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十四阿哥是現在住在阿哥所里最年長的皇阿哥, 雖然已經上朝參政,而且在刑部有差事,但還沒有從上書房結業, 每天下午都要回上書房念書。
上書房制度嚴格, 哪怕十四阿哥明日就要啟程伴駕去草原,可今日仍舊需要照常上課。
從上書房畢業多年的四貝勒, 顯然還記得從前的規矩,因此在十四去上書房之前,午膳之后, 趕來阿哥所。
十四阿哥一見親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為自個兒額娘覺得委屈,也嫌棄親哥是個勢利眼。
“四哥來找我做什么?”
四貝勒臉黑了一半, 饒是他知道十四平時對他態度不算好, 可這會兒仍舊恨不得扭頭就走。
“你此次伴駕北巡,好生照顧自己——”話還沒說完, 就被十四打斷。
“行了,不就是想讓我幫著照顧弘暉嗎, 說那么多干嘛。”
假惺惺, 何必這么虛偽!他又不是第一次伴駕了, 從前不見四哥過來囑咐他,這一次卻眼巴巴的跑過來,不就是為了弘暉嗎。
“隆科多不是也伴駕南巡嗎, 你怎么不找他?”
那可是佟家的人,皇貴妃的弟弟, 四哥待佟家從來都比待烏雅家親厚, 四哥不是還喊隆科多舅舅嗎, 佟家顯赫,不是烏雅家能比的,皇貴妃位分更高,出生更好,四哥不是從來都巴結著那邊兒嗎,瞧不上額娘。
這事兒不去找便宜舅舅,找他這個宮女所出的皇子做什么。
“當我沒來。”四貝勒黑著臉咬著牙道,說完扭頭就走。
他就不該來這趟,還不如去求三哥,讓三哥請榮貴妃娘娘幫著看顧一下弘暉。
他對三哥沒意見,在皇阿瑪和三哥之間,他甚至更傾向于三哥。
只是他沒打算站隊,皇阿瑪和三哥誰勝誰負還是未知數,誰給的差事他都用心辦,踏踏實實的多辦幾件實事,不摻和奪嫡之事。
所以這次他才沒去找三哥,三哥那幾年沒少幫他,他如今若是在為兒子的事兒跟三哥開口,再不站隊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四貝勒沒回自己府上,而是直奔誠親王府,他想好了,不就是站隊嘛,大哥和幾個弟弟敢,他又何必瞻前顧后。
皇阿瑪從前能廢掉二哥,如今未必能廢得掉三哥,畢竟已經不年輕了。
十四從前就算對他不滿,態度也沒有像現在這樣不遜,不過是倚仗著皇阿瑪的寵愛,自從皇阿瑪身體好轉后,對年長的皇阿哥態度平平,反倒是幾個小的入了皇阿瑪的眼,尤其是十四。
老四來的時候,胤祉正準備出門去京郊巡視豐臺大營,豐臺大營的貪腐案上個月剛剛了結,因為是窩案,上下串聯,因此涉案人員極多,足足數百人。
抄家斬首的,抄家下獄的,以及罪行較輕退還贓款交罰銀勞改的,數百個職位空了下來,而要填補著數百個職位,就意味著豐臺大營內部將有一次大規模的人事調動。
原本他是準備讓大哥過來監察督管豐臺大營此次人事調動的,只是皇阿瑪點了大哥伴駕北巡,準備將大哥帶走還不算完,作為替補的老十也被點了名。
大哥和老十都不在,以十三哥能力其實也是能夠放在這個位置上的,不過皇阿瑪不許十三進宮,就更不會讓十三染指軍營了。
胤祉倒無所謂提拔上來的是誰的人,只是要能力服眾才行,而且……他希望這一次的人事調動可以擺脫民族的影響,滿蒙漢一視同仁。
上個月剛剛殺人抄家立了威,趁著威懾還在,正好在豐臺大營試一試更公正的提拔方式。
大哥、十弟、十三弟都不能來,那就只能他親自上了,穆克登和阿林保兄弟倆被他調了過來,專門負責此事,他也時不時的過去看看,給這兄弟倆撐撐場子。
穆克登如今已經官至正二品,有著多年從伍的經驗,還在豐臺大營待過兩年,就算是讓大哥和五弟來這里主持此事,他也會將穆克登調過來協助的。
他姐夫阿林保,這些年在仕途上還算平穩,但并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再加上只是舉人出身,在太和殿之變前,只是一個正五品的戶部郎中,太和殿之變后,才被升為正四品的右僉都御史。
僉都御史的職責便是糾劾百官,這職位是需要時常去地方上做檢察的,倒是相當適合阿林保。
一來是可以帶著家人同往,二姐姐作為大清的知名作家,相當喜歡深入民間找靈感、找素材,兩口子一個找靈感的,一個聽民怨、體察民情、挖貪官、查官員政績的,夫妻倆還可以互幫互助。
二來,做御史最重要的就是清正廉明、膽子大,同時這還是份危險職業,需要有人手保護,必要時候還得有后臺。
胤祉作為親王,當年差點就死在山西,可見這些違法之徒的膽子有多大。
所以派出京城的御史,身邊都被他安排了侍衛保護,派去棘手地方的御史身邊甚至有火器營的人。
二姐姐和二姐夫自然也不會例外,在公主府侍衛已經滿額的情況下,又另往上添了人手。
二姐夫阿林保雖然不是都察院官職最高的御史,但卻是這幾個月來沖在都察院最前面的典范,有阿林保帶頭,也更能證明他打算整飭吏治的決心。
姐夫是塊磚,哪里要用往哪兒搬。
之前都察院需要二姐夫,如今豐臺大營更需要二姐夫。
穆克登雖然官居正二品,但還真不如正五品的阿林保更能壓陣。
阿林保是他嫡親的姐夫,他也數度在朝堂上回護過阿林保,最主要的是他如今確實能算得上是隱形皇太子,眾人對他頗為忌憚,自然也會更看重他的姐夫。
沒辦法,大清的的皇權集中比以往任何一個朝代都要嚴重,加上是少數民族當政,所以在方方面面都明目張膽的偏心。
阿林保就算不做官,在許多人看來,也比穆克登這個正二品官員更不能惹。
阿林保是派過去壓場子的,他去豐臺大營目的也是為了幫穆克登壓場子。
豐臺大營有將近三萬人,作為能夠駐守在京城的軍隊,是八旗精銳,同樣也是權貴子弟含量最高的營地。
滿人少,很多又自恃身份身份不愿同漢族結親,再加上近親結婚,剛入關那會兒還喜歡搞父死子繼那一套,誰跟誰都能沾親帶故。
豐臺大營近三萬人,前朝也好,后宮也罷,幾乎都能被搭上路子,就連胤祉也不例外,他的母族、妻族也有在豐臺大營當差的。
所以這是一塊比整頓八旗閑散人員更硬的骨頭,大哥是他能想到的最佳人選,只是被皇阿瑪點了名伴駕出行。
換成穆克登和二姐夫來辦,他就不得不多往豐臺大營跑幾趟了。
老四來得好,畢竟老四如今還算是中立的,跟著他一同去豐臺大營施壓,能壓下更多的躁動,爭取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來完成此事。
對胤祉來說,他邀老四同往,邀請的是作為中立派的老四,是為了向豐臺大營的一部分人施壓。
但是對四貝勒來講,他應三哥所邀,和三哥一同去豐臺大營,代表著他立場的轉變,由中立派轉向誠親王派,由傾向三哥直接變成三哥的人。
自己人那就更好說話了。
“弘暉一直被弟弟養在府里,和弘晴他們來往不多,這次又被點了名伴駕,我和福晉心里頭都放不下——”
“放心好了,額娘那里我都托付過了,北巡時會照應幾個孩子的,也借此機會讓他們堂兄弟幾個好好親近親近。老十昨天還跟我說,我和你都不去北巡,弘晴弘暉就交由他照料了,也讓他先過過癮。”
再過五六個月,老十也要做阿瑪了。
胤祉知道老四為這事兒特意找過大哥、五弟和十弟,可憐天下父母心。
四貝勒忍不住笑了笑,想著中午十四跟他說的話,再聽一聽三哥的,到底是不一樣。
皇阿瑪,真不能怪兒子選擇站隊三哥,實在是他沒理由不選擇三哥。
🔒第 142 章
這并非四貝勒第一次來豐臺大營, 康熙三十五年時,皇阿瑪出征噶爾丹,當時留下二哥監國, 從大哥到八弟, 他們都被放到了軍中歷練。
早些年的時候,皇阿瑪是真心在培養他們這些兒子, 只是后來皇阿瑪最信不過的反倒是兒子,信不過他們這些年長的兒子。
前有太和殿之變,后有三哥之勢, 往后皇阿瑪就更信不過年長的兒子了,十三被皇阿瑪厭棄,十五往后這幾個弟弟年紀又過小,倒是讓十四撿了漏。
四貝勒對同胞弟弟心情復雜, 幼時覺得親近, 甚至把十四弟當做自己的責任,后來他在皇額娘和額娘之間選擇了皇額娘, 與額娘越來越生分,跟十四弟的關系也越來越差。
在十四弟眼里頭, 他就是個勢利小人, 或許額娘也是這么想的吧。
胤祉帶著老四和身后的侍衛, 一行二十幾人浩浩蕩蕩入了豐臺大營,既是來撐場子的,那就得讓人知道, 場面不能小了去,動靜也不能小。
刷存在感最好的方式就是巡視, 找些普通士兵問詢情況, 還得注意雨露均沾, 十二個軍營一一都要問到,滿蒙漢的人數也要差不多。
問問午膳吃了什么,家住哪里,軍餉可足額,平時訓練的怎么樣……
聽到的不一定都是真話,但陣勢擺出來了,等走完這一圈,再去跟穆克登和阿林保匯合,還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刻意做出一副甚是親近的樣子。
換做胤祉之前的脾氣,肯定是直接硬著來,來求情的擋回去,甚至會直接殺雞儆猴,杜絕再有人來求情。
但現在,監國大半年之后,胤祉終于學會軟硬兼施了,上個月在豐臺大營斬首抄家立威,接下來雖然要在豐臺大營對官員選拔進行新的嘗試,但不能一味的強硬。
緩著來,就像如今他和皇阿瑪的關系一樣,他知道皇阿瑪不認可他的理念,皇阿瑪也不覺得他適合做繼承人,但皇阿瑪沒有阻攔他的各項舉措,他在民間各種給皇阿瑪塑金身、造聲譽。
所以才能既不撕破臉內耗,又能把事情做下去,還能讓皇阿瑪批奏折、完善各項舉措。
胤祉先錘了一下穆克登的肩膀,又伸手攬了一下二姐夫,笑得比花兒都甜,還把老四拽過來,努力營造出‘兄弟四個相親相愛’的感覺。
這般刻意,又是在外面,四貝勒大抵明白三哥的意圖,他既然已經跟三哥達成了默契,日后就是誠親王派的一員,當然要在外人面前和三哥展示出足夠的親近,以告知眾人他的立場。
四貝勒面色柔和,三人談話時他認真傾聽,時不時點頭表示認可,偶爾發言,雖然不曾有親昵的動作,但向來冷臉的四貝勒能夠跟著幾人開懷大笑,已然很說明問題了。
胤祉也沒想到老四這般配合,大概是投桃報李吧,老四這性子從不肯占旁人半點便宜,他不過是讓額娘在北巡途中照看弘暉幾分,老四就這樣配合他。
嘖嘖嘖,好兄弟!
他這輩子運氣委實不錯,皇阿瑪雖然防備他,可也曾真心疼愛過他,不然念書時也不會對他那般嚴格,他也不會是鐵帽子親王。
額娘待他至親,福晉待他至近,幾個姐妹掛念他,就連他諸多的兄弟們,大多數也都待他甚好,對他最不好的那個如今已經被關起來了,二哥的奮力一搏,反倒陰差陽錯讓他得了權。
想著這些,胤祉臉上的笑容就更真切了,做過他騎射師父、在山西帶隊保護過他的穆克登,他嫡親的二姐夫,還有打小一起長大的老四,他與這三人的關系能不好嗎,如今只是稍微夸張的展示給外人看。
這樣一幅其樂融融的場景,看得一群武將心情復雜,不止在心里頭把穆克登和阿林保的位置往上挪了挪,還把誠親王的實力往上提了提。
這位爺不聲不響,就把四貝勒收服了。
如今能上朝參政的皇阿哥,也就七貝勒、八貝勒、十二阿哥和十四阿哥不是誠親王派的人了。
七貝勒是中立派,而且因為身體原因注定被排除在皇位之外,十二阿哥自幼養在蘇麻喇姑身邊,和被太后撫養大的五貝勒一樣,與蒙古的關系太近了,也沒有可能爭奪皇位,十四阿哥才多大,都還未曾從上書房結業。
四個排除三,只剩下一個八貝勒,萬歲爺總不能為了一個兒子而去對付一群兒子吧,就算是萬歲爺為了自個兒,為了自個兒的權勢放棄一堆兒子,就真能狠得下心嗎,又真的能做成嗎。
此刻,在許多武將心中,四貝勒就是那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
豐臺大營的消息是瞞不過康熙的,北巡出發前,老四突然站隊,很難不影響他的心情。
康熙已經放棄這群討債兒子了,目光越過第二代,投降向第三代,所以這次北巡才會帶上年長的幾個皇孫,看看里面有沒有好苗子值得培養,當然說是年長,可最大的弘昱也才只有七周歲。
如果弘晴是那塊料子,那自然是最好最合適的,弘晴是上上之選
如果弘晴不是那塊料,或者已經被老三教歪了,那就只能看弘暉,老四畢竟沒有站隊,弘暉是中選,弘昱和弘昇就是下下之選了。
結果北巡還未開始,老四站到了老三身后,這四個孩子全都是一派的了。
之前是上選、中選和下選,如今是上選和三個下選,出師未捷而中道崩卒。
關鍵是老四站隊,甚至會影響到皇貴妃和佟家以及相關一批人的態度,局勢明顯對他不利。
原本就覺得有心無力,不然也不會越過兒子打孫子的主意,如今就更棘手了。
一直聽太醫的話,努力調整情緒,盡量少生氣、少煩躁的康熙,硬是半晚上沒睡,以至于御駕啟程的時間往后推了一個多時辰。
依著規矩,御駕出巡,先是皇貴妃攜眾妃嬪相送,再是留守的皇子和朝臣將御駕送出城門,早些年廢太子還沒有被廢的時候,往往會將御駕送出城去幾十里,萬歲爺和廢太子執手相看淚眼、依依惜別。
本來胤祉還在猶豫是不是效仿二哥,多往外送幾步,執手相看淚眼他做不到,但他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往城門外多送幾里,依依不舍地與皇阿瑪話別,這他還是能做到的。盡管他沒有不舍之情,只有滿滿的羨慕,每年一次的公費旅游,不比待在京城強嗎。
在皇阿瑪遲到了一個多時辰之后,胤祉就不打算效仿二哥了,清晨往外多送幾里,就當是為了儀式感,可如今日頭都已經升起來了,往城外多送幾里,那可就太遭罪了,不值當。
🔒第 143 章
因為有之前的先例在, 絕大多數的朝臣都已經做好了送君送到幾十里外的準備。
早些年萬歲爺和廢太子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到了萬歲爺和誠親王這兒,盡管不少人都為這兩位爺捏了把汗, 但大半年下來這父子倆處得還是不錯的, 誠親王雖然不肯把放下已經擁有的權利,但也是個孝子, 不然何必處處捧著萬歲爺,就差把萬歲爺當做神仙來供奉。
孝子嘛,又有廢太子在前面比著, 誠親王就算不打算超過廢太子,那肯定也要爭一口氣不能輸。
只有諸多的皇阿哥和寥寥幾位朝臣,在看到高高的日頭,感受到越來越熾熱的溫度后, 就意識到這注定是一場短暫的送行, 可誰也沒打算開口相勸。
直郡王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昨個兒皇阿瑪還能半夜起來正常上朝, 今兒個清晨就起不來了?
怎么可能,無非是皇阿瑪打算晾一晾留京之人, 生怕老三幾個等御駕一走就在京城搞事情。
要他說, 老三對皇阿瑪已經很是仁義孝順了, 除了握在手中的權力,能給的不都給了嗎,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政績, 不也都把功勞安在了皇阿瑪身上,還努力維護皇阿瑪的威嚴, 以至于削減剩下的權貴階級所能享有的規格。
皇阿瑪也該知足了, 眾人都忙得很, 何必白白晾他們一個多時辰。
直郡王倒有些慶幸明珠早幾年致了仕,要知道明珠比皇阿瑪還大了將近二十歲,在宮門口站上一個多時辰,實在是個考驗。
四貝勒后背上的衣服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向來苦夏,這好不容易熬過夏天,又在秋老虎正猛的時候站在人群里等候圣駕。
五貝勒的心態倒還好,多少年了,自打他從三哥手里接過內務府,就被死死困在了京城,北巡、南巡、西巡都沒他的份兒,如今好不容易能伴駕出京一次,別說一個半時辰了,再多半個時辰他也能等。
七貝勒急啊,他答應了今日中午要去幼兒園接女兒放學的,皇阿瑪再不來,他便要錯過放學時間了。
他府里現在就這一個孩子,還是福晉所出的嫡長女,自然是嬌寵的很,小家伙今年剛滿三周歲,去幼兒園上學還不到一旬,答應了每天都要親自接小家伙放學的,今日中午等不到他,女兒怕是要哭鼻子了。
八貝勒瞧著有些萎靡,給廢太子修完宅子后,他并未得到皇阿瑪的重用,手里的差事甚至還不如跟著三哥的那些兄弟。
這次皇阿瑪北上草原與蒙古諸部的王爺會盟,既沒有讓他伴駕,也沒給他任何交代,可不只這是皇阿瑪的謀算,還是皇阿瑪已經選定三哥不再折騰了。
昨日又傳來四哥站隊三哥的消息,希望又渺茫了幾分。
四哥能選擇站隊三哥,他不能站,萬一還有變化呢,他已經背叛過大哥一次了,若是再來一遭,名聲也就毀的差不多了。
他只能等著,等待那個萬一的可能,若是等不到,現在站隊和將來站隊區別并不大,三哥雖然對皇阿瑪是諂媚了點,但對下還是很公正的,只要不曾違法犯罪,有本事就能被重用。
敢于爭皇位的八貝勒,從來不覺得自己沒本事。
九阿哥和十阿哥正在哄侄子,倒是耐心十足,這兄弟倆從前便好得跟一個人似的,說來也巧了,兩人的福晉也是先后有孕,如今都是快要做阿瑪的人。
十一阿哥是請了病假的,并未來此,同樣沒來的還有十三阿哥,前者是不想來,后者是不能來,或許也不想來。
十二哥眼下青黑,顯然是昨晚并沒有睡好,四哥站隊三哥站的猝不及防,他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原本是打算塵埃落定之后再謀前程的,如今這樣也不能完全算是塵埃落定,還是等到這次御駕回來之后吧,皇阿瑪帶上四個皇孫必有其深意。
佟國維是在場所有人里年歲最長的,昨日四貝勒站隊誠親王的消息傳過來,他和幾個兒子,還有府中的幕僚,商量了許久。
最終決定佟家現在仍然不宜倒向誠親王,但佟家又不是一個人,又到了兩邊下注的時候,萬歲爺看重隆科多,且讓隆科多繼續為萬歲爺賣命,余下的兒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打發去給誠親王做事。
他是萬歲爺的舅舅,自然是支持萬歲爺的,而且這一段時間他也看出來了,誠親王那性子實在是一言難盡,和萬歲爺不是一回事兒,真要是最終這位爺上位,恐怕他就要考慮上折子致仕了。
同樣夜里沒睡好的佟國維,今早強撐著起來,又在這宮門外站了一個多時辰,臉色都有些發白了,這才等來萬歲爺的龍輦。
從宮門口送到城門,胤祉便準備同皇阿瑪話別了。
“兒臣祝愿皇阿瑪一路順風,愿此次會盟順利,也祝皇阿瑪、額娘和宜母妃身體康健,萬事順利。”玩的開心!
京城到承德并不遠,這些年來來回回的去,路是越修越寬廣,今年京城這邊又修了水泥路,路程所需時間就更短了。
承德的冬天冷,最多兩個月,御駕就回來了,快的話一個月也說不定,對著皇阿瑪,胤祉實在是不舍不起來。
至于兒子和幾個兄弟,該說的話前兩天都已經說過了,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好好玩兒,就當是放了個假,好好休息一番,與蒙古各部會盟之事有皇阿瑪呢,等到從承德回來,該辦差的辦差,該上學的上學。
康熙并不在意老三的偷懶耍滑之舉,一是他沒養足精神,場面話少說一點也少費些力氣,二是他……習慣了,不偷懶那就不是老三了。
這些年他也試圖把老三的性子掰過來,奈何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很難改變,只希望弘晴不要隨了阿瑪。
目送御駕越走越遠,胤祉直接散了人群,這都已經到午休時間了,早該休息了。
***
康熙一直到在落腳點用晚膳時,才召見幾個孫子,只召了孫子,幾個倒霉兒子一個都沒傳喚,也包括這大半年來‘獨得恩寵’的十四。
四個小家伙最大的七歲,最小的六歲,年齡上都差不多。
康熙也對這幾個孫子并不熟悉,老大家的弘昱,雖然是老大盼了多年才盼來的嫡長子,可這孩子出生的時候,老大已經沒有年輕時的進取心了,整日泡在馬球場里,雖得了勇武之名,可卻在朝政上給他撂了挑子。
當阿瑪的不上進,他又如何看重孫子。
老五家的弘昇,生母乃是瓜爾佳氏,他一看到弘昇,難免要想起瓜爾佳氏,想起當初老五在乾清宮哐哐磕頭的場景,所以這幾年也沒有單獨召見過,只有逢年過節在宮宴上遠遠瞧一眼。
老四家的弘暉和老三家的弘晴,他見的就更少了,舉辦宮宴的時候,這倆孩子時常告假,弘暉是早產,身子骨弱,至于弘晴,大概是老三自己不能偷懶,也要讓兒子偷懶。
他最熟悉也最疼愛的孫子是老二家的弘皙,這是老二養大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的長孫,自幼在宮中長大,他見的最多,還曾親自教導過弘皙的功課。
這孩子今年十歲了,隨老二被關在京郊。
“孫兒見過皇祖父。”四個小孩排成排,奶聲奶氣的道。
個頭都差不多,但一眼就能看出這四個孩子的區別來。
最壯實的是老五家的弘昇,這孩子體型隨老五——微胖,但拳腳功夫和騎射就不隨老五了,據說在學校的這兩項成績是最好的,比老大家的都強。
最白凈的就是老大家的弘昱,臉上笑起來有兩個梨渦,瞧著很靦腆,實際上卻是個混世魔王,在學校還混出了個‘老大’的名頭,還是蹴鞠隊的隊長。
個頭最矮的不是年紀最小的弘晴,反而是弘暉,孩子隨阿瑪,弘暉和老四一樣知禮重規矩,行禮是四個小孩當中最規范的,也是最乖巧的,不像那三個,行完禮個個揚著臉笑。
笑得最甜的那個就是弘晴,只看這幾年的調查結果,弘晴既像老三,又不像老三。
膽子隨了老三,卻比老三更喜歡出風頭,據說從幼兒園到現在都是班長,雖然說應該有老三的面子在,但每次小孩都有自己爭取。
愛玩也隨了老三,不,也不一定是孩子自己愛玩。
老三把這稱之為是親子娛樂,每旬都會抽出時間帶孩子玩耍,有時是京郊的那處園子,有時跑到馬場去,有時去踏青放風箏……被老三這么帶著玩兒,學業還能名列前茅,這孩子也算不錯了。
決定把這幾個孩子帶出來時,康熙就已經讓人仔細調查過了這四個孩子。
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當阿瑪的都不太會教,個頂個的會溺愛孩子。
老三就不說了,時常帶著弘晴出去玩,除了剛滿一歲的女娃娃,剩下的一家三口看戲聽曲兒下館子,樣樣都不落,還喜歡帶孩子串門,也就今年,老三監國之后沒那么多功夫帶著福晉孩子瞎胡鬧。
老大也不是個嚴父,弘昱年級考考了個第三十二名,總共才兩百個學生,而且這幾個孩子所待的那所學校并不全都是考進來的,還有二十幾個塞進來的學生,就這也才只考了三十二名。
老大不說批評,反倒獎勵了弘昱一匹小馬,這可真真是個‘慈父’。
再說弘暉,因為是早產,所以養的嬌,老四之前定下孩子三歲就抱到前院養著的規矩,也特意為這孩子破了例。
為了給弘暉養身體,老四還請了老三醫館的大夫來瞧,自此之后,辰時(早上七點鐘)之前不起,戌時(晚上幾點鐘)之后不念書,長這么大了馬都沒騎過,平日里練的是五禽戲。
身體不好要嬌養著,也確實情有可原,他也是嘗過喪子之痛的人,能理解老四夫妻,但弘暉是老四的嫡長子,功課還是不能放松的,夜里不讀書,白日總要嚴格要求吧,而不是兩刻鐘一歇。
這幾個兒子里,反倒是最不成器的老五最會教育孩子,起碼知道教孩子上進,老五和瓜爾佳氏到現在都會陪著弘昇一起做功課,雖然對孩子也是過于疼愛了,但能督促孩子上進,跟其他那三個比起來就算是好的了。
想著幾個倒霉兒子,康熙忍不住皺了皺眉,突然又想起來這是在四個孫子面前,便又將眉心舒展開來。
面前的四個小娃娃,有三個還笑得沒心沒肺,膽子倒是比他們阿瑪小時候大。
“都找位置坐下,陪皇祖父用晚膳。”
弘晴最先起來,還拉了旁邊的弘暉一把,他可是答應十叔了,會幫著照看弘暉堂兄。
弘昱想著了剛剛過來時阿瑪的囑咐,拉著弘晴,讓弘晴坐在最靠近皇祖父的位置上,他則是坐在弘晴旁邊,等著人擺膳。
阿瑪說了,他就是來吃吃喝喝的。
同樣被自己阿瑪囑咐過的弘昇慢了一步,現在只剩下兩個位置了,一個靠著皇祖父,另一個則是靠著弘昱堂兄。
聽阿瑪的,就選后一個,可弘暉堂弟看上去膽子有點小,皇祖父又特別嚴肅,很像教他們的杜先生,兇兇的。
阿瑪跟額娘也和他說過,皇祖父比杜先生還要兇,讓他一定要聽話。
弘昇挺了挺小胸脯,他是哥哥,要保護好膽小的堂弟。
幾步的距離,硬是讓弘昇走出了幾分氣勢,還不忘拉著弘暉的手。
康熙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大概是他真的老了,心也老了,光是看著幾個孫子,原本不太明朗的心情竟有些好轉。
“朕就不讓太監布菜了,你們自己吃,在皇祖父面前不必拘束。”
康熙說著,還親自動手給坐在他身旁的兩個小家伙夾了菜。
“多謝皇祖父。”
弘晴投桃報李,也給皇祖父夾了菜,有皇祖父的,那也不能落下哥哥弟弟,以他的經驗,一碗水需要端平。
“皇祖父您吃這個魚,吃魚對身體好。”
“弘昱哥,你最愛吃的油爆蝦。”
“弘昇哥,嘗嘗皇祖父這里的菠菜。”
“弘暉哥,我嘗著這盤蒸餃特別鮮美。”
弘暉有樣學樣,也給皇祖父和堂兄們都夾了他認為好吃的菜品。
康熙面前的小碟子里,一塊魚腩肉,這個部位的魚口感嫩滑,甚少有魚刺,還有一塊連著脆骨的小羊排,瞧著味道應當不錯,只是如今他這牙口,啃不動羊排了,他這腸胃,也不敢在晚上用羊排。
弘昱和弘昇都是來這兒專心用膳的,皇祖父這里的膳食都快趕上三叔/三伯府里的了。
弘晴用膳也是十分專心的,用阿瑪的話來說,吃飯不積極,思想態度有問題。
弘暉原本還有幾分拘謹,但身邊三個堂兄弟都放得開,他也就慢慢放松了。
同樣心情放松的還有康熙,兒子們不孝,孫子們卻是好的,他甚至都有點想念弘皙了。
用過了晚膳,康熙便準備開始檢查幾個孫子的學問。
“你們阿瑪和叔伯們當年在宮中讀書時夙興夜寐,孜孜不倦,勤奮刻苦,不曾有一日的懈怠。你們念書也要用功,從明日起,由朕親自教導你們四個念書,現在朕先檢查檢查你們的進度。”
康熙往兒子們臉上貼金,不在孫子們面前落了兒子面子,尤其是老三和老五,一個想盡辦法偷懶,若不是他管得緊,老三說不定現在都未曾從上書房結業,另一個……九歲之前不曾學過漢文,這倒也不能怪老五。
康熙之前是嚴父,如今到了孫子面前,按理是該做個慈愛的祖父,只是這幾個孩子個個都被家里頭嬌慣,做阿瑪的不嚴厲,那就只能由祖父擔起這份責任了。
康熙帝如同當年查詢兒子們功課時那樣檢查孫子們的學業,只是這一個個的,膽子都不小。
尤其是弘晴,雖然是四個孩子里頭學問最扎實的,但也是最……狗腿的,一個男孩子笑的甜膩就算了,一會兒主動給他端茶,一會兒給他捶腿。
作為皇帝,康熙身邊何曾缺過伺候的人,又何曾少過會拍馬屁之人,但誰也不會像弘晴這般大膽,他不曾有任何表示,便主動為他端茶,拉個繡墩坐下靠在他身邊捶腿,奶乎乎的小拳頭捶在腿上,力道不大,但還算舒服。
頭一個被檢查完學業的弘晴,認真給皇祖父捶腿,可惜阿瑪不在,從前在鐘粹宮的時候,都是阿瑪給祖母揉肩捶背,他給祖母錘腿揉胳膊,阿瑪說這是盡孝心,祖母也總是很開心,祖父應該也是開心的吧,剛剛都轉過頭來看他好幾次了。
康熙幾度欲言又止,到底是沒開口讓弘晴退下,算了,這也是孩子的孝心,應該是老三囑咐這孩子這么做的吧。
倒讓他想起二十九年時,他在行宮病重,差點就沒扛過去,老三從京城晝夜不停騎馬跑來看他,三天兩夜里滴水未進,嘴角急出了一圈的泡,老三的身體還因此傷了元氣,休養了許久才恢復。
🔒第 144 章
胤祉向來喜歡在皇阿瑪離京的時候搞事情, 這次也不例外,御駕剛離開,舉辦順天府首屆紡織大賽的告示便貼出去了。
此次大賽設有兩個類別, 速度類和創新類, 每個類別都有一二三等獎,其中一等獎兩名, 授予‘順天府一級手工匠人’的稱號,獎一百兩銀子,日后每個月都能從衙門里頭領五兩銀子的補貼。
二等獎共六名, 被授予‘順天府二級手工匠人’稱號,獎勵五十兩銀子,每個月的補貼是二兩。
三等獎二十名,同樣可以被衙門授予稱號, 獎勵只有三十兩, 每個月的補貼也只有一兩。
此次大賽的報名條件上特意標明男女不限,年齡不限。
在男耕女織的社會里, 紡織向來是女子的強項,朝廷的工坊和普通商人的工坊里, 紡織工坊的工人也大都是女子, 只是愿意進工坊勞作的女子, 基本上都是成過婚生過子的,還得是家境貧寒,日子過不下去了, 才會愿意出來拋頭露面做工。
甚至在當下的社會風俗當中,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兒, 為夫家守節光彩, 守望門寡(訂婚后未成婚, 男方先死)就更光彩了,相反,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出來做工作生意的,反倒不被認可,甚至會被一些閑言碎語包圍。
胤祉之前想通過讓女子念書的方式來提高女性的地位,但卻沒能起到什么作用,當初籌建的幼兒園也好,能夠免費入學的公辦小學也罷,里面的女學生基本上都是他手下人家里的,再就是與他較好的一些人家里的姑娘,這些都不是普通的百姓之家。
而來自普通百姓之家的女學生,可謂是少之又少,其中普通百姓家的滿人姑娘又比漢族小姑娘多。
學校對女子的放寬在眼下對提高女子地位沒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那就只能從旁的方面入手了,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
皇阿瑪在京城的時候,胤祉沒敢提,是怕朝堂和民間的反對之聲太大,若皇阿瑪也反對,這些事就辦不成了,而且皇阿瑪在京城,的確會讓他束手束腳,有些事情辦起來不方便。
但如今皇阿瑪不在京城,只要暫且將消息控制到一兩天不傳到皇阿瑪那里去,等到政令下達至民間,想再收回那就不容易了。
順天府首屆紡織大賽如火如荼時,御駕離京已經有一旬,朝廷火速頒布了三條政令,又或者說是三條律法。
一是允許十三歲以上的女子立女戶。在無夫子幼的家庭中,可以由寡婦來擔任戶主;與丈夫和離的女子,被夫家休棄的女子,休了丈夫的女子,可以擔任戶主;父母雙亡的女子,在年齡滿足的情況下,可以擔任戶主。
二是女戶之后享有正常戶籍的一切待遇,戶主幼子年長,或嫁人,是否取消戶籍由戶主自行決定,不得自動取消。
三是法律保護個人財產,個人有權利對自己的財產進行分配,任何人不得阻攔、搶占。如果亡者沒來得及對遺產進行分配,那么遺產按照以下順序進行分配,第一順序:嫡長子、嫡子、配偶、父母、未出嫁的嫡女、庶子、未出嫁的庶女,第二順序:已出嫁的嫡女、已出家的庶女、親兄弟、親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第三順序:族人。繼承開始后,由第一順序的繼承人繼承,其中嫡長子繼承七成,分配比例依次下調,第二順序和第三順序的繼承人不能繼承,沒有第一順序的繼承人,才由第二順序的繼承人來繼承,如果前兩順序的繼承人都沒有,才能由第三順序的繼承人來繼承。
這三條政令允許女戶的存在,對立女戶的限制甚少,甚至允許女子休夫立女戶,更重要的是關于繼承權的改變。
大清律令之前不存在女戶,女性繼承權更是無從談起,比起前朝,比起以往的任何一個朝代,大清女性的地位都是最低的。
立女戶和改繼承權,算是從根子上下手了,不要小看這三條律令,胤祉也是鼓起了破釜沉舟的勇氣,哪怕放到現代去,這三條律令并不公平。
在繼承權上仍舊維護了嫡長子繼承制,在第一順序的繼承人當中,嫡長子繼承七成家產,剩下的依照順序下調比例,這也就意味著亡者父母的繼承比例不能高過配偶,庶子的繼承比例不能高過嫡女。
另外雖然把女性繼承權寫進了律令里,但女性繼承權仍舊比不上男性繼承權大,出嫁的和未婚的,能享有的繼承權也有所不同。
律法保護個人財產,是為了防止近親和家族吃絕戶,從前律法中沒有這樣的規定,絕戶家庭的男性長輩一旦逝去,財產就會被親兄弟、堂兄弟、族人瓜分。
但律法有了這樣的規定,再有吃絕戶的現象出現,亡者的妻女、母親、姐妹、外祖父母都可以去上告衙門,由衙門來做主。
皇阿瑪在京城時,胤祉不敢搞這樣的動作是有理由的,若非他準備完善,太和殿上差點又多了個‘冤死鬼’。
死諫這種事情還是很嚇人的,胤祉也沒想到朝堂上還有這樣死心眼兒的剛烈之輩,而且不是御史,是禮部右侍郎。
雖然朝堂上大半的官員都站出來反對了,可預備拿頭撞柱子的就這么一個。
幸好老八眼疾手快,而且身手不錯,及時把人攔住了,不然就要血濺太和殿了。
監國這么久,胤祉難得強硬一回,力排眾議,將這三條政令下發至全國,但是對著滿朝文武,他也解釋了。
“各朝各代都有‘立女戶’的先例,別的朝代有的東西,我大清也不能少,女子和男子一樣皆是大清百姓,朝廷就是應當讓百姓過得好些。”
“再說繼承權,若是不愿意分給女兒,不愿意分給妻子,那大可以死前提前分了,律令又沒有強制要求必須按照繼承人的順序分財產,律令保護個人財產,自己的財產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諸位大人也一樣。”
“喜歡哪個兒子、疼愛哪個女兒,都可以多分些財產過去,甚至于偏疼哪個妾室,擔心死后愛妾遭人欺凌、食不果腹,那也可以分她財產、讓她立女戶。”
“律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死前分配好財產,朝廷是維護的,后面那條繼承人的順序就沒用了,所以諸位大人大可不必這般擔憂。”
如果不是原來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也不會有女子出來立女戶的,財產繼承維護的也是弱者的利益,針對的就是吃絕戶的那群人。
轉頭,胤祉又從宗室里選了十幾個人,德高望重的,或是年輕一輩里的領頭羊,加上朝堂上正四品以上的滿族官員,單獨開小會。
“咱們滿族沒漢族那么多規矩,寡婦守節那一套在咱們滿族沒用,那算什么好規矩,都是讀書讀迂了,咱們滿族的女兒金貴,當了寡婦一樣在家,過得不順心和離再找一個就是了,不能像漢族一樣糟踐人。”
“這些年咱們學漢文,學漢人的禮儀規矩,連自家姑奶奶都開始糟踐了,沒出嫁之前關在府里頭,馬背上的民族連馬都不會騎,這還像話嗎!”
“不能總是學漢人,咱們滿族也有能讓漢人學的好東西,咱們要反過來影響他們。所以本王打算從提高女子地位下手,選幾個滿族姑奶奶出來做楷模,讓天下人知道,咱們滿族的姑奶奶個個都金貴,不輸男兒,能上馬射箭,也能做女先生,甚至能封爵。”
“本王的二姐姐文采斐然,四妹妹智勇雙全,福晉騎術過人,遠勝本王多矣,不能為天下人所知實在遺憾。”
老當益壯的信郡王聽明白了,當年剛入關時,他們讓漢人剃發易服,讓漢人學滿人,最近這些年倒好,從先帝那時候起,便開始各種學漢人。
誠親王要改這樣的風氣他贊成,把滿族姑奶奶拉出來做楷模他更贊成,他早就看不慣把滿族姑奶奶當漢人姑娘養的那一套了,成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垂首含胸的,看著就好欺負。
他的女兒、孫女、重孫女,都不是這副窩囊樣,個個都是能騎馬打獵的好手。
誠親王若要挑幾個滿洲姑奶奶給天下女子做楷模,倒可以從他府上選。
前兩個月剛剛承襲貝勒爵位的海善,已故恭親王常寧的第三子,也就是胤祉的堂兄,也聽明白了。
早就聽聞誠親王對公主們甚是疼愛,借助商隊沒少援助草原上幾位撫蒙的公主,甚至有傳聞二額附便是誠親王親自選的,還為此特意求了萬歲爺。
難不成是哪位額駙將不久于人世了,誠親王要幫公主直接占下所在的部落,不然何必搞出這樣大的陣勢。
看誠親王規定的繼承人順序便知,配偶放在了父母前面,嫡女放在了庶女前面。
如此看來,應當是位未曾生育或只生了女兒的公主。
立女戶和規定財產繼承,怕都是為了這位公主能夠占領夫家所在的蒙古部落,什么提高女子地位、滿族反過來影響漢族,那都是障眼法,選出幾個滿族格格做楷模,也不過是誘他們支持這三條政令的魚餌。
無所謂了,這三條政令與他無關,他一個剛剛繼承爵位的貝勒,從前跟誠親王也沒有多少交情,眼下正是抱大腿的好時候。
富察馬武在下頭裝啞巴,對誠親王這番話絕對是嗤之以鼻,什么換滿人影響漢人,要說心向漢人的,皇室里誠親王絕對是頭一份。
瞧瞧誠親王如今在朝堂上重用的那些人,漢臣可是占了大半,當年這位是怎么為山西漢人百姓懲治官員的,他可沒忘。
而且據他所知,被誠親王調到豐臺大營去的穆克登這次上交的提拔名單里面也是以漢軍旗的人為主。
只是他也奇怪,誠親王為何總是喜歡辦一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兒,明明連皇位都還沒坐上,就開始實施自己的主張了,在豐臺大營提拔漢軍旗也好,為女子發聲也罷,只會讓誠親王自己陷入泥潭,這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兒。
非正常人給滿族官員開了小會,扭過頭去就給漢族官員開會,大談特談對大唐盛世的向往之情。
“本王少時學史,在浩蕩歷史中,最喜愛和向往的便是盛唐。你們可能有人在心里想,我一個滿人,能對一千多年前的漢族王朝有什么向往。但不瞞各位說,我一直認為我上輩子是個漢人,以至于到了這輩子還有些混淆不清,有時覺得自己是漢人,有時覺得自己是滿人,不過也無所謂了,滿漢一家親,我如這天下絕大多數漢人一樣向往盛唐之景。”
胤祉說的都是真心話,他上輩子可不就是個漢人,所以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也正常,除了盛唐,他還向往強漢,只是強漢不好拿在這里說,畢竟漢朝可是曾經打的少數民族屁滾尿流。
“盛唐之時,萬朝來賀,國家包容又強大,既容納下各個民族和各種文化,容得下直諫敢言的諍臣,也容得下女子自由婚嫁,成婚自由,和離自由,再嫁自由。”
“本王期盼著大清有朝一日也能如盛唐一般包容強大,開放自由,百花齊放。”
張英抬頭仔細端詳著誠親王臉上的表情,這并不符合禮儀,可跪拜之禮都早就讓這位爺給免了,他盯著誠親王的臉看又算得了什么呢,事實上,在場有十多個人和張英一樣在仔細觀察誠親王的表情。
漢人誰又能不向往盛唐呢,誰愿意低人一等,誰愿意自稱奴才,誰愿意在科舉和仕途上遭遇不公,若是能選擇,誰又不愿意去盛唐做官。
如果是一年前,眾人只會當誠親王是在大放厥詞,可能扭頭就把狀告到萬歲爺那里去,朝廷不允許大清人想著前朝,難道想著盛唐就不犯忌諱了嗎,朝廷雖不會因此治罪,但也絕對不會提倡。
可誠親王現在雖然不是儲君,但已經有了儲君之實,比從前廢太子手中的權力要大的多,而萬歲爺的身體卻是江河日下,曾經一度病到三個月不能上朝理政。
一個板上釘釘的皇位繼承人,一個可能很快就要繼承大位的皇子,他想要重現盛唐之治,這就不是一句空話了,先不說能不能辦到,但他能辦。
如果說像張英這樣的老臣一時回不過神來,既心動又恐懼,難以抉擇,那像張廷玉這樣年輕的臣子,尤其這些人大都曾經在誠親王手下做過事兒,此時已經熱血沸騰了。
在誠親王手底下做過事的人都知道,誠親王用人不看滿漢,看的是能力,給了漢臣在官場上難得的公平,也從來沒把他們當做奴才。
大清有這樣的君王,誠親王有這樣的決心,怎么就不能重現盛唐之治。
官員們對誠親王的能力和手段都是有目共睹的,山西就是最好的例子,當年誠親王把山西的官員、小吏、豪商大族,從上到下但凡是有罪的,都清理了個干凈,數度被暗殺,全國罵聲一片,都沒能讓這位退縮。
若要改革,君主自然是越強硬越好,強硬才能護得住手中的改革派,才能不朝令夕改。
誠親王一手安撫滿臣,一手給漢臣畫餅,也無所謂他說的話被兩邊互傳,他說話時雖然東扯西扯,但他做的事能對上他說的話,兩邊都不能算是撒謊,只是他給兩邊都各找了一個提高女子地位的由頭。
讓滿族影響漢族,這不是空話,他雖然不喜歡滿族的辮子,但滿族也有許多優秀的地方值得學習,去蕪存菁嘛,沒毛病。
學習盛唐,那就更沒毛病了,盛唐有他想要的各民族平等,有對女性更少的束縛和更多的尊重,有朝臣之間的相互制約……去蕪存菁,這話放到哪里用都是有道理的,遍數歷史上的各個朝代,在他這唐朝值得學習和借鑒的地方最多,也最適合拿來學習。
迂回,迂回,再迂回,就只是為了三條提高女性權利的律令,先把朝堂穩住,官員不能先撂挑子,再來應對民間的反對之聲和……皇阿瑪的怒火,后者要等皇阿瑪回京之后再說了。
雖然胤祉特別想發一條發型服飾自由的政令,他順便帶頭剪個辮子留個頭,奈何他沒這膽子,還不到時候。
政令下達之后,民間的反對之聲的確不少,首先是京城,這里讀書人多,讀書人談論時政是歷來就有的事兒,最不能接受這三條政令的也是這些人。
讀書人要反對,方式左右不過就那幾種,寫文章上書,聚在一起開詩會痛惜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梗著脖子不接受,最狠就是跑到宮門前集體請愿。
胤祉拿來對付臣子的說法,并不適用于未入仕途的讀書人,讀書人站在宮門口請愿,高談程朱理學,大講道德,宮里頭則是派侍衛,高喊——請善待生身之母,善待姐妹,善待女兒!
喊唄,站在一起拼拼嗓門,好過讓這些讀書人去‘發動群眾’。
侍衛們輪流在宮門口值守,每半個時辰換一次,除了要陪讀書人喊話,與之力爭,還要防止有人尋短見,只要不見血,就不算大事兒。
宮門口的熱血讀書人好對付,不好對付的是搞串聯的讀書人,胤祉曾經靠萬民傘免于被罰,一旦有人搞串聯,搞出幾份萬人請愿書出來,那就麻煩了。
這三條律令觸動的不只是男性的權利,還有族老的權利,按照新頒布的政令,族老,哪怕是宗族的族長,也不能插手個人財產的分配,而遺產繼承順序則是規定了,一旦個人意外死亡,族人的繼承是被放到最后的,除非親屬都死光了,不然就輪不到熟人來吃這碗羹,要吃絕戶就更不成了。
族老們在外或許沒什么權利,在內的權利還是很大的,若是有人串聯這些族老,再由族老向下收集族人的簽名和指印,多少萬民請愿書搞不到。
所以政令下達以后,朝廷一方面密切關注對此不滿的讀書人的動向,防止有人串聯,可以寫文章諷刺,可以破口大罵,但不能搞串聯。
另一方面朝廷通過各種方式宣傳和講解這三條政令,要讓普通百姓了解這三條政令,別被旁人忽悠了去,朝廷的律令不是強制要把男性家長的財產分給配偶和女兒,只要死前做好安排,繼承順序一點用都沒有,總不會有人想著自己會猝死吧。
消息捂了幾天,傳到康熙耳邊的時候,政令已經發往全國了,京城周邊的幾個省份早已收到,遠一點的也來不及追回了。
孫子有多貼心,兒子就有多糟心。
康熙本來想寫封信斥責老三,把筆拿起來又放下了,寫信斥責有什么用,他就是寫道圣旨過去罵老三,這癟犢子還不是想干嘛就干嘛,怪只怪當年他就不該定下上書房皇子犯錯伴讀受罰的規矩,這些兔崽子小的時候就該好好打幾頓,才能長教訓。
第二天帶幾個孫子念書時,康熙也看弘晴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憐愛,小家伙聰慧的很,又孝順又乖巧,還頗有做上位者的天分,這么多兒孫當中,弘晴性情最像年幼時的他。
只可惜,弘晴不只是性情像了他,他的皇阿瑪不靠譜,丟下一個爛攤子早早的去了,弘晴的阿瑪也不靠譜,他都不敢想,他要真把江山傳給了老三,等輪到弘晴的時候,這江山還在不在。
他們爺孫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第 145 章
在老三在京城搞事的消息傳來之前, 康熙對北巡的生活還是頗為滿意的,尤其是到了草原之后,沒有了旅途的勞頓, 需要他來批閱的折子也比在京城時少多了, 一些簡單的折子,內閣和老三就能處理, 無需快馬送到他這里來,他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教養孫兒。
這四個孩子都是府里的長子、嫡長子,弘晴還極有可能是未來大清的皇帝, 如果說老三現在是隱形皇太子,那弘晴就是皇太孫了。
為了大清的長遠,他也不能再繼續由著老三管教弘晴。
一只羊是放,四只羊也是放。
康熙要教養弘晴, 也沒落下另外三個孫子, 騎馬打獵他如今是不成了,可教幾個孩子讀書做事的精力還是有的。
眾多的兒子當中, 只有廢太子是被康熙手把手教過的,廢太子出生喪母, 在搬到毓慶宮之前, 是放在他的乾清宮里長大的。
輪到教養孫子, 康熙自然也會運用從養兒子那里得來的經驗,所以一到行宮,直郡王和五貝勒就不得不把自己兒子打包送到老爺子跟前了,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也送了兩個侄子過去。
宿在皇帝的寢宮里,幾個皇孫的待遇自是不必說, 只是四個小家伙個個苦不堪言, 皇祖父實在是……起的太早了!
卯時(早上五點)便要被叫起, 還要被皇祖父盯著晨讀,明明十遍二十遍就能背下來的內容,非要讀個一百二十遍。
起得早,功課多,可午膳連個正經菜都沒有,也沒有主食,只有點心和果子露,好吃是好吃,可這也不像是一頓正經飯,吃過就好像沒吃一樣。
晚膳很是豐富,可晚膳之后,不是去散步消食,也不是聊天做游戲,還是讀書。
弘暉身體不好,晚間讀書沒算他,可以仍舊感到吃力。
四個小家伙哪能受得了這個,弘晴反對過,弘昱鬧過,可一點用都沒有,皇祖父非但不好說話,還會打人屁股。
小家伙們已經有羞恥心了,比起屁股上的疼痛,反倒是被打屁股的羞恥,更讓他們覺得難受,阿瑪伯伯叔叔,全都表示愛莫能助,他們沒法不聽話。
康熙不光帶著四個孫子念書,接見臣子、與蒙古諸部的王爺們見面時,也會帶著幾個小家伙。
榮貴妃和宜妃要看孫子,只能來萬歲爺這兒。
宮里的娘娘能求見萬歲爺,大福晉就不成了,來到草原后,她連自己兒子都見不到了,還沒處說理去。
看顧不到兒子,大福晉才會答應去四妹妹那里幫忙,所謂幫忙,其實只是陪四妹妹會客,她在,就代表了她們家爺的態度,代表了誠親王的態度。
連自己福晉都過去幫忙了,直郡王自然也不會閑著,他和五弟、十弟這次來草原,就是為了幫四妹妹擴大在蒙古的人脈,鞏固四妹妹的地位,幫四妹妹震懾那些大部落的王爺們。
皇阿瑪治理草原用的是分化,通過行使不同的政治制度,籠絡、培養某些部落,使草原各部沒有辦法形成合力,而是在矛盾中不斷的產生糾紛,大清在其中充當的就是解決糾紛的‘大家長’。
四妹妹在草原要做的則是控制經濟,緊緊抓住草原的經濟命脈,與從前嫁到蒙古的各位公主們守望相助,共同將蒙古各個部落的利益和大清綁在一起。
目前只有一小半的部落再通過四妹妹和大清做生意,而這一小半的部落里有一大半都是撫蒙公主所在的部落,畢竟有好處也得先給自己人,老三說什么沒有達到產業化,所以暫時還不能大規模收集原料,只能先選擇一部分部落進行交易。
羊奶、羊毛、羊肉、羊皮,由大清過來的商隊通過四妹妹進行收購,一只羊的價值比原來草原人將羊肉賣給歸化城的漢人翻了四五倍。
除了羊,商隊更鼓勵草原人養牛,牛奶的收購價格比羊奶高出了兩倍,牛皮這兩年更是接連漲價,牛肉自然也便宜不了,耕牛不允許私自宰殺,牛肉在大清可是稀罕物。
商隊捧著錢來,又從大清各地帶來了許多草原沒有的商品,歸化城都比從前熱鬧了。
這么大的利潤在前,余下的那些部落自然眼紅,這部分生意早晚是要做的,但怎么做,具體的收購份額怎么劃分,還需要掌握在大清手中,而不是讓這些蒙古王爺們自己商量說了算。
直郡王、五貝勒和十阿哥,要做的就是給四妹妹撐場子,讓蒙古王爺們知道四妹妹雖然嫁到了蒙古,但代表了大清,日后生意如何做,自然也是由四妹妹主導。
事實上,此次會盟,給四公主撐場子的不止是三個兄弟和大嫂,榮貴妃和宜妃娘娘在接見蒙古女眷時也常讓她坐在身旁,以示親近。
會盟進行到一半,蒙古諸部便都已知曉,住在歸化城的四公主乃是誠親王的人,商隊亦是誠親王的商隊,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的王爺們不得不重新考慮行事態度了。
誠親王在大清如日中天,皇上如今接見他們都要把誠親王的兒子帶在身邊,讓他們不得不慎重。
會盟結束的最一天,四公主被皇阿瑪召見,和傳言一樣,她在皇阿瑪的帳篷里瞧見了四個侄子。
父女倆多年未見,見了面卻都很平靜。
對四公主而言,她想念額娘,要想念姨母,想念一同住過的幾個姐妹,想念有過來往的幾個兄弟,但皇阿瑪……她都不記得皇阿瑪長什么樣的,住在紫禁城時,她也沒見過皇阿瑪幾年,又何談感情。
康熙現在平靜,是因為之前已經生過氣了。
他印象中懶散又沒有野心的老三,在老二還沒有被廢時,就已經在做準備了。
別人都是拉攏朝臣,換取蒙古信任的方式要么是聯誼,納個蒙古女人回去做格格,要么是通過理藩院,在處理蒙古部落糾紛時賣好。
老三卻是另辟蹊徑,選了撫蒙的公主通過利益收攏蒙古人,他從前只知道老三的商隊規模大、范圍廣,生意都做到草原上來了,老三重情,對公主們都頗為照顧,把生意做到草原來照顧幾個公主,他倒也不奇怪,也沒有多想。
但自從到了草原之后,老大幾個動作頻頻,宜妃是四公主的親姨母,對四公主看顧照顧也就算了,□□貴妃也在幾位公主中對四公主表現出特別的親近,這就說不過去了。
再等他查到老三給草原人帶來的巨大利潤,還有給四公主做幕僚的勒德洪,就什么都明白了。
勒德洪可是紅帶子,歷任刑部侍郎、禮部侍郎、戶部尚書,還在內閣呆了整整十一年,這樣的人就算被罷官回家,又怎么會只甘心給一個公主做幕僚。
更別說勒德洪當年之所以被罷官,是因為結黨營私,而與勒德洪結黨的人就是老三身邊的‘軍師’——納蘭明珠。
勒德洪康熙二十七年就被罷了官,后來年紀大了,就去了盛京養老,沒成想這位應該在盛京養老的人,卻是跑到了四公主塔娜身邊做幕僚,不,應該是被老三暗地里安排到四公主身邊收攏蒙古勢力。
一個被罷了官的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也難為還有人能用得起來。
他倒是小瞧了老三,小瞧了納蘭明珠,居然在蒙古給他留了一手,怕是老二當年也未曾意識到。
兒子不孝順,女兒也不怎么樣。
康熙不知道當年老三是怎么和塔娜達成共識的,兩個平日里幾乎沒什么見面機會的異母兄妹,在老二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合謀這事兒,誰能想得到呢。
但對大清來說,一個能夠掌控蒙古經濟的公主比多少撫蒙公主都管用,而且借著老三商隊在草原上立起來的撫蒙公主并不只有塔娜一人,只是這些人都以塔娜為中心,使其勢力更為強大。
對大清是好事,對老三更是好事。
當著幾個孫兒的面,康熙自然不會指責女兒和兒子有不臣之心,而是詢問了草原上幾個大部落的情況,還跟塔娜介紹了幾個大部落之間相互牽制的關系。
臨了,還賞賜了塔娜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這玩意兒就是用來顯示恩寵的,體積大,顯富貴,賞賜還不必放在錦盒當中,身后伺候的人捧著玉如意從他的帳篷里走出去,該瞧見的人就都能瞧見了。
老三要收攏蒙古勢力,他幫老三一把又何妨,大清邊疆穩固也是好的,免得四處起火,把大好江山給霍霍了。
康熙都快讓老三給弄得沒脾氣了,為了避免老三在京城搞出更大的事來,他已經不打算在草原上逗留了,趕回京城去‘鎮壓’住老三這個惹禍頭子。
御駕要啟程回京,最高興的不是福晉在京中養胎的十阿哥,而是日日都盼著回京的四位皇孫,尤其是弘暉,晚上高興到差點失眠,恨不得插個翅膀飛回京城,求阿瑪和額娘讓他跟幾個兄弟一起去學校念書。
這段時間他和幾個哥哥弟弟同吃同住,聽他們說了不少學校的事兒,有趣極了。
御駕走的時候,秋老虎橫行,胤祉攜眾臣只送到了城門口,御駕回京時,秋高氣爽,天氣不冷不熱,再加上思兒心切,因此跑到二十里外去接人。
胤祉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老爺子這一次這么快就回京,多少有他的一部分‘功勞’。
訓斥沒等到,皇阿瑪大概是想在群臣面前給他留個面子,不想當著眾人的面訓斥他,而是直接讓他跟著回宮,在乾清宮召見他。
行吧,御駕接著往前走,胤祉不能去馬車上見皇阿瑪,但不妨礙他去找額娘和兒子。
舟車勞頓,但額娘瞧著卻是神采奕奕,比先前在宮里的時候還有精神頭。
“看來額娘此行玩得不錯,瞧著年輕了好幾歲。”
榮貴妃早已過了在意年齡的時候,更何況稱贊她的還是自己兒子,當額娘的看著自家孩子好,當兒子的也都瞧著自家額娘好,水分太大,不能當真。
不過此去草原,倒真讓她長見識了。
“塔娜、別楚克和納敏都托我向你問好,她們如今在草原上都過得不錯,尤其是塔娜,她太厲害了,那些蒙古福晉們都對她很是尊重。”
不是那種浮于表面做樣子的尊重,而是帶了幾分敬意的尊重,甚至有些巴著塔娜。
她也是有女兒的,自己的女兒免了撫蒙,但還有別的公主嫁去了草原,讓人擔心。
可是如今好了,塔娜這些撫蒙的公主們和以前那些公主不同了,不會在無聲無息死在草原上了。
“宮中還有五位未曾出嫁的公主,能留在京城不撫蒙的到底是少數,塔娜跟我商議了,給公主們再加幾門課程,繡花作畫在草原上不頂用,騎馬、管家、看賬冊這些才是最實用的東西。”
“等回到宮里,我便去承乾宮找皇貴妃商議具體的章程,不說個個都教成塔娜,但真嫁去了草原,也得都能立得起來不被欺負才行,你覺得如何?”
胤祉覺得:“甚好,甚好!”
瞧額娘如今的神采,便知此事甚好,額娘在宮中無事可做,哪怕可以打葉子牌、聽書、養貓打發時間,但做這些事情帶來的成就感有限,額娘能開拓一份事業做,還能幫一幫宮中的幾個妹妹,好的不能再好了。
“五妹妹和六妹妹都已經到了要出嫁的年紀,若非這幾年朝中動蕩不安,可能賜婚的旨意就已經下來了,八妹妹和十妹妹沒有生母照看,十三如今又被皇阿瑪厭棄,撫蒙是必然的,九妹妹的生母袁貴人不得寵,怕是將來也逃不了撫蒙,確實該給這五位妹妹好好上上課了。”
“不過這事兒,兒子也有些想法,您先別跟皇貴妃提,過幾日我帶老四和老五去,咱們再一起去找皇貴妃娘娘商議。”
既然要樹榜樣,那就不應該少了皇室,皇權至上的年代,皇室的人帶頭會比普通的貴女效果更好。
父母都是了解孩子的,康熙都被老三搞事情的頻率和強度弄得沒脾氣了,榮貴妃這個當額娘的,自然也對兒子搞事情的能力有數。
她和皇貴妃來辦這件事,只能是教養五位公主,但兒子也摻和進來,就絕不可能只是五位公主的事兒了。
想想還挺激動的,榮貴妃忍不住問道:“先跟額娘說說,你有什么打算?”
是打算專門建個學校,讓貴女們甚至普通的百姓之女都來陪讀?還是打算請哪位致仕的老大人來教公主?
胤祉陪著額娘聊了兩刻鐘,眼看就快要到城門口了,才趕緊告退,額娘他是見著了,兒子可還沒見呢。
阿瑪見兒子,兩眼淚汪汪。
一個月不見,弘晴瞧著就比離京時瘦了。
胤祉直接將小孩抱起來顛了顛,輕倒是沒輕,大概是長個了。
“家里準備了你愛吃的蛋糕,還有從南邊送來的新鮮香蕉和火龍果,你額娘不知道聽誰說‘上馬餃子,下馬面’,從前幾日就開始跟著家里的大師傅學搟面,待會兒到了家里頭,不管好不好吃都得說好吃知道了嗎?”
寶音就是太實在了,一片慈母心,說要親自下廚給兒子做面,那就把除了燒火以外的事兒包了,和面、搟面、做澆頭都自個兒親自來,連調料的用量都親自把控。
這幾日他也嘗了,總體有進步,也不難吃,只是跟膳房師傅們做的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尤其寶音不光給兒子準備了自己做的面,還準備了兒子喜歡吃的蛋糕、栗子糕、豆沙卷、香蕉、火龍果……到時候對比簡直不要太明顯。
弘晴賴在阿瑪懷里不肯下來,直接用兩條小胳膊攬住阿瑪的脖子,輕輕點了點頭:“額娘做的面肯定最好吃。”
“是不是在外頭想家了,想阿瑪額娘了,想妹妹了?”胤祉輕輕拍打著弘晴的后背,小家伙剛剛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哭腔。
“想,我早就想回來了。”弘晴聲音悶悶的,“我在路上想家都想哭了,不止是我,弘昱哥、弘昇哥、還有弘暉哥都哭了。”
胤祉愣了愣,兒子和弘暉北巡都沒有父母陪在身邊,想家正常,弘昇雖然有老五陪著,可老五媳婦沒跟著去,孩子想娘想哭了也正常。
但大哥大嫂可是都去了,弘昱有父母陪著,再加上這孩子雖然看著文靜,實際上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氣包,性格上妥妥的隨了大哥,怎么也哭了。
他還以為弘昱跟著大哥這回得在草原上玩兒瘋了呢。
“阿瑪和額娘也想你,我們還給你寫信了,你收到了嗎?”
“嗯。”弘晴抽了抽鼻子,“收到了,上面還有妹妹的手印。”
他就是在看信的時候哭的,他一哭,幾個哥哥也哭了。
胤祉抱著兒子在馬車上輕輕晃動,像哄一歲大的女兒似的,弘晴平時古靈精怪,第一天上幼兒園的時候都沒哭,還能幫著老師哄其他小孩,學業上也一直沒讓人操過心,他還以為有額娘和十弟他們陪著弘晴,小家伙不會很想家的。
弘晴有一肚子話想跟阿瑪說,說他看到了二姑姑畫上的草原,說他和弘暉哥約好了要做同班同學……他最想說的還是這一路受的委屈。
他被皇祖父當著幾個哥哥和諳達的面打了屁股,他每日卯時就要起床,他讀書讀的嗓子都啞了,皇祖父不聽他們講道理,也不讓他們出去玩兒,還不讓他跟著皇祖母回去……
委屈巴巴的弘晴,等要下馬車的時候就又是小男子漢了,腰桿筆直,表情嚴肅認真,不是黏著阿瑪的小受氣包了。
胤祉將兒子送回府,來不及陪妻兒用膳,便匆匆趕往宮里去見皇阿瑪。
皇阿瑪此次肯定氣得不輕,他有理由懷疑,兒子的屁股之所以挨了巴掌就是被他牽連的。
要知道皇阿瑪雖然會罰成年兒子打板子,可他們小的時候都沒挨過打,那時候皇子犯錯,挨打的都是旁人。
乾清宮里,胤祉面對的不是皇阿瑪的訓斥,皇阿瑪把他召來問的也不是朝政,而是……他兒子。
“朕打算把弘晴放到身邊親自教養,過幾日,最多三日,你就把弘晴送進來。”康熙考慮到老三一貫的秉性,干脆限定了日期。???
“弘晴年紀還小,不懂規矩,放在宮中不太合適。”胤祉滿腦袋問號的推脫道,皇阿瑪這是什么意思,若是認可他抬舉他,那封他做太子就是了,把他兒子放到身邊教養算怎么回事兒,他兒子又不是沒爹娘。
“你也知道他不懂規矩,六歲的孩子,該教的都得教了,身為皇孫,連皇室的禮儀都一知半解,有你這么做阿瑪的嗎?朕怎么放心讓你接著教。”
再教出一個惹禍頭子來,他怕愛新覺羅的江山就此葬送了。
“面圣的禮儀,見長輩和朝臣的禮儀,兒臣都是教了的,其他現學也來得及。”
大婚的儀式都能現學,更何況是別的,他之前和老四去曲阜主持大典,不也是現學現賣嗎。
“兒臣的兒子膽小戀家,陪您北巡都想家想哭了,要是住到宮里來,怕不是會每天晚上想家想到抹眼淚。您要是喜歡他,他每旬休息那天,我帶他到宮里來看您,您就算是真的要教他,那也得等他大一點,起碼要讀過了四書,學完了史記,才有資格接受您的教導。”
他瘋了才會把六歲的兒子送到宮里來由皇阿瑪教導,上一個被皇阿瑪帶在身邊教導的還是二哥。
二哥的禮儀倒是學的極好,一舉一動都能做禮儀的活教材,據說連睡覺的姿勢都板板正正,可活成這樣能不壓抑嗎,皇阿瑪的高標準嚴要求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
更重要的是,皇阿瑪教二哥,教出了一個‘自己’,若是教他兒子再教出一個‘自己’,那他如今做的這些不白瞎了。
想想,弘晴若是繼承了皇阿瑪的思想和手段,他如今暗戳戳做的這些,將來就會被自己的兒子‘撥亂反正’。
他進宮,他兒子都不能進宮。
🔒第 146 章
“你還敢抗旨不遵不成?”
兒臣也不是不敢。
他已經有了與皇阿瑪抗衡的力量, 只是不想讓太和殿之變重演,不想讓朝廷再內耗一場,但如果皇阿瑪非要親自撫養弘晴, 那他也不是不能跟皇阿瑪撕破臉。
“兒臣知道您不贊成兒臣的理念, 所以才會想親自教養弘晴,但他是兒臣的孩子, 是兒臣的第一個孩子,他的出生讓兒臣的心終于不再是飄著的了,而是穩穩的落在這個世界上, 成為這里的一份子。”
“兒臣從前看不慣這里的很多東西,落后、愚昧、殘忍,像我這樣的懶人,一開始是沒打算改變這些的, 我不過是想平平安安活到老, 做一條咸魚罷了。”
“是皇阿瑪把我推到了現在,戶部、內務府都是皇阿瑪安排兒臣去的。當年如果不是皇阿瑪讓兒臣帶太醫去看望靳輔, 兒臣也不會誤打誤撞去山西,兒臣第一次殺人是在那里, 第一次被人暗殺也是在那里, 兒臣惜命, 可那時候數度被暗殺卻不愿意離開,大概是靈魂深處的某種東西覺醒了吧。”
不是野心,是一個社會主義接班人的良心。
“如果沒有德州之變, 那就不會有后來的太和殿之變,二哥在除夕夜殺上太和殿, 難道不是被皇阿瑪您逼出來的嗎?”
“您那么多兒子, 如今還站在您身后的還有誰, 老八?十四?還是更小的那幾個弟弟?皇阿瑪您何必再逼我呢?”
“不管我要做什么,不管我想把大清變成什么樣,太和殿之變的時候屬于您的時代就已經過去了,您比我更清楚,除了我,皇阿瑪你已經沒有兒子可以選了。”
不然也不會把主意打到孫子身上。
康熙沉默了許久,半響才道:“朕擔心大清的江山會覆滅在你手里。”
“那就是兒子本事不濟,是大清氣運本該如此。王朝興衰更替是不可能避免的,皇阿瑪不會真的指望大清千秋萬代吧?”
胤祉干脆找了張椅子坐下,有些話是他不能跟旁人說的,按理也不該跟皇阿瑪說,只是他現在想說給皇阿瑪聽。
“兒子也希望大清可以變得更好,國家強盛,不會被別國欺辱,百姓安穩富足,吏治清明。無論是漢人,還是滿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也不管是士農工商哪個階級,還是入了奴籍的那些人,只要是大清人,就都能被大清的律法所保護,保護他們的生命和財產,保護他們最基本的權利。”
“再也不會有人被賣到宮里做太監,賣到青樓做女·妓,賣到大戶人家為奴,若是人人都能吃得飽飯、讀得起書、上得起學,那該多好。”
在原本的歷史中,再過兩三百年,這片土地就會變得這般美好,但他等不到兩三百年后了,這里的人也是人,這里也是他的家,他的國。
康熙神情復雜,如今還夢想天下大同的人實在不多了,能付諸于行動的就更是寥寥無幾,而這個人居然還是個滿人,是個皇子,是大權在握的皇位繼承人。
是的,哪怕他不想承認,可事實上確如老三所說,他沒得選了,老八不合適,壓不住一連串的皇子,皇室內斗帶來的危機不比老三要建造天下大同小,十四就更不成了。
太和殿之變后,一切就都已經亂套了。
朝堂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經不起再一次的政變了。
胤祉從前愿意維持平和,愿意用‘名聲’哄皇阿瑪高興,但現在他往前走了一步,皇阿瑪就只能往后退了,他手中的權利越多,皇阿瑪就越不會輕易跟他‘開戰’。
乾清宮里沒有旁人,御前總管梁九功都不在,所以沒人知道這父子二人究竟談了什么,但是當天萬歲爺便下了立太子的圣旨。
‘太子之名’對如今的胤祉來說還真上不上什么,他手中的權勢已經遠超太子該有的了,之所以向皇阿瑪討要‘太子’這個虛名,不過是想要和皇阿瑪攻守互換而已,從前他是被動防守,如今輪到皇阿瑪防了。
胤祉自己不覺得太子之位如何,畢竟二哥做太子的時候,被皇阿瑪廢得太輕易了。
但冊封太子的旨意下來,京城各方的反應都很大。
榮貴妃的鐘粹宮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訪客。
皇貴妃沒去湊鐘粹宮的熱鬧,只讓人送了份禮過去,順便往宮外的佟府捎了口信——是時候了。
以她對表哥的了解,在廢過一次太子之后,萬歲爺肯定不想再立太子了,尤其是一個勢力遍布朝堂的太子。
萬歲爺如今突然立太子,只能說明,在萬歲爺和誠親王的較量中,誠親王占了上風,萬歲爺輸了。
同樣沒去鐘粹宮湊熱鬧的還有鈕鈷祿貴妃和宜妃,以前往鐘粹宮跑得勤,今兒那里人多,倒是不想去了,嘰嘰喳喳的,要賀喜大可以找個人少的時間。
這三位都不去,另外三位高位妃嬪卻是都去了的。
惠妃不光是來賀喜的,也是來找榮貴妃慶祝的,雖說早些年她和榮貴妃不太對付,但自從她兒子成了誠親王一派的人,她和榮貴妃自然也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都是做祖母的人,早就不吃那些陳年老醋了,今日她和榮貴妃都是贏家。
德妃是備了重禮來的,也是妃位上最早過來的,同為妃嬪,對上皇貴妃,她都沒有認過輸,可這回卻不得不討好榮貴妃。
一是為小兒子,萬歲爺突然立太子,再想想年初時萬歲爺一病就是三個月,她擔心萬歲爺此次北巡身體又出了問題,所以才會一回京便匆忙立太子,十四剛入朝堂,還是個光頭阿哥,日后的前程如何怕是要看誠親王的安排了。
二是為她自己,榮貴妃如今是貴妃,日后就是……太后了,她日后是要在榮貴妃手底下討生活的,皇貴妃和宜妃也都同她不對付,又偏偏都和榮貴妃交好,她得為日后的生活早做準備 。
高位妃嬪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便是佟妃了,姐姐和榮貴妃關系好可以不來,但她不能不來。
宮外。
直郡王拿了酒窖里珍藏的好酒,直奔誠親王府,多年謀劃成真,此等喜事,當然要用好酒好好慶祝。
四貝勒松了口氣,皇阿瑪這是不打算折騰了吧,朝廷真的是折騰不起了,而且皇阿瑪若是不選三哥,非要捧老八或者是十四上位,別人服不服他不知道,反正他肯定是不服的。
五貝勒直接被老九、老十、十一和十三找上門,要向內務府采購煙花,在今晚組織一場煙花秀,讓京城所有人都看得見,好好的慶祝一番。
七貝勒長長的嘆了口氣,看來日后他也要像工部尚書一樣多往施工點跑了,不能總在衙門里頭待著。
八貝勒收到消息后很是平靜,甚至還有條不紊地安排人下去備禮,明日就去給三哥賀喜。
十四在阿哥所收到消息后,失手打碎了一套茶盞。
公主府這邊,茉雅奇直接帶著額駙和孩子躲到誠親王府去了,上門遞帖子的人多,有好些之前根本就沒有來往過,與其在府里頭接待那許多的客人,還不如到誠親王府去,人人皆知誠親王府大門不好進,這會兒應該沒多少人敢往誠親王府遞帖子吧。
起初知道此事的只是消息靈通的達官貴人,但很快誠親王被下旨封為太子的消息便在街頭巷尾傳開了,幾個皇阿哥策劃的煙花秀尚未上演,京城便如同過年一般,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第 147 章
納蘭明珠忍不住從府里出來, 在大街上邊走邊笑,甚至于大笑出聲,好在鞭炮聲連綿不絕, 壓住了他的笑聲, 不然他這個前內閣大學士怕是要被百姓圍觀了。
哪怕每一處路口的功德碑上都寫上了萬歲爺的年號,哪怕民間歌頌萬歲爺愛民之心的詩作文章大行其道, 哪怕連戲班子都在上演萬歲爺的勤儉愛民,但京城的百姓們終歸知道誰才是在做事的那個人。
上位者都以為百姓愚昧,可如今看來, 百姓的眼睛都亮的很。
被鞭炮聲吸引出門來的不止納蘭明珠一個,李光地不僅出門了,還往外城最偏僻的幾個位置都走了一趟,那里的鞭炮聲明顯弱了不少, 可在街上狂歡的百姓卻一點也不少。
街市上的商戶和小販以慶賀的名義打折, 或許還有可能是被內務府和順天府的人提點過,但人臉上的笑是做不了假的。
李光地出了外城, 京郊仍有鞭炮聲,有幾個村子甚至在殺豬宰羊。
“老丈, 村里可是有什么喜事, 是有人成婚, 還是有娃娃滿月?”李光地不信邪地問道。
“是誠親王要當太子了!你說是不是喜事?”老漢有些激動的道。
“喜從何來?誰做太子對咱們老百姓有什么影響?”
“你這話說的,瞧你穿的這么鮮亮,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老爺, 哪能像我們這么高興。我幾個孫子孫女都是從誠親王的醫館里接生出來的,人家一文錢不要, 我小兒子和小兒媳在誠親王的馬球場附近擺攤做生意, 我大孫子考進了誠親王辦的小學里, 一文錢的學費都不收,誠親王當上太子,你說我高不高興?”
他老漢活了大半輩子,這幾年才特別有奔頭。
從前一家十幾口子都只能給人家種地交租子過活,年景好的時候也就能吃個飽飯,落不下什么銀子,年景不好的時候,不欠債就謝天謝地了。
他年輕時,也想著出人頭地,去城里頭擺攤做生意,可他家在城里沒人,除去該交的銀子,還要被衙役和小流氓吃拿卡要,根本賺不到什么錢,所以也就打消了農閑時擺攤做生意的念頭。
一直到誠親王建了馬球場,馬球場外的集市不比城里頭的短,而且不歸城里管,歸誠親王管,不要他們的錢,還幫他們規劃安排位置。
日子慢慢好過了,誠親王府建幼兒園,他便把大孫子送過去了,沒成想到這孩子爭氣,算數特別快,還真考上了。
老漢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里的事兒:“……大孫子在家的時候就教弟弟妹妹們念書認字算數,別看我這泥腿子的樣兒,老漢現在也會寫自己的名了,也會算數,我小兒子生意忙的時候,我還去幫他們看攤收過錢。”
李光地點頭稱贊道:“您老厲害,會寫名字就很了不起了。”
“那可不,誰不知道讀書認字好,要不是年輕的時候沒錢,老漢也去念書了,還是現在的娃娃們好,趕上好時候了,誠親王做了太子,日后肯定會越來越好。”
李光地未曾去過山西,但他知曉誠親王在山西甚得民心,德州之變前,便有御史曾經上告,山西百姓只知有誠親王,而不知有皇上。
那時萬歲爺正在和身為太子的二阿哥博弈,自然不會因著這事兒處理誠親王,山西離京城頗遠,親王無圣旨也離不了京城,誠親王得山西民心能帶來的威脅不大。
京城的總人口數雖不如山西多,可京城的民心,天子腳下的民心,卻是一把利刃。
李光地跟著萬歲爺幾十載,頗受重用,可若是讓他選,他大概也會選向往盛唐之景的誠親王,外城也好,京郊也罷,這里沒有多少滿族旗人,多的是漢家百姓。
當晚,無數煙花在京城上方綻放,整場煙花秀持續了足足一個時辰,京城百姓瞧見了,宮里的康熙瞧見了,宮外被圈禁起來的廢太子也瞧見了。
大清要有新太子的消息,皇阿瑪怎么會不讓人告知他。
廢太子遙望著天邊的煙花,不確定是皇阿瑪身體出了問題,還是老三爭氣了一把,不過皇阿瑪若是以為他此時會難過悲憤,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早在準備太和殿之變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勝了是九五至尊,敗了就要做一輩子的階下囚,他早就知道自己和那個位置無緣了。
不是老三,也會有旁人的,如果換做旁人,那還不如是老三,起碼老三當時頂著皇阿瑪的壓力也未曾往他身上潑臟水。
新太子的冊封禮并不隆重,而是照著新太子的意思一切從簡。
禮部在冊封禮上沒能拗過新太子,搬宮這一項也還是沒能拗過太子。
太子死活不愿意進宮去住,非要住在原來的府邸,把誠親王府改成太子府,但是不改變里面的規制,直接把匾額換成新的。
都說‘新朝新氣象’,大清還沒換皇帝呢,只是多了位太子,便涌現出許多的‘新氣象’。
以皇貴妃和榮貴妃為首,包括太子妃、直郡王府的大格格、八福晉、五公主、六公主、八公主、信郡王府的兩位小格格、李光地的孫女……成立大清女子聯合會。
聯合會剛剛成立,便在京城選址辦了一處女校,專門為大清女子聯合會培養成員的女性,面向十三歲以上的女子進行招生,而進入大清女子聯合會后,是有俸祿拿的,到達一定的年限,老了還有補貼領。
關鍵是以皇貴妃為首的貴女都在其中,在皇貴妃和榮貴妃、太子妃這些人手底下辦事,既能夠積累人脈,對未婚女子的婚事亦有加成。
所以比起公辦小學和后來專門成立的公辦女子小學,反倒是大清女子聯合會組織籌辦的女校報名人數更多。
女校除了基礎教育,還有專門的律令課、英雄人物賞析課,所謂英雄人物賞析課,是胤祉特別提議加上的,而且要求在英雄人物的選擇上男女比例要一致,其中的幾位英雄人物還是他選的。
被稱為人文母祖的嫘母,商朝的第一女將婦好,改革紡織技術的黃道婆,替父從軍的花木蘭,和親胡漢的王昭君,遠嫁吐蕃的文成公主,以及唐朝統帥娘子軍的平陽公主。
如果不是擔心有爭議,胤祉其實更想添上女皇帝武則天,添上抗金女英雄梁紅玉……只是前者未免太觸動男權社會的神經了,而后者在滿漢沒有平等和諧之前,也不適合拿出來宣傳。
大清女子聯合會的辦公地點和京城的其他部院衙署一樣,都設立在皇城千步廊兩側,也就是正陽門之內,紫禁城之外。
辦公地點在宮外,意味著皇貴妃和榮貴妃在進宮幾十載之后,終于有機會出宮了,有了出宮腰牌,只要在宮門落鎖前回來即可,同樣可以出宮的還有幾位年長的公主。
后妃出宮不合規矩,一方面阻力大,胤祉也擔心人員多了不好管理,鬧出丑聞來,另一方面女子聯合會剛剛成立,還不需要太多人。所以除開公主,后宮就只有兩個名額,分別屬于會長皇貴妃和副會長榮貴妃。
宜妃娘娘再想出去,也只能等下一批了,不然給宜妃開了口子,那鈕鈷祿貴妃和四妃當中的其他三妃怎么辦。
大清女子聯合會目前只有兩個任務,一是鼓勵女子讀書上學和出門做工,二是拯救受苦受難的女子,被丈夫家暴的,被妾室欺凌的、被婆婆打罵的、兒女不孝的、被親人或族人欺壓的寡婦以及被欺辱的良妾。
大清女子聯合會的辦公地點雖然設在內城,但在外城也設有專門的公事房,負責接待前來求助的人。
只是大清女子聯合會直屬的女校都已經辦起來了,公事房也沒來幾個求助的女子。
八福晉原本做好了大干一場的準備,她可是聽她們家爺分析過了,太子打算重用女子,大清女子聯合會只是第一步,如果這一步走好了,將來未必不會啟用女官。
她來大清女子聯合會做公事房主任,可不只是在替八貝勒府向太子示好而已,若大清將來有女官,她必做第一個。
無人來求助的原因,八福晉也分析過,一是民間許多百姓不知道、不了解,二是不信任,她們畢竟還沒做出成績來。
若要改變眼下的情況,就必須得辦一件響當當的差事出來。
在諸多的皇子福晉中,也包括如今的太子妃和廢太子妃,八福晉是消息最靈通的,畢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八貝勒府客似云來,男子她們家爺負責,女眷就只能由她來招待了。
女眷當中不僅有朝廷命婦,也有大商人之妻,還有一些讀書人的妻女,消息來源廣,也讓她知道了不少人家的腌臜事兒。
要辦一樁響當當的差事出來,就必須得找一個位高權重的。
“隆科多從前便寵愛妾室李四兒,太和殿之變后,更是縱容妾室□□發妻,據說赫舍里氏如今抱病在家,連門都出不得,被李四兒管著。”
“若是能救出赫舍里氏,懲辦隆科多和李四兒,那大清女子聯合會的名頭就打出去了。”
這是八福晉能找到的最佳人選,只是會得罪皇貴妃,不過皇貴妃哪怕頂著會長的名頭,也比不過榮貴妃和太子妃在眾人心中的地位。
隆科多,佟國維的兒子,皇貴妃的弟弟,佟家這一代的領頭羊,更是萬歲爺欽點的步兵統領,這樣一個人,太適合用來給她立威了,只是她不確定爺同不同意。
八貝勒沒什么不同意的,他既然已經變了立場,那隆科多的死活自然不關他的事兒,相反,他看隆科多不順眼已經很久了。
“別說佟家現在還沒有完全倒向太子,就算是已經投靠太子了,三哥也不會包庇隆科多。”八貝勒給福晉倒了杯茶遞過去,繼續分析道,“隆科多眼下還是皇阿瑪的人,又身居步兵統領這樣的要職,和大哥亦是矛盾重重,若是能借此打擊隆科多,太子必然是樂見其成的。”
八福晉很是高興:“既能給女子聯合會立威,又能幫到太子,因為這得罪佟家倒也不虧!”
兩口子立場轉變的極快,尤其是八福晉,在進入大清女子聯合會后,已經迫不及待要在太子麾下大展身手了。
看著這樣的福晉,八貝勒最后那點不甘心也沒了,不同于額娘的安靜柔弱,福晉是他見過最有朝氣的女子,也是最敢想敢干的女子,若非三哥弄出一個女子聯合會出來,他也不會知道福晉居然也有一顆建功立業的心,不輸這天下任何男兒。
“若要動隆科多,動作務必要迅速,不能走漏風聲,而且要瞞著皇貴妃。”八貝勒積極給自家福晉出主意,“此事最好告知太子,太子必然會出手相幫的。”
步兵統領的位置何等重要,不適合隆科多繼續占下去了。
🔒第 148 章
八貝勒雖然給自家福晉出了主意, 但并沒有打算代福晉告知三哥。
“皇貴妃和榮貴妃如今雖然都有出宮的腰牌,但畢竟是宮妃,皇貴妃又管理的宮務, 不可能頻繁出宮。幾位公主年輕不經事兒, 也難以獨當一面。大清女子聯合會實際上的主事人應當是太子妃。你不妨將此事告知太子妃,再由太子妃去詢問太子的意見。”八貝勒建議道。
就算是因為隆科多的事兒得罪了皇貴妃, 但福晉有太子妃護著,皇貴妃顧及佟家也不會做什么。
而且福晉想要在女子聯合會做出一番亮眼的成績來,與太子妃打配合是最好的選擇。
有自家爺這個幕后軍師在, 八福晉很快就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先派人細查隆科多、赫舍里氏以及李四兒三人之間的糾葛,佟國維老兩口對此事的態度,以及赫舍里家對此事是否知情, 等拿到具體的證據后便直接上呈太子妃。
但赫舍里家的調查結果尚未出來, 八福晉便直奔太子府。
“隆科多、李四兒簡直就不是人,我原本只是聽說隆科多寵妾滅妻, 赫舍里氏被關在家里頭養病不見外人,這才讓人去查, 但沒想到這兩個畜生居然對赫舍里氏用刑!李四兒那個賤人居然敢鞭打主母, 據派過去的人回話, 赫舍里氏身上一塊好肉都沒有,連臉上都是鞭傷。”
“三嫂,這歸不歸咱們聯合會管?”
“管, 自然是要管的。”寶音手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來, “我們現在就去佟府, 先把赫舍里氏送去醫館治傷。”
這跟計劃中又不同, 她還沒來得及匯報同國為夫婦的態度,而且,“事關佟家,可否要告知太子?”
“不必,咱們管咱們的,先把赫舍里氏解救出來,等調查結果出來,隆科多自有朝廷律法管制。”寶音一邊說著,一邊吩咐人去醫館請位女醫同往。
事實上,有‘幕后軍師’的不止八福晉一個,太子妃亦有。
女子聯合會這個草臺班子還是胤祉提議組建的,自然不是拿來當擺設用的,他雖然沒有時間系統地給里面的成員做培訓,但和自家福晉聊一聊的時間總是有的。
寶音比任何人都清楚女子聯合會的職責和權限范圍,所以眼下不必知會三哥,女子聯合會拯救受苦受難的女子,不需要因為是佟家便額外多一道手續。
兩個人風風火火直奔佟府,但是作為太子妃和貝勒福晉,二人外出的排場都不小,加起來的侍衛有三十多個。
“隆科多的福晉赫舍里氏在哪?帶我們去見她。”
門房攔不住太子妃和八福晉,也不敢攔,甚至不敢不給這二人帶路,但也不敢真的把人帶去三爺的院子,只能領著人走最遠的路,但愿老爺和福晉收到消息能趕過來。
主子們較量,不要牽連到他這個小小的奴才。
佟國維和福晉是在午睡時被叫起來的,來不及發脾氣,聽聞太子妃和八福晉要見隆科多的福晉赫舍里氏,便匆匆忙忙套上衣服。
佟國維的福晉也姓赫舍里,隆科多的福晉小赫舍里氏不止是她的兒媳婦,還是她嫡親的侄女。
“我早就勸你好好管管老三,不喜嫡妻,不搭理就是了,怎么能讓李四兒作賤呢,現在太子妃和八福晉找上門來,我看佟家的臉往哪兒擱,宮里娘娘的臉都被你們丟光了。”赫舍里氏一邊走,一邊氣呼呼的道。
請了病假在家休養的佟國維,已經打發人出去叫隆科多回來了,嫡妻被妾室作賤,還被太子妃和八福晉找上門,傳出去可真是丟死人了。
“先去把人攔著,讓那小兔崽子回來自己處理。”
他又不是沒為這事兒教育過隆科多,可那小兔崽子聽嗎,小時候就是個混不吝的,如今又是步兵統領,翅膀硬了,就更沒法管了。
再說朝堂上那么多事兒,他正愁該怎么在不惹怒萬歲爺的情況下跟太子投誠,哪兒有多余的心思管隆科多那攤子爛事兒,誰能想到太子妃和八福晉回來。
是太子的意思?太子要對佟家下手,還是只對隆科多下手?
“你少說幾句吧,待會兒我過去把人攔住,你換條路走去找老三媳婦,跟她好好說說,只要她不告狀,將來李四兒任她處置。還有,跟她說隆科多的前程壞了,她兒子也會受連累。”
佟國維現在已經顧不得考慮太子此舉是什么意思了,他就想趕緊將這件事情捂住,事關佟家的聲譽和隆科多的前程,如今可不是萬歲爺說了算的時候了,太子的‘活閻王’之名都是殺人殺出來的,隆科多罪不至死,可落到太子手中不死也得殘。
就在門房幾乎絕望考慮要不要再帶著貴人繞遠的時候,氣喘吁吁的佟國維終于趕到了。
“太子妃和八福晉大駕光臨,老夫來晚了,還望二位見諒,拙荊已經讓人準備了茶點,還請移步正院。”
寶音拿出腰牌:“我們是代表大清女子聯合會來看隆科多之妻赫舍里氏的,而非佟大人之妻,還望大人行個方便。”
太子妃這般硬氣,八福晉心里就更有底了。
“據了解,隆科多寵妾滅妻,縱容妾室折辱、打罵嫡妻赫舍里氏,不知佟大人是否知情?”
關于這一點,她也派人調查過了,佟國維夫婦,不,整個佟家都是知道的,因為赫舍里氏已經被關了一年了,怎么可能瞞得住。
起初李四兒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大膽,正是因為無人管制,才越發狠厲。
佟國維何曾被兩個女輩這樣質問過,他是萬歲爺的舅舅,是皇貴妃和佟妃的阿瑪,身份尊貴,位高權重,別說兩個女流之輩了,就是皇子阿哥對他也是執晚輩禮的。
“太子還未曾登基,萬歲爺還在,太子便要插手老夫的家事了嗎?隆科多與小赫舍里氏如何,是我們兩家之事,就算是皇家出面來管,那也該是皇貴妃,輪不到太子妃和八福晉。”
佟國維不肯讓路,隆科多還沒到,福晉那里也不知有沒有說動小赫舍里氏。
寶音絲毫不讓:“現在這事兒歸大清女子聯合會管,恰好會長就是皇貴妃,佟大人若是不服大可以去找皇貴妃,但我們今日既然來了,就一定要見到赫舍里氏。”
八福晉就更不讓了,她還指望著女子聯合會公事所踩著佟家的聲譽和隆科多的前程在大清好好地亮一回相呢。
“三嫂留下,我帶人去找赫舍里氏,肯定將人救出來。”八福晉湊到太子妃耳邊低聲道。
三十多個侍衛也不是白帶的,今日便是硬闖過去,也要把赫舍里氏帶出來。
寶音沒反對,羨慕地看著八福晉手一揮,像個將軍一樣領兵前行,這次沒讓門房帶路,而是抓了佟國維身邊的書童,把刀架在書童脖子上,逼著對方帶路。
佟國維也看得氣血翻滾,這簡直就是土匪!
沒一會兒,八福晉便帶人抬著血淋淋的小赫舍里氏出來了,佟國維看著兩個女人帶著三十幾個侍衛,像土匪一樣把人搶了就走,關鍵他還不敢攔。
“怎么回事兒,不是讓你勸她嗎?是她不愿意,還是八福晉不顧她的意愿非要把人帶走?”
赫舍里氏有些愣神,反應都比平時慢了一拍,重重地嘆了口氣才道:“我真沒想到李四兒能這么狠,老三媳婦兒被關在柴房里,身上血淋淋的,一塊好肉都沒有,李四兒昨天用鞭子打的,吩咐下人要到今天晚上才能給老三媳婦治傷。我去的時候人正昏著呢,怎么勸?真是作孽!”
佟國維恨不得弄死李四兒,但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李四兒的問題了。
“你讓人把李四兒綁起來,別讓她跑了,我去換衣服,等隆科多來了讓他去找我。”
眼下能救隆科多的只有萬歲爺了,在隆科多的罪名未定之前,他們父子二人去求萬歲爺,讓皇貴妃也去求萬歲爺。
佟妃娘娘不得萬歲爺喜愛,但皇貴妃和萬歲爺還是有情分的。
不提這父子二人在乾清宮里如何告罪、解釋的,太子妃和八福晉這邊把赫舍里氏送去醫館后,讓女醫在治療的同時出一份傷情診斷書。
診斷書一式三份,一份女子聯合會自己留著,一份交給赫舍里氏的娘家,另一份則是交給了太子,隆科多是朝廷命官,如何懲治還得是朝廷說了算。
對胤祉來說,隆科多的小辮子不揪白不揪,在步兵統領這么關鍵的位置上,行事居然還敢如此放肆,真會給皇阿瑪找麻煩。
胤祉親自去看了赫舍里氏,緊跟著便下令,以家風不正、虐待嫡妻為由,免了隆科多步兵統領的職位,讓隆科多回家反省。
代替隆科多的則是在兵部待了多年的直郡王。
掌管京城三萬多人馬的步兵統領,乃是從一品的官職,按理只有皇帝才能對其進行任免,胤祉雖然是太子,又有著監國之權,但嚴格來說,他并沒有正二品以上官員的任免權。
直接罷了隆科多的官,是不合規矩的,但新太子上位后不合規矩的事兒也不止這一件了。
步兵統領,統掌九門管鑰,統帥八旗步兵和綠營兵馬。
隆科多麾下的這三萬多人,有一大半實際上由太子黨控制,如今罷了隆科多的官,奪了隆科多的權,拿到九門管鑰,便能立刻控制這三萬多人和關系京城安危的九門。
至于隆科多,一朝官身變白身,罷官這種事兒也并非沒有過先例,昔日納蘭明珠和余國柱、科爾坤、勒德洪等人都因為結黨被罷了官,可沒過多久,皇阿瑪便重新啟用了結黨營私的黨首納蘭明珠,可剩下的卻都被皇阿瑪遺忘了,要知道勒德洪還是紅帶子呢。
是否能重回官場,就看上位者愿不愿意用了。
胤祉在宮外火速罷了隆科多的官,而宮里,佟國維和隆科多還在求萬歲爺庇護。
康熙未曾應下這二人,老三被冊封為太子已經半年了,被封前后的行事風格截然不同,被封前,老三盡管主意大,但對他這個皇阿瑪還是恭敬且退讓的,被封為太子后,老三是一步都不肯退了。
大清女子聯合會這種東西,他根本就不同意組建,更不要說給皇貴妃和榮貴妃白日隨意出宮的腰牌了,皇室之人對民間的影響甚深,皇室的女子帶頭不守規矩,民間必然會出現效仿,而女子不安分了,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他不同意,但是已經沒有用了,既沒辦法管住老三,也沒有精力跟一群兒子斗了。
所以,“舅舅還是起來吧,朕身體不適,過幾日就去暢春園修養身體,隆科多之事都交由太子處理。”
八旗步兵和綠旗營有一半都已經是老三的人了,隆科多做不做這個步兵統領,于他而言不重要了,連家務事都處理不好,隆科多實在讓人失望。
“萬歲爺,太子尚年輕,您……”再管管!
佟國維話沒說完,就見萬歲爺起身被梁九功扶著要離開了。
“阿瑪,咱們回去吧,您也別求萬歲爺了,多大點兒事兒,步兵統領我不當不就行了。”隆科多滿不在乎的道。
德州之變后,他被萬歲爺放在了步兵統領的位置上,還被警告了一番,前任步兵統領怎么死的,還不是跟廢太子有了牽扯,萬歲爺當時讓他牢記一個‘忠’字,不要重蹈步兵統領托合齊的覆轍。
所以這兩年來,他硬是不敢去向形勢一片大好的太子爺投誠,不過他也沒跟太子爺作過對。
如今好了,太子爺肯定要換一個自己人在步兵統領的位置上,至于他,無論被調派到哪兒,都可以選擇改換門庭了。
太子爺喜歡能干實事的官員,他辦幾件漂亮的差事,不愁太子爺不收下他。
佟國維舍不得步兵統領的位置,也舍不得佟家的清譽,更舍不得當年被稱為‘佟半朝’時的顯赫。
萬歲爺待母家有多優渥,新任太子對佟家就有多冷淡。
隆科多架起阿瑪:“走了走了,回去等消息。”
也不知道太子爺打算把他放到哪兒,朝廷如今的個個部署衙門可是都缺人,兵部不太可能,他現在身上畢竟蓋著萬歲爺的戳,吏部、戶部就更不可能了,禮部不適合他安置他,或許太子爺會將他放到工部,誰讓這位爺最喜歡修路。
雖說修路苦,連七貝勒、工部尚書這樣的人都要親自去工地視察,但苦一點他不怕,越苦越容易往上升。
已經在琢磨去處的隆科多沒想到太子如此雷厲風行,更沒想到太子直接罷了他的官。
從掌管京城治安的從一品武官到一介白身,這樣的落差隆科多怎么受得住。
隆科多研究太子這個人已經有一年多了,畢竟早在太和殿之變后,當時還是誠親王的太子基本上就已經坐穩了皇位繼承人的位置,下一任皇帝他當然要好好研究了。
細數跟著太子的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品性高潔之人,太子最恨貪官,但麾下也不是沒有曾經做過貪官。
納蘭明珠當年結黨,不光從河工上搞錢,還賣官,可納蘭明珠如今還不是備受太子禮遇。
還有那余國柱,當年也是貪過的,被萬歲爺罷了官,如今卻緊緊攥著太子爺的錢袋子。
納蘭明珠是怎么跟還是誠親王的太子勾搭到一塊兒的,坊間至今沒有明確的說法,但太子當初為何會收下余國柱,這是有說法的。
據說太子當年就是看中了余國柱的丹青,余國柱畫得一手好畫,據說納蘭明珠最早也被太子稱贊過畫技。
太子喜丹青,他是沒這份手藝,但上頭喜歡,他這一兩年也在民間搜羅了不少好畫,還在府里頭養了幾位畫師,畫功絕對在余國柱之上。
禮已經備好了,還缺一個中間人,隆科多在姐姐皇貴妃和四貝勒之間,選擇了后者。
他也算是四貝勒母族的人,四貝勒喊他一聲舅舅,日后在朝堂上他們舅甥二人也可以相互提攜。
隆科多第一次上門,便被四貝勒婉言拒絕。
第二次上門,又被拒絕。
第三次直接撲了個空,四貝勒當夜宿在衙門里,根本沒回府。
就在隆科多為自己的仕途努力時,太子妃和八福晉根據赫舍里氏的意見,又一次登上了佟府的門,這次一同過來的還有赫舍里氏本人和赫舍里氏的弟弟。
和離,分割財產,最重要的是赫舍里氏要求帶走兒子。
“二人和離,赫舍里氏的嫁妝是要帶走的,隆科多縱容妾室虐待嫡妻,需要支付赫舍里氏醫藥費和損失費。二人和離,錯在隆科多,而且隆科多能放縱妾室虐待嫡妻,將來便有可能放縱妾室虐待嫡子,所以大清女子聯合會支持赫舍里氏帶著兒子走。”
八福晉給赫舍里氏做了很久的工作,也和赫舍里氏的弟弟弟妹聊過,成功說服了赫舍里氏,要跟隆科多和離,還要立女戶,分隆科多的財產,帶著兒子出來過。
“岳興阿是隆科多的嫡長子,他雖然分出來跟著赫舍里氏,但屬于他的那一份財產不能少,需要隆科多提前分割出來給孩子。”
岳興阿才八歲,財產分割出來也是交給赫舍里氏保管。
別看這次來佟府的人不少,但大多數都是八福晉在說,也是八福晉在掌控全局。
和離、分財產,佟國維沒意見,可他不想讓老三媳婦把孫子帶走,但他不同意沒用,隆科多愿意。
赫舍里氏帶著孩子出去過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會被人欺負了去,岳興阿也還是他的兒子,只是換個地方養著罷了,他又不是沒有別的兒子在跟前養著。
正好,四兒以前被赫舍里氏欺負,看岳興阿也不順眼,搬出去住對誰都好。
隆科多不僅同意兒子跟著赫舍里氏,在財產方面也很大方,除了銀錢,還給了一處內城四進的院子,那是他準備日后搬家自個兒過去住的。
“是我對不住你,日后你帶著兒子自己過,遇到什么難處就來找我。”隆科多說完,還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
轉過頭來,對著太子妃和八福晉拱手行禮,“多虧了兩位,我才沒有繼續錯下去,太子爺罰的對,我這些天一直都在反省自己,之前沒有處理好家事,讓太子爺跟著操心了。”
八福晉才不管隆科多是真心悔過,還是在裝模作樣,和離書簽了,宅院過了戶,就算是為赫舍里氏討回公道了,此事也就能在大清廣泛宣傳了,大清女子聯合會就要因此揚名了。
寶音就更不會在意隆科多的態度了,三哥一直都不太喜歡隆科多,如今罷了隆科多的官,日后想必也不會再起復此人了。
比起隆科多,她更在意皇貴妃,皇貴妃是女子聯合會的會長,可這頭一個被拯救的女子便是皇貴妃的親弟媳。
自從出了這事兒之后,皇貴妃雖然肯見她,但再也沒出過宮。
寶音還不知道八福晉打算將此事在整個大清范圍內進行宣傳,隆科多就更不知道了,不然他哪會這么容易就跟赫舍里氏和離。
八福晉搞宣傳用的都是老法子,派人散播消息、買通茶樓的說書先生、買下個戲班子寫戲排戲。
不到一個月,此事便在京城和京城周邊的州縣傳開了。
男主角是皇貴妃的弟弟,還是從一品大員,就因為放縱妾室打罵嫡妻,便被罷了官,與妻子和離,被分走了一半的家產,連兒子都被帶走了。
雖然八福晉的重點是宣傳大清女子聯合會,宣傳大清的女戶政策,但大多數人的關注點都在故事本身,畢竟這可是男主角是皇親國戚,是從一品大員,說的又是后院妻妾之事,故事結局還尤為的讓人解恨。
這出新排的戲直接在京城火了。
胤祉是有戲院的人,他的戲院交了學費也排上了新戲。
“京城有八貝勒府的戲班子,新戲他們演就行了,咱們的人就只演這幾日,之后安排他們出去巡演,各省都走一趟。”
這戲排得還是很不錯的,既有故事性,也有教育性,該宣傳的點也都有。
八福晉是個人才。
🔒第 149 章
隆科多不知道八福晉會踩著他揚名, 這段時間除了去四貝勒府上便沒怎么出過門,畢竟他也要臉,這個時候出去難免會被熟人看熱鬧, 而且這次被罰的不止是他, 四兒可是被打了五十大板,人都站不起來了, 只能躺在床上養傷,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他得陪著。
不怎么出門的隆科多, 在自己阿瑪那里得知他成了戲折子里的主角,和陳世美一樣,如今是眾所周知的負心漢了,而且這戲只要一直演下去, 他就要遺臭萬代了, 死了都要被人罵負心漢。
“誰做的?”
“是八福晉。”佟國維擔心兒子闖禍,所以也只說了始作俑者, 并沒有告訴兒子,太子后來也有插手, 若不是太子, 那出新戲還出不了京城。
現在已經不只是八福晉和太子的戲班子在演這出新戲了, 在太子摻和進來之后,有后臺的戲班子如今都排上這出戲了。
“她?老子還沒找她算賬呢,她倒先算計起老子來了!”隆科多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直接砸出一個洞。
最先查他這件事的是八福晉,帶著太子妃來府里找人是八福晉, 和離的時候事兒最多的也還是八福晉。
欺人太甚!
隆科多之前想著做出一幅好生反省過的樣子, 讓太子對他消除芥蒂, 好重新啟用他,這才沒來得及收拾八福晉。
老虎不發威,還真當他是病貓了,他要收拾八福晉多的是手段。
佟國維也了解三兒子的性子,睚眥必報,自幼便沒受過什么委屈,他選擇了把八福晉做的好事告訴三兒子,自然就不會攔著三兒子做什么。
八福晉讓整個佟家都成了大清的笑料,就要有被報復的準備,他佟家可不是軟柿子。
隆科多的動作快極了,如果是普通的官眷,那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去對付這人的夫家和娘家。
但八福晉的夫家是皇室,不能惹,至于娘家,八福晉雖然出生郭絡羅氏,可是阿瑪死的早,與郭洛羅氏的人根本不親,自幼是在安親王府長大的,安親王雖然被貶成了安郡王,可論底蘊,卻遠不是佟家能比的。
夫家和娘家都不能搞,那就只能搞八福晉本人。
八福晉作為皇家福晉,自進門后無所出,不單如此,八貝勒身邊沒有側福晉,也沒有格格,只有兩個早年教導人事安排的宮女,沒有嫡出的子女,亦沒有庶出的子女,膝下空虛。
不能生養,善妒,都是八福晉的罪過。
隆科多有樣學樣,八福晉如何散播他的事情,他便如何散播八福晉的罪過。
在他讓人排的新戲里,八貝勒和八福晉是一對恩愛夫妻,恩愛到八貝勒為了八福晉不肯納妾,八福晉自己不能生,也仍要牢牢把持著八貝勒,寧可讓八貝勒無后,也不愿妾室進門。
戲里不僅演出了八福晉不能生育的痛苦和善妒之心,還影射了八貝勒是個懼妻之人。
整個夏天,京城百姓是瞧足了熱鬧。
隆科多自以為扯下了八福晉和八貝勒的臉面,但實際上這倆人忙里偷閑還去聽過隆科多安排的新戲。
兩口子多年無所出是真,可二人都看過太醫,身體沒毛病,只是兩個人都屬于不容易懷孕的體質,要生孩子還得看緣分。
八貝勒不急,他和福晉都還年輕,以前想著那個位置的時候,也想過再過幾年沒有孩子,便讓旁人生,可如今他不想著那個位置了,十年二十年,他都等得起。
八福晉以前是急過的,一開始是吃太醫的藥調理身體,后來又尋了民間的郎中,不過自從出府做事后,便沒那么急躁了。
隆科多這出戲演的是大戶人家的八爺和八夫人,雖然沒用八貝勒的名頭,可結合坊間的那些消息,誰又能不知道這是她們夫妻倆。
八福晉未曾惱怒,她和爺才多大,日子長著呢,能不能生又不是隆科多說了算,但爺待她確實深情,如戲中一般,哪怕她無所出,爺也沒想過要旁人,比起那些為丈夫生兒育女但卻得不到丈夫心的女人,她有什么好被恥笑的。
她的價值也不只是為爺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就像女校選出來的那些歷史英雄人物一樣,女子也是能在外干出一番功績的,而她已經走在這條路上了。
八貝勒在戲中沒看出自己懼妻,只看到了自己愛妻,愛護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過錯。
至于孩子,就更用不著旁人操心了,這些年隆科多之輩替皇室操的心可不少,大哥那會兒,是操心孩子的性別,二哥那會兒是操心嫡子什么時候出來,三哥和他一樣,也被眾人操心了好幾年的子嗣……
如皇阿瑪那般子嗣成群的有幾個,哥哥弟弟們哪個府上的孩子也沒有超過一手之數,大哥的四女一兒和四哥一女四兒,就已經是最多的了。
他與福晉年紀尚輕,隆科多操心操得實在早了些。
兩口子不受影響,八福晉從決定出來做事起,就已經做好了被人詆毀的準備,隆科多這點手段傷不到她。
比起隆科多,她倒更擔心皇貴妃在女子聯合會給她使絆子,不過皇貴妃已經數月不曾出宮了,只擔了個會長的名頭,榮貴妃也不能常常出宮,公主們要學的東西多,具體做事的還是她和太子妃。
大清在這個夏天的熱鬧可不只是兩出新戲,朝廷先后成立了報社和求真館。
前者發行報紙,面向整個大清收稿,大清女子聯合會在上面還擁有專欄。
后者,里面的成員待遇和翰林院相同,只是要比翰林院低得多,入了求真館,只能從□□品的微末小官做起。
入求真館需要考試,不考四書五經,只考算學和雜學,每年六月份安排省考,過了省考,才有資格到求真館來參加十月份統一的招考。
考生不要求有功名,對身份也不做要求,奴籍、賤籍都可以參加考試,只要過了省考,就可以轉為良籍,恢復清白自由之身。除此之外,還特意點明了不限男女。
畢竟不是科舉考試,選進來的人也都只留在求真館,而非像科舉考試那樣可以入翰林院、入六部、外放做官,所以報考條件雖然放得寬,但反對的聲音并不大,畢竟大家都忙,年初的時候,各個省都是領了任務的,必須要建成的公辦小學數,長度、寬度和厚度都有明確規定的水泥路,新型紡織機的推廣……
新鮮事物不斷涌現,閑得跳腳找麻煩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至于讀書人,那就更忙了,大清去年立太子,今年便開恩科,太子親自主持會試,一甲三人,二甲四十人,和往屆都差不多,唯獨三甲整整放出了一千名額。
而且在考前,錄取人數就已經寫在了邸報上,天下讀書人,尤其是屢試不中的舉人,簡直都要瘋了。
報紙創辦后,太子又屢屢在報紙上發文章,其中有幾篇都是在求才,朝廷缺人才,國家缺人才,所以明年再開恩科也說不定。
大蘿卜在讀書人面前吊著,不趁朝廷缺人才抓緊時間讀書考科舉,難道還要等到朝廷不缺人了,恢復以前三年一屆一屆百十人時再考嗎。
誰都不是傻子,就算有傻子想不明白,難道還不會看報紙嗎,報紙上可是不止一次地站在天下讀書人的立場上分析過朝廷的人才政策。
時代不同了,隆科多的手段沒能傷到八福晉,幾次去四貝勒府堵人,四貝勒要么留宿在衙門里,要么就去太子府里住著,避而不見的意思很明顯。
隆科多不得已只能進宮去求皇貴妃,宮里的規矩不像往年那樣嚴苛了,隆科多做為皇貴妃的弟弟,雖然是白身,可是只要皇貴妃愿意,他遞牌子進宮見一面并不難。
皇貴妃遠比隆科多要了解太子,所以出事之后,她沒為隆科多求情,如今也只能戳破隆科多的幻想。
“太子重視女子,重視大清女子聯合會,你與赫舍里氏和離之事,是女子聯合會辦的第一樁差事,而且傳遍大清,無論是為了表明太子的態度,還是維護大清女子聯合會的權威,沒有大的功績,你想重新被啟用是不可能了。”
隆科多也是這幾日才慌起來,四貝勒的態度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太子的態度,不然四貝勒為何不拉他這個舅舅一把,不過是做個中間人而已。
“可我連官都不是,又怎么可能有大的功績?姐姐不是同榮貴妃關系不錯嗎,若是榮貴妃肯開口,太子總要聽的吧。”
皇貴妃哪有臉開這個口,還不夠丟人嗎,而且她就算是和榮貴妃關系不錯,那還能比得過榮貴妃和太子的關系嗎,榮貴妃向來是不管這些事兒的,她哪來這么大的臉跟榮貴妃開口。
“你若真想做官,那也不難,去參加武舉,重入仕途,太子爺只罷了你的官,讓你在家反省,沒說不讓你參加武舉,以你的本事,拿個一甲應該不成問題。”
若不是娘娘滿臉認真,他都懷疑是在故意同他說笑。
“我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做過從一品的步兵統領,怎么能從頭開始,就算是拿個武狀元,也只能做御前一等侍衛。”
更別說他這個年紀,體力早就不如從前了,未必能拿得下來武狀元,榜眼探花只能做二等侍衛,若是二甲,前十名留在宮中做三等侍衛,后頭都打發到軍營里去了。
一等侍衛他都覺得丟人,更何況二等三等。
隆科多并非是愛面子之人,但那得看在誰面前,在太子爺面前他可以不要面子,在以往的下屬面前,他還能不要面子嗎。
康熙二十七年的時候他就做了萬歲爺的一等侍衛,現在過去快二十年了,若是又回到原點,還嫌他在京城的名聲不夠響亮嗎。
隆科多滿心不愿,皇貴妃也不想再勸了。
“那你不如在家中好好休養幾年,等風聲過去,再做謀劃,眼下人人都記著這個事兒,太子那邊是不會松口的。”
隆科多繼續在人前晃,只會讓整個佟家都難堪,若是再跑到太子面前作妖,也只會提醒太子隆科多做下的不堪之事,萬一連累到佟家的其他人就不好了。
打發走了隆科多,皇貴妃回到書房繼續寫雜記,報紙出來后,她和茉雅奇商量好了,也要弄一份出來,專門刊登話本、雜記和游記,她也就能在世間留下些屬于皇貴妃這個身份之外的東西了。
🔒第 150 章
康熙四十三年的除夕是在暢春園過的, 自從五月份搬過來后,老爺子就沒再回過宮,過年也不想回宮。
跟園子比起來, 宮里頭逼仄, 不如園子寬敞,更適合休養身體。
而且宮里頭規矩多, 他也就逢年過節能見一見幾個孫子,可住在暢春園就不同了,幾個皇孫每旬休息時可以結伴來看他, 還不用幾個糟心兒子陪著就能過來。
朝會不用去,奏折也不批了,他既然都快被老三架空了,那又何必再費心勞神的幫老三主持朝會、批閱奏折, 只有老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 才來請教他。
明明是皇帝,卻早早的過上了太上皇的生活, 也就是老三夢寐以求的生活。
每日可以睡到辰時(早上七點鐘)再起,一頓早膳可以用上三刻鐘, 上午穿著常服去看馬球賽, 中午去酒樓用膳, 下午去戲院聽戲,傍晚到湖邊垂釣,到了晚上還能找個人下棋。
搬到暢春園后, 康熙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不像在宮里時那般憋悶了, 還養成了日日給老三寫信的習慣。
說是寫信, 其實不過是把他當日做的事情記錄下來拿給老三看, 老三半夜起來去宮里主持大朝會時,他還在睡夢中,老三辦差時,他在看馬球賽,老三批閱奏折的時候,他正喝茶聽曲兒呢……
一想到老三憋屈又郁悶的表情,他心情就暢快多了。
這一招對余下那些兒子都沒用,只對從小就喜歡偷懶的老三有用。
此次的除夕家宴比去年熱鬧多了,去年除夕,老爺子臭著一張臉,既為咄咄逼人的老三,也為前一年除夕夜的太和殿之變。
今年老爺子想開了,主要是宮外的生活太有滋味兒,難怪老三死活不愿意搬進宮去,非要在宮外設太子府,老三的樂趣不試不知道,一試便讓人上癮。
老爺子高興了,家宴上也就沒有不高興的人了。
太后自從跟著皇帝搬來了暢春園,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還跟皇帝出去看過馬球賽,比起男隊的比賽,她更喜歡看一群小姑娘打馬球,個個神采飛揚,讓她想起曾經在草原上飛奔的自己。
皇貴妃有心想在年后也搬到暢春園來住,這里風景極佳,讓人心曠神怡,很能靜得下心來寫文章,至于宮務,大可以交給榮貴妃和鈕鈷祿貴妃,這二人若是不愿意管,那還有四妃呢。
榮貴妃大半年不曾見萬歲爺了,今日瞧著萬歲爺的氣色倒是比從前好了很多,讓她松了口氣。
她這一年多最怕的就是萬歲爺想不開,老三畢竟對萬歲爺是有感情的,她雖然對萬歲爺失望過,可過往的感情也不是全都沒了。
后宮諸多嬪妃中,良嬪的變化是最大的,論美貌,后宮之中無人能及良嬪,可良嬪至今都只是一個嬪位,萬歲爺的寵愛對她而言也是曇花一現,就是因為良嬪美則美矣,可卻美的并不靈動,是宮中出了名的木頭美人。
這位單薄的木頭美人,如今卻多了幾分神采,就像一個木偶被注入了靈魂一樣,和兒媳有說有笑,娘倆之前就說好了,等到她能出宮時,就去女子聯合會名下的培訓所幫忙,她練了幾十年的繡功不比宮中的繡娘差。
直郡王和兄弟們喝著熱酒,不免想到還被圈禁著的老二。
那些年他是真恨老二,可是如今想起老二,是又恨又可憐,還有那么一點慶幸。
當年或許看不明白,可后來跳出棋盤,他哪還能不明白皇阿瑪一直拿他當平衡太子的棋子,太子若是完了,他十有八九也要完。
還好老三拉了他一把,他就不是當皇帝的料,老三如今那一攤子若是放在他手上,早就砸了。
現在他做著統領三萬多兵馬的步兵統領,雖沒有機會出征,可也算滿足了他幼時的夢想。
胤祉自從出宮開府后,最不喜歡的日子就是過年了,過年規矩多,跪來跪去,特別考驗膝蓋,暢春園這邊比宮里頭的規矩要少些,但愿老爺子明年還愿意在暢春園過年
戶部年前很是忙活了一陣子,以至于四貝勒現在都是滿腦子的賬目,無心吃酒。
自從在三哥那兒看了皇阿瑪的信后,五貝勒這顆心就像泡在醋缸里一樣,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過上皇阿瑪如今的日子。
七貝勒這兩年皮膚曬黑了不少,工部的差事實在磨人,但讓他調到別處去他也舍不得,畢竟在工部他還有機會出京去外省視察河工和公路施工情況,能天南海北的走一走,自然比一直窩在京城要強。
同樣有機會出京的還有八貝勒,外省公辦小學的建設和招生都是需要指導和監督的,他出京也不是一個人去,還能帶著福晉,他有他的差事,福晉有福晉的差事,兩不耽誤。
九阿哥就很是羨慕兩個能出京的哥哥,所以明年視察廣州十三行這差事,他是一定要向三哥爭取的。
十阿哥有些不在狀態,人雖然來了,可心還在府里頭,他兒子才只有幾個月大,不能抱過來過年,福晉為了陪兒子也告了假,一家三口只他一個人在這兒。
若是能陪陪額娘也就算了,可他們和女眷是分開的,皇阿瑪兒子那么多,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用不著他來陪。
今年的宮宴,十一難得沒有告假,不過他飲不了酒水,依著太醫的話,他最好連濃茶都不能喝,只能在席上喝一些果子露,還得是溫過的。
十二阿哥還在為自己的婚事犯愁,再有三個月就要選秀了,他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往年嫡福晉都是皇阿瑪指婚,也不知道明年選秀是什么情況,是皇阿瑪做主,還是三哥做主?別將他的婚事耽擱了,一旦錯過這一劫屆,再等就又是三年
十三阿哥的位置雖然靠后,但起碼人到了,皇阿瑪不允許他進宮,可這里不是紫禁城,是暢春園,三哥特意喊了他過來,皇阿瑪沒派人驅逐他,應該就是默認了吧。
十四阿哥不去找哥哥們,反而跟幾個弟弟扎堆,聊他這一年在朝堂上辦過的差事。
城外的暢春園內一片平和,城內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大紅燈籠,商家自發組織了煙花秀,今年的煙花爆竹比往年賣的好多了,不過春聯的銷量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家里有讀了書會寫字的孩子,便大都不想再花錢去□□聯了,自家孩子寫的哪怕不夠規整漂亮,可貼在門上瞧著也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