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等待的時間變得無比煎熬,雖然寒深許諾要來,但季然還是不可抑制地陷入了焦慮。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突然被人“砰!”一聲推開。
寒深到了嗎?
進來的卻是兩個西裝男,當初領季然進來的男人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朝他走來:“我就知道,根本沒有什么張三,還在這兒給爺裝有錢人。真把爺當傻屌呢?出來,客人已經等不及了。”
季然看向趙經理,后者無奈地攤手:“小朋友,在我們這里騙人可是要被關小黑屋的。”
季然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另一個男人上下打量著他,嘖嘖稱奇:“沒想到口罩下長了這么好看的一張臉,哭什么哭,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哥這是在幫你呢。看上你的客人可是大老板,老是老了點兒但會疼人,今晚過去你就能飛黃騰達了,到時候你感謝我還來不及呢。”
季然用力握緊手機,仿佛這樣就能給他帶來勇氣。
寒深知道他這邊發生了什么嗎?萬一他來不及趕過來呢?至少他要拖一點時間。
季然抬起眼眸,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是嗎?”他輕笑一聲,露出一種諂媚又不屑的表情,“你說的這個大老板有多有錢?”
“反正可以讓你衣食無憂,”男人說完,催促道,“別磨嘰了,走秀就要開始了。”
第一批走秀即將開始,整個后臺亂成一鍋粥,路過梳妝臺時,之前給他指路的長發男美女抬頭看了季然一眼。
季然莫名有些愧疚,他沖對方點點頭,拿著衣服進了換衣間。
手機被他們收走了,季然不確定寒深能不能趕過來,但就算寒深不來,他也要找機會離開這里。
第一次逃跑時他走錯了路,出洗手間時往右拐了,如果他往左邊走,應該就能直達后門出口。
趙經理離開了,可另一個男人一直守在門口催促他,季然沒辦法,只得先換上了女仆裝。
“化妝師呢?化妝師去哪里了?”男人找不到人,扯著嗓子在屋內喊。
“刁哥,”不遠處,男美女抬頭喊他,“我的化妝師馬上好了,但還有點兒小問題,你過來幫我一下。”
“什么事啊?”刁哥雖然嘴上抱怨,但還是聽話走了過去。
或許只是巧合,但這人竟然又幫了他。季然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趁著沒人注意從后門逃走了。
高跟鞋太礙事了,季然脫掉鞋子提在手里,赤腳穿過長長的走廊,然后在分叉時往左拐。
空氣變得寒冷起來,地板冰涼,證明離出口很近了。
前方走廊盡頭出現一道小門,季然用身體把門撞開,嘩地一聲響,冷風夾雜著雨滴打在他臉上,季然被凍得渾身發抖,卻忍不住開心起來。
他終于離開了那里!
季然還沒來得及高興,突然被人一把逮了過去,他本能地掙扎起來——
“噓,別怕,是我。”
熟悉的聲音讓季然一愣,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對上了寒深沉靜的眼。
“Samuel?”季然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幾乎不敢眨眼。
注意到他衣衫單薄,寒深脫下大衣給季然披上,抱著他避開人群上了車。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地上還鋪著柔軟的羊毛地毯,季然赤腳踩在上面,有些后悔把地毯弄臟了。
他無措地蜷縮著腳指,意圖想減輕自己的污染范圍。
“還好嗎?”沉而緩的嗓音落下,寒深又翻出一張毛毯遞給他。
季然用毛毯裹緊身體,低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他想要向寒深道歉,想和他解釋,亦或是表達感謝。
可一張嘴聲音就顫抖起來,然后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我……我……”
季然死死抓著毛毯,真正脫離危險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比想象中還要害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的,剛才差點兒就出不來了。
寒深不知從哪兒拿了杯熱水過來,又對他說道:“先緩緩,不用急著解釋。”
季然抱著熱水,小口小口地喝著。又過了幾分鐘,身體終于逐漸回溫,也逐漸恢復了神志。
寒深:“好些了嗎?”
季然點頭,聲音里帶了些鼻音:“好多了,謝謝您。”
說這話時,他赤裸的雙腳踩在地毯上,因為害怕弄臟地毯,幾乎是懸空的,腳趾從破洞的黑絲里露出,無措地蜷縮著,依稀可見被凍紅的痕跡。
繼續往上,是一雙暗示意味濃厚的吊帶黑絲襪,寒深本來看不見的,但因為車內暖氣升高,季然似乎有些熱了,毛毯從肩膀滑落,無意識露出了下方的女仆裝。
裙子短得要命,只到大腿根部,下面兩根黑線連著黑絲,裙擺和黑絲中間露出四五厘米的大腿,被絲襪勒出一圈軟肉,是二次元里流行的絕對領域。
這讓他看起來年輕,性感,又廉價。
仿佛一件可以隨意褻玩的玩物。
寒深從不關心員工的私人生活,此刻卻無端產生了一股憤怒。
不知所以,又不可理喻。
他按下心頭的情緒,冷聲道:“把毛毯蓋上。”
季然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毛毯不知什么時候滑了下去,讓他那件低俗的女仆裝完全暴露在了寒深冰冷的視線里。
“對、對不起。”他有些狼狽地撿起毛毯遮住身體,毛毯下緣,雙腳無措地交疊。
寒深目光往上移到他臉上,語氣冷冽:“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季然太敏感這種語氣變化了,幾乎瞬間進入警戒狀態。
他低下腦袋,干脆什么都不說了。
寒深呼吸沉了沉,感到了一股久違的怒意。
季然的沉默比想象中還要能激怒他。
他本能地想要管教季然,卻礙于沒有正當身份。
寒深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就敢一個人過來玩?”
季然依舊低著頭,保持沉默。
這越發激怒了寒深,以至于他再次開口時,語氣不自覺帶上了訓斥的意味:“告訴我,你為什么要來這種地方?把自己弄成這幅鬼樣子!如果我沒有碰巧打電話過來,你知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么?難道你的父母從來沒有教過你,男孩子在外要保護好自己嗎?”
寒深比想象中還要生氣。
從接到電話到開車過來的那半個小時里,他幾乎每一秒都處于不安中。
尤其是當他在途中被季然掛斷電話時,這種不安像膨脹的氣球一樣被迅速放大。
他明明說過自己會過來,季然卻偏偏一意孤行,選擇了風險最大的行動。
以至于當他看見季然衣衫不整地逃出會所時,寒深先是松了口氣,接著便是憤怒。
這種憤怒不是向外爆發,更多是向內的攻擊,讓寒深清晰地意識到,他不被季然所信賴。以至于在緊要關頭,季然選擇掛斷電話自己逃離,也不愿意向他尋求幫助。
寒深習慣掌握一切,此刻卻感受到了不安。
他清楚地意識到,有什么東西失了控。
不止是當下的現狀,還有他內心中更深層次的東西。
這讓寒深想要重新掌握當下的情境,渴望找回自己的主場。
所以他失了風度,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強勢地想要讓季然解釋一切。
偏偏季然什么都不說。
他仿佛已經習慣承受別人的怒火,習慣在沖突發生時保持沉默。
“謝謝您過來接我,很抱歉給您帶來了麻煩,”季然推開車門,淡聲道,“我先走了……”
他甚至沒穿鞋。
寒深一把抓住季然手腕:“要去哪兒?”
他們體型和力氣都是天差地別,季然一下被他拽得摔回了座椅。
摔得不疼,但是很屈辱。
季然歪歪斜斜地倒在轎車后座,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委屈。
兼職被騙進夜場他已經夠倒霉了,沒想到現在還要被人罵。
“你還要干什么?”季然突然掙脫寒深的手,突然就爆發了,“罵人就算了,罵完了還不讓人走?”
“我只想讓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寒深語氣恢復了平靜,“這種地方不是正經的娛樂場所,你想玩有很多健康又有趣的地方。”
寒深竟然以為他是過來玩的!
在他眼里,自己就這么放蕩的人嗎?!
“誰過來玩了?”季然越說越委屈,回憶著此前的種種,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我明明是來兼職當模特,誰知道他們是找人陪酒!”
“兼職?”寒深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你這么缺錢嗎?”
季然雖然是個實習生,但實習工資還算優渥,而且上個月才漲了雙倍工資,完全足夠他衣食住行。
就算孩子花錢大手腳,那也還有家長補貼,不至于讓孩子來這種地方兼職還被騙。
“家長補貼?”季然冷笑一聲,“你猜我為什么這么缺錢?”
他已經懶得裝了,也疲于維護自己的優秀形象,甚至不在乎自曝其短。無所謂了,反正他家庭本來就很差,他也沒想過寒深會尊重他。
季然告訴寒深:“我爸媽都是農民工,我實習第一個月就要給家里打錢了。年底他們要從家鄉過來玩兒,花銷都是我負責,所以我才來這里做兼職。”
寒深突然變得很安靜,這種安靜中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還有自責。
他一度以為季然來自中產家庭,是那種集全家力量、被捧在手心培育出來的孩子。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季然的優異成績,溫和的性格,吃苦耐勞的品質,甚至是出色的工作能力,還覺得這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精英本就該如此。
可他此刻卻得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很難想象這樣貧窮落后的家庭,這樣目光短淺的父母,能養出如此優秀的孩子。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培養,季然能走到今天,是一個堪稱奇跡的事跡。
寒深心頭情緒復雜,他伸手想摸摸季然腦袋,但最終忍耐住了,只是說:“抱歉,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我不該隨意批評你。”
季然抱著膝蓋,沒吭聲。
他沒想到寒深會和他道歉。
他在滬市無依無靠,唯一熟悉的人就是寒深這個領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季然確實把他當做了值得信賴的長輩。
但現在季然又意識到,寒深和長輩不同。
長輩總是自上而下的,但寒深是平等地和他交流,甚至愿意向他道歉。
季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低頭看著自己腳尖,搖頭說:“沒關系,反正我都習慣了,而且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我。”
真的太乖了。
他甚至沒哄他,他就自己原諒寒深了。
還能反過來安慰他。
家族里能出這樣優秀的一個孩子,應該是整個家庭托舉,共同把日子過好。
季然的父母卻目光短淺,孩子剛展開翅膀就全都跳上來,像是繅絲花一樣,要把他拖回泥坑。
寒深不忍見他陷落,破例多說了一些。
“我知道貿然評價別人的家庭很不禮貌,但你當前的首要任務是自己站穩腳跟,只有你過好了,你才能讓家人過得更好。”
季然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上高中后他就隱隱知道,自己的家庭并不正常,大部分父母都不會這么對待自己的孩子。
后來網絡發達,季然也偶爾會刷到一些控訴原生家庭傷害,逃離斷親的例子。
他當然也可以拒絕,甚至是一走了之。
可每當他產生這樣的念頭,季然又于心不忍起來。
父母對他不好,可他們自己也過得很糟糕。
他們似乎早已習慣了苦難。
季然小時候爸爸在工地上受傷,缺了一截手指。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季然卻對此毫不知情,直到過年他們回家,季然聽見父親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談起,甚至還故意用剩下的半截肉樁逗他。
季然被嚇得想哭又不敢哭,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不敢看父親光禿禿的小手指。
媽媽的生活也不好過,當年生他時落下生育損傷,生二胎又大出血,現在身體都不怎么好。
季然去過他們在外打工的住所,一個破舊的單人間,房租200塊,簡陋得要命。
爸媽太苦了,他好不容易讀書讀出來,無法做到自己獨自享受。
而且父母的童年比他還要差許多,爺爺奶奶外出務農,就把幾個小孩兒用繩子拴起來綁在家里。那時他們經常吃不飽飯,動輒被打被罵,小小年紀就要干活兒。對他們來說,孩子是生產力,也可以是消耗品。
他父親就在那樣的環境里長大。
原始又魔幻,但這就是真實。
雖然父母對季然不算好,但也沒有壞到足以讓他置之不顧,季然無法心安理得的責備他們。
對季然來說,家庭關系不是非黑即白,更像是時好時壞的灰色地帶。
至少現在,季然想把關系往好的方向引導。
所以他沒有拒絕父母過來玩的要求,雖然有些困難,但他不想讓他們失望。
至于寒深說的那一番話……
雖然季然無法立即執行,但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建議非常有道理。哪怕是季然自己,偶爾也想從那種沉重的家庭里離開,喘上一口氣。
“謝謝您的提醒,”季然點頭,語氣真誠道,“我會認真考慮的。”
寒深本來還想再說些什么,車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群穿西裝的大漢走了過來。
季然身體頓時一僵,仿佛一只應激的貓迅速縮進了毛毯里。
是會所里的保安。
寒深說:“我帶你離開。”
季然卻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寒深以為他是害怕,安撫道:“不會有人追上來。”
季然卻說:“我想報警。”
寒深沉默數秒,點頭道:“可以,交給我處理。”
季然點點頭,又問:“不會麻煩你嗎?”
寒深搖頭,打了個電話。
沒過多久,一輛黑色牧馬人開了過來。車窗半降,一個穿著皮衣的男人對他們說:“寒哥,準備好了嗎?今晚一起玩兒?”
寒深這才告訴季然,這是他刑警朋友,他要配合他們的潛入行動。
因為寒深富二代身份不容易引起懷疑,對警方的潛入是一層擔保。
季然有些緊張:“那你不會遇到危險嗎?”
寒深:“他們會保障我的安全。”
“可是……”季然有些難受,如果不是他要報警,寒深也不會遇到危險。
他問寒深:“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寒深:“沒有。”
皮衣男:“我們確實還缺個人。”
“蔣奕。”寒深聲音沉了沉。
“當然,全憑自愿。”蔣奕又說,“這主要是配合你,不然你就得找個真少爺。”
“你不用去。”寒深告訴季然。
季然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會有生命危險嗎?”
蔣奕:“一般不會。”
季然下定決心:“那我去。”
他有些害怕,但他更想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情。
寒深沒再說話,蔣奕就把他們計劃都告訴了季然。
季然的任務很簡單,重新回去做他的夜場少爺,配合寒深玩一場戲。
“如果計劃順利,你不會遇到危險。”蔣奕告訴季然,“進去后寒哥會把你拍下來,你只需要配合他做一些尋歡作樂的游戲。”
寒深最終沒再說什么,只是道:“別沖動,保護自己。”
季然點點頭,避開人群,重新回到了逃離的那扇側門。
檢查的人已經來過了這里,此時四周靜悄悄的。
季然解開毛毯還給寒深,露出了身上那套過于暴露的演出服。
雨一直在下,天氣變得更冷了,赤腳踩上去仿佛在踩冰。
這個過程中寒深一直注視著他,仿佛隨時能允許他后悔。
季然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穿上高跟鞋走了進去。
回到后臺,季然找了個拉肚子的借口應付工作人員,對方看了他一眼,又讓化妝師給他化妝。沒過多久,就到季然他們上臺了。
走秀的過程有點兒惡心,季然不太愿意回想,好再他戴著口罩,多少能阻擋一些冒犯的視線。季然等著寒深拍下他,再繼續下一步的行動。
卻不料刁哥突然帶了個中年男人過來,說要把他引薦給對方。
季然有些慌,又聽工作人員說:“就是程爺點的你,他特別喜歡你,托我們把你請過來,可是費了大功夫。”
季然突然反應過來,原來這家會所騙他來兼職不是意外,是有人欽點他?
他開始感到惡心。
季然不想和對方說話,刁哥卻說:“好好陪程爺玩兒,程爺雖然老了點,但從不亂搞,養人就跟養兒子似的,你被他看上是你的福氣。”
對方向他伸出右手,季然不想碰他,后退了一步,刁哥卻抓著他的手走了過去。
“啪——”
一巴掌拍到刁哥手背,一個穿著豹紋西裝的男人說:“都讓你溫柔點兒,怎么就是學不會呢?”
“老板?”刁哥縮回手,表情瞬間惶恐。
“還不把人放開,”老板走了過來,往旁邊微微讓開,對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說,“寒總,這就是您點的人。”
季然松了口氣,寒深到了。
接下來季然沒再受到騷擾,他以為事情這樣就結束了,到老板安排他和寒深過夜。
雖然之前就猜到過會有這種可能,但真正發生時季然還是有些忐忑。他跟著寒深上了二樓。
臥室里有監控和錄音,季然也不敢說話,只得盡力配合寒深的動作。
季然被寒深按到墻壁上,后背抵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啪”的一聲,他們激烈地動作蹭滅了房間里的燈。
季然有些頭皮發麻。
·
“他們現在怎么樣了?”監控室,老板對著屏幕問。
“安排在了一號房和二號房,”趙經理指了指屏幕,“一號房的孔雀已經開始辦事,八號房小兔子和客人進了浴室,暫時沒有進一步動作。”
一號房只留了一盞夜燈,視頻畫面昏暗,隱約可以看見孔雀坐在客人身上,聲音和畫面都很激烈。
不像是演的。
八號房那邊還在洗澡,水汽模糊了玻璃,只隱約看見他們在互相接觸。有演的可能,但寒深一看就是那種喜歡慢條斯理折磨人的類型,切入慢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老板想了想,問經理:“我記得孔雀和小兔子都是新來的?”
“孔雀已經參加過幾次表演,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過夜,小兔子確實是今天才過來的。”趙經理說完,忐忑道,“您懷疑他們?”
“還不確定,”老板看著屏幕,搖頭說,“只是感覺有些奇怪,時機太巧了。”
趙經理想了想,又補充:“孔雀背景我不太清楚,不過小兔子是個網紅,一個資深客人指名要的,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人弄進來,他應該沒有問題。”
老板沉思片刻,拍板決定:“你守著監控,如果今晚他們沒做到最后,那其他客人全部取消過夜。”
經理有些遲疑:“可我們大活動半個月才有一次,客人們已經等得夠久了,這次取消就得下個月了。”
“一個月算什么?”老板搖頭,告訴對方,“我們做的是長久生意,謹慎一點總沒錯。”
“我明白了,”趙經理點頭,又問,“那如果他們辦事兒了呢?”
老板看著屏幕上的監控,沉默了數秒才說:“那活動照常進行。”
·
8號房間陷入黑暗,鏡頭里只有兩道模糊的身影。
趙經理聚精會神,看得非常仔細。
很快,大床上的兩道身影交疊,然后季然發出了一聲尖叫。又乖又可憐,似乎有點兒舒服,但更像是被人欺負慘了。
“你太緊了,”寒深聲音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放松一點。”
季然是真的快哭了:“我倒是想放松,但是真的太疼了,身體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寒深不說話,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地動了起來。
季然就慘了,叫得一聲比一聲可憐,最后甚至帶上了哭腔。
聽得趙經理都臉紅了,他把結果匯報給老板,那邊沉默數秒,宣布過夜活動照常舉行。
·
季然叫得嗓子都啞了。
寒深在床上給他做了一套全身按摩,甚至連腳底板的穴位都照顧到了。季然身體本來就差,久坐后又邦邦硬,再加上從來沒做過按摩,基本是按哪兒哪兒疼。
偏偏寒深這人下手特別狠,他尤其愛停在季然最疼的穴位,季然叫得越慘,他下手越重,不管季然怎么求饒他都不松手。
在關燈后的這一個小時里,季然的慘叫聲幾乎就沒停過。
前期他還能說話,后面就叫得嗓子都啞了,只能發出小貓一樣的哼唧聲。
第一輪按摩結束,季然已經是精疲力竭。
他臉趴在枕頭里,小聲詢問身后的寒深:“可、可以了嗎?”
寒深沒說話,熾熱的手掌按著他后腰,呼吸比以往都要粗沉。
季然聽不得這個聲音,正準備躲開,寒深就俯下身來,在他耳邊說:“再來一次。”
·
監視器里的畫面豐富起來,一塊塊黑暗的屏幕被點亮,就像是過去無數個夜晚那樣,人們在夜晚中尋歡作樂。
趙經理有點兒乏了,這些視頻看得太多,已經完全激不起他的興致,他現在只想下班回家吃碗熱面,再洗個熱水澡好好兒睡一覺。
就等天亮了……
趙經理躺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砰——”
不知過了多久,趙經理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有人舉槍沖進房間:“舉起手來!不許動!!”
抓捕行動開始了。
演戲就要演全套,季然和寒深也被帶回了警察局。不過他們還是有一點兒優待,被安排在了一個四座小轎車里。
這次掃黃抓捕了兩百多號人,直接把分局變成了菜市場。打著分開審訊的由頭,季然和寒深被女警帶到一個房間里,對方解開了他們的繩子,還夸了句綁得挺好。
離開前,女警告訴他們,一會兒冷警官會過來,見完對方他們就能回家了。
“冷警官?”季然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話音剛落,房門就被人推開,一個穿著警式西褲、淺藍襯衫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有著一雙季然熟悉的鳳眼,卸妝后五官漂亮中帶著英氣,竟然是會所里的孔雀。
季然一時間看入了迷。
季然有一個癖好,他喜歡一切規整、充滿秩序的東西。
例如排列整齊的線條,收拾干凈的房間,成列有序的圖書館書架,還有西裝、制服這類擁有固定形制的服飾,這能讓他感到一種秩序和安全感。
警服自然也在其中,季然喜歡警服傳遞出的安全感和秩序感。
“辛苦你們了,”冷警官大步走向他們,對季然伸出右手,“我是刑警支隊副隊長冷令辭,再次感謝二位市民對本次行動的配合。”
季然遞出右手:“不辛苦,應該的。”
打完招呼,冷令辭又看向季然,正準備開口,門被人推開,蔣亦拎著兩個購物袋進來:“寒哥,你先把衣服換了,你家人來局里了。”
寒深有些意外,點頭道:“知道了。”
說完,他分了一個購物給季然,說:“拿去換上。”
季然還以為沒他的份兒,他接過衣服,感激地看了眼蔣亦:“謝謝蔣警官。”
“老寒買的,”蔣亦說,“我在門口遇見他司機,順道帶過來了。”
季然愣了下,還想再說謝謝,寒深已經轉身離開去換衣服了。
季然只得抱著衣服進了隔間,袋子裝得很滿,內衣、外套、鞋子一應俱全,吊牌拆掉看不見標價,但季然每天上班,都會在附近商場看到那個巨大的Logo。
完蛋了,寒深怎么給他買這么貴的衣服?
季然第一反應是他還不起。
季然糾結了一會兒才換好衣服出來,寒深已經不見了,蔣亦也和他一同離開,房間里只剩下一個冷令辭。
季然看了他一眼,冷令辭就放下手機朝他走來,竟是特意在等他。
“冷警官。”季然向他點頭。
“這是我聯系方式,”冷令辭遞了張紙條過來,又說,“你這段時間回家,如果察覺有不對勁或是危險的地方,隨時給我打電話。”
季然這才明白過來,冷令辭是擔心他潛入行動暴露,被那些人蓄意報復。
他慎重地記下號碼,又把紙條裝進口袋,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冷警官。”
冷令辭還有工作,給了季然電話就離開了。季然避開人群下了樓,這才想起自己手機還在會所,不知道被人帶過來沒有。
他折返準備問冷令辭,穿過走廊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們在會所是真do了?”
是蔣亦的聲音,那他問的人應該是寒深?
現在回憶起那一個小時,季然依舊覺得非常尷尬,恨不得把這段記憶從腦海里刪除。
他不敢撞破二人,呆在原地等他們離開。
卻不料二人竟然停了下來,季然聽見寒深說:“你以為我是你?”
“看不起誰呢?我們是正經工作,才沒做到最后好不好?”
蔣亦語氣很兇地回懟,但在季然聽來,他感覺蔣亦這番話有些底氣不足。
寒深用那種非常冷靜、又非常氣人的語氣說:“是,你只是稍微假公濟私而已。”
“你好意思說我?”蔣亦冷哼一聲,“那你自己呢?你這次答應幫忙,究竟有沒有私心?”
走廊里靜了一瞬,季然不知不覺中也放輕了呼吸。
“沒有。”寒深說。
他聲音沉而冷,幾乎能讓人想象出他說這話時表情的冷漠。
季然轉身離開了那里。
他回二樓想找人問問自己的手機,可他沒找到冷令辭,別的警官也行色匆匆,沒時間管他這種小事。季然什么都沒有找到,垂著腦袋下了樓。
室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冬雨細細綿綿,在路燈下織出一片金色的光影。
寒深站在警局門口,見季然出來,過來對他說:“我送你回家。”
季然沉默兩秒,說:“謝謝您,但我還有事。”
寒深:“什么事?”
季然:“我要找手機。”
寒深從外套里掏出手機遞過來:“給你找回來了。”
“哦。”季然接過手機,依舊沒動。
寒深失去耐心,吩咐道:“上車。”
季然抿了抿唇,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在寒深催促的眼神下,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車里打了暖氣,季然有些熱脫了大衣,露出了里面的深灰色西服套裝。很簡潔的款式,但裁剪制作都很好,把人襯得挺拔又精神。
之前季然就覺得,寒深很擅長給人置辦衣物,現在他身上所有衣物都是寒深讓人買的,連內褲、襪子這種細節都考慮到了。
嶄新的大衣搭在他腿上,似乎是羊絨的,質地柔軟輕薄,溫暖得不可思議。
雖然已經預料到很貴了,但季然不想欠人人情,主動開口問:“衣服多少錢?我轉給你。”
寒深:“順手買的,不用給我。”
季然猶豫了一會兒,說:“那我洗干凈還給你。”
“不用,”寒深再次拒絕了他,“你還給我我也沒用。”
季然:“上次不是有個和我體型差不多的男孩兒?”
他指的是那次周末幫寒深和Asher試衣,這是很貴的品牌,他覺得可以給對方穿。
寒深:“他不穿別人的衣服。”
季然一愣,呆呆地“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轎車在雨幕中行駛著,車廂內沒人再說話。窗外雨水打濕玻璃,模糊了街道旁的光影。
季然安靜地看了會兒,覺得沒什么意思,就閉上了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有些難受,于是把臉靠近了安全帶。
·
一周后,寒深突然發現,季然一次也沒有穿過自己給他買的衣服。
季然依舊還是兩套優衣庫西裝換著穿,在室外太冷,就會搭配他那件洗得板結的黑色羽絨服。
寒深極少后悔自己的言行,但此時也不由得有些懊惱。
他想,是自己之前那番話傷害到了他,季然其實是一個自尊心很高的人。
寒深打開社交軟件,重新聯系之前找他拍廣告的家具公司:你好,我改變主意了,如需合作請聯系我。
·
那天回家后,季然就把身上的那套高檔西裝脫下來,小心翼翼地掛在了衣柜里。
倒也不是不想穿,只是穿這套西裝的負面效果,要遠大于正面反饋。
公司的同事雖然不算八卦,但寒暄時也可能會談起他購置的新衣服。
誰都能看出,這是一套遠超他消費水平的行頭。季然不好說這是自己買的,但更不可能告訴同事這是上司送的,于是只好委屈衣服藏在柜子里。
他當然也喜歡好東西,但他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善意。
比起別人好心送給他,他更愿意自己親自買。
但會所事件讓他變得警惕,不再繼續做兼職尋求變現。
寒深說得很對,他當前的首要任務是自己站穩腳跟。他只是一個還在實習的學生而已,他完全可以只負擔父母的一部分支出。
只是季然沒有料到,當他再次登錄社交軟件時,Soli-lunar公關說虎鯨答應拍攝,項目重啟了。
季然還記得這個項目的豐厚報酬,可他已經被騙過一次,即不覺得虎鯨會答應邀請,也懶得排查這究竟是正經公司還是騙子公司,直接拒絕了對方。
卻沒想到當天晚上,虎鯨竟然給他發了視頻合作邀約。
季然有點兒懵,反復確認好幾遍才發現這是虎鯨本人。
[上班哪有不瘋的]:你怎么會答應拍廣告?
[虎鯨]:欠了個人情。
[上班哪有不瘋的]:哦。
[虎鯨]:你如果怕不安全,我讓品牌發起平臺商單。
季然做博主的時間不長,也是現在才明白,原來正規的品牌會通過平臺直接聯系。品牌名稱、代理商、商單收益清清楚楚,和私信合作相比,這極大地規避了博主被騙的風險。
季然于是沒有拒絕,懷著雀躍的心情等待拍攝來臨。
直到他收到視頻腳本,季然人傻了。
[場景一:客廳]
上班哪有不瘋的被蒙住雙眼,丟進客廳。
虎鯨掐住他脖子,把他推倒在沙發上。
[場景二:廚房]
上班哪有不瘋的躺在中島臺上,虎鯨用牛奶淋他的腦袋和身體。
[場景三:臥室]
上班哪有不瘋的赤腳踩上虎鯨胸膛,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場景四:浴室]
虎鯨閉眼躺在浴缸里,身下溢出鮮紅的血液。
上班哪有不瘋的站在窗前,他穿著虎鯨的睡衣,享用他的紅酒與美食。
季然看完腳本,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這是可以拍的嗎??!
第22章
但這可是五萬塊,而且虎鯨都不怕他怕什么?對方可是千萬大網紅,肯定比他更不想拍親熱戲。
季然頓時心安理得起來。
拍攝時間定在周六,季然從周二就在祈求自己不要加班。
直到周五下午,負責合成智能科技的VP突然安排他周末出差。
實習生沒人權,誰都可以安排他們做事。
季然脾氣好,之前都是乖乖同意,這次終于鼓起勇氣說:“我周六有事,去不了。”
對方:“什么事?不能換個時間做嗎?”
季然:“……不太能。”
對方:“年輕人還是要以工作為重,不要耽于享樂。我讓行政給你訂機票,明天一早出發。”
季然要爆炸了,他找了好幾個理由,對方都強硬地拒絕了他。就在他打算沖到對方面前直接battle時,這人又突然告訴他算了。
季然:?
那人:“早說你是忙Samuel的事啊,我也不會安排你去京市了。”
季然剛落下來的心臟,又被這句話提了上去。
寒深要安排他做什么事?
自從經歷了上次的會所事件后,季然對這位上司的感情就變得復雜起來。
季然在會所里見到了寒深的另一面,他覺得他們關系親近了一些,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又似乎變得更遠了。
生活中的接觸讓季然意識到,他和寒深完全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只是在公司里上下級關系,讓他錯以為他們屬于同一個世界。
如果不是這份工作,他這輩子可能都無法接觸到寒深這樣背景的人,他們差得太遠了。
季然和寒深都沒提那個周末的事情,除了必要工作,也在盡量避免私下接觸。
但這次明顯躲不下去了,季然主動詢問寒深。
“沒有,”寒深卻告訴他,“工作臨時取消了。”
加班臨時取消了?
季然試圖從他臉上發現異常,寒卻依舊是那副冷淡威嚴的表情,禮貌又疏遠地問:“還有事?”
季然抿了抿唇,試探道:“為什么取消了?”
“私事,”寒深言簡意賅,吩咐道,“你可以出去了。”
季然離開辦公室,罕見地準點兒下了班,他早早就上了床,卻怎么也睡不著。
季然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思維有些發散:這次拍攝應該不是騙子吧?商家如何能保證他不露臉?難道要全程戴口罩?
而且……
季然翻身夾住棉被,忍不住想,他會看見虎鯨的臉嗎?
季然把他最喜歡的那款香水噴滿房間,抱著被子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季然戴上口罩去了約定地點。
拍攝地點在Soli-lunar家居館,是一棟3層別墅,別墅劃分出客廳、廚房、臥室等不同場景,以此出售商品。
參與拍攝的是一個叫斑點的攝影博主,她本職是時尚攝影師,拍過不少明星,后來出來單干成為獨立攝影師。季然很喜歡斑點的作品,她色彩運用得很舒服,善于從日常中發掘閃光點,畫面充滿情緒與張力,非常動人。
季然曾經模仿過她,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了本人。
季然有些心動,正猶豫要不要過去打招呼,一個穿著黑色西服套裝的女人走了過來:“請問你是上班哪有不瘋的?”
季然說是。
女人向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和你對接的Soli-lunar公關,你可以叫我Rita。”
太干練了,季然瞬間后背發麻,一秒鐘又回到打工狀態。
“你好,”他和Rita握手,說,“你可以叫我不上班。”
Rita笑了起來:“很好的寓意。”
距離拍攝還要一會兒,Rita問他想在外面看看還是去休息室。
季然本想找攝影師打招呼,但對方太忙,他不好打擾人工作,于是說想去休息室。
他有些緊張,獨自在小房間能更好地放松。
Rita給了他一瓶水,說拍攝前會進來叫他。
“等等。”季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Rita:“還有什么事?”
季然有些不確定,再次向對方確定:“視頻可以保證我不露臉嗎?”
“可以的,”Rita告訴季然,“不僅是你,虎鯨也不想別人看到他的樣子,請放心,我們鏡頭不會拍到你們正臉,會盡最大努力保證二位的隱私。”
Rita離開了,季然翻看臺本打發時間。
臺本他看了無數次,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可現在不看點兒東西他緊張。
半個小時后,Rita進來提醒季然準備拍攝,季然換上少年感很重的衛衣,戴上口罩來到了客廳。
燈光已經布置好了,攝影師正在指揮人進行走位,客廳里擺著一張包豪斯風格的長沙發,上面坐著一個工作人員,應該就是虎鯨的位置。
沙發前面的空地上側躺著另一個工作人員,還是屬于季然的地方。
拍攝就要開始了,季然目光環視周圍,沒有發現類似虎鯨的人員。
倒是有個低馬尾女孩兒拿著一根絲巾過來,說要給他做造型。
他這個角色出場是被綁著眼睛的。
季然也知道這一點,配合對方彎下了腰。
女孩兒把絲巾綁在他眼睛上,季然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失去視線讓他有一瞬的慌亂,他只能通過聽覺辨認。
“你有黑暗恐懼癥嗎?”Rita問他。
季然說沒有。
“那就好,”Rita繼續道,“突然失去視覺可能有些難受,你先習慣一下,如果感到不舒服,拍攝過程中隨時可以叫停,我們會盡量配合你。”
季然有些意外,他還以為這樣的強勢甲方會更嚴厲,但Rita只是看起來嚴厲,并不會因為他是乙方就為難他。
攝影師還在做最后調試,季然打算先熟悉一下方位和家居擺設。
他在周圍小心地行走著,蒙上眼睛后口罩就變得悶熱起來,季然把口罩拉倒鼻子下面呼吸……
繼續往前時,他突然撞上了一堵溫熱的墻,季然愣了下,這才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人。
“抱歉。”他連忙后退一步,卻不習慣在黑暗中后退,身體失去平衡。
快要摔倒時,他后腰突然一緊:“小心。”
面前的人伸手摟住了他。
季然臉頰靠近他胸膛,聞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辛辣的皮革氣味。
很陌生的味道,帶有一股強烈的沖擊性,用這種香水的人,性格也相當不好惹。
“對不起。”季然再次道歉,他什么也看不見,伸手想取下眼前的黑紗,對方卻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眼前的材質柔軟冰涼,不像人類肌膚應有的觸感,更像是被什么軟體動物遮蔽了眼睛。
思維不受控制地發散開來,季然身體泛起細細密密地恐懼。
他伸手抓住對方手掌,聲音發顫地請求:“您好,請別這樣……”
話音剛落,男人已經松開他,轉身往前走去。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連忙揭開眼罩,卻只看到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他穿著長款黑色大衣,戴著皮手套和墨鏡,整個人都散發著強烈的侵略性。
有人告訴季然,那就是虎鯨。
沒過多久,工作人員過來通知季然準備拍攝,季然重新蒙上眼罩,被對方帶到了客廳,又有人過來說要綁住他的手。
季然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配合對方伸出了雙手。
為了符合角色安排,季然穿了一件廉價款衛衣,松松垮垮的衣袖下露出兩根細白的手腕。
“那我開始了啊,”女孩兒看了眼,有些緊張,“你如果不舒服及時說。”
季然說好,女孩兒便拿起絲帶,纏住了季然的手。
女孩兒似乎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膽子比季然還小,似乎是害怕弄疼他,下手很輕,絲帶松松垮垮纏在他手上,還不停地問他感覺怎么樣。
季然有點兒想笑,說:“可以再緊一點。”
“啊啊,好的。”女孩兒點頭,連忙拉緊絲帶,手腕傳來很明顯的禁錮感,又有點兒太緊了。
“你綁得太緊了。”一道陌生冷漠的聲音響起,“他手紅了。”
“啊啊?對、對不起。”女孩兒有些慌亂的低下頭,“那我重新來過。”
對方沒再出聲,季然有些好奇,又不太好問這人是誰。
手腕上的絲帶綁了又拆,過了一會兒,季然聽見女孩兒問:“這樣可以了嗎?”
季然以為她在問剛才那個男人,但等了一會兒都沒聽見回答,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問他。
“可以了。”季然說。
“那就好,”女孩兒松了口氣,心有余悸,“差點兒被虎鯨大大罵了。”
季然心頭微動:“剛才那人是虎鯨?”
“是啊,”女孩兒點頭,“不過他很快又走了。”
說完,女孩兒扶著季然到旁邊坐下,又交代道:“你先在這里等一會兒,馬上就可以開始了。”
季然說好,又有文案策劃過來給他講劇情。
這5萬塊果然不是那么好賺,季然坐直身體,認真聽了起來。
策劃:“此時你已經被囚禁了三天,突然被帶到新環境下,肯定會非常茫然,害怕。但你又有一絲好奇,希望能在新環境里改變現狀,這種感覺明白嗎?”
季然點點頭,又聽對方說:“至于互動,你們隨意發揮就行,我們先看看效果。”
季然說好,心里卻有些沒底。
他完全不擅長表演,隨意發揮?那效果更糟糕了。
策劃:“那我們先試第一遍。”
攝影師:“OK。”
不知是誰方起了音樂,拍攝開始了。
季然心情忐忑地被人丟到地毯上,他什么也看不見,本能地想找一個可以遮蔽的地方。
季然四處摸索,后背靠近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似乎是茶幾,他迅速躲到了茶幾背后。
周圍靜的可怕,沒有人說話,連工作人員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按照劇情提示,虎鯨此時應該坐在沙發上看他,可沙發在哪個方向?對方怎么還不出聲?
季然緊張得心臟怦怦直跳。
又過了好幾秒,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虎鯨過來了。
然后是一陣衣物摩擦聲,緊接著季然下巴一熱,男人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季然被迫揚起腦袋,一盞柔光燈從側面打量他身體,讓他臉頰和脖頸呈現出白玉一般的質感。脆弱的喉結在空氣中無助地滑動。
墨鏡之下,虎鯨的眼神暗潮洶涌。
整個客廳里都沒有人說話,攝影師切換鏡頭焦距,巨細無遺地記錄下這一幕。
監看視頻里,虎鯨一只手捏住男孩兒下巴,另一只手往上靠近眼罩。眾目睽睽之下,虎鯨拇指順著季然鼻梁,伸進了他眼罩。
眼皮被毫無預兆地觸碰,季然眼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怎么回事?劇本里明明沒有這個動作。虎鯨要干什么?難道要揭下他的眼罩?!
不行,他不能在這里被人看見。
季然呼吸一滯,正欲反抗,卻發現虎鯨的動作停在了這里。
“卡。”然后策劃叫了暫停。
虎鯨的手迅速從他身上離開。
季然這才松了口氣,雙腿有些發軟地跪在地毯上,雙手撐著地面,平復著自己緊張的呼吸。
“第一幕結束了,大家先休息一下。”策劃說完,過去看攝影師的監看器,“這段拍得怎么樣?”
季然看不見畫面,只能聽見攝影師說:“畫面很漂亮,就是這里走位有一點擋了,稍微側過來會好一些。”
“是有點兒,這段再拍一次吧,”策劃摸著下巴,過了會兒又說,“感覺互動停在這里差了點兒意思,沖突不夠強烈。而且我們客廳的主要賣點是沙發,現在的話重點就落到茶幾上了……”
兩個女人在一旁討論,季然這邊卻靜得可怕。
他能感覺到虎鯨并沒有離開,卻并不知道對方在哪里,在做什么。
可虎鯨卻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這種不平等的視角讓季然有些焦躁,他低頭蹭了蹭,把蒙眼布稍微蹭松了一些,透過鼻梁和眼睛的縫隙看到了一絲光影。
季然看到了一雙黑色尖頭皮鞋,非常棱角分明的款式。紅底,帶著夸張的骷顱花紋,季然第一次看見這么奇怪的鞋子。
繼續往上,能看見被黑色襪子包裹的腳踝,筆挺的西裝褲縫。
他似乎坐在了茶幾上,正翹著二郎腿,大腿肌肉被擠壓,撐滿了西裝褲。
再往上是胸腰部位,高級西裝是立體裁剪,會有一個微妙的弧度托住胸膛,顯得虎鯨的胸肌格外大。
虎鯨這個角度看起來太像寒深了,季然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再想抬頭時,虎鯨的手伸了過來,重新替他綁好蒙眼布,季然眼前再次歸于一片黑暗。
他發現自己在偷看嗎?季然鬧了大臉紅,乖乖低下頭,再也不敢有一點兒小動作。
又過了一會兒,策劃過來告訴虎鯨:“剛才這段您發揮得很好,但是太紳士了,你的動作還可以再粗暴一點。”
季然:?
還要再粗暴一點?
“小班你覺得ok嗎?”策劃又問季然,“接下來會有一些肢體接觸,但不會有接吻這類明顯的親密行為。我們提前給你說一下,你別放在心里。”
季然還在猶豫,攝影師斑點就說:“現在確實有點兒憋屈,但第三幕有你扇虎鯨耳光的劇情,你可以到時候打回來。”
季然被她逗笑了,更何況,他本來就沒有打算拒絕。
第二次拍攝開始了。
這部分劇情是接在虎鯨要掀開他蒙眼布這里,策劃讓季然抓住虎鯨的手,以此反抗。
季然照做。
卻不料虎鯨順勢提起他的身體,把季然扔在了沙發上。
季然有些發懵,掙扎著用手肘撐起身體,還未來得及坐起,呼吸突然一緊,虎鯨掐住他的脖子,季然身體被迫陷入沙發中。
緊接著,虎鯨的身體壓了下來。
這一套動作看似復雜,但其實發生得非常迅速,前前后后不超過一分鐘,季然就經歷了如此的大起大落。
雖然明知這是演戲,但當他真正陷入這種境地時,還是本能地感到恐懼起來。
一個幾乎是陌生的男人正壓著他的身體,另一只手掐住他脖子,就像是落入蛛網的獵物,季然完全毫無反抗之力。
只能眼睜睜看著肺部的空氣減少,大腦因為缺氧產生一片眩暈,季然腦袋后仰,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唇呼吸。
如果忽略當事人的感受,這其實是相當唯美的一幕。
監看屏幕里的畫面曖昧柔和,因為攝影師風格使然,不僅不會讓畫面顯得暴力,反而透出了一股濃郁的性張力。
策劃走到他們跟前,對虎鯨做了一個往下的動作。
虎鯨注意到她的手勢,呼吸深了深。
季然對此毫不知情,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和虎鯨的對抗中消耗殆盡。
不知是不是他表現得太難受,沒過多久,季然就察覺自己脖子上的壓迫減輕了。他以為這是拍攝結束的信號,卻不料下一刻,他身體突然感到一股明顯的重量。
虎鯨做出一個類似沉腰的動作,下腹牢牢貼上了季然的身體。
季然瞬間頭皮發麻,虎鯨身體好熱,而且貼得太緊了,讓季然想起和寒深在會所臥室里演戲的那一幕。
這人是虎鯨時還沒什么,但一旦把眼前的人變成寒深,季然突然就臉頰變紅,有點兒演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里這么多人,他倒不怕虎鯨對他做什么,他主要是替虎鯨尷尬。
他要是虎鯨,如果在工作時出現這種情況,已經自己找個地縫鉆了進去。
季然別過臉,嘴唇無聲地張合,仿佛想要緩解自己的尷尬。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虎鯨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一個人尷尬還不算什么,可兩個人一起尷尬,這種感覺就會被成倍放大。
季然已經快要忍不下去了,究竟還要拍多久啊,快點結束吧!
季然在心中無聲催促。
“停一下。”策劃叫了停,但卻不是結束,而是說,“小班你情緒有點兒不對,你突然被別人冒犯,這時候你應該感到害怕,恐懼,甚至是憤怒。唯獨不該是尷尬,你明白嗎?”
季然鬧了個大臉紅,乖乖低頭承認錯誤:“對不起,我會注意……”
“我的問題,”虎鯨卻接過他的話頭,主動道,“麻煩再來一次。”
第三幕終于沒再返工,策劃一喊停虎鯨就從季然身上直起了身體。
他從頭到尾都表現得非常淡定,甚至連現在都是如此。拍攝結束后,虎鯨就坐在沙發末端,他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瀏覽著手機里的信息,沒人知道他衣擺下方是何般的洶涌澎湃。
第23章
第二幕是廚房戲份,攝影師重新布置了燈光,模擬出日出氛圍。
虎鯨穿著白襯衫,系著同色圍裙,正在廚房制作早餐。
鏡頭從后面拍攝,顯得他肩寬腰細,充滿了男性力量感。
緊接著,穿著白襯衫的男孩兒光著雙腳走到鏡頭中,他從身后摟住虎鯨的腰,動作親昵。
從衣服和時間的變化可以看出,他們已經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
季然身上穿著虎鯨的襯衫,就像是一對兒剛起床的情侶。
男人低下了頭,男孩兒以為男人要和他接吻,主動揚起下巴。男人卻伸手一提,直接把男孩兒抱到了中島臺面。
冰涼的大理石臺面讓季然叫出聲來,虎鯨卻絲毫不憐香惜玉,拿過一杯牛奶強行喂季然喝了進去。
清晨,情侶喂食牛奶,這似乎是非常溫情脈脈的一幕。
但此時給人的感覺卻完全相反。
虎鯨的動作稱不上任何紳士,比起喂季然喝牛奶,他更像是通過這一行為滿足自己的暴虐私欲。
他喂得太急了,快得季然根本來不及吞咽,只能狼狽地看著牛奶從他嘴里不斷溢出,順著下頜打濕他胸膛,浸濕他身體。
漆黑的大理石臺面流淌著白色液體,季然從坐姿變成半躺,最后整個人都躺了下去。
季然開始掙扎起來,他抓住虎鯨的小臂,嗚咽著說自己已經喝不下了。
虎鯨卻依舊沒有停下,他強而有力地手掌按住季然身體,強迫他把整杯奶都喝了下去。
當最后一滴牛奶從杯子里落到季然唇間,這段酷刑終于宣告終結。
季然癱軟在中島臺上,狼狽至極,整個人都不住地喘息。
虎鯨卻只是雙手撐在臺面,冷漠地注視著季然,沒有任何安撫的意味。
季然掙扎著靠近他,瘋狂拉著虎鯨的手想要尋求撫慰。
虎鯨卻冷漠地抽出手,又拿起一瓶紅酒從他身上淋了下去。季然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他躺在全黑的大理石臺面上,鮮紅的紅酒和牛奶混合,讓整個場面顯得圣潔又淫靡。
鏡頭從中景不斷拉遠、拔高,最后變成全景,從虎鯨正后方俯視。
這是一個非常意味深長的鏡頭,像是對季然的審判,又像是虎鯨用餐前的凝視。
整個拍攝過程中,現場氣氛都非常凝重,直到最后一個鏡頭結束,攝影師激動地稱贊道:“絕美!”
策劃也很滿意,豎起大拇指說:“很好,一遍過。”
至此空氣終于再次流通,季然連忙從中島臺上爬起來,他身下布滿了紅酒和牛奶混合的液體,季然起來時差點兒摔倒,一旁虎鯨伸手扶住了他。
季然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中,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對上了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具。
不露臉是拍攝前就說好的,拍攝過程中也一直戴著面具,不只是虎鯨,季然自己上半張臉也完全擋了起來。
本來是保護隱私,但此刻驟然看到這么一張面具,季然卻感覺有些不安。
中島臺很高,季然要從這么滑的地方下來也不容易,虎鯨說:“我扶你下來。”
季然愣了一下,仿佛被燙到一般收回手:“謝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拍攝過程中的虎鯨讓他有點兒害怕。
虎鯨沒有堅持,于是便放開了他。
季然說了句謝謝,自己從中島臺上跳了下來。臺面有水,他支撐時滑了一下,落地時腳腕有點疼。
小姑娘舉著浴巾追過來,詢問他感受是否還好。
季然活動了一下,發現不嚴重,就沒告訴對方,只說自己想去洗手間。
他衣服已經完全被打濕了,紅酒和牛奶混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讓他渾身上下都黏滋滋的,季然有點兒想洗澡。
這個環境下洗澡可能有點兒困難,他至少希望能去洗手間處理一下。
小姑娘卻告訴他樓上浴室可以洗澡。
“可以嗎?”季然有些意外,“那不是下一場戲要拍的地方嗎?”
“現在還早呢,”小姑娘說,“下一場戲是晚上的,得等天黑了再拍。”
季然終于放心下來,帶著換洗衣服去了樓上。
上樓時腳腕隱隱作痛,季然這才察覺可能是扭到了。但還能活動,應該不會影響拍攝。
季然上樓洗澡,可他沒想到樓上只有一個浴缸,裝在了臥室陽臺上,像是一個藝術品。
或許是展示間,房間不能反鎖,季然不敢脫光了洗澡,只能稍微擦一擦自己身體。
他在浴缸里放了水,赤腳走了進去。害怕摔倒,季然坐在浴缸邊緣,彎腰給自己擦拭身體。
臉上的面具有些礙事,他取下來給自己洗了把臉。
本來打算洗完澡再戴,不料門外突然傳來一道腳步聲,季然連忙抓起面具扣在臉上。
“咚咚咚——”
幾乎是同時,有人敲響了房間的門。
季然有些緊張,抓著衣領問:“誰?!”
那人卻依舊沉默,只是又敲了三下門。
搞什么啊,搞得好像拍恐怖片一樣。季然腳不方便行動,身上也還沒洗干凈,而且劇組里應該不會有奇怪的人。
過了大概一分鐘,門外徹底安靜了下來,季然緩緩松了口氣,以為人走開了。
門口突然傳來“咔噠”一聲響,下一刻,臥室門再次被人推開,虎鯨戴著面具走了進來。
季然呼吸一滯,率先停下了動作。
他有些緊張地盯著虎鯨,后者卻視若無睹,徑直走到了他面前。
因為虎鯨的出現,寬敞的房間很快變得擁擠起來。
季然張了張嘴,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么,他試圖解釋:“工作人員說我可以在這里洗澡,我會在拍攝前清理干凈浴缸的。”
虎鯨一言不發,只是站在浴缸旁邊,看著他。
季然又想起了拍攝時虎鯨看他的那一幕,他衣衫不整地躺在中島臺上,身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液體,虎鯨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他。就像是原始森林里捕獵的猛獸,讓季然本能地產生了危機感。
季然抓起一旁的浴巾,正準備起身離開,虎鯨卻當著他的面跪下來。
季然大腦轟的一聲響,霎時一片空白。
很難形容這一幕給人帶來的沖擊,虎鯨一言不發地跪在他面前,光是看著這一幕,季然就尷尬得整張臉都紅了,連身體皮膚都泛起了大片紅暈。
而且虎鯨的跪姿非常標準,雙膝分開觸地,臀部靠著腳后跟,后背筆挺——一個典型的西裝跪。
可是虎鯨為什么要跪他?
就在季然爆炸前一秒,讓他更加爆炸的事情發生了——
虎鯨伸出雙手捧起他的腳,竟然在給他洗腳。
季然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季然滿腦子都是我在哪兒,我在做什么,我難道在做夢嗎?
可是腳上的觸感又無比真實,他甚至能感到虎鯨手掌的溫度,還有流水沖刷過腳面的酥癢感。
季然雙手死死抓著浴缸邊緣,十根腳指頭都蜷縮在了一起。在季然懵逼過程中,虎鯨給他洗完雙腳,然后仔仔細細地擦干凈,又不知從哪兒拿出一袋冰塊兒,給他冷敷扭傷的腳踝。
原來是要給他看傷?
季然松了口氣,可他不太能容忍一個陌生人對自己做這種動作,他稍微掙扎了一下,虎鯨就停了下來。
季然連忙把腳縮回來,虎鯨隔著面具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起身走了,但留下了冰塊和膏藥。
季然提心吊膽地繼續洗澡,好在接下來都相安無事,季然迅速換好衣服又清理浴缸,逃一般地離開了現場。
這一整件事都讓季然感到非常困惑,同時也非常不可思議。
尤其當季然在樓下遇見虎鯨,看見對方一臉高傲地遠離人群,不管誰去搭話都愛答不理時,季然心中那種詭異的感覺更明顯了。
剛才出現在樓上的那個人真的是虎鯨嗎?如果真是他,可他為什么又要做這種奇怪的事情?
就算是給他送藥,也不至于一句話都不說吧?甚至還跪下來給他洗腳……
想到這里,季然臉又紅了起來。
距離天黑還有一會兒時間,品牌方給他們安排了一頓簡餐,吃完飯天也黑了,第三幕拍攝開始了。
這是一個臥室場景,就在季然下午洗澡時的房間里。
季然睡在床上,只露出一道纖瘦的背影。一旁傳來嘩嘩的水流聲,是虎鯨在泡澡。季然躺在床上看不見浴缸,但可以從工作人員驚艷的表情中,推測出虎鯨身材傲人。
然后是出水聲,浴巾擦拭皮膚的聲音,赤腳踩過木地板的聲音,身后的床開始下陷,鼻尖傳來沐浴球的氣味,季然肩膀突然一熱,后頸仿佛有羽毛拂過——
虎鯨吻了下來。
只是借位的一個吻,但他們距離靠得太近,讓季然整個人都非常緊繃。
“小班你動作太僵硬了,”攝影師告訴他,“你們現在是情侶關系,現在又是晚上睡前,應該是很放松的狀態。”
季然說對不起,又重新來了一次。
攝影師依舊不滿意,和策劃商量后說:“算了,別拍借位吻了,虎鯨你直接從后面抱他吧。”
于是他們開始擁抱。
虎鯨不過是雙臂摟住他的身體,中間甚至隔了一層厚厚的羽絨被,季然身體就顫抖起來,莫名有些想要流淚。
好溫暖,好有力的身體,和四肢冰涼瘦弱的他完全不同。
虎鯨抱住他身體時,會帶來一股輕微的壓力,稍微有些喘不過氣,但季然喜歡這種有限度被禁錮的感覺,就像是在冬天躲進溫暖的被窩,讓他感到安全與可控。
季然性格內斂,極少與人有身體接觸,更別提是擁抱這種親密動作了。
別人都說他冷淡,獨立,難以接近。
季然也一直這樣以為,他從小學就開始住校,不戀家,和父母關系不親密,也從沒談過戀愛。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親密關系的需求,更不會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
可直到現在他卻發現,原來他是喜歡擁抱的。
他喜歡和人皮膚接觸的觸感,喜歡這種完全交付出自己的時刻。
太舒服了,季然沒忍住哼了一聲。
虎鯨順勢把臉埋進了他后頸。
是季然耳后挨著脖子的那一片區域,這里平時被碎發遮擋,極少見光,皮膚尤為白嫩,敏感得要命。
季然臉轟地一下燒了起來。
太過了。
不管是虎鯨的動作還是體溫,甚至只是呼吸掃過,都讓季然敏感得要命。
他想要推開虎鯨,身體卻一陣發軟,怎么也使不上力。
細細麻麻的酥麻從后頸蔓延至全身,最后匯聚到一處尤為明顯的區域。
季然腦袋被燒成漿糊,只得本能地夾住雙腿,弓起了身體……
他曾經覺得虎鯨不像寒深,可此時此刻,這兩道身影又在他心中詭異地重合在了一起。
季然猛地一震,緊接著便是羞愧難當。
他瘋了嗎?他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想起寒深?他明明只把對寒深做自己上司……
“好好好,這個互動很好!非常棒!”
直到攝影師的聲音響起,季然者才意識到拍攝結束了。
虎鯨松開雙臂,季然迅速從床上下來,他拖過外套遮住下半身,整張臉紅得詭異。
怎么會這樣啊啊啊啊,他怎么會對自己不喜歡的人有這種反應……
“小班老師,”一直照顧他的姑娘遞了杯水過來,有些好奇,“你不舒服嗎?你的臉好紅啊。”
季然耳朵尖通紅,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熱的。”
沒有休息太久,他們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籌備下一幕的拍攝。
接下來都是季然的反殺情節,他不僅要踹虎鯨胸膛,還要再甩虎鯨耳光。
季然從沒扇過別人耳光,有些不確定:“真的要打嗎?”
策劃當然是想來真的,但是她也有些畏懼虎鯨的身份,主動問:“虎鯨老師怎么看?”
虎鯨正坐在一旁看臺本,聽到這話又抬頭問:“你怎么想的?”
“當然實打效果更好,”策劃說,“但如果您這邊介意,我們也可以借位,就是會稍微減弱一些張力。”
虎鯨應該會拒絕吧?
他這樣性格地位都高高在上的人,怎么會讓別人扇他耳光?
季然心中猜測,然后他就看見虎鯨放下臺本,說:“那就實打吧。”
季然手有點兒抖,又隱隱有些興奮。
直到開拍前,他整個人都處于一種不正常的亢奮中,目光跟臺自動追焦相機似的鎖定了虎鯨的臉。
看著季然氣勢洶洶拿著繩子站在床邊,策劃笑著說:“看來小班對虎鯨怨念很深啊。”
虎鯨很有涵養地說:“可以理解。”
季然:“……”
他瞪了虎鯨一眼,也沒放過策劃,又說:“劇本是你寫的。”
策劃笑著求饒:“我的錯,今天辛苦您了。”
季然哼了一聲,倒是不好生氣了。
劇情接著他們剛才在床上親密那一幕,情事結束后,虎鯨在床上睡覺睡著了,床上卻只有他一個人。
鏡頭拉遠,這才發現季然手里拿著一捆繩,站在床邊。
蟄伏許久的男孩兒,終于開始了自己的報復。
臥室布光模擬夜晚的真實環境,他們住的又是低層別墅區,房間及其昏暗,幾乎看不清人影。
但相機感光度高,可以準確地記錄兩位演員的行跡。
太黑了,季然都快看不清虎鯨的手在哪里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又發現虎鯨的手是分開的,季然不敢硬拉,只得把他雙手分開捆在床頭。
剛捆完一只手,床上的虎鯨突然醒了,劇烈地掙扎起來。
季然一腳把人踹回被窩,迅速拉緊繩子,見虎鯨還要反抗,一巴掌扇就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虎鯨結結實實挨了這一下。
季然第一次扇人耳光,緊張得心臟怦怦直跳。
但現在還沒有結束,他硬著頭皮繼續往下演,直到攝影師喊了停,這才終于停下了動作。
最后還剩下兩場戲,一場是虎鯨躺在浴缸,身下溢出鮮紅的血液;還有一場是季然站在窗前,他穿著虎鯨的睡衣,享用紅酒與美食。
這兩場都不是對手戲,他們分別拍完,各自收工回了家。
離開時下起了雨,品牌方家居館在郊區,最近的地鐵站都距離4公里,時間不算太晚,季然打算打車到地鐵口。
郊區晚上不好打車,再加上是雨天,季然等了快十分鐘才叫到車,還要從4公里外的地鐵站開過來。
寒深開車出來時,就看見季然一個人站在家居館門口。
他沒帶傘,雨下得大了,就有些狼狽地往后面縮。
寒深本來不想管的,季然只是他下屬,如非必要,他不希望和季然有工作以外的聯系。
會所那件事已經是破戒,之所以愿意答應廣告拍攝,也是想要解決季然的經濟危機,讓他專注工作而已。
下屬就是下屬,他不會和季然發展超出同事之外的關系。他的家庭、工作、甚至是本人的意愿,都不允許他發展任何多余的心思。
可季然深夜在路邊等車的樣子又太過可憐,寒深轉動方向盤,把車開過去。
他只是順路送季然回家,沒有其他的意思。
第24章
寒深把車開向門口,剛走到一半,手機突然響了。
寒深看了眼來電顯示,把車停在了路邊。
“爺爺。”
窗外細雨霏霏,寒深聲音沉沉。
“我幫你約的歌劇怎么沒去?”寒震杰問他,“人家小姑娘等了你一晚上。”
寒深:“我跟她說過了,我有事。”
“沒看上人家?”寒震杰又問,“你喜歡什么樣的?告訴爺爺,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兒我都給你找回來。”
寒深抬頭看向前方,他已經不再屋檐下躲雨了。
男孩兒戴著口罩,背著雙肩包,手機倒立,正蹲在路邊拍水坑里的倒影。
他拍得很認真,直到屋頂的雨滴落下來,季然被冰到后頸,又迅速縮了回去,低頭查看剛才拍下的照片。似乎是還算滿意,寒深看見季然在口罩下笑彎了眼睛。
寒深安靜地看了會兒,心道原來生活中的季然,也會有這么稚氣的時刻。
又過了幾秒,他這才收回視線對手機那頭說:“我沒特別喜歡的。”
“還是太挑剔了,”寒震杰說,“你也該為自己做好打算了。家庭是男人的重要組成部分,你都三十好幾了還不成家,讓我怎么放心把偌大的家業交給你?”
寒深沒有回答后一個問題,只是說:“也有女方看不上我。”
寒震杰豎起眉毛:“你是我寒震杰的長孫,哪家姑娘敢挑剔你?!”
寒深:“可我是單親家庭,還有個在國外治病的弟弟。”
“咱們這樣的家庭,還有人在乎你單親不單親?”寒震杰搖頭,不贊同道,“更何況,你弟弟又不和你生活在一起,他不會影響你的婚姻和家庭。”
窗外的雨大了起來,噼里啪啦地砸著車窗玻璃。
寒深沒開雨刷器,已經看不清前方季然的身影。
他于是收回視線,看向車前放的一個黏土擺件兒,說:“我想把寒歲接回來,讓他和我一起生活。”
他們已經很久不曾提起過寒歲這個名字了,哪怕寒歲也是寒震杰血脈相依的親孫子。
那邊沉默了一瞬,說:“你弟弟的情況你自己知道,你如果和他一起生活,人家姑娘更不可能喜歡你了。”
寒深:“我無所謂。”
寒震杰突然拔高了聲音:“可我有所謂。”
寒深:“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錯。”
沒人再說話,只有頭頂雨聲越發沉沉。
前方亮起兩點紅光,似乎是有車過來了,寒深已經徹底看不清窗外的東西。
他正準備打開雨刷器,寒震杰的聲音重新響起:“不許再提他,我之前就已經表態了,這件事情沒有回轉的余地。”
寒深:“歲歲已經好很多了,也愿意與人交流。”
寒震杰反問:“那他能和正常人一樣嗎?”
寒深沉默了下來。
寒震杰不想因此弄僵和長孫的關系,又緩緩補充:“我知道你善良,有責任心,這也是我最看重你的品質。如果你實在想他,等你結婚時我讓他回來,也算圓滿了你們的兄弟之情。”
寒深沒說話,那邊把話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寒深打開雨刷器,眼前模糊的畫面終于逐漸清晰。
他這才發現屋檐下方沒有人,季然早就坐網約車離開了。
寒深把身體靠在座位上,聽著雨刷器發出的噠噠聲,寒深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季然在屋檐下笑的場景。
他想,其實他沒有資格覺得季然可憐。
·
三天后,季然和虎鯨合作視頻上線,反響劇烈。
[震驚!!小瘋子竟然和虎鯨大大合作了??!!]
[反復刷新了好多遍,是真的,媽媽,我嗑的CP成真了!]
[好好好,3分鐘的視頻,你們把蒙眼play,濕衣play,捆綁play都玩了個遍。]
[誰懂虎鯨被扇耳光的含金量,真的爽死我了。]
[我看是爽死虎鯨了吧。]
[啊啊啊啊!!我不許!!怎么有人敢扇虎鯨大大耳光!!]
[虎鯨大大,你如果被綁架了就眨眨眼!為什么會接這個廣告啊?]
[虎鯨]:欠了一個人情。
[小瘋子你也算出息了,全網就你一個人和虎鯨拍這種片子。]
[不如直接抱虎鯨大腿,把你那個討人厭的老板踹掉。]
[就是!還不如做全職博主,你現在這個粉絲量肯定能賺錢了,還不用受上司的氣!]
[上班哪有不瘋的]:暫時不會考慮。
[虎鯨]:很正確的決定。
[上班哪有不瘋的]:
[網友]:???
好好好,當著我們的面打情罵俏是吧??原來我是你們play的一環!
這次視頻給季然帶來了極高的流量,除了拍廣告本身的收益,粉絲增量和視頻激勵收入也相當可觀。
不過季然也不打算當全職博主,這次視頻能大爆主要還是靠虎鯨,攝影師也占了很大的因素,季然自己達不到這樣的效果,他還是想從事和他專業相關的工作。
而且季然還發現,視頻發布第二天,他似乎就被跟蹤了。
他以為是會所事件報復他的人,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冷令辭,對方說會調查,讓他注意安全,保留證據。
見面時冷令辭告訴季然,會所事件已經告一段落,說完他拿出獎狀和裝著1000元獎金的信封,說這是給他們的表彰,讓季然把另一份帶給寒深。
季然點頭說好,心頭卻有些沒底。
不知是不是錯覺,最近季然覺得寒深在刻意躲著他。具體表現為幾乎不當面找他了,安排工作也非常簡潔,甚至連挑他錯誤的頻率都低了。
雖然有些疑惑,但季然對此樂見其成,他巴不得老板永遠不要找自己。
第二天,季然把獎狀和獎金帶到公司。寒深辦公室外就是Asher和Luke的工位,平時他們就像兩只小蜜蜂一樣,隨著寒深的指令四處忙碌。
不過現在他們都不在,這種小事季然又不想麻煩他們,干脆自己進去找寒深。
辦公室門留了一個縫,季然先是敲了三下門,無人應答,又探了半個腦袋進去,沒人。
他轉身要走,突然撞上一堵溫熱的胸膛。
“有事找我?”寒深不知什么時候過來了,居高臨下地打量季然,語氣沒什么溫度。
現在季然已經沒那么怕寒深了,拿出獎狀和信封說:“會所的調查結束了,冷警官給了我們獎狀和獎金,說是對我們的表彰,這是你的份。”
寒深伸手接過,季然便轉身離開了。
回到工位,季然給冷令辭發消息,說他把東西給寒深了。過了一會兒,冷令辭告訴他,警方已經根據天眼系統找出跟蹤他的人了。
季然一看照片,人有些懵,這不是他室友嗎?
他室友跟蹤他干什么?果然還是發現了他的網絡賬號嗎?
難道要威脅他?勒索他?
但他室友只是在大街上進行跟蹤,就算進了小區,也可以解釋自己回家,并沒有什么過激行為。這種情況下,很難界定跟蹤行為,自然也無法提起法律訴訟。
冷令辭提出可以陪季然回家,就算不能做些什么,但他刑警身份在這里,至少是個威懾。
季然不好意思麻煩他,婉拒了冷令辭。
說到底他和冷令辭只是萍水相逢,如果不是上次在會所里認識了警察,季然這種情況報警都沒人搭理。
而且他室友是個晝伏夜出的陰濕男,熬夜體虛,身體瘦弱,個子也不高,看起來就很不經打。真發生沖突,季然也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他。
季然打定主意要處理這個室友,提前結束工作,趕在室友上夜班前回了家。
卻沒想到還沒抓到人,又在大門口發現了一個包裹,收貨人寫著他的網絡ID:@上班哪有不瘋的。
季然心一下就沉了下來,他從沒用這個ID買過東西。季然已經猜到,里面不會有什么好東西了,他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把東西帶進了屋。
拆開后里面放著一張血書,不過季然仔細一看就發現這不是血,應該是某種紅色顏料,非常夸張地寫著兩行大字:
易燃你個死賤人,離虎鯨遠點兒!
你干過的這些事我都知道,你如果再敢接近虎鯨,我會暴露你的所有信息!
季然有些煩躁,怎么又和虎鯨扯上關系了?
這種情況他沒法兒自己處理了,季然拍照片發給冷令辭。室友是個慫包,被冷令辭抓著胳膊按在墻壁上,就什么都交代了。
他確實跟蹤了季然,還出賣了他的個人信息。
冷令辭:“都賣了什么信息?”
室友哆嗦了一下,交代道:“就姓名,手機電話,郵箱,住址……”
“賣給誰了?”
“不知道,我在論壇上看見的消息,交易也是網絡郵箱。”
這種情況很難追查,冷令辭找對方要來網址,說發給技術人員試一試。
季然心里有了個人選,但還不太確定,他問室友:“門口那個包裹你放的?”
“不是,”室友搖頭,“我只是在網上把東西給別人了,別的事情都和我無關。”
說到這里,他沮喪起來:“我也只是缺錢,一時財迷心竅,早知道你有個警察朋友,我肯定不會干這種事。”
季然才不信他這番鬼話,冷著臉問:“別的還有沒有?”
室友搖頭:“沒、沒有了!”
季然松了口氣,信息泄露比他想象中要少一些。
因為之前他跟江寧一塊兒玩,會幫忙去漫展當工作人員,在外都是用花名,他和室友溝通也都是用“易燃”這個名字。
“真沒有?”冷令辭瞇起眼睛,“我們查出來就不是這個后果。”
“還有些照片。”室友又交代道,“在我電腦里。”
季然看了眼,照片都只有背影,或許是害怕被他看見,這人一直不敢繞到前方拍正臉。
但讓季然奇怪的是,怎么有好多他上下車的照片?
季然跟冷令辭回警察局做筆錄,一個小時后,他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一個三無小號爆他做鴨——
別以為和虎鯨拍視頻就高貴了,鴨子就是鴨。
應該是買了推流,視頻流量奇高。
[我靠,怪不得博主這么騷,原來是福利鴨?]
[聽說他還有付費群,尺度超級大。]
[就這樣還想和虎鯨組CP?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我朋友約過他,很騷,給點兒錢就隨便玩兒,還會主動幫忙**]
[我朋友和他是室友,說他臥室天天有不同的男人出沒,也有人開車來接他出去玩,玩得可大了]
配圖是季然加班打網約車、或者寒深偶爾送他一次的照片,車牌和開車的人都打了碼,反而營造出了一種牽扯不清的氣氛。
[這不就是我家附近?!呼叫警察叔叔掃黃!!!]
[這個小區我很熟悉啊,住的大部分都是打工人,超級無敵亂!]
[博主不是要賣嗎?兄弟們,沖啊!!]
不知道下場了多少水軍,整個評論區惡臭連天。
或許是之前就有了準備,季然并沒有很生氣,還能冷靜地收集證據,只是覺得有些惡心。
視頻不止這一個號發,季然全都保存下來,發給了冷令辭。
“你給的鏈接沒錯嗎?”冷令辭突然說,“我這邊打不開了。”
打不開?怎么會?
季然重新點進去,發現之前的視頻都不見了。他又在網上搜索,之前那些消息全沒了,剛冒出來一條,又很快被夾掉。
難道對方發現他報警了,打算自行毀滅證據?
季然一臉迷茫,然后他收到了虎鯨發來的消息:消息我都壓下去了,造謠的人我會起訴。至于你住址泄露的事情,我有套房子空著,你可以先搬進去。
季然本來心情就不太好,聽他這么一說更煩躁了。
他們什么關系?虎鯨就讓自己搬進他家?
他要是大大咧咧住進去,那更坐實自己是出來賣的了。
[上班哪有不瘋的]:不去。你要是有這個功夫,不如好好管管你的極端粉。
[虎鯨]:抱歉,我會約束他們的行為。但你家附近不安全,你最好搬離這個小區。
[上班哪有不瘋的]:不勞您費心。
季然干脆利落地拒絕了虎鯨,再也不想和他發生一丁點兒關系。
晚上冷令辭送他回了家,也叮囑他最好找個機會搬出去。
不用他說季然也打算搬家了,但他最近工作很忙,根本請不出一天假。
季然提前在網上看好房源,打算周末看房再搬出去。
不料當他第二天回家時,發現自己住的隔間被暴力敲斷,建筑碎石,私人物品全都散落一地。
季然腦袋有一瞬的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房間竟然都沒了。
難道是室友報復他?還是那些黑子找上門來了?
不對,不止是他,隔壁客廳的隔斷也沒了。
季然一臉懵逼地站在原地,沒過多久,住客廳的室友也回來了,和他一樣不敢相信。
對方告訴季然,他前幾天在大門上發現了清除違建的警告,中介說沒問題,讓他安心住,沒想到還是被拆了。
季然和室友都聯系了中介,不知是心虛還是時間太晚,中介電話一直打不通。
客廳里的室友罵罵咧咧去投奔朋友,季然沒有可以借宿的本地朋友,只能先去住酒店了,明天再去看房。
好在他最近掙了不少錢,經濟稍微松快了一些。
季然坐在臟兮兮的床邊給寒深發消息請假,拍照時他整個人都是顫抖的,打字時眼淚屢次要落下來,都被他抬手抹去了。
看著這一室斷壁殘垣,季然覺得被敲碎的不僅是這面隔斷墻,一同破碎的還有他的自信、尊嚴,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庇護所被放在馬斯洛需求最底層,季然自詡要留在大城市實現自身價值,現在卻連這最基本的睡眠需求都得不到保證。
“嗡——”
寒深電話打了進來。
“你還好嗎?”男人沉穩的聲音里帶上了明顯的焦急。
季然眼眶一下就紅了。
“我、我沒事,”他握著手機,鼻尖酸得要命,努力回答寒深的問題,“就是明天我可能不能去上班了,我要去找住的地方……”
“別著急,你先收拾一下東西,”寒深緩緩開口,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我半個小時后到,先帶你去住的地方,其他的稍后再談,可以嗎?”
季然本來想說不用,他可以自己解決。
他都已經決定要去住酒店了。
可他實在是太難受了,生活中的問題他可以自己解決,但心理上的無助感,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抹去。
季然變得脆弱,渴望依戀,他想交出自己的一部分,自尊、痛苦,亦或是壓力。他想他有個人支持他,在自己哭泣時用力擁抱他,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
“嗯,麻煩您了。”
季然閉上眼,眼淚跟著落了下來。
第25章
等寒深過來的時間里,季然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
整個房間都布滿灰塵,私人物品被碰得到處都是,好在他貴重物品都帶在身上,衣服也好好兒收在衣柜里,沒有出現什么財務損失。
實習四個月來,除了拍視頻穿的女裝,季然幾乎沒有置辦什么私人物品。
他只有三套衣服,一個行李箱就裝下了。
剩下的裙子體積也不大,季然把裙子和棉被一起打包裝進編織袋。最后只剩下一套西裝還沒裝完,是那次在警察局,寒深給他買的西裝……
高檔西裝被他擠在廉價的出租屋衣柜里,雖然他用防塵袋裝著,但也染上了一些灰。
季然伸手把灰塵一點點擦干凈,仔仔細細地拎在了手里。
20分鐘季然就收拾好了所有東西,寒深已經到了小區門口,在電話里問季然具體的樓棟信息。
小區道路窄不好停車,季然不想讓寒深麻煩,說:“我到門口吧。”
寒深:“沒事,我開過來。”
季然看著自己兩大包行李,還有一套需要手提的嬌貴西裝,就沒有拒絕。
等寒深過來的時間里季然有些焦慮,他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五官、發型,衣服是否潔凈。可當他看著這堪比工地的臥室,又霎時泄了氣。
寒深卻沒有露出任何異常,一身高檔西裝、手工皮鞋踏進出租屋,他看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問季然:“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季然說收拾好了,他提著行李箱走到門口,不想讓寒深踩到地上的水泥。
“那個也是?”寒深看向房間里的編織袋。
季然說是,怕寒深等得不耐煩,他解釋道:“我馬上拿過來。”
寒深卻踩著灰塵走進去,單手拎起袋子,很自然地問他:“還有別的東西嗎?”
季然愣了下,搖頭說:“沒有了。”
“那走吧。”寒深提著編織袋走到門口,又推走了季然的行李箱。
季然本來想說自己拿就可以,可寒深動作太快了,搬運重物也輕而易舉,季然抿了抿唇,只拎了一套西裝跟進了電梯。
寒深開的是一輛奔馳G,四四方方的硬派越野車,空間大,底盤也高,季然坐在副駕駛,低頭替自己系好安全帶。
汽車在夜色中匯入主路,看著窗外略過的陌生街景,季然雙手抓住安全帶,有些不安。
他很小幅度地側眸看了寒深一眼,季然以為自己這個動作做得很隱秘,可寒深卻看見了他,主動解釋:“就快到了,我在公司附近有套空房子,今晚你先住那里。”
季然這才放下心來,乖巧地說了聲“哦”。
沒過多久,汽車駛入一個高檔小區。小區綠化很好,玻璃幕墻外立面非常漂亮,內部還有健身房、泳池、網球場,物業會主動向業主打招呼。
季然抓緊書包肩帶,努力克制住四處打望的欲望,跟著寒深進入電梯。
開門的一瞬間,室內燈光就自動亮起,房間裝修高檔又簡潔,季然站在門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寒深拿出拖鞋放在他面前,季然踩在入門鞋墊處換上,小心翼翼放好自己沾滿灰塵的鞋。
這套房子一百多平,但只有一個臥室,是一套非常完美的單身住所。屋內非常干凈,大面積的白,點綴著紅、黃、藍的家具和裝飾,有一種純凈的童趣感。不敢想象白天陽光灑進來,這個房子會變得多么漂亮。
寒深說向季然介紹各個區域的功能,又說:“這套房裝修好就一直沒人住,家里沒什么東西,你先將就用著,缺的東西我明天讓人送來。”
“沒事的,”季然搖頭,“東西我有帶。”
他有些猶豫:“新房子,給我住沒關系嗎?”
“沒關系,”寒深說,“這套房子是給我弟弟的,他一直在國外,短期內不會回來,空著也是空著。”
又是那個弟弟,之前可以讓寒深貼心地給他買西服,剛成年又有了這么漂亮的房子當家底。
差距太大了,之前季然還會羨慕,現在只有釋然了。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與其對自己的命運感到不公,還不如踏踏實實改變當下。
而且,這里的夜景真的很漂亮。
他短暫地看過,已經很滿足了。
想著只是今晚暫住,季然沒有拆開行李,只拿出今晚洗澡要穿的衣服。
時間已經不早了,但寒深還在客廳,季然不好使用浴室,坐在沙發上拿出了手機。
中介終于回了他的消息。
結果不太好,中介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很強硬地回復:租房合同里有規定,基于不可抗力造成的損失,公司不提供賠償。唯一做出的解決方式,是給季然提供另一處住處。
季然有些不想去,經過這件事,他已經不信任這家中介了。
也是他第一次租房不清楚,在網上找了一個小中介,沒想到就出了這種事。
季然提出要退剩余的房租和押金,中介說要向領導請示。明明是他們的問題,怎么他拿回押金都這么費勁。季然把手機丟在一旁,心情有些煩躁。
“你還好嗎?”寒深目光有些擔憂。
“我沒事,”季然努力擠出個輕松的笑,“如果不是房子被拆了,我也不能住進這么漂亮的地方。”
寒深依舊擔憂地望著他。
季然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
他從沙發上起身,寒深卻抓住了他手腕。寒深幾乎沒用什么力氣,季然身體卻變得異常敏感,大腦一陣轟鳴。
季然求饒地看向寒深,眼睫無措地顫抖著:“您能不能放開我……”
寒深眼神更深了,擔憂被某種季然不熟知的情緒取代,他握著季然的手收緊,西裝下的肌肉變得緊繃。
季然被他弄疼了,發出了很小聲的吸氣聲。
寒深這才重新松開季然,語氣冷靜道:“抱歉,你去洗澡吧。”
季然感覺寒深要說的不是這個,但他問不出來,他點點頭,拿著睡衣進了浴室。
光上門后,季然在浴室里哭了出來。
細密的水珠敲打著他后背,季然赤腳蹲在地上,用雙手圈住了自己的身體。
他好想有個人能抱抱他。
強壯的,有力的,甚至是稍微疼痛的,他想有人弄疼他,禁錮他,命令他,讓他喘不過氣,再也無暇顧及其他的事情。
半個小時后,季然洗完澡出來了。
房子裝了地暖,他只穿了一件夏季T恤和運動褲,眼睛有些紅,但他臉頰、手指都被熱水澆得紅通通的,不太容易看出他哭過。
寒深還在門外,季然不知道他為什么還不離開,但這是人家的房子,他不敢趕人離開,也不敢晾著他,又拿著手機回到了沙發旁。
他不想再和寒深說話了,用收拾行李的方式逃避交流。
但他物品本來就少,也沒打算拆行李箱,翻來覆去折騰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寒深以為他是拘謹,主動說:“我不住這邊,弟弟也暫時不會回來,家里的衣柜你都可以用。”
季然動作一滯,又笑著搖頭說:“謝謝您的好意,但我明天要走,用不上柜子。”
寒深:“我正想和你說這個。”
季然心臟突然跳漏了一拍。
寒深說:“這套房子我可以低價租給你。”
季然雙手胡亂地忙碌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收拾什么,只有胸腔內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季然不想讓自己反應顯得太距離,他盡量平復自己的語氣:“你弟弟不會介意嗎?”
“我問過他的意見,他說可以。”寒深給季然看聊天記錄,又說,“房租會打入他的賬戶,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筆收入。”
季然有些心動,他本來就打算自己獨居,而且這套房子的裝修他也很喜歡,又距離公司非常近。
唯一有問題的是他的錢包,這樣的位置和裝修,價格肯定不算便宜。但他最近收入也還可以,寒深還給他漲了工資。
季然試著問:“月租多少?”
過了一會兒,寒深說:“5000。”
季然更糾結了。
這是一筆他付得起的房租,而且能極大程度地改善他的居住環境。而且這套房子裝修很簡單,有大片白色墻背景,他如果稍微布置一下,連寒深都看不出來這是哪里。
如果他租房的話,他家人過來也不用住酒店了,還能省下幾千的住宿費。
季然太心動了,又總覺得自己是占了寒深的大便宜,還有他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弟弟。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猶豫,寒深又說:“你如果不想長租,也可以把這當做落腳點,等找到適合的地方再搬出去。”
季然于是答應下來,給寒深那位弟弟轉了一個月的房租和押金。
等季然收拾完已經是后半夜,經歷了一整天的大喜大悲,他人已經很困了,但他不太想睡。
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他還有些茫然和警惕。
“Julian,”寒深問他,“今晚需要我留下嗎?”
季然歪了歪頭,似乎有些不解。
“別誤會,我是說,你需不需要我留下來陪你?”寒深說,“畢竟今天發生了這種事。”
季然張了張嘴,屢次想拒絕,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可以嗎?”
“嗯,”寒深聲音很溫柔地說,“只要你愿意。”
季然呆呆地看了他好幾秒,突然轉身沖進臥室,過了一會兒,又抱了個枕頭跑出來。
寒深愣了愣:“你這是干什么?”
“我睡沙發啊。”季然很開心地靠著枕頭,把自己縮進了被窩里。
沙發寬大,完全可以容納季然。但寒深還坐在另一邊,季然于是曲起膝蓋,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寒深。
寒深隔著毛毯戳了下他腳指。
季然難以置信地抬起頭,聽見寒深說:“去床上睡。”
季然一動也不動:“這里就一張床,總不能讓你這個主人睡沙發吧。”
寒深:“現在你才是這個房子的主人。”
季然才不聽,寒深這么高,又這么大,睡沙發半夜都要滾下來。
他繼續說:“而且我不喜歡大的床,小一點的地方會讓我更有安全感。”
他從小就睡慣了小床,宿舍的上下鋪,出租屋的單人床,驟然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他覺得周圍一片空空蕩蕩,怎么也填不滿。
“真不去?”寒深問。
季然很固執地搖頭。
寒深便再抱了床被子丟到沙發上,叮囑季然晚上別感冒了。
季然抖開被子,開心地縮進了被窩。
他是笑著入睡的,但有些奇怪的是,他睡著后夢見了媽媽。
季然夢見自己小時候發高燒,媽媽背著他走了十里山路去鎮上治療。
他那次燒得很嚴重,到了醫院后醫生說要輸液,季然第一次輸青霉素,做皮試的針刺破他皮膚,他手腕內側鼓起一個小包,痛的要命。
但因為媽媽在,所以季然全都忍了下來。
冰涼的液體匯入他血管,季然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再次醒來,他退了燒,還在床邊看見媽媽。
哪怕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童年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這一幕卻依舊清晰地留在季然腦海里。
那時候正是夏天,風把樹葉吹得沙沙作響,醫院墻壁老舊,泛著各種陳年老漬的黃。
沒有關窗,于是有風吹了進來。
媽媽就坐在床邊,抓著他沒輸液的那只手,見他醒來,很開心地說:“你醒啦?你剛才嚇死我了。”
季然用力點頭,曾一度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后來媽媽外出打工,又和爸爸一起生下了弟弟……他們在新的城市生活,偶爾想起老家的大兒子,也只剩下冷漠和嚴厲。
發燒很難受,但對季然來說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他曾絞盡腦汁,把自己過去20年記憶反復搜尋,卻再也找不出第二幕類似的場景。
當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積攢,季然了解到這是原生家庭的傷痛,他也曾一度想要做出切割。
可偏偏又存在這這種溫馨的片段,讓季然覺得父母還是愛他。
又或者,他們曾經愛過他。
可這種愛就像是沙里淘金,他和淘金客都相信下面有,于是他們拼命地挖啊挖,可是卻怎么挖也挖不到……
后半夜,寒深突然聽見客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季然做了噩夢,他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囈語,汗水把頭發都打濕了。
寒深打算叫醒他,他剛碰到季然肩頭,季然卻一把抓住他的手,開始喊他媽媽。
寒深身體有片刻僵硬,但終究沒有掙脫季然。
不過這樣的情況并沒有持續太久,可能意識到向母親求助并沒有作用,后來季然連媽媽也不喊了。他松開寒深的手,咬住下唇,無助地蜷縮起身體。
不想讓他傷害自己,寒深把手伸進季然嘴里。
季然卻沒有咬他,他腦袋小心翼翼地貼過來,像貓咪一樣蹭著寒深的手心。
·
季然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大床上。窗簾被人拉上了,只有縫隙里透出一絲光。
季然動了動身體,不太想起床。
他睡得太舒服了,精神懶洋洋的,渾身骨頭都睡軟了。
可惜還有工作,季然伸了個懶腰起床,在床頭柜上找到了自己手機。
鬧鐘被人關了,時間已經是早上11點。
床頭柜上擺著一張手寫卡:放你一天假,記得好好休息。
第26章
季然又重新躺了回去,而且,這是寒深睡過的床。想到這里,季然心臟就感覺一陣酥麻,像是被人輕輕捏住了。
被窩里還留著寒深的味道,是季然圣誕節送的那款香水,不過味道已經很淺了。季然夾住被子吸了吸,在床上滾來滾去。
突然間,他后背撞到一堵又大又軟的東西,非常有彈性。
季然僵了一瞬,連呼吸都放輕了,他腦海中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心道寒深不會在床上吧?
季然打開窗簾一看,卻發現床上放著個巨大無比的虎鯨玩偶,比季然還高,還要大,摸起來手感非常好。
他隱約記得昨晚收拾時沒看見這個玩偶,季然摸了兩下就不敢再碰了,拍了張照片發給寒深。
[Julian]:這個是您落下的?
[Samuel]:給你的。
[Julian]:謝謝,但是為什么……?
[Samuel]:你不是說睡大床沒有安全感?你可以把它當成安撫玩偶。
安撫玩偶?
季然愣了下,有些茫然地看向這個大家伙。
虎鯨臉頰側對著他,嬌憨中帶著一股兇氣,兇萌兇萌的。
季然伸手拂過虎鯨柔軟的絨毛,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抱住了虎鯨。
這種感覺有些神奇,這是季然擁有的第一個玩偶。
農村小孩兒沒有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后來季然自己掙錢了也過了需要安撫的年紀。
可寒深卻送了他。
一個可以提供溫暖、滿足、安全感的物品,這本來是該在嬰兒時期由自己父母提供的,卻在多年后被一個男人給予。
季然用力抱緊了虎鯨。
玩偶觸感很好,但依舊比不上被真人擁抱的感覺。
毫無預兆地,季然又想起拍家具廣告時,虎鯨從身后抱住他的那一幕。季然有些臉熱,覺得自己道德都變得低下了。他明明不想和虎鯨有什么關系,可又在背地里回味虎鯨的擁抱。
都怪寒深,為什么要送他虎鯨玩偶啊!
季然把虎鯨玩偶丟到一旁,有些懊惱地起了床。
說起虎鯨,季然又想起了網上的事情,他重新登錄賬號。
好消息是因為發現及時,季然私人信息泄露還在可控范圍內,而且流傳出去的都被虎鯨壓了下去,除了住址,他名字、工作、學校都沒有暴露。
警方調查也有了結果,警方通告稱給他寄快遞的人是網絡ID叫小企鵝的網紅。他從季然室友那里購買私人信息,并且非法傳播擴散。
季然這次不想再忍了,決定依法追究小企鵝責任。
但他沒想到,這件事虎鯨已經做了。他不僅起訴了小企鵝,而且還發布了一則申明,用詞相當嚴厲。
【@虎鯨:
本人嚴肅申明,所有網友不得以我的名義騷擾他人。否則將會和@小企鵝一樣付出法律代價。
@上班哪有不瘋的受到我粉絲的騷擾,這件事情我亦有責任。我身為公眾人物卻沒有及時督促粉絲,沒有給大家樹立一個積極向上的榜樣。
作為懲罰,本賬號至今所有視頻產生的收益,均將捐贈給公益組織,歡迎監督。
此外,本賬號禁一切男友粉、女友粉。不接受異議,不喜可自行取關。】
通告一出,霎時引起一片軒然大波。
虎鯨那群龐大的男友粉、女友粉率先炸了。有罵他端起飯碗罵娘的,也有罵他欺騙粉絲的。
但除了一小部分極端粉,大部分網友還是正常的。他們也會在評論區叫一嗓子老公,但更像是湊熱鬧,不會真幻想自己就是虎鯨對象。
[被罵爽了這是可以說的嗎?]
[Daddy態度好強勢,更愛了呢!!]
[贊了贊了,我早就受不了那群極端男友女友粉了,叫一叫老公也沒事兒,可非要排擠別人,搞各種小動作,真以為Daddy是你們一個人的Daddy?]
[就是,我就想欣賞一下帥哥,帥哥有沒有對象結不結婚都無所謂]
[該說不說,有對象反而更刺激了]
虎鯨掉了一波粉,但因為態度強勢有擔當,也吸引了一波路人。一降一升,竟然還漲粉了。
至于季然,虎鯨這一波操作吸引了所有熱度,已經沒人再討論他的隱私了。
季然松了口氣,也多少有些羨慕,他也想像虎鯨這樣強勢,有勇氣。
雖然這件事因虎鯨而起,但對方處理及時,也很負責,季然私信他說了聲“謝謝”。
本來沒期望得到回復,不料對方對他說:那我還可以找你拍視頻嗎?
[上班哪有不瘋的]:?
[虎鯨]:不可以嗎?
[上班哪有不瘋的]:最近忙,沒空。
[虎鯨]:那我等你有時間。
季然沒再回復,他暫時不太想和虎鯨扯上關系了,而且他工作確實忙。年底事情本來就多,他爸媽也要來了,他還得騰出時間帶他們玩兒。
季然放下手機,打算給自己弄點兒吃的。這套房子有一套非常高檔的廚具,季然打算買菜自己下廚,卻突然聽見一陣門鈴聲。
季然動作一滯,有些警惕地抬起頭。
寒深來肯定不會按門鈴,那會是誰?難道他這里的住址都被泄露了?
門鈴聲響了三次后停了下來,季然以為對方離開了,卻不料下一刻,門口傳來輸入密碼的聲音。
難道是寒深?季然有些不確定,迅速躲進了躲進臥室。
“您好,有人在家嗎?我寒總助理Luke,我把日用品帶來了。”
竟然是Luke,季然松了口氣,準備出去打招呼,手挨著門把手時又縮了回來。
等等,Luke知道這套房子住的是誰嗎?萬一他不知道,自己出去多尷尬?
難道要向Luke解釋,說自己租了領導的房子?那勢必又要牽扯出別的東西。
季然不想讓自己和寒深的關系在公司里變得尷尬,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躲在房間里。
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后是冰箱開關聲,又過了一會兒,季然聽見防盜門關閉的聲音,似乎是Luke離開了。
又過了兩分鐘季然這才開門出來,儲物間里一下多了許多東西,各種生活物品一應俱全。冰箱里還有蔬果,肉類,牛奶,速凍食品。桌子上放著一個外帶盒,季然伸手摸了下,竟然還是熱的。
這些都是買給他的?寒深是什么神仙房東啊。
5000塊包房租水電物業,他簡直就是在做慈善。
季然搜了同小區同戶型,出租價格基本要一萬多,這個裝修估計還能再加價2千。季然還以為自己5000塊也不算少了,沒想到只是房租的一個零頭。
他知道寒深不在意這點兒錢,但對方愿意象征性收他一些房租維護季然的尊嚴,季然很是感激。
吃完午飯后,季然收拾好屋子,他坐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客廳的光影。房子太好看了,他能在這兒坐一天。
又過了一會兒,季然有些困了,就把虎鯨大玩偶抱到客廳,躺在它懷里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季然感覺有人在撫摸他頭發,然后是臉頰,后來又順著耳朵摸他耳后。
“別……”季然怕癢,把腦袋轉到一側,卻讓這只手順勢往下,動作越發放肆起來……
季然要瘋了,他從來沒有被人這么對待過,整個人難受又委屈,同時還有一種奇怪的癢。他不自覺地哼唧,連眼淚都要出來了。
可這依舊沒有讓對方停手,更可怕的是季然察覺有什么東西握住了他腳腕,粗糙的手掌順著小腿一路往上。然后停在了他的【——】部位。
季然害怕得哭了出來,然后他終于看清了,他身上出現了四只手,一雙來自寒深,一雙來自虎鯨。
季然大腦轟鳴,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們的動作依舊還在繼續,季然卻什么反抗也做不出來了。
他身體仿佛奶油一般融化變軟,眼前的畫面開始模糊,意識逐漸渙散,季然耳邊出現某種遙遠空靈的聲音。原來是他的哭聲。
不知什么時候,季然醒了過來。
客廳陽光充沛,一束陽光照亮他平坦而柔軟的腹部。
季然呆呆躺在虎鯨玩偶懷里,T恤不知什么時候被他撩了上去,運動褲濕濕的,里面一片狼藉……
他都干什么了?他怎么會做這種夢?
季然絕望地捂住臉,整個人紅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蝦米。
季然洗了個澡,又非常心虛地把衣服也洗了,他生氣地把玩偶關進房間,收到了寒深發來的消息。
寒深說下班后想過來一趟,問季然方不方便。
季然當然不可能拒絕,可他剛才做了這種夢,整個人心虛不已,迫不及待地想彌補些什么。他詢問寒深是否要過來吃晚飯,他可以招待他用餐。
寒深有些意外,但同意了,說大概7點過來。
季然詢問了幾道寒深喜歡的菜色,開始準備晚飯。
他租房時不做飯,主要是沒時間也懶得置辦廚具。但季然手藝其實不錯,不到10歲時他就會踩著板凳炒菜了,農忙時節大人們在外面忙碌,家里也是季然做飯,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他高中畢業。
季然開始處理食材,或許是不想為難他,寒深只點了一道紅燒肉,季然根據Luke帶來的食材,額外又加了三道菜,分別是燉牛肉,蒜蓉蝦,蔬菜沙拉。
燉牛肉最費時間,季然先把牛腩拿出來洗凈切分,炒糖色后放進琺瑯鍋燉煮。
然后又開始準備紅燒肉,蝦容易老,季然打算等寒深過來了再下鍋。
大約晚上6點半,門外傳來門鈴聲,然后是開門聲。
季然連忙放下鍋鏟出來,看見寒深剛進屋。
季然:“你來了?”
寒深:“我回來了。”
兩人異口同聲,然后目光觸碰,又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
寒深穿著一件深灰色羊絨大衣,還帶著室外的冷意。他安靜地站在玄關,手里帶著一束花,一瓶酒,像是來朋友家做客,又仿佛是新婚丈夫回家給妻子帶的日常禮。
季然只穿了一件薄衛衣,他身上系著一條鵝黃色圍裙,赤腳踩著溫暖的地板,頭發似乎剛洗過,看上去柔軟得要命。
他們安靜地注視著彼此,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廚房傳來一陣油爆聲,季然這才猛然驚醒,連忙赤腳跑了回去。
時間再次流通,寒深把花和酒放在餐桌上,脫掉大衣、西裝外套,只穿著襯衫和馬甲過來。他問季然:“需要幫忙嗎?”
衣服一脫,顯得寒深身材更好了。
季然又想起了下午做的那個潮濕、眩暈、讓人難為情的夢。他低頭不去看寒深,耳朵有些紅:“那你把排骨端出去吧。”
寒深看了一圈,有些疑惑:“排骨在哪里?”
季然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鬧了個大臉紅,連忙糾正:“沒有排骨,是燉牛肉。”
寒深聽話照做,又趁著季然炒蝦時把沙拉辦好了,晚上7點,二人準時吃上了四菜一湯。
寒深帶了酒,度數不高,喝起來酸酸甜甜,季然還算喜歡。
這不是季然第一次和寒深用餐了,之前他們出差也經常一起吃飯,但在家里這種私密場合,又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而且他發現,寒深真的吃得好多啊,超級愛吃肉。
見季然吃少了,還要說他:“你太瘦了,多吃點肉。”
季然冷哼一聲,心道你以為我為什么會這么瘦?
天天加班,作息紊亂,能長胖就怪了。
但他不敢當著寒深的面這么說,只是附和道:“我盡量。”
季然做得稍多,心道吃不完的還可以冷凍當自制預制菜,沒想到最后只剩下一點兒湯汁,連泡飯都不夠。
季然被寒深的食量震驚了。
他做了兩斤牛肉,一斤五花肉,還有兩斤大蝦,這幾乎是季然一周的肉食,寒深竟然一頓就吃完了。
而且他吃了這么多,肚子怎么還是平的?下面倒是尺寸頗大……
等等,他在看哪里?!
季然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被寒深逮住:“看什么?”
季然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您食量挺大。”
寒深把碗筷放進洗碗機,說:“我消耗大,還健身。”
看著對方飽滿的肌肉,季然隱隱有些羨慕,等他工作不忙了,他也要開始運動。
吃完晚飯,寒深把季然叫到大門口,讓他想一個新的密碼。
季然愣了愣:“想密碼?”
“換密碼鎖,”寒深說,“我把其他密碼和人臉識別都刪了,以后只有你能開門。”
原來寒深過來是給他改密碼……
季然心臟暖暖的,有一種被人重視的感覺。
改完密碼后,寒深又問了季然之前租房的情況,說有需要可以找他幫忙。
季然說都處理好了,中介退了他押金和剩下的房租。
寒深便沒有再問,直到離開前,他穿好大衣,卻在玄關處停了下來,回頭說道:“白天你出去了?Luke中午過來,說他沒看見你。”
季然:“……”
他有些尷尬:“我不小心躲起來了。”
“為什么?”寒深說,“我們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
嗯?什么意思?
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他們又沒有見不得人!
雖然他做那種夢,確實非常見不得人。
季然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
“別緊張,我開玩笑。”寒深笑了一下,季然看見他抬起右手,往他的方向伸來。
季然莫名有些心跳加速,身體微微往前傾一傾。
但寒深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轉向拿起鞋柜上的車鑰匙,轉頭說道:“我走了,再見。”
“哦,”季然呆呆地看著寒深,也跟著說,“再見。”
寒深卻沒有立刻離開,依舊站在門口注視著季然。季然抿了抿唇,也抬起腦袋看著他。
狹窄的玄關,有什么東西在發酵。
但最終,寒深后撤一步,說:“我走了。”
大門在眼前關閉,季然嘴唇微張,呆呆看向寒深離開的方向,有些驚訝,又有些失落。
剛才他還以為,寒深是要摸他腦袋……
第27章
一周后,季然在高鐵站接到了長途跋涉而來的家人們。
季然最近掙了不少錢,本來打算給他們買機票,可爸媽舍不得錢,提前一晚住到親戚家,早早搭了高鐵過來。
季然接到人時已是傍晚,父母精心打扮過,一人提了一個行李箱,看起來和城里人沒什么區別。
母親小聲告訴季然,行李箱里裝了兩只土雞,是她從老家特意帶來的。
季然有些意外:“你們還養雞了?”
“老家叔叔養的,”媽媽說,“就住我們老房子的叔叔,小時候他還帶過你呢。我們給他買了只雞,他又送了你一一只,都是鄉下喂的糧食,城里買不到。”
滬市想吃什么買不到,就他小區門口生鮮超市賣的土雞,每一只雞都有溯源碼,從小到大吃什么寫得清清楚楚。
但畢竟是家人大老遠帶來的心意,季然沒有說這些掃興話,他謝謝了媽媽,又問兩只雞重不重,幫忙接過了行李箱。
因為有地鐵直達,季然就沒打車,帶他們去坐了地鐵。
季然教他們用手機刷卡進站,父親反復詢問了兩遍,成功進了閘機。母親卻被卡在外面,試了幾次都不得其法,一臉焦急地停在原地。
“怎么這都不會?”父親開始罵她,季然過去重新打開她手機二維碼。
【滴——】
閘機重新打開,母親連忙進來,有些尷尬地向季然抱怨:“手機好麻煩,你怎么不給我買一張弟弟的公交卡。”
季丞軒沒手機,季然給他準備的是公交卡。
季然說:“怕你忘帶卡,手機方便,你多試幾次習慣就好了。”
母親沒再說話,緊緊跟在父親身后,季丞軒背著書包,對著地鐵站的游戲廣告看得出神。
“別看了,快過來,車馬上來了。”父親開始叫他。
季丞軒不情愿地跟了過來,又對季然說:“哥,我真羨慕你,我最喜歡的戰隊就在你城市。”
季然沒注意那個廣告,問他:“什么戰隊?”
季丞軒就開始和他說自己喜歡的游戲,還說他上個賽季自己打上了星耀,表情相當得意。
父親不悅地瞪了季丞軒一眼:“天天就知道打游戲,讀書也不認真,我看你早晚要廢了。”
季丞軒做了個鬼臉,已經對這種訓斥習以為常。
小學生哪兒有這么多時間玩游戲?還能單排上星耀?
季然雖然疑惑,但不想在公眾場合讓弟弟難堪,只是說:“車來了,先上去吧。”
一路無話,直到他們下了地鐵。
地鐵站出口是滬市最好的街區之一,季然本想和他們介紹這是張愛玲故居,這是法租界舊址,可出地鐵站的那一瞬,他就察覺到了父母的不自在。
父親故作鎮定地打量著周圍,母親牽著弟弟跟在他身后,季然能明顯感覺到他們的窘迫。進入小區后,父母顯得更不自在了。連平日里喜歡指點江山的父親,也開始變得沉默。
季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但他沒表現出來,直接帶父母回了家。他向他們介紹房間的布局,又安排父母住主臥,他買了張充氣床墊,打算和弟弟一起睡書房。
父親看了眼大床,過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住得起這么好的房子?”
季然解釋這是自己老板便宜租給他的,他算是幫老板看房子。
“這倒是個主意。”仿佛是無所適從,又或者是想要顯得自己厲害,父親又開始發表他那些不怎么高明的評語。
但這次季然沒理他,時間不早了,說要帶他們出去吃飯。
招待家人吃飯是件困難的事情,太貴的不吃,沒吃過的也不吃,他們大老遠來滬市,竟然選了一家家鄉菜。
季然讓他們點菜,他們不點,季然剛點了三個菜,他們就說夠了。滬市有自己的貨幣單位,他們嫌這里的東西太貴了。
三道菜很快就吃光了,季然打算再加,父母非說自己吃飽了,死活不讓他點。可他分明看見爸爸就著湯汁又吃了一碗白米飯。
季然當時就有點兒受不了了,他強壓下心中的酸澀,說自己沒吃飽,又點了兩個菜。這兩個菜也都吃完了。
離開餐廳后季然心情有些復雜,這些年來他也怨過父母,但每當看到父母這樣,他又覺得自己真不是個人。
父母只是時代下的犧牲品,他無權指責他們什么。
時間還早,季然帶他們去了外灘,眼前是黃浦江,對面就是東方明珠。直到現在,緊繃的父母才終于笑了,拿出手機開始拍照。季然給他們拍了標志性的游客照,因為他是攝影師,所以家庭合照里沒有他。
周末兩天,季然帶他們去了浦東和迪士尼,還在迪士尼給自己過了生日。
季然以為自己會很開心,可當他在迪士尼拿到生日貼紙,卻也覺得沒什么意思。
自從父母過來后,他整個人就變得很緊繃,擔心父母會挑刺,擔心聽到一些自己不想聽到的話題。
哪怕他表面上客客氣氣地帶他們玩兒,可他知道自己心中豎起了一根根硬刺,這是一種本能性防御,只要一和父母處在同一空間,他就隨時隨地都很警惕。
季然以為爸媽會為難他,可他發現自己想錯了。這兩天時間里,父母都非常和善,他讓去哪里就去哪里,甚至還會關心他,心疼他,就仿佛世界上每一個普通的家人。
一直渴望的關愛突然降臨,季然卻變得無從適應起來。他感到渾身不自在,甚至開始反思,難道是自己太敏感?其實父母對他挺不錯,是他自己太不知好歹了?
父母唯一的抱怨是物價貴,奶茶30一個,面包50一個,迪士尼火雞腿85一只,去餐廳里隨便吃一頓人均就超200,連路邊吃碗小面也要2、30塊。
“再也不去了,”回來后母親向季然抱怨,“怎么這么貴,外面吃一頓自己做飯可以吃一周,接下來我們就在家里吃。”
她又提起從家里帶來的土雞,說要做給季然補身體。
季然說不用,他想報個團讓爸媽去周邊古鎮玩,畢竟他上班后就沒功夫招待他們了。可爸媽覺得費錢,說什么也不愿意去,季然也就不管他們了。
只是每天上班前,季然會在網上下單,讓人把菜送到家里。
媽媽看見賬單后又說貴,說她自己去菜市場買,結果被小區門口生鮮超市的物價嚇得什么也沒敢買
季然依舊天天加班,回來都是后半夜,爸媽早休息了,只有第二天早上才能見面。
又是一天加班回家,這次季然卻在沙發上看見了他母親。
她似乎已經睡著了,又被季然弄出的動靜驚醒,一臉困倦地問:“你天天都這么晚下班?”
季然說是,又問她怎么還不休息。
“我在家又沒事,燉了雞湯給你喝。”媽媽從鍋里盛出一碗湯,遞給了季然。
季然有些震驚這突如其來的溫情,他不熟練地接過碗,說了聲謝謝。
媽媽催促他喝湯,語氣慈祥起來:“你這工作也太辛苦了,天天加班這么晚,有加班費嗎?”
季然說沒有,只有一整天加班才會額外給工資。
媽媽又問:“這邊物價這么高,你自己在外面也要花很多錢吧?”
季然說還行,但不知為什么,他沒有提自己漲薪的事情。
媽媽露出心疼的表情:“你自己都這么辛苦,不然你別給我們錢了。”
季然愣了下,一瞬間心情有些復雜,有對于母親突然關心的無所適從,也有不想欠他們恩情的兩清。
他搖頭,說:“沒事,也不差你們這點。”
母親就不說話了。
安靜下來,季然才聽見書房里的陣游戲聲音,他皺眉:“季丞軒怎么還在打游戲?”
母親似乎習以為常,說:“他天天這樣的,就打游戲什么都不做。”
“他不是未成年嗎?”季然早就想問了,“未成年只有周末能玩三個小時吧。”
“這哪兒能難倒他,你弟弟聰明著呢,”母親似乎埋怨,又似乎驕傲地說,“他早就學會拿我們身份證玩了。”
她甚至還能用這么輕松的口吻說出來。
季然難以置信:“你怎么不管他?”
母親:“他要打,我有什么辦法?”
季然:“你要管啊。”
母親:“說又說不聽,打又不讓打,你讓我怎么管?”
季然突然有些生氣:“你不管,你生他做什么?”
“我怎么就不管了?”母親委屈起來,“我天天給他洗衣做飯,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家里收拾得比別人家都要干凈,我怎么就不管他了?”
管孩子也不是這樣管的。
但大晚上的,季然不想吵架,走到書房對季丞軒說:“手機給我。”
季丞軒埋頭游戲,對他的說辭置之不理。
“季丞軒,”季然語氣冷了下來,“手機給我。”
他上班好幾個月,已經不是學生時代的乖乖生,染上了一些成年人的銳利和冷漠。
季丞軒終于回應了他:“等我打完這盤。”
說完,又對手機那頭罵了句:“我哥要收我手機了,我上早八。”
季然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他伸手要搶,又猛地驚醒,明明自己小時候最討厭父母毫無征兆的暴怒,怎么現在自己也變成這種人了?
他守著季丞軒玩完最后一局游戲,在對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收繳了手機。
季然把手機還給母親,說:“以后手機別給他玩兒。”
母親就很兇地吼:“季丞軒,以后不許用我的手機打游戲!聽到沒有!”
季然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回家,他又發現季丞軒在刷短視頻。季然一看后臺信息,他們白天沒出門,季丞軒竟然看了六七個小時的短視頻。
季然難以置信:“你怎么又把手機給他了?”
母親很委屈:“他要玩,我有什么辦法?”
季然:“寒假作業呢?”
季丞軒:“我有數。”
母親說:“他都在開學前一周寫,3天就寫完了。”
季然冷著臉拿走手機,冷聲道:“以后不許給他玩游戲,也不許看短視頻,督促他每天寫兩個小時作業。”
季丞軒哇地一聲叫了起來,敦實的身體朝季然沖來:“你不是我哥,你是惡魔!我要代表月亮消滅你!”
現在的男孩兒營養好,季丞軒還不到12歲已經快有一米七了,又有點兒微胖,小鋼炮一樣沖過來,季然一下被他撞得后退好幾步,差點兒撞上茶幾。
“哭也沒用。”季然揪著衣領把人推開,季丞軒哭得更大聲了。
爸爸依舊在臥室,從不參與他們的爭執,仿佛他掙錢養家,已是天大的恩賜。
第二天,季然找了個地陪,帶著一家三口把各大博物館、動物園、天文館、水族館都玩了個遍。
三天逛了6個展館,季丞軒再也不叫嚷著要打游戲了,回來后每天累得吭哧吭哧,睡得像只小豬仔。
別的熊孩子季然才懶得管,但這是他親弟弟。
季然和父母認真談了一次這個問題,讓他們督促他學習,不要給他手機,別讓他玩游戲,刷短視頻。
父親依舊不發表意見,母親剛開始說好,可過了一會兒又說:“可不給他手機,他一直就煩我。”
季然耐著性子交流:“孩子就是這樣,你們得培養他的學習習慣。他馬上就要初中,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母親卻說:“我們當初也沒管你,你不也考上了京大?”
那是因為我自己爭氣。
季然很想這樣說,可又意識到太傷人了,他忍了下來,解釋道:“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你得管他學習。我之前給他買的學習機呢,你每天讓他寫一個小時的作業。”
“他根本不看,我看你弟弟就是不聰明,”媽媽語氣有些嫌棄,“他從小成績就沒你好,給他請了補課老師也沒用,還浪費幾千塊錢,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辦。”
言辭中似乎頗有暗意。
季然沒搭腔,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錯了。
季丞軒又喊了起來,說他不學他要打游戲,母親又開始罵他。季然有時候覺得,他媽媽只是罵給他聽的,不然怎么他一轉身,季丞軒又把手機拿了過去
但他該說的都說了,也在定期向家里提供資金,季丞軒不是他生的,他做這么多已是仁至義盡。
卻不料第二天,父母一臉嚴肅地找到他,說要和他商量一件事情。
季然問什么事,母親斟酌再三,說是想把弟弟送到私立中學。
“私立中學?”季然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我們這種家庭,上什么私立中學?”
母親卻有不同的考量,一一分析道:“你弟弟的成績你也知道,考不上重點中學,去學校也只能去普通班,你劉阿姨說可以讀市里的私立中學,據說上重點高中的概率高很多。”
季然表情不太好:“花費呢?”
“有點兒多。”母親欲言又止。
“多少?”
“一年10萬學費,算上生活費和住宿費,可能要14、5萬。”
“一年十五萬?”季然懷疑自己在聽天方夜譚,“你們哪兒有這么多錢?”
“這不是想問問你的意見,”母親面露難色,又有些期待地說,“你現在也工作了,聽說你工資挺高,你看能不能支持一下你親弟弟……”
季然沒吭聲。
母親更尷尬了,又仿佛是賭氣一般說:“實在不行,我們考慮把城里那套房子賣了,回鄉下住。”
季然覺得她真是天真得可怕,他問母親:“爸爸工作怎么辦?你們養老又怎么辦?”
母親支支吾吾:“這不是還早嗎?”
“你也知道還早?”季然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季丞軒才初中,你們就要傾家蕩產供他上私立中學?可他考不上重點高中怎么辦?考不上重點大學怎么辦?后續你們還打算為他花多少錢?”
“可總要讀書啊。”母親臉上又露出了哀苦的神情。
“所以我讓你好好督促他學習,可你呢?”之前季然總會心疼她,可現在他只有憤怒,“你丟給他一個手機就什么都不管,還要送他上私立?我從小到大都沒花你們15萬,你一年就要給他花這么多錢?”
“時代不一樣啊,物價也不同。”媽媽有些心虛,又補充,“而且我們這幾年經濟也好一些了。”
“經濟好了一些?”季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諷刺,脫口而出,“那當初我要上研究生,你們怎么不愿意?”
夫妻兩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父親率先反應過來,他幾乎是立刻就憤怒了,又義正言辭:“你學校已經夠好了,還有什么不知足的?當初你爺爺甚至連初中都不讓我上。”
“你怎么能自己學出來,就不顧你弟弟呢?”母親也在指責他,“當初我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你怎么能這么自私呢?”
“我自私?”季然怒極反笑,心臟一片冰涼,“你們要不要想想,自己當初是怎么對我的?從小把我丟在鄉下,吃不飽穿不暖,只有干不完的農活兒,挨不完的打。”
“因為家里窮,你們讓我穿表姐的衣服,根本不管我在學校因為這個被人欺負。”
“后來你們又把我丟給叔叔,我哭著求你們讓我過去,你們說工作忙,沒精力,結果卻偷偷在外生了二胎,甚至等孩子都出生了才通知我。”
“季丞軒從小就在你們身邊長大,享用了你們全部的父愛母愛,而我呢?天天在老家盼著你們回來,你們回來后又嫌我和你們不親,不如季丞軒體貼。”
“我好不容易自己讀書考出來,找了份工作,我現在大學都沒畢業就每個月給你們三千,你還說我自私?”
“有你們這么做父母的嗎?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誰更自私!”季然整個人都爆發了,變得前所未有的憤怒,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母親似乎被他嚇到了,呆滯地看了他一會兒,又突然看向父親,仿佛是在找證人一般,笑著說:“哪兒有你說的這些?我怎么都不記得了?不信你問你爸,我記得你小時候我們對你挺好的啊。”
季然后退一步,霎時渾身冰冷。
如果說剛才他還是憤怒,那現在就只剩下心寒。
她竟然什么都不記得了。
因為不記得了,所以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所以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甚至是可以分享的笑料。
她徹底否定了季然的痛苦和靈魂。
季然預想了許多種假設,卻從來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對他們掏心掏肺,渴望激起他們哪怕只有一丁點兒的愧疚或者心疼,可結果竟換來一句:我不記得了。
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的反擊了,太過高明的一招,連武俠小說里的大俠都練不出這樣的絕技。
如果他們現在是在武俠世界里比武,季然覺得自己已經倒下。
他被這句話殺死了。
可這里不是江湖,他們也沒有比武,季然重新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他已經完全不生氣了,甚至找不到憤怒的意義,只想從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逃離。
可眼淚卻比他想象中還要多,幾乎是瞬間就模糊了季然的視線。
季然已經很用力了,可卻完全無法停止自己的哭泣。
他哭得太慘了,眼淚鼻涕全都流了下來,季然不敢抬手擦,更不敢回過頭。
因為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安慰,說不定逢年過節,父母還會在飯桌上笑著談起,季然那次哭得好兇。
他的樣子好奇怪,他好像一條狗啊。
季然走到玄關換鞋,他眼睛已經完全看不清東西了,鞋子怎么也穿不進去。
季然干脆不穿了,就這樣拎著運動鞋去開門。
大門打開,季然猝不及防撞見了寒深。
他一席深色大衣站在門口,右手抬起,似乎正想按門鈴。
季然呆了幾秒,這才想起來,寒深今天似乎說要來取一張掛畫。
“你……”寒深剛說了一個字,季然就打斷他的話,伸手抹掉眼淚說,“我帶你進去。”
寒深拿出手帕給他。
季然把手帕按在眼睛上,眼淚瞬間浸濕了布料。
他擦掉眼淚,轉身帶寒深進屋取畫。
等寒深取完畫,季然又問:“還有別的東西嗎?”
寒深說沒有。
“那走吧。”
季然說完轉身離開,仿佛沒看見客廳里還有三個大活人。
他不想再呆在那個地方,又不想讓寒深看見自己這么狼狽的樣子,季然轉身走向逃生樓梯。
寒深卻跟了過來,神情溫柔,透著一股罕見的悲憫:“想談談嗎?”
季然突然想起寒深的英文名,Samuel,塞繆爾,神在聆聽。
他毫無預兆地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幾乎快要讓自己喘不過氣。
可沒過多久,笑聲就變成了抽泣聲,季然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大顆大顆滾落。
他哭得太慘了,肩膀因為抽泣不停抖動,耳朵鼻尖全紅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寒深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哭得這么傷心,痛苦,委屈。
他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習慣性掏出手帕,卻意識到手帕剛才就給了季然。
寒深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擁抱季然的念頭。他怕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力。
季然卻轉過身來,一下鉆進了他懷里。
這是一個寒深渴望太久的擁抱,他曾無數次渴望像現在這樣,把人揉進他的懷里。
可當這一刻真正發生,他心中卻升不起任何旖旎。
他的季然在哭,哭得很傷心。滿臉通紅,頭發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季然把腦袋埋進他胸膛,緊緊地抱著他,熱熱小小一團縮在他懷里,像是一只尋求庇護的小動物,又像是一顆跳動的心。
小小的,珍貴的,也不容踐踏的。
寒深把季然抱得更緊了,緊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季然喜歡這種被牢牢抱住的窒息感,當呼吸都變得困難,他就再也無暇關注別的事情。
就像是小時候挨了揍,季然最喜歡躲藏的那個床角。哪怕是最炎熱的夏天,他也要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仿佛這樣就能給自己營造一個安全屋。
他躲在幾乎無法呼吸的被窩里,竭盡所能地隱藏自己的身體。偶爾爸爸會隔著被子繼續打他,但大部分時間他可以喘上一口氣。
幼小的季然躲在被子里一邊發抖一邊哭,一會兒咒罵狠毒的父親,一會兒又委屈從不幫忙的母親。
但他最喜歡的,是在這種窒息感中睡過去。
因為睡著了就不疼了,睡著了就不會再感到傷心了。
……
寒深有些不敢動彈,他沒想到季然竟在他懷里睡著了。
睡著后的季然變得更軟了,哭得熱乎乎的身體貼著他,臉頰紅通通的,張著嘴唇呼吸,表情依舊還很難過。
寒深替他擦掉臉上的眼淚,抱著季然離開了那里。
他在樓道外看見了季然的父母,他們惶恐又焦急地站在門口,流露出鄉下人慣有的老實,質樸。
他們問寒深:“你是誰?你要帶他去哪里?”
修養極佳的寒深破天荒失了態,他什么也沒說,轉身進了電梯。
第28章
季然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醒了,可是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手腳重得仿佛灌了鉛。
明明沒有睜眼,他卻覺得自己看見了周圍,季然想叫,可是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東西壓住他身體,堵住他口鼻。
就像是遭遇了鬼壓床,季然拼命奪回身體的控制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漸漸找回了呼吸。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體重得要命,人也很疲憊,明明剛才在睡覺,卻仿佛完全沒有休息。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在哪里?
季然打量著這間大得過分的臥室,裝修風格簡潔而典雅,床有2米,連門都有三扇。季然看花了眼,隨便走到一道門前,手剛挨著門把手,一只大手從身后握住了他。
很大的一只手,直接包裹住了季然的手和門把手。
季然下意識回頭,嘴唇幾乎貼著寒深的下巴擦過。
沒想到寒深離他這么近,季然的臉幾乎立刻就紅了:“抱歉,我……”
“出去的門在這邊。”寒深松開他的手,給季然指了指敞開的那扇門。
“哦哦!”季然忙點頭,說,“那我先出去了。”
出來后季然才發現這是一套雙層復式大平層,季然剛才睡的房間在二樓,樓下是一個寬敞的客廳,開放式廚房里琺瑯鍋咕嘟咕嘟地響著,傳來一陣食物的香氣。
寒深從身后過來,說:“洗手準備吃飯。”
原來已經到晚飯時間了。
季然走下樓梯,看見夕陽穿過270度落地玻璃幕墻,讓整個客廳都浸泡在暖橙色的陽光中。
窗戶視野極佳,沒有任何阻擋,整片城市風光盡收眼底,太漂亮了,季然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要去窗邊用餐嗎?”寒深問。
季然有些意外:“可以嗎?”
“沒什么不可以的。”寒深說,“過來幫忙端菜。”
季然連忙小跑過去,小尾巴似的跟在寒深旁邊,寒深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聽話得要命。
最后只剩下一道烤羊排還要焦化外層,看著寒深熟練的動作,季然有些好奇:“原來您會做飯啊。”
寒深說:“在國外時學的。”
季然很震驚:“您這樣的人也要自己做飯嗎?”
寒深似乎笑了下,又說:“不知道你對我有什么奇怪的想象,但我也只是普通人。”
季然又開始想象寒深在國外留學的情景,這樣長相和氣質的東方男人,哪怕是在白人社會也非常受歡迎。
應該有很多人給他表白吧?他肯定也談過一些刻骨銘心的戀愛……
想到這里,季然突然有點兒不開心,于是他決定不繼續想下去了。
食材被端到了窗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東西太多了,桌子又不夠大,呈現出一種豐盛的擁擠。
吃飯時,寒深一直在提醒季然多吃點,讓他養好身體。季然已經給面子吃了很多,可寒深依舊源源不斷地用公筷往他碗里夾東西。
“真的吃不下了,”季然低頭看了眼,有些苦惱地說,“肚子已經被撐得很大了。”
“是么?”寒深掃了眼,“沒看出來。”
“真的!”季然右手摸過肚皮,T恤下方有一個幾乎看不見的鼓起。
小腹都這么平,才裝了這么一丁點兒東西就會被頂起。
寒深便不再強迫他,收回目光說:“你不想吃就算了。”
季然卻以為寒深生氣了,他重新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肉全都吃了干凈。
吃到最后他實在吃不下了,幾乎快要干嘔。
寒深:“吃不下就吐出來,別強迫自己。”
季然不敢吐,硬著頭皮把肉全都咽了下去。
他還想再夾菜時,寒深一把攔住了他:“不是說吃飽了?”
季然有些委屈:“你不是說我太瘦了,要多吃點兒……”
寒深嘆了口氣,向他解釋:“我只是希望你養好身體,并不想要強迫你。”
“我以為你生氣了,”季然低下頭,沮喪起來,“對不起,我……”
季然又想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總在寒深面前哭。
寒深一定覺得他很沒用,不像個男人。
季然不想再哭了,他干脆閉上了嘴,連話也不說了。
夕陽沉入地平線,連最后一絲陽光也從客廳里消失,天空變成深藍,給季然也染成了一層憂郁的藍。
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雖然季然已經調成了靜音,可每當家人的號碼出現,他還是會感到恐懼。
他已經盡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可一通通電話仿佛催命符,又迅速把季然拉回了那個泥潭里。
季然依舊沒接電話,他主動把餐具收到廚房,然后對寒深說:“謝謝您的招待,我要回去了。”
“季然。”寒深突然叫住了他。
他沒有叫他Julian,他叫了他季然。
不過只是被叫了名字,季然心中卻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他停下腳步:“我在。”
寒深:“想談談嗎?”
季然垂下眼眸,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其實是想傾訴的,但又害怕寒深無法共情。
寒深從小生活富足,他會理解自己嗎?會不會覺得在乎這點小錢的自己很算計?
可能在寒深眼里,他的痛苦根本就是無足輕重,一切都源自于他不夠富裕。
“謝謝您的好意,但我已經沒事兒了,”季然沖他笑了下,又說,“剛才那頓飯很好吃,我心情都變好了。”
寒深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季然覺得寒深早就看穿了他的強裝鎮定,可他卻什么都沒有說,目光溫柔而包容,帶著一股深深的同情。
季然有點兒受不了了,他轉過身躲開寒深的視線:“別這么看著我……”
不要同情他,不要可憐他,他還想盡可能的在寒深面前,顯得稍微優秀一點兒。
“那你想我怎么做?”寒深掰過他肩膀,淚眼朦朧中,季然對上了寒深擔憂的視線。
他在擔心他。
季然更想哭了,他搖頭,喃喃自語:“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感覺很痛苦,可他不知道該如何擺脫這樣的境地。
那是生他養他的父母,他從小信賴的家人,是他遮風避雨的港灣。可現在一想起他們,季然卻只剩下了痛苦。他最親最近的爸媽,甚至還不如寒深這個陌生人在乎他。
季然伸手想抱寒深,可是寒深卻躲開了。季然紅著眼眶抬起頭,清晰地看見寒深后退了一步。
季然往前一步,寒深又躲開了。
季然呆呆站在原地,莫名有些委屈。
寒深卻命令他:“不許哭。”
季然往前要擁抱,寒深又說:“也不許抱我。”
季然更難受了,他很想不管不顧地大爆發,可他不敢。
他怕寒深不理他了。
寒深站在他半臂開外,溫柔又嚴肅地說:“做三次深呼吸,先讓自己冷靜下來。”
季然聽話地吸了口氣,可他太委屈了,竟又開始哽咽。
“慢一點。”寒深提醒他,“讓空氣進入你的胸腔,腹部,然后再緩緩吐出,然后徹底放松身體。”
寒深聲音一直很好聽,只是平時性格太冷,讓人望而生畏。可當他現在放緩語調,再加入充足的耐心,就溫柔得不可思議。
季然完全被他牽走了,沒有任何抵抗地重復了三次,他感覺自己逐漸擺脫了那種混亂的情緒。
第三次結束,寒深便不再引領他,而是說:“我想和你談話,你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可以嗎?”
季然聲音悶悶的:“談什么?”
“Julian,”察覺到他語氣的不悅,寒深放緩談話節奏,再次提醒,“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可以,”季然說,“但我不想聽Julian這個名字,我想您叫我季然。”
寒深不置可否:“如果你表現好,我會考慮叫你季然。”
季然有些不開心,但他知道自己的脾氣毫無道理,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拿寒深毫無辦法,只得接受了這套說辭。
“很好,”寒深走到一旁,又對季然說,“過來,坐下。”
空曠的客廳里對放著兩張單人沙發,仿佛已經為這一刻等候多時。
季然乖乖走到一旁,選了張沙發坐下。沒過一會兒,寒深也在他對面坐下,緩緩翹起二郎腿。
僅僅是這一個動作,寒深給人的感覺就徹底變了。
季然也說不出來具體有哪里不同,可他現在不太敢看寒深了,他感覺自己無法鎮定地面對他。
寒深偏偏說:“抬起頭來,看著我。”
季然開始有點兒焦慮,但他還是抬起了頭,看了過去。
寒深坐在一張黑色巴塞羅那椅里,他只穿了最簡單的灰西褲和白襯衫,可他交疊在膝蓋上的雙手,襯衣領口下若隱若現的喉結,還有蹺二郎腿時露出的那一截腳踝,都變得非常吸引人。
季然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之前壓力一大就獎勵自己的負面效果出現了,季然現在也想要自我獎勵了。
他雙腳不自覺地合攏,想要在椅子上縮成一團,可他忍住了。
季然看向寒深,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寒深問他準備好沒有,季然說好了。
“我想請你思考一個問題,”寒深說,“你有沒有發現,你更擅長拒絕別人善意的幫助,卻無法拒絕別人提出的過分要求。”
季然愣住了。
他起初以為寒深在胡說八道,畢竟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肯定是接受善意的幫助,拒絕過分的要求。
可當他真正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卻發現確實如寒深說的這樣。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拒絕別人幫助他,可對方如果對他提出要求,他反而無法拒絕。甚至有時候這件事已經給他帶來了困擾,他寧愿自己內耗,都無法對別人說不。
季然抬起頭,有些困惑:“為什么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你曾經不止一次拒絕過我的幫助,”寒深說,“就連剛才我想和你一起解決你的問題,你也習慣性做出了拒絕。”
“我那是……”季然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
他為什么要拒絕寒深?因為不相信他?不敢和他產生關系?他覺得自己可以獨自解決問題?
不,根本不是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只是害怕對方的幫助并非真心,或者只是出于道德領域,所以他總是習慣性拒絕別人,可他真正期待的,是被他拒絕后,還有人能堅定表明心意。
太擰巴了,連他自己都摒棄這樣的自己。
所以季然從不戀愛,他沒喜歡過別人,也知道自己性格糟糕,根本就不配進入一段親密關系。
寒深這個問題太尖銳,也太私密了,仿佛要打開季然的心臟,要讓季然在他面前赤身裸體。
季然當然知道自己有問題,可他不想坐在這里和寒深談論這個問題。
他本能地豎起渾身防御:“那又怎么樣,這又沒有傷害到別人。”
寒深:“可你在傷害你自己。”
季然張嘴想要反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寒深,感覺自己在他目光之下,漸漸變得赤身裸體。
季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難堪,他又想哭了,可他已經哭得夠多了,連眼淚都掉不下來。
于是他變得憤怒。
“你怎么能這樣……?!”季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可椅子又長又深,他一下沒站起來,又重新陷了進去。季然尷尬得要命,變得更生氣了。
他一腳踩在茶幾上,幾乎是沖寒深大喊:“為什么你總是欺負我?我受夠了,我不想繼續對話,我不想呆在這里,我……”
季然把臉埋進掌心,開始哽咽:“寒深,我討厭你。”
這次哭泣給季然帶來了極大的屈辱,因為他發現,自己總在寒深面前情緒崩潰。明明之前都好好兒的,可一遇到寒深就亂套了。
他變得敏感、自卑、易怒,明明他之前不這樣,明明誰都夸他性格好,夸他乖巧懂事,聽話又有禮貌。
可現在,那些美好的品質都消失了。
寒深把他變成了一個性格糟糕無比的大人。
季然性格里藏得最深的陰暗面出現了,他不再理智,也不再考慮寒深的心情,他開始大喊大叫,像個嬰兒一樣發泄自己的怒火。
他希望寒深能安撫他,哪怕是訓斥他,可寒深什么也沒有做。
這個男人只是靜靜地注視他,冷酷無情得可怕。
直到季然發完脾氣,寒深才說:“季然,你冷靜下來了嗎?”
季然煩透了寒深這幅性格穩定的模樣,明明是他挑起自己的憤怒,憑什么他就能這么無動于衷?
他又要生氣了,然而卻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等等,你剛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季然。”
“可你不是說……”季然呆住了,他理解不了這里面的邏輯。
“我說過,你表現好我就會叫你名字。”寒深對季然說,“你剛才的脾氣發得很好。”
啊???
季然徹底迷茫了:“什么叫我脾氣發得很好?”
寒深說:“我很高興你能真實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季然被這句話定在了原地。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教他要乖,要懂事,不要隨便發脾氣。可偏偏寒深說他脾氣發得好,說很高興他能真實表達自己的情緒。
季然感覺自己又要哭了,可他真的不想在寒深面前掉眼淚了,那樣真的顯得他非常非常非常無能。
季然強忍眼淚,他試圖說點兒什么,可大腦似乎宕機,即說不出體面話,也無法坦然接受寒深的鼓勵,他整個人很別扭地站在那里,竟完全無法應對別人的善意。
最終,他對寒深說:“謝謝你。”
“不用和我道謝,”寒深說,“相反,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季然愣了愣:“原諒什么?”
“對不起,你剛才難受時我沒有安撫你。”寒深語氣充滿了歉意,“但我希望你能試著靠著自己的力量冷靜。”
季然又想哭了。
寒深怎么這樣啊,總是說一些讓他想哭的話,他是什么眼淚制造廠的廠長嗎?
但季然這次沒哭了,他很好地忍住了眼淚,反問寒深:“你覺得我做到了嗎?”
寒深有些意外,但還是說:“你做得很好。”
“那作為獎勵……”季然身體微微前傾,他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鼓起勇氣仰起頭,“你現在可以安撫我了嗎?”
第29章
寒深陷入了沉默中。
他能感受到季然對自己的依戀,可這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一個好現象。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他都不應該和季然進一步發生關系。
他本該干脆利落地拒絕他。
可季然的行為太難得了,這是季然第一次在他鼓勵之下,主動向他提出要求。
如果他拒絕,之前的開導或許就會前功盡棄。
寒深抬頭看向對面的男孩兒,季然雙手握拳放在雙腿兩側,明明一副恨不得立刻沖過來的模樣,卻因為沒有得到他的允許,就強迫自己留在原地。
臉頰泛起一陣潮紅,這是他為了忍耐自己所露出的表情。他表現得太信任自己了,仿佛只要寒深愿意,就能哄著季然做任何事情。
他可以盡情讓他哭,讓他笑,讓他露出更多只屬寒深的表情。
寒深閉上眼,發現高估了自己對季然的克制力。
他對季然伸出右手,說:“過來。”
季然瞬間眼前一亮,明明只有幾步路,他卻開心地一路小跑過來,然而站在寒深跟前他卻不好意思了,有些拘謹地停了下來。
他不敢主動抱寒深。
季然還在苦惱怎么辦,寒深卻抓著他的手,一下就把他扯進了懷里。季然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坐在了寒深大腿上。
臀肉下方緊繃的肌肉讓他大吃一驚,可季然很快就無暇在意那些,因為寒深伸手抱住了他。
男人強壯有力的雙臂勒住他的身體,季然胸膛貼著他胸膛,腦袋埋進他側頸,滿足地吸了一口氣。他聞到了寒深身上的味道,不止有香水,更像是他身體所散發的氣息。
這讓季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塊兒被泡開的海綿,渾身上下懶洋洋、軟綿綿,好像能直接化在寒深的懷抱里。
季然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那種味道更濃郁了,他臉頰貼著寒深脖頸,能聞到他身上源源不斷發出的、令人沉醉的氣息。
周圍的一切都遠去了,他被寒深的身體裹在這小小一方天地間,只能感受到他的脈搏,呼吸,還有那來自身體內部,源源不斷的暖意。
等等,不是這個……
季然身體突然涌出一股熱流,迅速向著某個地方匯聚。
此刻他正坐在寒深大腿上,大腿壓著寒深大腿,小腹挨著寒深腹肌,就連呼吸都糾纏在了一起。
他竭力壓制住身體的反應,卻在寒深身上也感受到了一股同樣的沖擊,越發受到刺激。
等等,現在還不行,不能在這里……!
季然身體頓時一僵,條件反射地夾緊了雙腿。
可寒深的氣味太明顯了,他們距離又這么近,季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衣物稍微一摩擦就感覺很明顯,寬松的衛衣擋住了尷尬,但牛仔褲特別緊,讓季然感到了一陣難以忽視的難堪和疼意。
他莫名有點兒委屈,想離開又舍不得,可又沒有繼續下去的勇氣。
可是寒深沒有制止他,那就說明寒深沒有發覺。
那他可以偷偷的……
季然厚著臉皮又往寒深的身上貼了貼。
和他軟綿綿的身體不同,寒深的肌肉特別硬,抱起來很舒服,只是隔著衣服碰到那個地方,就讓季然渾身發軟,連呼吸都變得甜膩。
這和他平時獎勵自己的感覺截然不同,季然整個人都變得特別亢奮,皮膚被人輕輕一碰就敏感得要命,甚至連寒深的呼吸都會讓他身體顫抖。
季然此前從沒試過不借助外力,可這次的沖擊太過強烈,讓他覺得不動雙手就能得到獎勵。
明知道不應該,但季然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他偷偷蹭著寒深腹肌,一遍遍吸入寒深的氣味。
這一刻來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快,季然身體緊繃,雙手緊緊抓住寒深后背,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以了。”
一道沉而沙啞的聲音響起,寒深伸手捏住了季然后頸。
季然已經有些意識恍惚了,只是本能地揚起后頸,早已分辨不出寒深這句話的含義,甚至還歪過腦袋來蹭寒深的掌心。
“Julian,我說可以了。”寒深抓著季然雙肩,強行讓人離開了他的身體。
季然這才意識到寒深生氣了。
“對、對不起……”
他依依不舍地松開手,知道自己越界了。
季然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座位,整個人都沮喪得要命。
他瘋了嗎?他剛才怎么敢做這種事情?
寒深會把他當成變態吧……?肯定會了啊啊啊啊!
人家明明是好心幫他解決問題,他卻在莫名其妙的對寒深發情。
季然懊惱不已,卻聽寒深說:“身體反應是自然現象,不用感到愧疚。”
寒深果然是發現了,季然越發羞愧難當,恨不得當場找個地洞鉆進去。
沒想到寒深又說:“需要讓你去洗手間解決嗎?”
什、什么?!
季然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又一臉驚恐地搖頭:“不、不用了!!”
他才沒這么急!早被寒深嚇回去了!!
“別、別說這個了,”季然整個人都熟成了一只蝦米,他捂住臉幾乎是在哀求,“求您了,我們來談正事吧。”
“可以,”寒深說,“但在開始談正事之前,我要和你強調一件事。”
他的表情太嚴肅了,季然下意識產生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什么?”
寒深:“我不能給你你想要的那些。”
季然還沒有反應過來這番話的含義,就又聽寒深說:“我可以幫你走出家庭陰影,但很抱歉,我不能給你進一步的慰藉。”
季然呆呆愣在那里,仿佛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心頭那股隱秘的喜悅霎時蕩然無存,又變成了一種赤裸裸的難堪。
“什么啊,”季然強行按下心頭的酸澀,若無其事道,“我、我又沒有想要那些。”
他又露出了那副楚楚可憐、需要人安慰的表情。
可這次寒深沒有心軟了,他安靜地看了季然幾秒,說:“那就好,這樣我們就達成了共識。”
他語氣那么篤定,也不知是在對季然說,還是在告誡他自己。
季然花了一點時間才調整好情緒,把家里的事情都說給了寒深聽。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真要細究起來,也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問題。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季然并不覺得自己的遭遇有多么特別,網上有更多比他爸媽還要糟糕的父母。他也不過是無數個不完美家庭中的其中一個而已。
可哪怕他不斷這樣安慰自己,那種具體的痛苦還是無比清晰。
他理解父母想要培養弟弟的心情,可他們哪兒有這么多錢?他現在天天在猝死邊緣掙賣命錢,也才不過月薪2萬。
季然是想要拒絕的,甚至因此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可是……”季然聲音開始顫抖,他捂住臉,再次變得痛苦起來,“可我又在想,萬一弟弟去了私立學校成績變好,就考上優秀大學了呢?萬一弟弟就因為我的干涉,人生出現了偏差呢?”
他抬頭看向寒深,連自己都不確定:“那我這樣做,不是很自私嗎?”
不過這次季然沒有哭,寒深于是也沒有安慰他,只是問:“你家庭可以支付你弟弟上私立的費用嗎?”
季然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爸媽說要賣房,可我覺得他們不一定會賣。”
說不定只是想讓他內疚,負責弟弟的費用而已。
最后這句話季然沒有說出來,哪怕他再失望,他也無法在別人面前這么揣測自己的父母。
寒深又問:“你弟弟成績怎么樣?”
季然想了想,搖頭:“一般。”
他說得很保守,他弟弟這個成績已經可以算糟糕了。
他爸媽帶孩子的方式很奇怪,季然稱之為嚴厲的寬松政策。
說他們不管孩子吧,他們也知道讀書改變命運的道理,嘴里經常訓斥孩子怎么還不看書,還不去寫作業。可他們的催促只停留在口頭上,孩子一哭鬧就放棄了。
連學習輔導都不能貫徹,更別提城里小孩兒的品性教育,性格培養,天賦挖掘。他們有時候嫌孩子吵鬧,甚至直接丟給他一個手機分散注意力。
季然小時候也是同樣的放養模式,可當時智能手機還不普及,季然自己也很自覺,家人說去看書就看書,說去寫作業就寫作業,季然小時候還經常看書,養成了很高的專注力。
可季丞軒生在社交媒體時代,從小就開始接觸手機游戲和短視頻。
不止是季丞軒,季然逢年過節回到老家,也經常在縣城、村里看到小孩兒湊到一起玩手機。
他們離現代社會非常近,但又似乎更遠了……
季丞軒沉迷游戲不愛學習,注意力低下,性格也有些糟糕,但季然也無法完全責備弟弟。
現在的環境和他那時完全不同,短視頻和游戲入侵童年,季丞軒從小就沒能培養出學習的能力。就算他主觀上想努力,也很難再達到季然當初的成績。
寒深安靜地聽完,這才問:“道理你都明白,那你困擾的地方在哪里?”
“因為這番話太殘酷,也太高高在上了,”季然搖頭,語氣再次遲疑起來,“我無法對自己十來歲的弟弟說出這些,這相當于否定了他一輩子。”
寒深:“可你也沒有負擔他人生的義務。”
季然其實是明白的,他也并不打算負擔起弟弟的一生。
可他痛苦的點在于自己是提出反對的那個人,他難受在父母偏偏把選擇權交給了他。
如果季然拒絕讓他上私立,那以后季丞軒過得不好,他就總會想起這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當初他讓季丞軒去讀私立,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他也知道要拒絕,可他無法擺脫內心的譴責。
“那我們換個角度思考,”寒深問季然,“你可以設想,如果是你自己,你會做出這種事嗎?如果你是一個父親,你會掏空大兒子工作的積蓄,去供能力并沒有那么優秀的小兒子上私立中學嗎?”
季然搖頭,這對他來說根本不是一個問題。他愿意讓孩子上更好的學校,但這是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圍內,不會損害別人、哪怕是自己親生孩子的利益。
寒深:“你不會,可他們卻對你做了,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
他不會讓大兒子供小兒子上學,因為他同樣愛著兩個孩子。
可他父母卻……
想到這里,季然后背霎時一陣發涼。
他只是覺得中式父母不善表達,甚至給他們找了無數的理由,什么時代和成長背景不同,他們教育水平也不高。從小到大,季然就一遍遍試圖說服自己,他不停地翻看那些幾乎快要褪色的溫馨片段,意圖證明父母還愛他。
可既然愛他,為什么從小就這么偏心?為什么又要對他做這種事?
因為他們不愛了啊。
直到現在,季然終于確信,爸爸媽媽不愛他了。
他再也挖不出金子了。
季然閉上眼睛,眼淚就落到了他的手背。
他以為自己今天不會再哭了,可這個答案太殘酷了,一下就把他打得潰不成軍。
眼前遞來一張手帕,季然接過按在眼睛上,一邊抽泣一邊說:“對不起,我……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試圖像之前那樣控制情緒,他甚至開始深呼吸,可完全不管用了,他一吸氣就變成了抽噎。
怎么辦啊?眼淚根本完全停不下來。
季然無助地抬起頭,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寒深,可又想起寒深說不會安撫他,不會給他他想要的,不能給他進一步慰藉。
季然重新閉上眼,眼淚掉得更兇了。
寒深不僅沒有安慰他,甚至還起身離開了。他一定是嫌他煩了,就沒見過這么能哭的人。
這讓季然更難受了,已經哭得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他把自己縮在椅子上,就像是小時候挨打后躲在床角,仿佛這樣就能不傷心了。
爸爸媽媽不會安慰他,寒深也不會再理他。
季然抱緊雙臂,和多年前那樣小聲安慰自己:別哭了,別傷心,不難受的,本來你就只有你自己……你要自己變得更好,誰也不去依靠。
臉頰突然一軟,他皮膚碰到了什么軟綿綿的東西。
季然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見寒深抱著一個虎鯨玩偶。
“抱著他吧,”寒深把玩偶放在他旁邊,又說,“應該會讓你好受一些。”
季然反身抱緊玩偶,眼淚一下就浸濕了它的身體。
看著季然不住顫抖的雙肩,寒深目光變得很深,很沉。
第30章
承認父母不愛自己,這確實很令人難受。可不知怎么的,季然卻也隱隱松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似乎想開了,不再耿耿于懷父母為什么更喜歡弟弟,難道是因為他性格不好,讓父母失望了嗎?不,都不是,只是因為他們不愛自己而已。
至于為什么不愛他,可能沒有從小帶在身邊,所以感情不深厚,也可能是他性格就不如弟弟活潑,不能給父母提供情緒價值。季然其實是明白的,比起他這種乖巧的孩子,父母更喜歡嘴上讓他頭疼,但又嘴甜粘人的調皮弟弟。
但這都無所謂了,他不會再和弟弟比較,也不再執著那虛無縹緲的父愛母愛。
季然擦干眼淚,他沒有強迫自己不許哭,可他卻隱隱覺得,自己不會再因為家人掉眼淚了。
“謝謝你,”季然抬頭看向寒深,突然輕松了許多,“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寒深看了他一會兒,確認他真的沒事兒了,這才說:“那你想清楚怎么辦了嗎?”
他想清楚了道理,但一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行動。
季然搖頭:“那畢竟是我父母,我做不到徹底拋棄他們,但繼續下去又很痛苦。”
而且肉眼可見,這個痛苦還將伴隨他許多年。
就像是鈍刀割肉,哪怕他明白了父母不愛自己,也不再對他們抱有期望,但可當他和父母見面,依舊會感到一股剝皮抽筋的痛。
“我是不是離開他們更好?”季然問寒深,可話一出口,他自己先遲疑起來。
離開確實能遠離痛苦,可他能保證一輩子都不見面嗎?而且他爸媽真的罪大惡極到如此,能讓他徹底不聞不問嗎?
到時候他在外面逍遙快活,爸媽卻在老家吃苦受難?
季然做不到這么絕情。
“可以有很多種應對方式,但如何行動取決于你的想法,”寒深問季然,“你痛苦的點在于父母在資源和情感上都偏心你弟弟,而沒有平等的對待你嗎?”
季然想了想,說:“是,但也不是。”
他告訴寒深:“我現在能自己掙錢了,還可以補貼家用,我其實并不在乎爸媽把錢給誰花,甚至也愿意培養我弟弟。”
“所以是因為他們沒有給你情緒價值?”寒深說,“你給他們經濟援助,但在情感上又受他們壓制,所以才覺得難受?”
季然猶豫了一會兒,點頭:“是這樣。”
寒深:“那你需要改變相處模式,讓他們給你提供情緒價值,只有這樣你才會給他們錢。”
季然搖頭,有些失落地說:“沒這么容易的,他們做不到。”
寒深:“那你就斷掉經濟支援。”
季然愣了愣。
寒深:“如果他們還不改變,依舊用那一套方式欺壓你,那你就離開他們。”
季然徹底呆住了。
“你要有結束一段關系的勇氣。”寒深對季然說,“只有讓他們知道你的底線,知道你真正會離開,他們才會重新審視和你的關系。”
季然幾乎是茫然地問:“可如果我離開,他們依舊不愿意好好對我……”
寒深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溫和道:“我想你已經知道了答案。”
季然沉默了很久。
但最終他下定了決心,抬起頭對寒深說:“我明白了,如果真正走到那一天,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但你也不用太沮喪,人是可以被改變的,”寒深告訴季然,“只要方法得當,父母比你想象中更容易改變。”
“方法得當?”季然注意到了其中的關鍵字。
“規則,獎勵與懲罰。”寒深進一步解釋,“你制定規則,然后由你給出相應的獎賞或懲罰。如果執行得當,你就能拿回這段關系的控制權。”
季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他不是一個控制欲強的人,甚至有些討好性格,雖然他也在嘗試改變,但一時間還很難執行這一套行為。
“你養過寵物嗎?”寒深突然問。
“沒有。”季然搖頭,想了想又補充,“小時候家里養過貓。”
“就比如說養貓,”寒深對季然說,“貓抓人、咬人是不對的,所以我們要避免這類行為,貓咬人時通過大叫、冷漠的離開作為懲罰。但我們希望貓咪親人,配合清潔,外出就醫。這種時候我們就可以給貓條、小魚干作為獎勵,強化正面行為。”
季然明白了:“如果我爸媽表現好,我就可以多給一些家用,他們表現不好,就可以少給或者不給。”
“這只是一方面,”寒深說,“在相處過程中,如果他們的行為言語讓你不滿,你也要給出直接強烈的負反饋,明確自己的底線。次數多了,他們大概率就會按照你期望的方式來對待你。”
季然之前和父母相處遵循的是情緒和本能,很難真正理智起來,所以他處在一種混沌的痛苦中。
可當寒深把問題和他拆開,再分解成步驟,季然突然覺得這件事也沒這么難了。
他有了離開的勇氣,也有了維持關系的方法,不管和父母關系變好或變差,他都不再恐懼。
這讓季然感到有些興奮,可興奮之余,他又感覺有些落寞。
寒深注意到了他的情緒,又問:“還有什么問題嗎?”
季然搖頭,但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覺得這種關系有些冰冷,就好像他們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影響到我了。”
寒深:“你的感覺沒有錯,這是你單方面的控制。”
“可我覺得,”季然有些遲疑,在寒深鼓勵的目光中又繼續說道,“可我覺得真正的健康關系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只掌握在一個人手中。反正就我自己,就算我用手段掌握了這段關系,我也不會太開心。”
季然等待寒深說點兒什么,但寒深只是看著他,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些復雜的東西。
“對不起,”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說錯了?”
寒深卻閉上了眼,他身體緊繃,表情突然很奇怪,似乎是在忍耐什么,又像是因為什么而亢奮。
季然歪了歪頭:“Samuel?”
寒深深吸一口氣,飽滿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
當他再次睜眼時,表情已經恢復如常,帶著恰如其分的鼓勵和稱贊:“沒有,你的感覺很敏銳,這確實不是一段標準意義上的健康關系,準確來說,這是一種單向關系。畢竟你家人不是好的接受方,這是沒辦法的事。”
季然也明白,這已經是他當下的最優解,當親情成為一種責任,能維持表面和睦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但這并不代表規則、獎勵和懲罰這個機制不適用,”寒深告訴季然,“真正的良性關系是施加方和接受方都能感受到樂趣,并且從中獲得成長。”
這對他來說太陌生了,季然一時不太理解。
寒深說:“就比如你聽從我的建議,按照我規定的方式行事,你解決了自己的困境,也對我產生了一種正反饋。我們雙方都從中受益,就可以說這是一段良性的關系。”
他和寒深?施加方和接受方?
季然有些茫然地張嘴,他此前完全沒有接觸過這個概念,可光聽寒深這么說就心跳加速起來。
寒深:“你反感被我引導,接受我的建議嗎?”
季然臉有些紅,輕輕搖了搖頭。
寒深:“我禁止你回到過去,禁止你繼續討好父母,你會感到排斥嗎?”
季然搖頭:“相反,我很感激。”
寒深總結:“這樣的關系就會給雙方都帶來美好的體驗。”
“可是,”季然還是不太理解,“引導、建議、獎勵我都明白,但真的有人會從規則和懲罰中感受到樂趣嗎?”
“規則是很廣泛的,”寒深告訴季然,“除了一項項具體的限制,也可以看做人際交往的底線。規則是一種你為自己準備的,決心維護,不容自己和他人冒犯的東西。”
季然這下明白了,社會上的規章制度其實也是規則,人類都是在這樣的規則下生存。
他又問:“那懲罰呢?”
寒深卻不說話了,只是用那雙幽深的眼眸注視他。
季然這才發現,寒深其實有一雙非常溫柔的眼睛,他五官立體但并不粗野,而是帶著東方人的雅致。這讓他看起來沒有那么多侵略性,更偏向溫和的引導,不動聲色的控制。
寒深的眼珠非常黑,像黑玉,又像是夜空中星星。季然剛開始還能和他對視,可是看久了就有點兒受不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沉了下去。
季然于是低下了頭。
可他發現寒深還在看他。
這讓季然多少有點兒手足無措,他今天哭了這么久,眼睛肯定都腫了,頭發也沒洗,整個人邋遢得要命,他一點兒也不想以這幅樣子出現在寒深面前。
可他又不愿意離開,最關鍵的談話已經結束,他如果現在逃走,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坐在寒深對面,聽他說工作以外的事情。
季然喜歡這種感覺,比起具體的金錢和物品,他更喜歡沉浸在這種抽象的東西里。
沒什么用,但讓他感到快樂。
就在他以為寒深不會再回答他,而打算岔開話題時,寒深卻說:“懲罰同樣如此,不是說打手心這種體罰才算懲罰,實際上,我讓你學著懲罰父母,并且在必要時選擇離開,這其實也是一種對你的懲罰。”
季然聽迷糊了:“這是對我的懲罰?”
寒深:“因為我知道這會讓你痛苦。”
季然臉有些熱。
可他覺得寒深說錯了,至少他不認為這是懲罰。改變雖然痛苦,但他愿意忍受,因為他知道這是正確的。
寒深卻以為他還是沒明白,又繼續道:“當然,單純施加痛苦是低級行為,懲罰不是目的,關鍵是要讓對方意識錯誤,然后在下次改善行為。”
季然其實明白的,如果不是寒深推了他一把,單靠他自己,不一定有立刻改變的勇氣。
他很感激寒深。
可不知為何,季然的臉更熱了。
季然覺得寒深現在看起來性感得可怕,整個人都充滿了魅力,一舉一動都散發著致命的光芒。
他明明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卻能讓季然沉浸在陌生的喜悅中,甚至產生了一股很輕的眩暈。
季然又有點兒開小差了,思緒不受控制地跳回了和寒深擁抱的時候。
“啪——”
空氣中爆開一聲脆響,像是鞭子抽打皮膚的聲音。
季然身體本能地抖了一下,他以為自己被打了。
但他并不感到痛。
回過神來才發現,寒深只是拍了一下他自己的掌心。
不知什么時候,寒深手里多了一根皮鞭。
那甚至稱不上皮鞭,只是茶幾上裝水果刀的皮刀套。
只是寒深不知什么時候把刀取走了,只剩下20厘米長,寬2厘米左右的皮套,剛才他就是用這個東西打自己掌心。
黑色皮質和皮膚接觸,有一種令人眩暈的錯覺。
季然一時看得有些失神。
“啪——”
那股聲音又響了起來,寒深拍打自己的掌心,似乎在試探下手的力道。
寒深沒有看季然,可他在說:“Julian,你又走神了。你如果一直走神,我們的談話會很難進行。”
季然霎時面紅耳赤,他終于明白過來,寒深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
或者說是……懲罰他。
季然感覺有些難堪,可內心深處又涌出了一種莫名的興奮。
他看著寒深這雙手,覺得他一定很適合戴手套,尤其是黑色的,皮質的,薄得完全貼合他雙手輪廓的那種。光是想象這一幕,季然就感到了一股難以抑制的喜悅。
他正想說點兒什么,或者記住寒深接下來的動作,寒深卻把手里的東西放到一旁,說:“談話到此為止,你可以離開了。”
就像是在電影院看完一部精彩的電影,季然感到喜悅和充實,但也因為結束而感到失落。
可他也知道,自己在這里待得夠久了。
季然沒有表露出留戀,他站起來沖寒深鞠了一躬:“謝謝您愿意幫助我,我很感激。”
寒深點點頭,又說:“你今天的任務就是回去后,拒絕你父母不合理的需求,同時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
竟然還有家庭作業。
季然心中那一丁點兒失落也消失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寒深:“完成后向我匯報。”
匯報?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期待地問:“那我可以給您打電話嗎?”
這有些超出了寒深預料,他看了季然一眼,但還是說:“如果你愿意,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