是丁春秋前來,下意識地反應便是不見, 但隨后很快就覺得他的行動反常。
于是到底還是見了面, 她想看看他到中原有什么目的。
*
丁春秋也是年近六十的年紀了。
但逍遙派的內功學到深處便自然而然有駐顏的效果,內力越是深厚,容貌就越是青春永駐。
丁春秋已不是李青蘿幼時記憶當中那個俊美邪肆, 風流倜儻的青年,滿頭青絲已化作皚皚如雪的白發,只有頦下留著三尺蒼髯。
鶴發童顏,面如冠玉。
仙風道骨,是個宛如畫中神仙一般的老人。
三十年時光的流逝在故人相見的這一瞬間當真是體會甚深, 李青蘿望著那容顏熟悉又陌生的老人, 不免有一瞬間地恍惚。
丁春秋的體會比之她也不遑多讓。
當李青蘿清冷出塵、飄飄如仙的雪色身影出現在花廳內的那一刻,他看著她亦怔怔出神良久, 像是透過她在看著時光盡頭的一位別的什么人。
但很快又醒悟過來,她們截然不同。
丁春秋對李青蘿說的第一句話只是感慨著看著她笑道:
“青蘿, 你長大了。”
但李青蘿卻明白他方才的眼神是想起了她的媽媽,隨著她年紀越長,她的容貌便與媽媽越發相像。
可是但凡有人同時見過她和媽媽,就絕不會錯認她們。
只因她們的性情實在天差地別。
李青蘿并不想從丁春秋口中聽到有關她媽媽的話語,盡管她知道星宿派離她媽媽所在的西夏距離十分相近,他一定知道有關她的許多消息。
因此她只冷淡道,“三十年過去,我自然不是孩子了。”
的確,八歲時的李青蘿面對父母相殺的慘劇只能無助地躲在他的懷里偷偷流淚,可如今面對眼前冷若冰雪,恍若無情無欲的謫仙人。
丁春秋是絕對再想不到能令她流淚的景象。
他們之間本就有著永遠無法消除的隔閡和血海深仇,又有三十年光陰的疏離,此刻不拔劍相對已算是最好的情形了,相對只能無話可說。
丁春秋只能笑著提起她的生辰。
他這次依然給她帶來了禮物,但李青蘿只道她已經很多年都不過生辰了。
這倒并非敷衍,而是一句真話。
幼時她在姑蘇居住時的第一年,姨母提過為她操辦生辰,她就拒絕了,姨母大抵也明白她的心結所在,她不愿,便也并不勉強。
再后來慕容復也問過她的生辰,但李青蘿沒有告訴他,他倒是想要私底下詢問她的侍女們,但侍女們也不會違逆她的意思告知他。
慶祝生辰是為了歡慶人來到這世上的那一天,為人誕生到這世上而歡喜。
但這世上真的還有人會為她的誕生而欣喜嗎?
就連帶她來到這世上的兩個人都遺忘了她的存在,她的爹爹自顧不暇,滿心仇恨,而誕育她的媽媽也有了新的孩子。
他們或許愛她,但也同時恨她身上的另一半血脈。
*
這一次李青蘿當然依舊沒有收下禮物。
她本就不想見丁春秋,見了他之后就更不喜歡與他相處時腦海里總是回想起那些早已該淡忘的往事的感覺。
她直接問他突然來中原的原因。
丁春秋面色如常,只說他是來找一個偷了他東西的逆徒。
李青蘿聽了這話心下其實覺得有些可笑,他自己就是天底下第一號逆徒,和師母狼狽為奸,殺害授業恩師。
他這樣對自己的師父,豈會不日夜疑心他的弟子這樣對他?
如此防備之下,他門下的弟子自然也不會尊師重道,一有機會便行背叛知事,真是再正常之理。
李青蘿無心管他這些閑事,也不想再作虛偽客套,很快就起身送客。
*
丁春秋也沒有賴著不走。
只是李青蘿卻不知丁春秋本來其實是想要向她借閱下小無相功的。
他倒是更想要知道完整的北冥神功,但他知道,因為這門功法是無崖子傳給她的,所以她傳給天下任何人也是絕不會告訴他的。
于是便打算退而求其次。
其實他當年會和李秋水勾搭在一起,一方面確實是因為李秋水本身是個非常美麗且魅力非凡的女子,他那時青春年少也免不了為之蕩魂失魄。
但另一方面他本性便是無利不起早,自然也是利益相關。
他拜在無崖子門下后,無崖子覺得兩個弟子的資質都不夠好,并沒有把全部的北冥神功傳給他們,但丁春秋認定他私下偏心大師兄蘇星河。
對此一直十分不滿。
加之后來李秋水刻意以小無相功引誘,他便動了心。
可是等到他真的和李秋水一起把無崖子打下山崖后,李秋水反而對他翻臉不認人,不但把他拋之腦后,連答應好的小無相功也未傳授給他。
丁春秋此次到曼陀山莊來,本以為盡管多年不見,但還有幼時的情分。
可等親眼見了李青蘿后,他便知道大錯特錯了。
無崖子和李秋水都是世外高人般的人物,但即便是他們這樣的人也免不了沉溺在愛恨情欲當中淪為一對再世俗不過的癡男怨女。
甚至他們的愛恨比之常人還要更加極端得多。
因此即便他們的武功再高,依然無法超脫這塵世,依然是欲望深重的凡人,而人只要有欲望,就有弱點,只要有弱點,就有對付的方法。
丁春秋并不打算對小師妹做什么。
可是她確實太不像她的父母,在她身上莫說極端的愛恨,便是常人的七情六欲都沒有,甚至丁春秋幾乎很難在她身上感受到情緒上的波動。
一個沒有感情沒有欲望的人,是沒有弱點也打動不了的。
當然,她也是極為可怕的。
丁春秋看著她,幾乎以為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和他一樣的人,而是一位真正已斬斷一切塵緣,超凡脫俗的神仙中人。
冰冷淡漠,威勢甚深。
她看著他不想在看幼時照顧她像親人一般的師兄,也不像在看一個殺害她父親的仇人,沒有愛,沒有恨,無悲無喜地像神佛在看眾生螻蟻。
丁春秋在這樣冷漠充滿壓迫感的眼神下都不禁有些膽寒。
而他也深知小師妹繼承了逍遙派幾乎所有的武學,她的根骨資質甚至比無崖子和李秋水更青出于藍。
因此即便他年長她幾十歲,此時竟也沒有能勝過她的把握,更不敢輕舉妄動,于是最后還是沒有提出那個請求。
*
丁春秋也同樣不知道。
李青蘿并沒有完全信任他的說辭,幾十年未入中原的人為了一個叛逃的徒弟如此大動干戈,她只覺他另有圖謀,尤其她知道他的心病是什么。
因此他離去后,李青蘿還是覺得他動向異常。
她沒有做什么額外針對的事,只吩咐了侍女更加關注一個地的動靜。
——擂鼓山。
那就是丁春秋的心病所在,也是李青蘿的心結所在。
近三十年里她一直派人暗中接濟幫助,牽腸掛肚卻從不敢踏足的地方。
*
就在丁春秋離開的當日,曼陀山莊里還抓住了一個賊人。
一個自稱吐蕃國師鳩摩智的番僧。
他不知何時潛入了曼陀山莊,卻被困在了李青蘿以花木設下的陣法里,破解不得便在花圃內大肆破壞。
盡管李青蘿察覺得早,毀壞的花木并不算多。
但花圃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親自精心栽種的,如何不愛惜?
李青蘿剛與丁春秋見過面,心情本已不虞,見了這般情形更是少見地動怒。
鳩摩智原本還有恃無恐,他在吐蕃國內為武功第一人,雖然初入中原,但也至今未逢敵手,甚至在此之前還大鬧了一通大理天龍寺。
整個天龍寺的高僧都拿他束手無策,甚至還被他擒去了鎮南王世子。
正是數日前隨阿朱阿碧來的段譽。
但今日卻注定讓他撞一回南墻了,李青蘿動怒之下根本無意與鳩摩智周旋,于是他引以為傲的火焰刀一招都沒過完便被一掌重傷倒地。
李青蘿隨手打出的一掌所用的正是逍遙派的絕學之一白虹掌力。
其最大的特點是力道曲直如意,尤其是以劈空掌形式發出時,看似正面對敵,實則掌力方向卻游走不定,對手很難察覺。
因此鳩摩智甚至連她如何出招都未看清,避無可避。
直到臟腑受損,吐血倒地不起,他都處于一種不敢置信的狀態里,震驚地看著面前容貌驚為天人但毫無疑問看起來纖纖弱質的女子。
尤其她看起來是那樣青春年少。
鳩摩智當然不會看不出她習過武,習武之人的吐息與常人并不同,甚至她能感覺得到她的武功絕不低,只是具體深淺他看不出來。
他便也理所當然沒有太如臨大敵。
畢竟他實在已打敗過許多成名幾十年的武林高手。
因此落敗的一瞬間鳩摩智甚至懷疑起方才那一掌是否是她的什么長輩在暗中對他出手的,但很快他就沒有這樣的疑問了。
他親眼看著眼前神仙姿容的女子從雪白的衣袖中探出一只瑩白如玉的纖手,隨意的一揮,白嫩的掌心便從一旁的花木之上采擷了一團水珠。
那水珠在她掌心凝結成薄薄的一片冰。
她的動作不過瞬息之間,這一次也不過堪堪讓鳩摩智看清,然后那片薄冰就以快地無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打進了他胸口的檀中穴。
他根本猝不及防。
鳩摩智先是一驚,但很快被打中的傷口處就傳來陣陣麻癢,又是針刺般的疼痛,直如萬蟻咬嚙,令人恨不得抓撓全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鳩摩智幾乎用盡全部意志力才沒有伸手抓撓去地上打滾。
“你,你對我用的暗器上下了什么毒?!”
這大和尚的臉已因忍耐痛苦而漲的通紅,額頭上是大顆大顆的汗珠。
李青蘿冷眼看著他狼狽的模樣。
“這不是任何毒,是我的生死符,只有我一人能解。”
她方才的動作看似簡單,實則需要逆運真氣,將剛陽之氣轉為陰柔,使掌心中發出來的真氣冷于寒冰數倍,手中液體才會自然凝結成冰。
但這樣的方法卻不是尋常武人能做的。
唯有逍遙派的內功陰陽內力兼修,才能這樣輕易逆轉真氣,換做旁人非走火入魔不可。
而這生死符只有天山六陽掌才能解。
這世上當然還有其他人會天山六陽掌,但憑鳩摩智只能找到她一人能解。
“我不喜殺人,你毀了我的花,那便一株一株給我親手種回來,什么時候種完了,我便什么時候解開,若不然你便被折磨至死吧。”
她清寒冷漠但泠泠悅耳的嗓音落在鳩摩智耳中此時真如地獄惡鬼般。
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在江湖上縱橫多年,一朝竟在這樣一個在武林中名不見經傳的莊園里淪為這樣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的階下囚。
第98章 踏入江湖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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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有一種敏銳的感覺。
偶有波瀾但是大致保持著平靜狀態的江湖近日正開始有風雨欲來之勢。
疑似姑蘇慕容下手的多位死于自己成名絕技下的武林高手、丐幫的內亂、喬峰的身世之謎、以及她所知的慕容復妄蓄大志的野心勃勃……
這些種種似乎都即將在同一時間爆發開來。
將這個江湖攪成一團渾水。
李青蘿能預感到她以往平靜的隱居生活終究是要被打破了, 這一次不再是從前出一次手就能平息的小打小鬧。
畢竟無論是慕容復還是喬峰的事,一個是她唯一還在身邊照看長大的親人,一個是她唯一的知己好友, 她都不可能冷眼旁觀。
更何況還有丁春秋反常地踏入中原……
她想, 或許她真的無法再置身世外,要徹底地入世在江湖上行走一番了。
李青蘿已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近些年她在武學上一直處于精進的狀態, 迅速而穩步地上升。
如今的境界通過與喬峰這位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的比較,可知整個武林活躍的高手大約都沒有她一合之敵。
便是她逍遙派的幾位長輩,不敢夸大穩占上風, 但立于不敗之地亦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李青蘿能感覺到, 這還不夠。
武學上的精進速度在減緩,但她知道問題出在她心境上的瓶頸。
她研究過師祖逍遙子送給她的逍遙御風決,上面說若要乘虛御風便要做到此身逍遙, 可‘逍遙’二字究竟作何解?
李青蘿曾以為自己避世而居, 不問世事已算得上逍遙。
但事實證明這仍算不上逍遙。
就算她遠離紅塵,可她在意的人還身在紅塵中,因此她心中常有牽掛, 她就像是那逐漸向上攀升的風箏,但凡塵里總是有幾縷絲線系在她身上。
這絲線是親情,是友情,是她作為凡人那淡薄但仍存在的七情六欲。
她大概已明悟,自己若想徹底逍遙, 便要斬斷一切塵緣。
*
李青蘿近幾年都不打算再閉關。
她內功上的修為已深厚到能夠讓她無時無刻不在自動運轉, 雖然從前她便也算是勞逸結合,但過去的數年里確實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修煉。
如今算是真正閑下來了。
正好扣下了鳩摩智這大和尚, 他雖被她種下了生死符,若沒有她的解藥緩解便痛癢難耐, 生不如死,但他這個人意志力確實比常人頑強得多。
如此情況下還一度試圖要逃走,甚至想要挾持她的侍女。
當然,她的侍女們都非弱女子,即便比不得鳩摩智,但纏斗上一段時間等到李青蘿到來的功夫是綽綽有余。
鳩摩智幾次被李青蘿輕易擒住,最后被她點了穴道封住內力才終于認命,當然這也是因為李青蘿用北冥神功吸了他部分內力警告了他。
而李青蘿沒有做絕,也是因為看在此人雖然出手狠辣,但從始至終招式中都未帶絲毫殺氣,她看得出這人手上應當從未染上血腥。
如此,他作為佛門僧人,雖然欲念過重,但還算本性慈悲。
這些時日里,李青蘿就在花圃中的亭中一邊和自己下棋,一邊監督鳩摩智頂著如今將要入夏越來越熱烈的日光挖土栽花。
他自然是不懂侍花弄草的,但李青蘿不可能讓他隨便敷衍。
鳩摩智幾次敗在她手中已是認清了兩人武功上猶如天塹般的差距,他心下不再把她當成尋常女子,懷疑她是什么不世出的隱士高人。
尤其是想到她和姑蘇慕容的關系,不免覺得她是否就是這個底蘊深厚的武林世家的底牌。
不管怎樣,鳩摩智心中算是服氣了。
因此倒也對李青蘿言聽計從,嚴格地按照她吩咐的步驟種花,只是嘴上到底還是硬氣著。
且他這人頗多詭計,他見李青蘿自己和自己下棋,知道靠武功贏不了她,便提出以棋局定輸贏,李青蘿可有可無地答應了。
于是鳩摩智連輸了七盤棋局。
他猶自不死心,甚至提出要和她辯論佛法,李青蘿依然答應了。
然后他再次一敗涂地,啞口無言。
李青蘿有過目不忘之能,不管是什么樣的書只看一眼便能倒背如流,且閱讀速度極快,半個時辰便可瀏覽百萬字。
因此她三十年所學的范圍有多廣有多深,誰也無法想象。
便是那等在佛寺里窮經皓首一生的老僧看過的佛經都不會有她量大,且她本就天生一顆通透空明的菩提心,寡情淡欲,堪破紅塵世事。
李青蘿心境上比之鳩摩智這個真正的大和尚反倒更加六根清凈。
如此無論是對佛經的了解還是禪心上的修為,鳩摩智都及不上她,會敗地啞口無言也是理所當然了。
但經此之后,鳩摩智一副打擊頗深的模樣。
李青蘿自然不會去擔心他,只看他終于心服口服,對她的花更為用心便滿意了。
*
如此又是匆匆一段時日過去。
李青蘿讓侍女們一直關注著江湖上關于喬峰的消息,如今終于有了他的新的動向,但這消息卻并不是好消息。
喬峰契丹人的身份已經在江湖上流傳開來,這時又有傳言說他為了掩飾自己身世秘密不惜殺父殺母殺師,這消息更是令天下大嘩。
一時間曾經備受尊崇的丐幫幫主竟成了人人喊打的禍害。
許多人都說要除了他這武林敗類,懲惡揚善。
李青蘿聽后自然不信,只是不由為喬峰如今的處境擔憂,她原本以為喬峰的身世是丐幫內部之人為奪權而揭發出來的。
那些人既然敢揭發,便是認定這秘密為真。
那么殺害喬峰的養父母實無必要。
但現在他們卻死了,且不僅是喬峰的養父母,還有他的師父玄苦大師。
李青蘿立即斷定這事絕非丐幫之人所為。
喬家夫婦只是普通人,但玄苦大師不說他本身武功高深,便是少林這等佛門重地也不是尋常江湖人能來去自如的。
丐幫絕沒有這樣的厲害人物,否則何必用這等陰謀將喬峰趕下臺?
如此,必定是有個丐幫之外的幕后之人在針對喬峰,他和揭穿喬峰身世的人并不是同一批,但他一定知道他們的行動。
然后在暗中觀察著喬峰,如此才能恰到好處地趕在喬峰之前殺害他的父母和師父,并讓其他人撞見這一幕,將這些嫁禍給喬峰。
李青蘿暫時想不明白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和目的。
但有這樣一個人在暗中窺視著喬峰,可見他未來的路必定比之前還要坎坷不斷,危險莫測。
恰好這時不知是誰放出了喬峰的紅顏知己住在曼陀山莊的流言,于是許多人云亦云的莽夫知曉喬峰武功蓋世,沒有底氣能勝過他。
便覺得可用李青蘿拿捏他。
這些人自然不知李青蘿的實力比之喬峰還要登峰造極,前仆后繼地前來曼陀山莊騷擾。
她殺了一些人,但仍有那不知所謂的,令人煩不勝防。
李青蘿索性就此離開了山莊。
一是去見見喬峰,二也是想尋找到針對她的流言的源頭。
*
聚賢莊。
近日武林中鬧的最沸沸揚揚的莫不過喬峰殺父殺母殺師之事。
‘閻王敵’薛神醫嫉惡如仇,他跟少林寺的玄難、玄寂兩位大師交情不淺,這4??他在江湖上大撒英雄帖,邀請武林英豪至聚賢莊。
許多人猜測他就是為了商議如何對付喬峰。
帖子不過發出去一日一夜,卻傳出去極遠,便有許多人連夜快馬趕來,只因時間迫促,來到聚賢莊的,大都是少林寺左近方圓數百里內的人物。
但河南是中州之地,交通要匯,除本地武人之外,北上南下的武林知名之士得到訊息,盡皆來會,人數著實不少。
這次英雄宴由聚賢莊游氏雙雄和‘閻王敵’薛神醫聯名邀請。游氏雙雄游驥、游駒家財豪富,交游廣闊,武功了得,名頭響亮。
但在武林中既沒什么了不起的勢力,也算不上如何德高望重,原本請不到這許多好漢,那薛神醫卻是人人都想與他結交的。
許多人便是沖著他去的。
這日的聚賢莊里不說是武林群英薈萃,也是聚集了少說數十多則上百的一二流高手,誰都知道他們是要對付喬峰的,這里對他來說就是龍潭虎穴。
可誰也沒想到,喬峰就這樣光明正大地自己主動踏入這包圍里。
*
李青蘿是在聚賢莊找到的喬峰。
當她聽聞消息趕到時,正好撞上他與在場諸人喝完斷交酒,正要一人獨斗眾人的一幕。
當看清喬峰臉上神情的那一瞬間,她心中不由一緊。
臉色蒼白,神情慘淡。
喬峰布滿紅血絲的虎目圓睜,眼里是她從未見過的那樣深重的憤怒與絕望,從前那個頂天立地,意氣奮發的英雄好漢此刻幾乎是萬念俱灰,幾近崩潰。
趕在他大開殺戒前的那一刻,李青蘿阻止道,“且慢!”
這一聲清冷寒峻又含著些微急切的清喝聲霎時驚動了令聚賢莊已經劍拔弩張的廳堂里的諸人,紛紛警惕地看了過來。
其中也包括喬峰。
但不同與其他人,在見到那抹熟悉的白衣麗影時,他原本已死寂灰暗的虎目中又似死灰復燃般逐漸點亮光芒,雖是星星之火,卻有燎原之勢。
第99章 聚賢莊內28
*
聚賢莊。
在場高手如云, 可誰也沒察覺到李青蘿的到來。
而當她現身,所有人將目光都投向她的那一瞬間卻都不由神情一怔,目露驚艷和恍惚之色。
那是個恍若天外飛仙般的絕代美人。
如冰之清, 如玉之潔。
雪白的肌膚,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綢帶, 入目是一片如雪的純白,唯有那堆云般的鴉發如墨,全身上下一塵不染, 干凈地像是不屬于濁濁人間。
眾人第一眼只見到她雪衣烏發的身影突然高高在上凌然立于院墻上。
雪白的衣衫烈烈生風。
恰似風拂玉樹, 雪裹瓊苞,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道出那一聲阻攔的清喝后,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 下一瞬她的身影就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 渺遠飄然地從天而降。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還在空中時自她雪白袍袖中突然探出一截柔軟的雪白綢帶, 這綢帶是那樣輕薄如霧,當她輕盈落地時,那雪白綢帶就隨之飄飄如云般落下。
與她雪白的衣衫和周身散發的清寒之氣繚繞,似真似幻。
宛若自世外降臨的天仙。
傾國傾城,非花非霧, 春風十里獨步。
尤其如今距離近了, 看得更清了,那清麗脫俗、出塵絕艷的冰雪姿容更是如一輪清冷孤月皓皓, 燁燁容光逼人,叫人忽覺滿室生輝, 目眩神迷。
美地超然物外,遺世獨立。
自她出現此前一直才還喧鬧地沸反盈天的廳堂一直安靜地落針可聞。
所以那一聲“錚”鳴分外明顯。
也可算讓一些人回過了神,這時循聲望去才發現了被打在柱子上的暗器。
原來方才李青蘿探出去的那截綢帶正是發現了聚賢莊內有人在角落里隱藏起來意圖偷襲喬峰,于是精準有力地打在了發出的暗器上。
只不過輕輕一拂,那暗器就射入了一旁粗壯的頂梁柱上,入木三分,且恰恰好穿過整根柱子,暗器的頭卻只在另一端微微露出一點。
平整地像是原本就從另一端打進去的釘子。
在場一些上了年紀的武林前輩見此心下不由一凜。
明白來人怕不是一般地棘手。
讓暗器入木三分只要內功深厚一些的武林高手都能做到,但能隨手一拂就將力道控制地這般恰到好處,足以說明在內力上精微淵深的修行。
“閣下是誰?來此有何目的?”
在場有少林寺的兩位高僧玄寂、玄難,其實此次英雄宴本就是薛神醫為少林的好友張目而召開的,他們二人比之游氏雙雄倒才是真的東道主。
此時玄寂已看出李青蘿與她年輕的外表相反,武功深不可測。
不由率先發問。
其實此前李青蘿那一聲阻攔并看不太出她的偏向,她可能是阻攔英雄宴的諸位對喬峰的圍攻,也可能是阻攔喬峰對其他人的大開殺戒。
畢竟雖是以一敵多,對喬峰來說險象環生。
可喬峰武功之高在江湖上有目共睹,前晚他才剛在少林寺里突破了玄慈、玄難、玄寂三大高僧的合擊,脫身而去,還擒去了一名少林僧。
縱然今日喬峰身死于此,但在場陪葬的也必不會少。
所以這一句試探性地發問,并無多少質問之意,甚至稱得上是友善。
但得到的卻是視而不見。
*
李青蘿自己精通佛道之學,對德高望重的僧人道長素來多一份敬重,若換做平時自然以禮相待。
但此時她雖心知喬峰殺害玄難大師必是他人陷害,但仍然不免因少林對喬峰的針對發難而有些遷怒,偌大一個門派卻盡是有眼無珠之人。
她沒有回答玄寂的發問,而是手中凝起一片薄冰,正是生死符,射向了方才發射暗器之人,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寒意逼人,冷冷道,
“背后偷襲,是為小人。”
那人原本隱藏在人群中,自以為無人能捉出他來,此刻被生死符射中,頓時疼癢難耐,他卻沒鳩摩智那等堅忍心性,頓時滾地抓撓不止。
眨眼間,露出的臉便被抓的血肉模糊,叫了看了心中驚懼。
這人一身乞丐打扮,顯見是丐幫中人。
縱然丐幫在場的人心中也嫌棄這人出手下作,但此時被人直接打在臉面上也頗為惱恨,尤其其他人不認得李青蘿,但丐幫卻有人認得她。
當年洛陽花會上李青蘿與喬峰兩人聯袂而去,在場可有不少丐幫弟子見到,而她這樣神仙般的人物一經出現便叫人一眼萬年,如何能忘記呢?
丐幫的徐長老見此便直接冷笑道,“玄寂長老不必問了,此人正是喬峰這廝的紅顏知己,她此來必定是為喬峰助紂為虐的!”
李青蘿同樣不理他,只當他的話是耳旁風。
她眸光只看向了喬峰,然后自廳堂門口不疾不徐地飄然若仙般向他走去,她身上自有一種凜然的氣度,令人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瀆。
于是她所過之處,原本原本包圍著喬峰的人竟無不像摩西分海般自動散開。
喬峰也從她出現就一直都定定望著她,兩人四目相對,他看著她自人山人海中唯獨向他而來,神情慘淡的臉上終于緩緩露出一點笑容。
“你來了。”
李青蘿頷首,嗓音清淡而認真,“是,我來了。”
她說,“我來帶你走。”
他們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話,其他人竟都不敢打斷,甚至在場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忍不住又妒又羨,肚里直冒酸水般暗暗想道:
身邊有這般神妃仙子般的人物相伴,便是讓他們此時和喬峰的處境換一換,當這人人喊打的武林公敵,就是死也覺再無遺憾,含笑九泉了。
但同樣被李青蘿無視,少林的玄寂大師還能穩得住,那位徐長老便因掛不住面子而沉不住氣了,神情難看地嘿然一笑道,
“好大的口氣!姑娘是將在場武林諸位豪杰都視若無物嗎?喬峰這廝本是胡虜韃子,又多行不義,所作所為人神共憤,他今日必死無疑!”
李青蘿終于將眸光冷冷投向那徐長老。
她的眼眸里向來是找不到什么情緒的,黑亮的瞳孔泛著無機質的冰冷光芒,尤其是他人與之對視時就仿若面對的是一座冰雕雪塑的假人。
天然有種懾人之感,讓人自心底生出森冷寒意。
此刻那徐長老便是這樣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看到的李青蘿是假人,更覺得在她淡漠冰冷,空無一物的眼里自己同樣已是個死物。
“誰若殺他,我便殺誰。”
李青蘿的語氣遠沒有徐長老的那般慷慨激昂,平平淡淡,無波無瀾。
可下一瞬徐長老陡然像受到了某種重擊身體蜷縮成蝦米倒飛出去了廳堂門外,一直到被院墻擋住才落下來猛吐鮮血的身影卻是再好不過的實證。
在場之人無不面色大變,恐怖至極。
一是徐長老可不是什么無名小卒,他在丐幫中輩份極高,今年已八十七歲,前任汪幫主都尊他一聲“師叔”,丐幫之中沒一個不是他的后輩。
他年紀已大,功力便是有衰退,但也絕不是能叫人一擊即潰的,至少在場的喬峰和少林兩位大師都做不到這般輕描淡寫,舉重若輕。
而更恐怖的是在場竟連看清李青蘿如何出手的人都沒有。
一時間大部分原本只是為她絕世姿容所惑的人腦海中都不由警鈴大作,少林、丐幫的幾位高手也再次無限拔高了對她危險程度的評估。
然而要叫他們畏而卻步是不可能的。
江湖中人重臉面有時打過性命,否則便是貪生怕死之輩,遭人唾棄。尤其今日丐幫已被李青蘿兩次打臉。
若說前一個還能是自作自受,算他們理會,但連丐幫這般德高望重的長老都直接被李青蘿一言不合就打成重傷,那便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李青蘿本也沒有和這些人長篇大論的興趣。
她知道此時此刻便是她將那些她察覺到的疑點一一與這些人細說,也沒有人會肯相信她的話,相信喬峰的清白。
于是這場以一敵多的爭斗到底是開始了。
*
李青蘿自然不懼,喬峰也不懼。
喬峰雖然原本是為了醫治阿朱的傷勢才不得不踏入這龍潭虎穴,但他深知在中原眾高手環攻之下,縱然給他殺得十個八個,最后仍不免難逃一死。
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這一是形勢所逼,二也未必不是因為這殘酷的現實逼的他心生絕望,生無可戀。
若說那日杏子林后的喬峰心中雖有苦澀和愁悶,可還保留著一腔斗志,他覺得只要他找出他身世的真相,他就還是丐幫幫主,喬峰也還是喬峰。
一切都沒有變化。
可事實證明一切都變了。
先是面對父母和師父的先后慘死,本就萬般傷心,還要面對江湖上諸人將親長的死冤枉在他頭上的委屈。
他本是再心胸開闊不過的人,可現實逼的他不得不憤世嫉俗。
喬峰自踏入江湖以來,只有為友所敬、為敵所懼。
可這短短的幾日中卻受盡了白眼和輕賤卑視,便是路邊隨便一個微末人物都可以義正言辭地鄙夷他、對他喊打喊殺。
當他站在高處時,江湖上人人都是好友,人人都是那般慷慨豪邁,有情有義,可當他處于人生最低谷時,只有人人喊打,卻無一人肯仗義執言。
他本以為他喬峰的人品有目共睹,到頭來在他人眼里也只是道貌岸然。
如此現實,便是茍活又有何滋味?
今日喝那斷交酒時喬峰當真是怨憤至極,也心灰意冷至極。
他想這世上既然沒一個人肯當他喬峰是真心朋友,他又何必再顧念情分?便索性當他們眼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武林禍胎。
殺個痛快,也死的痛快。
可是,可是,偏偏這時候李青蘿來了。
他喬峰這半生也并不是全然糊里糊涂度過,的確是真有一知己好友,始終信他,敬他。
在昔日親朋好友皆與他背道而馳時,唯獨她自人山人海中向他而來。
江湖中人齊聚于此無不為殺他,只有她這原本該是清靜無為、不染俗塵的世外中人自千里之外趕來于危難之際救他于水火之中。
不止是拯救他的性命,更是拯救了他那顆對現實絕望的心。
因為當喬峰正準備和李青蘿并肩作戰時,他的穴道卻被點住了,是李青蘿,喬峰正驚愕之時,卻聽她淡雅的嗓音含著微微安撫的意味道,
“你莫動,一切交由我。”
于是下一瞬,喬峰只能一動不動地眼睜睜看著李青蘿一個人大殺四方。
不,應當說她其實未傷一人性命。
這于喬峰而言猶如龍潭虎穴不得不性命相搏的英雄宴,其實對于李青蘿如今的境界來說,就猶如螻蟻與大象之間的差距。
雖說蟻多也能咬死象,但這所謂的英雄宴可沒有千軍萬馬。
因此李青蘿自可以依然輕描淡寫,舉重若輕。
她甚至沒有用任何的兵刃,其實她少年時還會以長劍為武器,但從喬峰認識她那時候,任何兵器對于她而言就沒有什么太大的增益作用了。
內功高到一定境界,飛花摘葉便可傷人。
如今李青蘿便是隨意用袖中的綢帶,便也一樣可以發出劍氣的效果。
她甚至沒有這么做,只是用了一招逍遙派的‘寒袖拂穴’。
衣袖微擺,那雪白又柔軟的綢帶在人群中如一條白色靈蛇穿梭,輕輕拂過,諸人便覺雙膝腿彎登時一麻,全身氣血逆行,立時便紛紛翻倒于地。
李青蘿無意與他們糾纏,她本就是只為喬峰而來。
尤其他現下情況不容樂觀。
趁這時她挽住喬峰一臂,運起凌波微步就帶他離開,就在他們飛身要從聚賢莊的廳堂飄然遠去之時身后突然有人忍著痛苦急切地大喊道,
“仙子!不知仙子姓名!”
李青蘿沒有回頭,她知曉自己今日這一出必定讓在場之人懷恨在心,想要尋仇,她自然敢作敢當,此刻便也無懼報出自己的來歷。
“曼陀山莊,李青蘿。”
她只當身后那人是想要尋仇,卻全然沒想到其他可能。
*
李青蘿帶著喬峰這樣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輕功身法卻仍體迅飛鳧,飄忽如神,直到遠了聚賢莊到了一處四下無人的荒野處才停下。
一停下來,她便將喬峰的穴道給解開了。
喬峰被解開穴道才終于可以動彈說話,他倒沒有懷疑李青蘿是否要對他不利,只是仍然疑惑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卻見李青蘿一雙清凌凌如明亮鏡湖的眼眸卻看著他,冷然肅聲道,
“你險些走火入魔,竟還未察覺嗎?”
這一句話她特意用上了逍遙派傳音搜魂大法的功夫,這門功夫本是當事人以高深內力送出說話,擾亂對手的心神,控制對手行動的用法。
然而李青蘿近些年研究佛道,結合了對佛家《清心普善咒》和道家《靜心咒》的體悟,倒是創出了一門以傳音搜魂大法為基礎,卻是能以高深內力穩定人心神,清除雜念的用法。
此刻她便用在了喬峰的身上。
喬峰聞言,只覺她這一句話如一盆冷水澆下,有醍醐灌頂之效。
且一直從頭頂直直冷到心頭,卻不生寒意。
只覺這段時日心頭一直充斥的種種憤懣情緒和腦海里那些有時極端的念頭都一掃而空,身心都像被滌蕩了一遍,霎時神思清明。
愣在原地半晌,他才猛然長吐了一口氣。
終于真正冷靜了下來,也恢復了本該有的理智。
到現在喬峰才終于能意識到前段時間自己悲憤交加,怒極攻心之下,其實早已有些走火入魔的預兆。
他也明白過來,此前李青蘿阻止他大開殺戒正是因此,一是不愿他再妄動真氣,二也是她真正理解他,知曉他心下實不愿傷及無辜。
若今日真大開殺戒,背負上這累累血債。
來日痛苦的只會是喬峰自己。
甚至考慮到這一點,就連李青蘿自己方才動手時都保有分寸。
其實喬峰一直都知道她性情是真表里如一地冷硬無情,或者說對外人來說確實如此,她雖不會濫殺,但在她這里也沒有什么心慈手軟可言。
她只不過也是知道即便殺人的只有她,但最后喬峰卻只會愧責自身。
想明白一切后,喬峰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卻只是再次長嘆一口氣,看著李青蘿慶幸地一笑,“今日真是多虧你趕來,才沒有讓我釀成大錯。”
他卻沒有言謝,只因知己如此,若是言謝反而才是生分了。
李青蘿聽他這樣說,反而冷淡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是喬峰心中本不愿殺那些人,所以她才阻止他。
其實換做她,若有人敢這般因一些人云亦云的流言就對她喊打喊殺,她才不會管他們是否被蒙蔽,只會殺個干凈得個清靜,且事后不會半點愧疚。
但李青蘿和喬峰結交,一開始便知道他就是這般重情重義的性子。
兩人雖有異同之處,但也能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果然,她雖說的簡略,但喬峰也完全明白她那些未盡之語,對此他只能輕輕苦笑一下,他不是沒有想過天下人盡負他,他便負盡天下人。
可他終究沒有那么狠心。
何況,喬峰看了一眼身側白衣女子潔若冰雪般的面龐,一雙深沉的虎目里情不自禁便含上笑意,于是那些沉重的情緒都化為厚重的溫柔。
他想,至少這世上還有一人未負他。
那便只為這一人,他便可試著去原諒天下人。
*
喬峰又問起李青蘿怎么會到河南來。
盡管李青蘿此前說他若有什么事,她也可陪他到江湖上走一遭,但喬峰心中實不愿讓這俗世打擾她。
李青蘿沒覺有什么需要隱瞞的,如實說了她一直關注著他消息的事,也說了近日不知哪里的人一直到曼陀山莊騷擾。
聽到后者,喬峰面色不由冷了下來。
他是萬萬沒想到江湖上的對他喊打喊殺就算了,竟還連累了李青蘿。
他憤怒又愧疚。
但這時李青蘿看了他一眼,沒有安慰他,只道她懷疑是有人刻意針對于她。
喬峰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其實還是不一定是因他連累,說不定是她的仇人,這些年李青蘿雖然隱世不出,但早些年她幾次出門也是殺過不少人的。
可喬峰還是覺得若沒有他這件事,那些人也找不到理由義正言辭地去給她找麻煩。
不過說起姑蘇的曼陀山莊,倒是終于讓喬峰想起自己忘記的一個人了。
他突然驚道,“阿朱!我把阿朱忘在聚賢莊了!”
李青蘿先是疑惑,但她到底神思敏捷,略一想便明白過來,“是聚賢莊里丐幫人群里那個易容的姑娘?”
當時聚賢莊內人潮涌動,李青蘿雖只在那兒待了不到片刻功夫,但已然將廳內每一人的形貌都記住了。
此刻喬峰一說起,她便對上了號。
當時她雖注意到此人臉上有易容的痕跡,但因只是個武功低微的姑娘,便沒有太在意。
喬峰果然點頭,解釋起了自己從少林寺將阿朱救下的過程,后來又因為聽說薛神醫在聚賢莊,為了給她求醫所以前往。
當時他已打算和在場之人一決生死,便將阿朱托付給了丐幫的白世鏡,他死后,薛神醫就會幫忙醫治她。
但后來他被李青蘿帶走,那些人不知還會不會遵守承諾。
阿朱在那兒怕是如羊入虎口。
李青蘿聽了來龍去脈,雪白晶瑩的面龐上仍是神色澹澹,平靜自若,并沒有什么擔憂焦急。
一來是因她性情如此。
二來卻是她心中已然有了把握,只聽她篤定地淡聲道,“薛慕華會醫治好她的。”
第100章 隱世門派29
*
喬峰本不知李青蘿為何會那般篤定。
但他相信她的判斷, 因此雖疑惑但見她并未細說便也不深究,當天他們在附近的城鎮上的一間客棧里暫時落腳。
李青蘿這次出門是孤身一人,因想要真正體會一番行走江湖的感覺, 所以并未像往常一樣帶著侍女隨行照顧。
不過她是自幼養尊處優慣了的, 即便是想親身體會江湖倒也沒必要刻意吃苦,侍女們為她準備了銀票在身, 既然有客棧那自然不必露宿荒野。
除了銀票外,李青蘿幾乎身無別物。
只有一瓶酒。
這自然是喬峰最愛的白酒了,李青蘿自從知曉他父母和師父的死訊后便料想得到他此刻心中的苦悶, 而一醉解千愁, 江湖中人大都如此。
當夜,李青蘿包下了客棧二樓一整層,讓廚房做了一桌當地名菜送上來, 與喬峰兩人在二樓對飲。
喬峰面對李青蘿時, 也終于可以將一腔悲憤都一吐為快。
經過白日里李青蘿用傳音搜魂大法強行為他穩定心神,他如今神思清明許多,也終于可以保持冷靜和理智地回顧父母和師父慘死的經過。
而這一回顧就發現了許多疑點。
李青蘿也不吝惜言語, 將自己對幕后之人的猜測對喬峰說了,只是保留了它對喬峰身世為真的想法,她目前并不想再次刺激到他。
兩人一番討論,確定了那幕后之人絕非丐幫,且武功之高更勝少林高僧, 李青蘿心中也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想法。
杏子林里揭發喬峰身世的密信原本是由幫主汪劍通保存的, 在他死后交到了副幫主馬大元的手中,然后在他死后被他的妻子馬夫人得知。
最后經由她才被丐幫中其他人得知。
但幕后之人真的是在這之后才偶然得知了喬峰的身世嗎?那人如今緊盯著喬峰, 會不會是在此之前就得知了他身世之秘?
且那人武功之高,比之喬峰還更甚, 若不像她自己這般坐擁可吸取他人內力的北冥神功這等奇遇,年紀必不會太小,說不得是上一輩的人物。
更令李青蘿奇怪的是,此人武功既然比喬峰要高出許多,他若恨他,為何不直接現身殺了喬峰?便是想要他身敗名裂再死,如今也已做到了。
李青蘿前來尋找喬峰本就是擔憂這種狀況。
按理來說那人此前恰到好處地趕在喬峰之前殺了他父母和師父,必是時時跟在他身后對他動向了如指掌的,如今若要殺他就要看得更緊了。
可現下李青蘿與喬峰在一起,卻并非感覺到有人窺視,她是不相信那人武功比自己還高能瞞過她的耳目,她不禁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除非那人并不恨喬峰,所以不想殺他。
那此人既不恨他,又殺他親長的矛盾行為,原因為何呢?李青蘿想,這或許是要著眼于喬峰真正的身世了。
正因如此,她反倒一時不知該如何對喬峰言說。
李青蘿神思敏捷,玲瓏心腸,她善棋藝,而下棋本就是走一步便要想十步、二十步甚至是全盤的。
如今也只不過通過一些誰都知道的信息便有了諸多的猜測。
然而她面上神情仍是淡漠而平靜的,半點不露聲色。
而與她對坐的喬峰也在思量著什么。
就在房中陷入沉靜但流淌著脈脈溫情之時,喬峰忽然察覺到什么抬起頭門外看了一眼,李青蘿像是毫無所覺,仍然垂眸飲著杯中酒。
沒一會兒,有人敲響了門。
“扣扣扣”三聲,聲音間隔不長不短,不輕不重。
單從這聲音來聽既可以猜測來人或許性情謹慎小心,也可以猜測來人此刻畢恭畢敬的心態。
喬峰正警惕著,只因他察覺到這人身懷武功,絕非客棧里的掌柜小二,而他如今天下皆敵,不免猜測來者不善。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詢問來人身份和目的,李青蘿已輕輕放下酒杯。
淡淡道了一聲,“進。”
喬峰不由看向她,雖然李青蘿天性情緒寡淡,外人很難從她臉上猜測到她心中想法,但喬峰向來不在這外人之列。
比如此刻他便看得出李青蘿似乎是對來人身份一清二楚。
甚至她早就料到有人會來。
喬峰心中不由也有了好奇,正好這時門開了,推開門的動靜和方才敲門的聲音一樣,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驚動了什么。
走進來的人是喬峰絕沒想到的,令他不由大吃一驚。
只因來人正是‘閻王敵’薛神醫。
那位白日里還廣發英雄帖召集天下武林豪杰要除掉他喬峰這個禍害的薛神醫,此刻深夜卻避開他人,悄然暗訪于他下榻處。
此刻只怕今日聚賢莊在場的任何一人知曉都要大驚失色的。
*
‘閻王敵’薛神醫在江湖上的名頭極大。
他是當世醫中第一圣手,只因“神醫”兩字太出名,連他本來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
江湖上傳說更加夸大,說他連死人也醫得活,至于活人,不論受了多么重的傷,生了多么重的病,他總能有法子治好。
因此令得陰間的閻羅王也大為頭痛,派了無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給薛神醫從旁阻撓,攔路奪人。
這而薛神醫不但醫道如神,武功也頗了得。
他愛和江湖上的朋友結交,給人治了病,往往向對方請教一兩招武功。對方感他活命之恩,傳授時自然決不藏私,教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
就像這次英雄會,若是游氏雙雄請客,收到帖子的不過自覺臉上有光,這薛神醫的帖子,卻不啻是一道救命的符箓,如此才有天下英雄齊聚。
這大名鼎鼎的薛神醫,雖在江湖上交友廣闊,但自也有神醫的傲氣,但此時出現在客棧房間的他眼神中卻頗有小心翼翼的感覺。
喬峰冷眼瞧著他,很快就發現他這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坐在他對面的李青蘿,只見他一進來就先往李青蘿這邊看了一眼,眼含探究。
再看了看喬峰,卻是謹慎著開口道,“姑娘,可記得門派規矩?”
李青蘿自然知道他這話指的是什么,正是逍遙派不能被外人得知存在的規矩,她也知道薛慕華此時語意不清也是在試探她身份。
白日里她在聚賢莊內用的武功,旁人認不出,但是薛慕華卻絕不會沒有這個眼力,而她雖看著年少,但逍遙派內功有駐顏之效。
加之她武功之深厚令少林、丐幫一眾高手都一招拜倒,于是薛慕華不免既拿不準她的年紀也拿不準她在逍遙派內的地位。
畢竟她知道他,他卻不知道她的存在。
一旁的喬峰雖不知,但他心思機敏,此刻看薛慕華神態便知他是覺得有自己這個外人在場不方便談話。
他心中雖好奇,但自也磊落不愿窺探他人隱秘,便要起身離開。
但這時李青蘿卻開口淡淡道,“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我們要說的本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當然,喬峰本就不會是多嘴多舌的人,她真覺得沒什么好隱瞞的。
李青蘿也無意與薛慕華打啞謎,淡淡直言道,“我姓李,李秋水的李,無崖子是我爹爹,蘇星河是我大師兄。”
喬峰在一旁聽著,本有些疑惑她為何突然報出家門。
但下一瞬就見薛慕華面露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直接拜倒叩首在地,“弟子薛慕華有眼無珠,拜見師叔。”
*
正如李青蘿猜測的那樣,薛慕華白日陡然見了一個身懷逍遙派武學的姑娘自然是驚疑不定,看其年紀,他免不了猜測這莫非是它師父新收的弟子。
然而眼瞧著李青蘿武功比之蘇星河更勝了不知多少,顯然盡得逍遙派武學真傳,他都開始懷疑起莫非是靈鷲宮那邊的,但她又姓李。
薛慕華入門頗早,十幾歲時就拜在了蘇星河門下,只是之后門派決裂,蘇星河因為要對付丁春秋,不愿拖累幾個弟子,便全將他們逐出師門。
因此薛慕華雖對逍遙派武學學的不多不深,但對門派的歷史和師祖還有幾位兩位師伯祖、師叔祖之間的糾葛卻是一清二楚的。
而姓李,就不免想到李秋水了。
薛慕華險些都以為是她老人家當面了,種種猜疑之下,這時又正好有人用逍遙派特有的暗號聯絡了他,薛慕華只好走一遭了。
也是直到李青蘿自報出身份,薛慕華才陡然對上了她的身份。
這也實在不怪他,當年無崖子和李秋水隱居在無量山的瑯嬛福地,蘇星河和丁春秋兩個弟子卻不與他們居住在一起,只是時不時前來探望。
蘇星河的八個弟子就更沒與他們一家見過面了。
而那時李青蘿年紀又實在幼小,這幾十年里她又隱居不出,如此薛慕華難免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此時他才恍然想起他師父從前確實偶然和他提過幾次小師妹的存在。
薛慕華雖被逐出師門,但他對師父蘇星河仍然是敬愛不已,若李青蘿單純只是師叔的話,他自不必也如此恭敬。
畢竟丁春秋不也是師叔,但卻是視為仇寇。
然而李青蘿畢竟是師祖的親生女兒,她又盡得逍遙派武學真傳,薛慕華難免要謹慎小心地對待。
更關鍵的是,他也想要這位武功高深莫測的師叔能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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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特意找薛慕華本也有同樣的目的。
除了吩咐他醫治好阿朱,她也額外提醒了他和他背后的大師兄蘇星河一句:丁春秋來到中原了。
對于師叔的吩咐,薛慕華自無不從,對于她的提醒,也讓他心中一凜,暗暗已決定之后要聯絡其他師兄弟和師姐妹們。
他倒是也開口請求了李青蘿幫蘇星河一起除掉丁春秋這個門派叛徒,然而李青蘿聞言神情依舊淡漠而平靜,只是冷淡地道一句:
“你去吧。”
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薛慕華不知她是如何想法,卻也并不敢逼迫,只能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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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和薛慕華的談話并不長,然而話中透露的消息卻足以令喬峰感到震驚,等薛慕華走后,他對著李青蘿時不免顯露出驚奇之色,感嘆道,
“沒想到,那星宿老怪與薛神醫竟是同門師侄。”當然,更沒想到的是李青蘿與他們的關系。
其實此前喬峰說沒有好奇過李青蘿的武功傳承自然是假的,不過他這人與人相交自有分寸,當然不會去窺探這等隱秘。
然而今日李青蘿對他全無隱瞞,他心下自然也覺十分感動溫暖。
從前他們兩人雖然相交投契,但相處時其實還是有著君子之交淡如水那般恰到好處地距離感,不會過多探究,如今喬峰身處最低谷,卻反而更加坦誠了。
不過他也還有疑問,比如他們話中談到的李青蘿的父母無崖子和李秋水,以及她的大師兄蘇星河,這些人的名字在江湖上全無一點聲譽。
然而不說丁春秋的人品如何,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毫無疑問的宗師高手,再者李青蘿的修為,更是喬峰所知當時無出其二的絕頂。
能有這樣兩個弟子,和薛慕華這樣的神醫,便知曉他們的門派師承之強大,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是什么碌碌庸人。
喬峰心下只能猜測,這定然便是傳說中的隱世門派了。
李青蘿看出他還有許多不解之處,但因為怕她不愿說便也體貼地不問,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直白道,
“你有什么想問的,大可直接問我,你對我全無隱瞞,我對你自是也如此。”
關于父母的事,她從前從未與人傾訴過只言片語。
一來這是她心中隱痛,不愿他人知曉她,二來其實她也并無什么可以如此交心之人。
侍女們雖親近,但到底主仆有別,她們對她總是小心侍奉的,而這些年里最親近的慕容復,他有他的秘密不能對她說,她自也做不到對他完全坦誠相待。
直到遇上喬峰這一位好友。
從前李青蘿只當與他相交是多了一位武學上可以切磋的友人,他們談論最多的就是武功和江湖事,并不涉及私事。
但今夜喬峰對她如此推心置腹,她想或許她也可以試著對他一吐為快,有些事若想要放下,想必說出來便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