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家之前,季然做足了心理準備,他本以為自己會遭遇強烈的抵抗,甚至和父母爆發嚴重的爭吵。
可當他見到父母才發現,他們妥協得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或許他們本就缺乏做這件事的正當性,如果沒有季然資助,他們也沒有賣掉房子供季丞軒上學的勇氣。
父母其實比他想象的要自私得多,哪怕他們如此喜歡季丞軒,也依舊無法為他做出這樣的犧牲。
“你不愿意就算了吧。”母親再次用這樣的話結束了話題,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無奈,她永遠是那個占據道德高地的受害者。
季然張嘴想說些什么,可開口前又忍住了,他已經疲于審判自己的父母。
而且比起異想天開的爸媽,季丞軒的情況反而更讓他感到頭疼。
季丞軒太喜歡打游戲了,就算不讓他打游戲,他也會看游戲短視頻,在網上學一堆爛梗,完全不愛學習。問他將來怎么辦,就說要當主播打游戲。
爸媽也不贊同他這種異想天開,嘴上罵罵咧咧,但行為卻在助紂為虐。
季然也有些后悔自己當初沒有管教弟弟,可當時他連自己都活不明白,心里對這個弟弟又有怨氣,雖然物質上沒有苛待對方,但并未認真替他謀劃將來。
這次季然不打算坐視不管了,他問季丞軒:“你說你不想學習,只想玩游戲?”
季丞軒:“你阻止我也沒用,我滿了十八歲就要當游戲主播。”
“十八歲當游戲主播?”季然說,“那你今年都12歲,得趕緊練習技術了。”
這番回答大大出乎季丞軒意料,他揚起腦袋問:“你不反對我打游戲嗎?”
“怎么會?”季然搖頭,“我是來幫助你實現夢想的。”
季丞軒似乎不太相信,季然就拿出一張作息表,說:“這是職業選手的作息時間,從明天起,你就按照這個來訓練吧。”
像是職業選手那樣訓練?!季丞軒興奮起來,二話不說就點了頭。
這件事沒這么快出成果,季然打算先和寒深說明一下情況。
他本想打電話和寒深說,但一想到自己只完成了一半任務,就強迫自己忍住了。
季然啊季然,你可不能這么粘人。
他發消息和寒深說明情況:我已經說服了我爸媽,但我弟弟的情況還需要一點時間解決,我可以晚些向您匯報嗎?
Samuel:可以。
季然本想還說點兒什么,可打完字又全都刪除了,只是回復:好的,今天謝謝您,晚安。
消息發出去,他把手機放在了一旁,他覺得寒深不會回復他了。可是下一刻,對話框里多出一條消息。
Samuel:不客氣,晚安。
季然突然感覺有些開心,他回了個乖巧的表情包,又看了一遍聊天記錄,把頂端的昵稱從[Samuel]改成了[寒深]。
從此刻起,他覺得自己和寒深有了一些工作以外的聯系。
這讓他覺得自己正在變得特別。
晚上季然做了個好夢,具體內容他已經記不得了,可夢醒后他依舊能感到夢里的開心。
至于7點半被他叫醒的季丞軒,就沒有這么好運了,他眼睛都睜不開就被季然帶出門,圍著小區跑圈圈。
40分鐘跑步時間結束,季丞軒已經累得半死,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飯,就要倒下睡回籠覺。
卻被季然一把掀開被子:“別睡了,職業選手現在已經開始訓練了。”
季丞軒打了個哈欠,又爬起來開始打游戲。起初他還興致勃勃,可排位比他想象中還要累,尤其是他還沒隊友,單排又凈遇到傻逼。
6個小時的排位讓季丞軒煩躁無比,沒想到晚上又被季然壓著訓練補兵。
2個小時的補兵,季丞軒打了20分鐘就開始放棄了。
季然:“起來,繼續。”
季丞軒躺著裝死。
季然低頭在他耳邊惡魔低語:“你不是要當游戲主播嗎?這樣下去可不行。”
季丞軒咬牙補完兵,又被季然壓著復盤練習。
季丞軒:“……”
啊啊啊啊!!!他要爆炸了!!!
最后一項任務結束,季丞軒已經累得不行,洗完澡倒頭就睡,連短視頻都懶得刷了。
他們母親很驚訝:“之前罵他好多遍都不知道休息,現在竟然主動睡覺了。”
看著累得直打鼾的季丞軒,季然心道:現在還只是一個開始。
第二天,他們再次重復以上作息。季丞軒到了下午就不樂意了,可他想到哥哥明天上班就沒時間管他,又咬牙堅持了下來。
卻沒想到他大哥竟然說服了爸媽,自己去上班了就讓他爸陪跑,他媽守著他玩游戲。
又這樣玩了三天,季丞軒已經要玩吐了,終于在某個深夜破了防。
“我再也不玩游戲了!”季丞軒把手機一扔,大叫起來。
季然撿起手機重新塞回他手里:“休息十分鐘,然后繼續。”
季丞軒不接:“我不玩了!”
季然:“不玩游戲怎么當游戲主播?”
季丞軒:“我根本就不想當什么主播!”
季然:“遇到一點點挫折就放棄可不行。”
“我真的不想打游戲了,”季丞軒大叫起來,“我喜歡打游戲,只不過是為了和同學有共同話題。”
季然問他:“你打游戲,是為了交朋友嗎?”
季丞軒似乎覺得有些丟臉,但他這幾天打游戲都要打吐了,實在不想再繼續下去,于是點頭說是。
他只是個學習和家境都很普通的小胖子,性格也不好,在學校一直沒什么朋友。直到有天他說自己的夢想是當游戲主播,這才吸引了一波愛玩游戲的玩伴。
于是他開始張口閉口都是游戲,說他要當游戲主播,要成為職業選手,說得多了,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季然嘆了口氣,也不太忍心罵他了。
他還以為季丞軒這么討父母歡迎,在學校也會有很多朋友,沒想到是個被人嫌棄的熊孩子。
季然拍了拍他肩膀,緩聲道:“我理解你想交朋友的心情,但勉強交來的朋友并不長久。”
季丞軒低著頭,一聲不吭。
季然又問:“你覺得你們現在是朋友了,你不愿意放棄他們?”
季丞軒點點頭。
季然:“那你們還聊游戲之外的話題嗎?除了玩游戲,他們寫作業會叫你嗎?出去玩會叫你嗎?”
季丞軒沉默了一會兒,很輕地搖了頭。
季然不忍心把話說太重,只是道:“我理解你想要朋友的心情,但這只是一種短暫的陪伴,真正的友誼不是這樣的。真正的友誼應該是平等、互相尊重、信任彼此,分享悲傷和快樂,而不是全程只有你一個人配合他們。”
“可是……”季丞軒吸了吸鼻子,開口時已經帶上了小顫音,“可是我根本找不到這樣的朋友。”
季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學生時代,他一度也有幾次機會獲得真正的友誼,但都因為各種原因錯過了。
他記憶最深的一次是高考后,他和幾個室友維持了一段良好的關系。高考結束后,幾個室友打算去各自家里玩兒,也詢問季然是否要參與。
季然很心動,可他當時還住鄉下,羞于讓朋友們看到他貧窮的家庭,也不知道該如何讓家人同意。
于是季然笑著拒絕了,就此錯過了和他們進一步發展友誼的契機。
后來高中同學聚會,季然看見他們三個人在一起,比別人都要親密。季然幾次想搭話都找不到交流的機會,最終也只是笑著打了聲招呼,回歸了普通同學。
如果當時答應就好了。
如果當時他勇敢走出那一步,或許就收獲了一生的友誼。
季然曾不止一次冒出這樣的念頭,可是卻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
可現在季丞軒還小,季然心想,他還有改變的可能。
季然告訴季丞軒:“通常情況下,我們更容易和周圍的人建立起友誼,比如說你的鄰居,同學。因為距離近,更容易見面,可以創造出更多的共同回憶。”
季丞軒仰著頭,聽得很認真。
“其次是有共同愛好,”季然說,“你想通過打游戲的方式結交朋友,這件事本身沒有錯。可惜因為各種原因,你們沒能發展出友誼。”
季丞軒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憐地問:“為什么?”
季然:“或許是他們已經有好朋友了,或許是和你沒有別的話題,于是你們關系只停留在了游戲里。”
季丞軒表情變得更可憐了。
“但通過共同興趣交朋友這件事本身沒錯,”季然說,“除了打游戲,你可以想想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認真的鉆研,并且感到快樂。在這個過程中,你自然而然就能交到朋友。”
季丞軒認真地想了想,點頭道:“我知道了。”
“但還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勇敢的交朋友。”季然告訴他,“當你想和一個人做朋友,想和一個人一起玩兒時,就要勇敢表達出來,告訴對方。當然,我們在過程中要講禮貌。”
季丞軒點點頭,又問:“那第二點呢?”
“就算現在沒有朋友也沒關系,”季然說,“不用特意去巴結別人,只需要專心做好自己的事情。等到了恰當的時間,你總會收獲屬于自己的友誼。”
聽完這些話,季丞軒目光充滿了敬佩:“哥你好厲害哦。”
“我畢竟比你大這么多,”季然揉了揉他腦袋,緩聲道,“時間不早了,去睡吧。”
季丞軒撒嬌:“今晚我想抱著你睡。”
季然:“不行。”
“那我抱著你一只手,”季承軒抓著他的手甩來甩去,“就一只手嘛好不好?”
“季丞軒。”季然突然喊了他全名。
季丞軒敏銳地察覺了什么,有些害怕地松了手。
季然看向他眼睛:“我問你一件事,你誠實告訴我,好不好?”
季丞軒謹慎地點了點頭。
季然:“你為什么要把我送你的電紙書賣了?”
季丞低下頭,小聲說:“對不起。”
季然:“我想知道原因,是因為你缺錢嗎?”
季丞軒搖頭,悶了十幾秒,終于哭了出來:“哥,對不起,我騙了你,我把電紙書送給同學了。”
“送給同學?”這個答案有些出乎季然意料之外。
季丞軒點頭,說:“同學過生日,我把那個當禮物了。”
季然表情沉了沉:“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季丞軒哭得更兇了:“對不起,我不該把你送我的禮物送給別人,我下次不會了。”
季然沒有放過他,語氣嚴厲地批評:“記住這句話,如果再讓我發現你不珍惜我送的東西,以后我都不會再送禮物給你了。”
“知道了。”季丞軒可憐巴巴地點點頭。
季然:“還有呢?”
季丞軒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
季然:“朋友之間要量力而行,不要送超出自己承受范圍的禮品。”
季丞軒打了個哭嗝,又問季然:“還有嗎?”
季然說還有。
季丞軒又要哭了。
季然卻遞出右手,說:“不是要抱著我的手睡嗎?”
季丞軒呆了一瞬,破涕為笑抓住了季然的手。
晚上,小胖子睡在季然身邊,鼾聲吵得他失了眠。
季然伸手一把捏住他鼻子,季丞軒安靜了兩秒,季然一松手,鼾聲變得更大了。
季然徹底睡不著了,他捏了把弟弟軟趴趴的臉頰,有些高興、又有些落寞,如果當初也有人跟他說這些就好了。
季丞軒,你小子給我好好兒的,可別生在福中不知福。
季然穿上羽絨服,打算去陽臺吹吹風。
家人都睡了,整個房子里靜悄悄的。季然小心翼翼地打開陽臺玻璃門,天氣有些冷,城市浸泡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中,季然緩緩吐出一口氣,突然就想起了寒深。
他想告訴他一切都處理好了,他順利完成了他布置的任務。
季然跑回房間拿手機,可撥出電話前一刻又停了下來。都這個時間點了,寒深已經睡了吧。
他本想打消念頭,可他又想起自己對季丞軒說的——
要勇敢的交朋友。
要勇敢的表達出來。
季然打開寒深對話框,發去一條消息:晚上好,您睡了嗎?
那邊沒有回復。
這么晚了,果然還是休息了吧。
季然等了十分鐘都沒能收到回復,就在他不抱希望準備回去睡覺時,手機在他掌心震了一下。
寒深:剛洗完澡,怎么了?
寒風中,季然心臟猛地跳動起來。他抿了抿唇,謹慎地斟酌著措辭:家人的事我處理好了,現在可以給您打電話嗎?
消息剛發出去,寒深電話就打了過來。
“季然,晚上好。”男人微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季然幾乎快要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寒深叫他季然,寒深在表揚他。
“您好,”季然說,“希望這么晚沒有打擾您。”
“不會,我還沒有休息,”寒深問他,“困難你已經解決,可以告訴我你是怎么做的嗎?”
這一晚,季然和寒深聊了很久,剛開始他還在說自己父母,弟弟,說他如何處理這些事情。可后來話題就跑遠了,變成一些瑣碎日常分享。
但不管聊什么,季然都感覺非常開心,有一種身體變得透明,幾乎快要飄起來的錯覺。
陽臺太冷了,季然打了個噴嚏,寒深讓他回到室內。可季然還不想掛電話,就這樣握著手機躺在了沙發上。
害怕吵醒家人,他不得不放低音量,這讓他的聲音變得更軟了,透過手機在耳邊響起,就像是情人睡前說的悄悄話。
電話那頭的寒深沉默了許久,但他沒有叫停。
“您怎么還不睡,您一天真的只需要睡4個小時嗎?”
“真羨慕您,我上班后每天都睡不醒。”
“真的非常感謝您,”他不知重復了多少遍要向寒深道謝,“我想請您吃飯,喝酒…………睡覺…………”
他太困了,但還記得自己在打電話,說完要睡覺就倒了下去。
寒深耐心地聽著季然的胡言亂語,并依次回答了他所有問題。
“正常睡眠時間是6小時,工作太忙會壓縮到3小時或者不睡。”
“不用羨慕我,每個人體質不同,天賦也不一樣,你這個年紀,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吃飯可以,喝酒也行,至于和我睡覺……”
“抱歉,現在還不行。”
電話那頭變得非常安靜,只剩下一道均勻的呼吸聲。
寒深便不再說話了,又過了十幾分鐘,他對電話那頭說了晚安。
夜色中,寒深聲音變得無比溫柔,知道季然聽不見,于是他又繼續補充:“祝你好夢。”
第32章
次日,季然送走了父母和弟弟,季然發現爸媽看他的眼神變了。
他們變得緊繃,變得小心翼翼,甚至帶著一股不自覺的討好和畏懼,仿佛是害怕說錯話又讓他不開心。只有在和季丞軒相處時,才會流露出一些放松和親昵。
季然閉上眼,心道這已經是他能擁有的最好結局,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上車前,母親小心翼翼地問他什么時候回家過年,季然卻說不回去了。
剛和他們大吵了一架,季然實在不想短期內又回去,回家舟車勞頓,還要應付一大堆親戚,再加上外公外婆身體健朗,他以后還有盡孝的時間。
送走父母后,季然給房子做了個大掃除,看著空蕩下來的客廳,終于感到了一股久違的寧靜。
說起來,這件事能這么順利解決,還要多虧寒深的幫助。
但口頭感謝有些沒有誠意,季然猶豫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詢問——
[Julian]:可以請您吃飯嗎?我想當面向您表達謝意。
[寒深]:周日我有時間。
[Julian]:那周日晚上?
季然覺得請晚飯會更正式一些。
[寒深]:中午可以嗎?
[Julian]:也可以,我整理了幾家餐廳,您看您喜歡哪個。
[寒深]:客隨主便,你決定就行。
[Julian]:嗯嗯,那我晚點兒發您。
季然選了一家環境味道都還不錯的西餐廳,價格稍貴,但他現在可以負擔。
預定好餐廳后,季然抓了抓自己有些長的劉海兒,決定去理發店剪個頭。
“帥哥要染頭嗎?”理發師撥了撥他的頭發,“你長得精致,完全可以駕馭更復雜的發型。”
季然此時已經洗過頭了,半濕的頭發貼著頭皮,卻也不見狼狽,反而顯得五官越發精致。
他抬頭看向理發師,問:“什么樣的?”
理發師:“可以燙個微卷,再染個白金亞麻色,絕對跟洋娃娃一樣,走出去像是小明星。”
季然想象了一下自己那樣子,感覺還不錯,有但是突然改頭換面也太高調了,和寒深吃個飯而已,他不想顯得這么隆重。他拒絕了理發師,說剪短就行。
理發師遺憾地給他剪了個微分碎蓋,又讓季然加他微信,說下次還可以找他。
回去路上,季然又去商場給自己挑了支香水。
之前那瓶大地和寒深撞了香,他只敢在家里用,這次季然想買一只可以在外面用的。
他試了許多香,最后選擇了一款老香滿堂紅。
前調是很純正的柑橘味,中調是平衡的花香,古典又貴氣,季然幾乎一下就喜歡上了。這讓他想象出自己西裝革履,成為職場精英的樣子。
對現在的他來說有些太成熟了,但明天要和寒深吃飯,季然不想顯得太幼稚。
柜姐把購物袋遞給季然,又禮貌詢問:“請問還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季然真被她問到了,他確實還想選一件小禮物送給寒深。但他想象不出寒深還缺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有什么興趣愛好。
柜姐向他推薦領帶、領夾、圍巾、手套這類物品,但季然又覺得太私密了,送這些貼身帶的東西,就好像他在暗示什么一樣。
最后季然選擇了一款萬寶龍的鋼筆,有點兒超出他預算,但季然又想到寒深低價租給他的房子,給他置辦的昂貴西服,咬牙付了這筆錢。
買完這些已經是晚上6點,季然步行回家,隨便給自己弄了點兒吃的。
說實話,他有些過于興奮了,有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地的輕松,但更多是對明天的期待。這種心情就像是和朋友約好第二天出去玩,季然總會在這種時候失眠。
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在乎,季然又去樓下跑步,回來后洗了個澡。他沒有穿衣服,裹著浴巾進了衣帽間。
衣帽間里有一大片落地鏡,季然對著鏡子解開了浴巾。
不知是不是最近開始跑步的原因,他身體變得更緊致了,腹部已經隱約可見馬甲線。季然打開那扇上鎖的衣柜,換上了久違的裙子。
依舊是jk制服,不過這套貴了許多,上身也更顯精致了。季然又給自己系上蝴蝶領結,穿上蕾絲打底蓬蓬裙,堆堆襪,瑪麗珍黑皮鞋。他搭配得很用心,哪怕和西裝革履的寒深站在一起也不突兀。
當然他不會穿裙子去見寒深,只是他太興奮了,不給自己找點兒什么做,就會一直想象明天的事情。季然支起手機,給自己拍了一個女裝視頻。
@上班哪有不瘋的:
[視頻]想穿裙子去見他。
#男生女裝
網友迅速涌了進來:
[歡迎寶寶回來,啊啊啊啊等死我了!!]
[斯哈斯哈,這次好清純哦,香香]
[等等,寶寶想穿裙子去見誰???啊啊啊我不允許]
虎鯨給視頻點了個贊。
網友:???
[你們什么意思?]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雖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覺得他們肯定對彼此有點兒意思。]
季然不想他們誤會,在評論區回復:別亂猜,沒意思。
[可是,虎鯨大大沒有回復你誒。]
[看來是某個人單方面的意思。]
[但我怎么覺得寶寶也會對虎鯨有意思呢?]
越傳越離譜了,季然之前本來不在乎這些評論的,但這次卻認真回復起來。
@上班哪有不瘋的:不是,是想穿給現實中的人看。
網友有些失望,但注意力又很快轉移到季然是不是喜歡上了誰。可惜季然沒有再回復了。
季然又想起了明天的邀約,他忍不住開始想象,如果他穿著裙子去見寒深,對方會是怎樣一番表情。
不行,寒深會把他當成變態吧。
季然有些失落地退出軟件,脫裙子上了床。
一夜無夢,第二天季然早早就醒了,好消息是今天天氣不錯,壞消息是他頭發睡得亂七八糟,旁邊翹起兩股呆毛,他怎么壓也壓不下去。
啊啊啊啊啊!怎么會這樣,他昨天剛剪的頭!
季然有些崩潰,出門前把兩根呆毛打濕,這才勉強壓了下去。
他今天穿了寒深買的那套西裝,之前季然還有些介意,但現在似乎已經能坦然接受了,甚至還隱隱有些高興。
他們約的是12點,季然提前半小時就到了餐廳,本以為自己還會等一會兒,沒想到寒深已經到了。
寒深一貫重視著裝,可今天看起來竟比以往更加正式。西裝、領帶、發型無一不精致,往窗邊一坐,就仿佛明星在拍時尚大片,大半個餐廳的人都在看他。
來得比他早就算了,連打扮都比他隆重。
季然呆呆站在門口,被這個意外打得措手不及,準備好的說辭一下就亂了。
他脫下大衣交給服務員,一時間有些拘謹。
還是寒深先開口:“你怎么過來的?”
季然有些尷尬,老實回答:“走過來的。”
他今天醒太早,在家里磨蹭許久都還不到時間,11點就出門了。又嫌打車太快,干脆直接步行過來。好在路上風景不錯,冬天的太陽暖暖的,曬得他很舒服。
季然:“您怎么來這么早?”
寒深:“我今天休息,時間多。”
寒深今天休息,時間多……那也就意味著,他們除了吃飯還能做別的事情?
季然有些開心,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他壓下嘴角的弧度,這才想起自己帶了禮物,又把東西遞給寒深。
“送給我的?”寒深表情有些意外。
季然點點頭,又故作輕松地說:“昨天路過,感覺比較適合您,就隨手買了。”
寒深:“我可以拆開嗎?”
季然點頭:“可以的。”
寒深打開禮盒,里面裝著一只萬寶龍鋼筆,還是價格不菲的聯名款。
他沉默了幾秒,說:“太破費了。”
他知道這筆支出對季然來說意味著什么。
季然怕寒深讓他拿去退了,連忙解釋:“您幫了我一個大忙,而且也幫我省了房租,甚至送了我一套西裝,這份禮物不算什么的。”
寒深這一生收到過無數禮物,再昂貴獨特的都有,可是都不如這支鋼筆令他觸動。
季然連自己都還沒擺脫經濟困難,就愿意花這么大一筆錢報答他。
人太好,也太傻了。
受了一點兒好就要加倍返還給對方,生怕讓別人吃了虧。
寒深被這樣的品質所吸引,也有許多博得季然好感的方法。但季然越這樣,寒深越不敢貿然行動,他怕只要自己稍微對季然好一點兒,這個傻孩子就掏心掏肺,什么都給出來了。
那不是他能承受的東西。
寒深合上禮盒,緩聲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但以后不用這么破費。”
季然點頭,乖乖說了聲好。
寒深又說:“西裝很適合你。”
他注意到自己穿了那套衣服!
高興之余,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是您眼光好。”
寒深目光再次落到了季然身上,男生干干凈凈地坐在他對面,能看得出來他相當重視這次會面,特意理了發,噴了香水,還穿上自己最體面的一套服裝,像是去見喜歡的姑娘。
他似乎有些緊張,雙手捧著玻璃杯,不停地喝里面的檸檬水緩解尷尬。
“先點菜吧。”寒深喚來服務員。
季然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道:“您點,我吃什么都可以。”
他似乎沒請過客,也不知道主人請客不讓客人點餐的道理。
但這不是商務會談,寒深也不在乎這些細節,見季然真的選擇困難,就點了兩份店里的招牌套餐。
等餐的過程有些漫長,季然不是個擅長交流的人,說自己的情況他怕寒深覺得無趣,問題太多又怕寒深覺得自己打探隱私。他只得握緊水杯,不停地給自己肚子里灌檸檬水。
“你過年回老家嗎?”寒深很自然地發起話題。
季然本來是不回的,他自己覺得沒什么,能獨自享有7天假期反而覺得很開心。但打工人獨自在外過年,在別人聽起來難免有些可憐。季然含糊其辭:“應該要吧。”
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還沒等對方說話就反問寒深:“您過年回老家嗎?”
季然說完才意識到,寒深老家就在滬市,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季然多少有些窘迫,寒深卻很認真地回復:“要回老家看爺爺奶奶,年后再去國外看母親和弟弟。”
季然有些意外:“他們不回來過年嗎?”
寒深說:“今年不回。”
季然:“哦。”
寒深沒再說話,季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氣氛隱約有些尷尬。季然忽地懊惱起來,之前寒深都說他弟弟在外治病了,他怎么還這么沒眼力見,竟然問了這種問題。
他有些想道歉,但又覺得道歉反而會讓氣氛變得更尷尬。正不知該如何辦時,突然又聽寒深問:“你有什么喜歡的活動嗎?”
季然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他喜歡的活動?原來寒深沒有生氣?他甚至主動轉移話題,給了自己一個臺階!
季然心中感激,可這個答案卻有些難以回答。
他工作這么忙,本來就沒什么私人生活,僅剩的一點兒休息時間就是在家拍女裝視頻,可是這又難以啟齒。
季然絞盡腦汁,告訴寒深:“我還挺喜歡散步的。”
“散步?”寒深似乎有些意外。
季然也知道這算不上什么上得臺面的愛好,小聲解釋:“就上班路上還挺漂亮的,我喜歡這段路程。”
之前坐地鐵上班時,季然覺得自己是只傳送帶上的沙丁魚,每天宿舍公司兩點一線,和這座城市沒有任何聯系。直到他現在改為步行上班,才覺得稍微融入了這個城市。
雖然上班依舊很累,可當他早上遇見上學的學生,晚上路過喧囂的酒館,心中就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感,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還和這個社會有所聯系。
“這段路確實不錯,是市政府重金保護的歷史文化老街,”寒深說,“你大學在首都,應該也有不少可以逛的胡同?”
季然又和他聊起了學院路,長安街,東交民巷……大學時他做了不少兼職,幾乎把整個城市都走了個遍。
服務員上餐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不然季然覺得自己還能繼續再說下去。他很少有表達欲這么旺盛的時候,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不過這是季然第一次吃這么正式的西餐,他專注使用刀叉器具,沒了剛才閑聊的心思。讓他意外的是這家店味道比想象中要好,又或者只是心情加成,總之,季然把整個套餐都吃完了。
結賬時,服務員很自覺地站在靠寒深的位置,她以為是年長者付款。卻不料對面的季然掏出手機,說他來結賬。
服務員愣了下,歉意地遞過賬單:“抱歉,這是二位這餐的消費,請過目。”
季然滑到下面看總價,這是他第一次付款這么貴的一頓飯,但因為提前有了心理預期,季然表情還算鎮定,掏出手機付了款。
結完賬,服務員撤了餐盤,給他們上了一壺新鮮的檸檬水。
時間太早了,他們不到12點就過來,吃完飯也還不到一點。季然又給自己倒了杯水,他已經撐得要命,可總得要做點兒什么,不然這次見面就要結束了。
季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還不想離開。
寒深說他今天休息,那自己可以邀請他去別的地方嗎?
可會不會太冒昧了?
寒深的時間這么值錢,投資人、創業者想見他一面都難,他愿意陪自己浪費時間嗎?
季然焦慮得又喝完了一杯水,還想再倒水時,對面的寒深開了口:“吃完了,要走嗎?”
結束了。
他們就要離開了。
季然呆呆地“哦”了一聲,依依不舍地站起來。
他慢吞吞地走到門口,慢吞吞拿過服務員手中的衣服,又慢吞吞地穿在身上。季然走到門口,正午的陽光照亮他烏黑的頭發,誰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依戀和不舍。
但季然什么也沒有說,他只是沖寒深笑了下,揮了揮手:“那我回去啦,再見。”
季然轉身離開,盡量忽略自己心中的失落。
沒事兒的,就像是煙花散落,電影報幕,他們之間也總要結束。
季然慢吞吞地往回走,然而下一刻,他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太用力了,哪怕隔著衣服都讓他感到了疼。
季然卻無暇顧及,他呆呆站在原地,心臟猛地跳動起來。
寒深抓住了他的手。
寒深也和他同樣不舍。
第33章
冬日陽光灑在寒深身上,給他身體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連那漆黑的眼眸都被染上了暖色。
季然沉浸在這一片碎金中,感覺有什么事情就要發生了。
“叮叮~”
餐廳大門被人推開,用餐結束的客人走了出來,打破了季然和寒深之間的微妙平衡。
寒深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松開手抓住季然的手,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介意再陪我逛逛嗎?這附近有幾家我想去的店。”
“好啊。”季然點點頭,連尾音都輕快起來。
他在陽光下瞇了瞇眼睛,心道今天的天氣可真好啊。
寒深沒說要去哪里,季然也沒有問,他們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過一株株古老的梧桐,充滿歷史古韻的街道。
滬市不像京市,哪怕是冬天樹葉也不會全掉光,黃的綠的梧桐樹葉掛在枝頭,被陽光一照,仿佛翡翠般透亮。
前方有外賣員騎電瓶車逆行,寒深伸手把季然護到身旁,說:“小心。”
季然的額頭就撞到了寒深肩膀,還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道。
季然揚起被太陽照得發燙的臉頰,紅著耳朵說了聲謝謝。
糟糕,他好像有點兒太高興了。
季然整個人都暈乎乎的,直到發現寒深停在了一家店門口。
“想進去看看嗎?”寒深問。
竟然是一家貓咖,季然眼睛都亮了:“我想去!”
他們點了一份豪華版雙人擼貓套餐,贈送飲料蛋糕貓咪零食和十張照片。
飲料蛋糕都很普通,但貓真的太可愛了,季然剛坐下就有只布偶來蹭他小腿。首先是腦袋,然后是肉嘟嘟的身體,最后是毛茸茸的尾巴滑過小腿
季然伸手摸了摸布偶腦袋,貓就直接跳到了他膝蓋上,季然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
“它很喜歡你。”寒深遞了只小魚干給季然,說,“你可以喂它。”
季然剛一接過魚干,布偶貓立刻就吃了起來,別的貓聞到味道也過來了,季然手忙腳亂,有些應付不來。
“寒深,”他求饒地抬起頭,語氣中帶上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撒嬌,“快幫幫我。”
寒深欣賞著季然的窘迫,挑眉道:“想我幫你?”
季然:“嗯嗯嗯。”
寒深:“求我。”
季然:?
他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睛,仿佛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寒深會說出來的話。
這人怎么這樣啊,這種時候還要欺負他!
可貓真的太多了,還在源源不斷地往他身上爬,季然雖然喜歡貓,但也無法同時招架一大群。
而且這是寒深給他的西裝,他不想被貓貓抓壞。
季然抬眸看了眼寒深,又飛快低下了頭,紅著臉小聲說:“求、求您了。”
寒深這才打開一袋貓零食,一半貓咪被寒深吸引走,季然把手里的小魚干喂完,最后只剩下那只布偶貓在他腿上舔毛。
貓多時季然無法招架,然而當貓真正離開后,季然又有些失落,嘴里不停嘀咕著:“果然是金錢買來的愛,來得快也去得快。”
寒深遞給他一張濕巾擦手,說:“貓就是這樣一種動物,想粘你就粘你,想走開就走開,一點不受人類控制。”
聽起來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季然有些意外:“您養過貓嗎?”
“我奶奶在養,”寒深打開相冊給季然看照片,“它叫朱膘,今年12歲了。”
照片里出現了一只威風凜凜的長毛大橘,金色瞳孔,非常有氣質。
“好霸氣的貓,但為什么叫朱膘?”季然歪了歪頭,有些不解,“是顏料?還是說它的體型?”
寒深笑了笑:“都有。”
從貓咖離開后,他們路過了一家中古店,櫥窗里展示著幾條漂亮的中古裙,季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和他在網上買的廉價小裙子不同,這些裙子設計經典、裁剪優秀、做工精良,光是穿在模特身上就非常優雅,不敢想象人穿起來會是什么感覺。
太好看,但也太貴了。
季然只是隔著玻璃單純欣賞了一會兒,就和寒深一起離開了。
寒深看了眼門牌號,他記憶力很好,一下就記住了這家店的地址。
他們在街上逛了很久,后來寒深又帶季然去了那家老式裁縫店。
上次季然回去后搜過這家店,沒想到店面看起來貌不驚人,但只接待會員,價格更是貴得咋舌,不比那些奢侈品成衣差。
寒深似乎是這家店的老顧客,和店長打過招呼后,又說:“請給他量尺寸,做一套西服。”
老裁縫在鼻梁上架起眼鏡,又問:“想要什么款式?”
“冬夏各一套,”寒深說,“面料用……”
他們談了挺久的,直到裁縫進去拿工具,季然這才找到機會開口:“是給您弟弟做衣服嗎?”
“不是,”寒深說,“這是做給你的。”
給他做的?季然呆了一瞬,又連忙搖頭:“不用了,我不能收。”
寒深沒吭聲,但季然覺得對方沒把他的拒絕放在心里。
季然解釋:“我送您鋼筆是為了謝謝您之前幫我,又不是想要您給我做西服。”
寒深卻問:“你想感謝我有許多種方式,為什么要送我東西?”
季然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因為他送出物品除了感謝對方,其實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只要一想到寒深身上有物品和自己相關,季然就會覺得開心。
但他不可能告訴寒深這點,只是反復強調:“就是為了感謝您,而且送禮不是很常見的嗎?”
寒深:“你是我助理,以后會和我一起出席很多正式場合,我給你置辦工作服也很正常。”
季然不信,固執地追問:“真的只是這樣嗎?”
寒深安靜地看了季然一會兒,突然伸手把季然腦袋轉到一邊,說:“小孩兒別問這么多。”
不回答就算了,怎么還弄他頭發呢?知不知道他為了把呆毛壓下去有多辛苦!
季然有些不開心,反駁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寒深:“才二十歲,不是小孩兒是什么?”
季然不服氣反問:“那您多大?”
寒深挑了挑眉:“你猜。”
“四十歲。”季然賭氣,故意說了個很夸張的數字。
寒深被他氣笑,伸手捏了下季然臉頰:“沒良心的小家伙,你就是這么對待我的嗎?”
柔軟的手感讓寒深有些意外,季然看起來身上沒什么肉,沒想到臉捏起來還挺軟的。于是他又捏了捏。
果然把他當小孩兒,都開始捏他臉了。
季然一把拍掉寒深的手,有些悶悶不樂:“誰讓你叫我小孩兒。”
“看看。”寒深碰了下他胳膊,遞了張卡片過來。
季然低頭一看,竟然是寒深的身份證。
之前他們一起出差,他也幫寒深辦過入住,可是一直不敢看對方的私人信息。
季然首先看到了照片,這人真是要命,連身份證證件照都這么好看。
然后他看到了寒深年齡。
光看外表,寒深無疑是很年輕的,要不是氣場太盛,說他二十七八也有人信。
但寒深30歲當上投行PM的事跡流傳太廣了,季然只知道他年紀超過三十,再多就不知道了。
沒想到他才32歲,還很年輕嘛。
畢竟滬市初婚年齡都到31歲了。
寒深:“身份證都給你看了,這下相信我不是四十了?”
季然把證件還回去,莫名有些臉熱:“反正也快了。”
寒深安靜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年紀很大了嗎?”
季然被他受傷的表情嚇到,忙搖頭:“沒有的。”
他有些緊張地解釋:“我沒有說您年紀大的意思,32歲還很年輕,而且您身體精力都比我好。”
“也不年輕了,”寒深說,“我畢竟比你大了12歲。”
沒想到寒深會介意自己的年齡,季然更著急了,又說:“我剛過完生日,已經21歲了,您只大了我11歲。”
寒深沉默了一會兒,問:“所以你不覺得我年紀大?”
季然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完全不覺得,您別把我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寒深幫他壓了下頭上的呆毛,說:“這才乖。”
季然呆呆地看著寒深,他本來還想再說些什么,可臉頰越來越紅,仿佛要燒起來一般。
后面的畫面都變得輕飄飄起來,季然只記得店里的暖氣好熱,下午的太陽好大,季然沉浸在蜂蜜一般的閃耀甜蜜中,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化了。
他們又去吃了晚餐,可結束后時間還很早,于是他們又去看了話劇。
直到晚上12點,寒深把季然送到樓下。
季然在副駕駛坐了一會兒,清晰地意識到這天就要結束了,于是他解開安全帶說:“那我先走了,謝謝您送我回來。”
“好。”寒深說,可緊接著又叫了他名字。
寒深又開始叫他季然。
季然心跳得有些快,回頭問:“您還有事嗎?”
黑夜中,寒深目光變得幽深起來。他沉默了十幾秒,或者是更長的時間,然后他問季然:“你一個人可以嗎?”
他一個人可以嗎?
季然歪了歪頭,以為寒深是指他自己上樓,季然笑著回答:“當然可以,您別把我想得那么沒用。”
寒深便不再說話了,又過了一會兒,他對季然說了晚安。
當晚,季然再次夢見了寒深,夢境比以往都要激烈。
早上醒來,季然對著被打濕的內褲呆了幾秒,抬手捂住了燒紅的臉頰。
季然開始對上班充滿激情,開始渴望見到哪怕是工作狀態的寒深。
之前他住得遠,路上又要擠地鐵,基本每天睡不醒,更別提花時間注意形象了。
但自從搬到公司附近后,季然早上時間明顯富裕起來。他可以睡到8點才起床,還能在樓下跑步半小時,然后再洗個澡步行去公司。
不過今天他沒能跑步,季然起床后洗了個澡,洗掉濕噠噠的內褲,又噴上香水,全副武裝來到公司。
他期待能把周末的快樂延續,卻直到中午都沒能看見寒深。
公司依舊繁忙,依舊有數不清的工作等他完成,季然卻有些提不起精神了。
“Samuel怎么沒來公司?”Asher也在找寒深,抓住Luke問,“人不在,電話也不接,他不會忘了今天還有個午餐會吧。”
季然偷偷豎起耳朵。
“抱歉,我忘了告訴你。”Luke說,“Samuel中午去見杜小姐,說午餐會安排Amanda替他去。”
“杜小姐?”Asher反應過來,“他又去相親了?”
Luke露出苦笑:“老寒總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Asher咋舌:“能讓工作狂取消開會,看來老爺子是真急了。”
“老寒總似乎身體不太好,”Luke說,“這個月Samuel已經去了好幾次醫院。”
Asher嘆了口氣:“這人挑個下屬都這么費勁,更別提挑老婆了,希望他能挑個喜歡的吧。”
季然呆呆愣在原地,大腦出現了漫長的空白。
寒深去相親了。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寒深是要結婚的。
和真正的女孩子結婚,而不是像他這種穿裙子的男人。
季然突然明白昨晚寒深那句話的意思了:季然,接下來你一個人可以嗎?
當然可以,別把我想得那么沒用。季然也像昨晚那樣做出了回答。
季然沒讓自己想太久,所以他也沒有很傷心。
只是收到貓咖發來的照片時,季然變得很沉默。他本想收到照片后轉交一份給寒深,但現在看來,應該沒有這個必要了。
晚飯時間,季然去了裁縫店,想請店長退了昨天寒深幫他做的衣服。
他被拒絕了。
店家說衣服雖然是給他的,但訂單主人不是他,他無權更改。
沒能說服對方,季然只得離開了那里。回公司路上,他路過了之前經過的中古店,本打算停下來欣賞一下裙子,卻發現櫥窗展示換成了別的衣裳。
季然詢問店主裙子去向,對方告訴他,這三條中古裙都出售了。
季然“哦”了一聲,點點頭離開了。
沒想到裙子竟然賣得這么快,他還以為標價這么高,得花好幾個月才能賣出去呢。
季然稍微有些遺憾,不過因為他并不打算買這些裙子,所以也僅僅只是遺憾而已。
第34章
季然最近養成了跑步的習慣,最初只是為了鍛煉身體,可后來他發現跑步有助于排解壓力,心情低落時去跑步,就什么也不會想了。
在運動過程中,季然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感逐漸增強,這給他帶來了一種確定性和力量感,讓他有信心去處理更多的問題。
結束晨跑,季然回到家先洗澡,再步行去公司上班。
因為昨晚有些失眠,所以早上也起晚了,季然幾乎是踩點到的公司。
眼看電梯就要關閉,季然提著電腦包一路小跑過去,可依舊沒趕上。他以為自己要遲到了,可電梯關閉前一秒,里面的人卻幫他按下了開門鍵。
“謝謝啊。”季然心中感激,抬腳走了進去。
“不客氣。”一道沉而熟悉的聲音響起,寒深一襲深色大衣站在門口,是他幫忙按了電梯。
他身后是Asher,笑著和季然打了聲招呼。
季然迅速反應過來,笑著說道:“早上好,Asher,Samuel。”
寒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季然感覺他表情有些緊繃。
電梯里人不少,季然察覺自己快要碰到寒深了,于是往Asher旁邊躲了躲。
Asher問他:“吃早飯了嗎?”
季然說沒有,打工人自然是來公司吃免費早餐。
Asher又說:“那我們一起吧。”
季然同意了,他以為只是和Asher一起,卻不料其中竟然包括了寒深。
當他端著餐盤坐在寒深對面時,季然已經無數次懊惱:讓你踩點,讓你趕時間,讓你出門前不吃早飯!
季然埋頭默默吃飯,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昨天又去相親了?”一旁Asher在問寒深,“結果怎么樣?”
季然竭力不想讓自己關注這個話題,可他依舊聽見了寒深的回答。
“沒成功。”
Asher嘆了口氣:“又沒成功,你究竟喜歡什么樣的。”
季然已經有些不想聽下去了,決定寒深再說他就離開,好在寒深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Asher也只是隨口感嘆,話題又轉到了寒老爺子的病情:“之前看他不是還很硬朗嗎?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一些基礎病,不算大問題。”寒深解釋道,“他一直有高血壓和高血脂,這次見老戰友喝多了發病,已經被我奶奶督促戒煙酒了。”
“那還好,”Asher松了口氣,“看那些媒體寫的,我還以為老爺子得了什么重病。”
“沒有,”寒深說,“競爭對手發黑稿,打壓寒山股價而已。”
寒震杰不僅是他爺爺,還是一所超大型集團的董事長,一旦公布重病訊息,要引起股市和集團高層的大震蕩,這是寒家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場面。
Asher又說:“不過老爺子年紀畢竟是上去了,而且他那么重視家庭,你又是他最看好的繼承人,怪不得一直催你結婚。”
寒深看了眼季然,見季然似乎沒有聽,也就沒有開口。
季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我吃飽了,我先回去工作了。”
寒深似乎想解釋什么,可又意識到自己沒有立場,于是就這樣看著季然走了。
等到季然離開,寒深突然問:“蘇詞,你說我如果不結婚會怎么樣?”
“你瘋啦?”Asher睜大眼睛,“你不想繼承家業了嗎?”
寒深垂下眼眸,說了聲沒有。
·
季然比誰都要清楚他和寒深的差距,也沒打算要和對方發生些什么,寒深的行為讓他感激,但也僅此而已了。
季然盡量不讓自己回想寒深私下的模樣,試圖把這段關系退回到安全距離。
操作起來并不太難實現,畢竟工作就已經占據了他大部分時間,再加上運動,季然幾乎沒有什么空余時間,也就不怎么想起寒深了。
而且他最近有也有了一些社交,除夕前一周,季然收到了同事Leo的生日邀請。這次季然終于沒有被工作耽擱,和同事一起順利出席了Leo的生日宴會。
Leo家境似乎不錯,直接包場了一個酒吧,還請了小樂隊駐唱。
季然下班過來時人已經挺多,豐盛的同事坐在一桌,其他還有很多季然不認識的人,應該是Leo其他圈子的朋友。
季然站在門口,還不知道要去哪里,一旁何書含沖他招了招手:“季然,這邊。”
季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脫下大衣坐在了何書含身旁。
沒過多久,Leo端著酒杯過來和季然打招呼:“大忙人,終于把你請出來了,感謝Samuel今晚愿意放了你。”
季然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下,求饒道:“你就別取笑我了,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又有人問:“Leo你不是請了Samuel,他今晚來嗎?”
Leo還請了寒深?季然心臟緊了緊。
Leo搖頭:“現在都沒收到消息,估計不來了。”
季然這才松了口氣,也是,寒深工作這么忙,怎么看都不像是會來參加實習生生日party的人。
“還是你牛逼,過生日竟然敢請寒總。”
Leo笑了起來:“試試唄,他不來我也不吃虧。”
社牛的松弛感簡直無人能及,季然心想,他或許這輩子都沒有Leo這種社交能力。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有人提議玩桌游,季然也被拉去湊數。他長得乖巧無害,腦袋又聰明,別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演戲,一下就贏了三局。
“怎么這樣啊!”
“好啊,原來最乖的才是最野的。”
“連贏三局,獎勵你喝一杯不過分吧?”
“笑死,你們別這樣欺負人。”
“沒事兒。”季然搖頭,選了一杯度數低的雞尾酒喝下。他今天也玩得挺開心的,不介意稍微喝一點。
新一輪游戲繼續,卻沒想到有個女孩兒要來加他微信。
季然其實經常被搭訕,但基本都是在學校被陌生人攔下,不太有在朋友的局上被人要聯系方式的情況。
之前陌生人加他,季然都是直接拒絕,但考慮到現在還有這么多人看著,季然就把微信給她了,心道如果對方進一步表示,他再找機會拒絕。
沒想到對方行動比他迅速多了,季然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就在門口遇見了這個女孩兒。
她半靠在墻壁上,手里夾著一支煙,小臂上露出半截文身,瓜子臉,黑長直,氣質疏離冷淡,給人一種玩搖滾彈貝斯的感覺。
季然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特意等他,也就沒開口,禮貌地點點頭離開了。
對方卻跟了上來,說:“可以聊聊嗎?”
季然說可以,女孩兒把他帶到了酒吧后臺一個沒人的角落。頭頂落下一片陰影,季然這才發現這人個子好高,幾乎比他還要高一些。
季然不找女朋友,但比女孩子還要矮,還是多少有些打擊他的自尊心。
女孩兒自我介紹叫金霄,季然也自報姓名,又聽對方問:“你是那個嗎?”
“啊?”季然有些沒反應過來,“哪個?”
金霄瞇著眼睛打量他:“你不是?”
季然根本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什么,于是說自己不是。
金霄:“可惜了。”
季然以為她就此放棄,卻沒想到這人又問:“那你想要試試嗎?”
“啊?”季然愣住了,“試什么?”
金霄卻不說話了,只是垂眸看著季然。
季然下班后直接去了party,西裝在玩桌游時脫掉了,現在身上只剩下一件襯衫。他最近在運動,肌肉緊實了一些,但腰也變得更細了,襯衫下擺收進西褲里,有一種男生特有的柔韌。
金霄收回目光,在季然耳邊說:“4i。”
季然臉一下就紅了,他以為這人只是普通對他有意思,沒想到竟然這么離經叛道。
“原來你知道啊?”金霄挑了挑眉。
季然有些尷尬,實話實說:“網上看到過。”
害怕對方誤會,他又忙表示:“但我不是這個圈子的人。”
金霄就問:“那你是喜歡男人?”
季然不吭聲了。
金霄就罵了聲靠:“之前我就在想你是不是gay,沒想到果然是。”
季然有些尷尬,他不想出柜,但承認喜歡女孩子似乎也不太安全,干脆保持沉默。
“算啦,就不為難你了。”女孩兒擺了擺手,說,“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是這件事說出去的。”
季然松了口氣,又說:“我也會替你保密。”
他們離開了后臺,金霄回到了人群中,季然聽見有人問她怎么樣。
金霄搖頭,仰頭灌了杯酒。
那人又看了眼季然,但沒說什么,只是和善的點了點頭。
那些都是Leo留學圈子的同學,大部分是滬市本地人,家世不俗。季然沒有想和他們結交的意愿,就重新回到了同事隊伍里。
沒想到桌游卻已經收了,這群喝high的人開始玩兒真心話大冒險。
季然也被迫參與游戲,戀愛經歷全被套了出來。
“你竟然沒談過戀愛?”同事們都非常震驚,“你長得這么好看,學校又好,女孩兒們都排著隊追你吧。”
季然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很普通的。”
“太謙虛了,肯定是你不想談吧。”一個男生笑了起來,“我要是你,我特么同時談八個。”
女同事大翻白眼:“你不如去死。”
季然受不了這么刺激的玩法,找了個沒人認識的角落躲清凈。
他座位挨著Leo的同輩親屬,基本都是體制內或者富二代。
他們正在聊相親,季然聽見一個女生問:“你們這種條件嚴苛的相親,真的能找到喜歡的人嗎?”
“為什么找不到?”一個男生說。
女生:“家世、學歷、工作統統篩選一圈,你這哪是找對象?你這分明就是做完形填空題。”
“那就是觀念不同了,”男生說,“就算我篩選了家世、學歷、工作、外貌這些條件,那我也可以在剩下的人中找一個喜歡的人。”
女生皺眉:“就算你有的挑,那也好無聊。”
“這叫高效率,知道小耀的大老板寒深吧?寒山集團的大少爺。”男生舉例說,“人家也是用這樣的方法找結婚對象,也能挑到自己喜歡的。”
聽到這里,季然有點兒后悔過來了。
女生:“可萬一你們遇到各方面都很喜歡的,但只有家世不滿足條件的對象呢?”
男人斬釘截鐵:“這種情況不會發生。”
女生:“為什么?”
男人:“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會接觸這類人,更不會考慮和她們發展出感情。”
女生沉默良久,倒吸一口冷氣:“嘶,有點兒可怕了。”
男人:“你們圈外人或許難以想象,但現在稍有家底的人基本都是用這種方法,你別覺得這樣就沒有真愛,但其實我們也能找到喜歡的。”
季然徹底聽不下去了,起身離開了那里。
他有點兒想離開了,可是卻找不到Leo道別,就坐在吧臺旁邊等Leo回來。
“要喝點兒什么嗎?”調酒師遞來了一張酒單。
季然沒什么心情品酒,隨便指了一杯。
調酒師上酒時,Leo恰好回來了,季然急著去找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入口又甜又膩,季然以為度數不高,就全都喝完了。可沒想到緊接著他臉頰就燒了起來,喉嚨火辣辣的燙。
這竟然是一杯高度數烈酒。
季然撐著吧臺站起來,根本站不穩,要不是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得直接滑下椅子。
“你喝醉啦?”Leo抓著季然胳膊,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季然嘴里冒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話。
Leo把他帶到沙發,說:“你先休息,我晚點兒我送你回去。”
“不麻煩你了,”季然擺手,“我可以自己走……”
“別,你這樣回家容易出事,”Leo單手把他推回沙發,又對旁邊的同事說,“Julian喝醉了,你們替我看著點兒啊,別讓他自己回家了。”
同事們看起來都很可靠,再加上季然確實有些醉了,就合眼再沙發上躺了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酒吧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似乎是有重要人物來了。
季然本來也想起來看看,但他頭太暈了,腦袋也暈暈沉沉,他抽了張紙巾搭在臉上遮光,倒頭睡了過去。
“還以為您不來呢,”Leo和眾人把寒深圍在中間,開心道,“剛才有人跟我說,我還以為他在騙我。”
“抱歉,來得有些晚,”寒深遞過生日禮物,“生日快樂。”
因為明天還是工作日,Leo也不敢玩得太晚,在寒深提出要離場時,也就招呼大家都結束了。
在酒吧玩兒難免要喝醉幾個,好在還有人保持清醒,可以結伴回家,連寒深的車都順路載了兩個實習生。
Leo把人一一安排妥當,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一拍腦門兒才想起來,好家伙,季然還躺在沙發里!
他又回去把季然扶出來,準備自己送人回家。
可季然已經徹底睡著了,他不知道季然住哪兒。
“Julian,季然同學,小雞雞,快醒醒,告訴我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家。”Leo一邊說一邊拍打季然臉頰,卻怎么也叫不醒人。
“那沒辦法了,”Leo嘟噥一聲,“今晚你只能跟我回家了。”
“給我吧,”駕駛座的寒深說,“我送他回去。”
寒深之前就載了兩個實習生,Leo沒有多想,感激道:“那麻煩您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見。”
轎車載著季然離開。
身體好晃,季然感覺自己在坐船,又仿佛被被人塞進了汗蒸房,整個人又暈又悶,非常難受。
似乎有人扶著他回家,又哄著他輸入防盜門密碼。
雖然已經醉得不輕了,但基本的安全意識季然還是有的。他搖頭,一個字也不說。
他身體太軟了,現在根本就站不住,寒深只得把季然抵在門上,說:“輸密碼,開門。”
季然搖頭,很兇地告訴他:“寒深說過,不能把密碼告訴別人。”
寒深愣了一下,聲音不自覺溫柔了許多:“那可以告訴寒深嗎?”
季然想了想,點頭說可以。
寒深:“我就是寒深,我送你回家,你先開門。”
季然卻伸手推了他一把,固執起來:“你才不是寒深,寒深他不可能在這里。”
季然本來是很兇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醉了,表情看起來有點兒可憐。
寒深有些心軟,就問他:“為什么?”
季然瞪了他一眼,一副你怎么這也不懂的表情,但他還是仔仔細細地解釋給對面的人聽:“因為寒深要相親,寒深要從符合條件的人中挑一個喜歡的人結婚,寒深他根本就不會接觸我這種人。”
季然說完等著對方回答,可這人仿佛傻掉了一樣,什么反應都沒有。
季然有些不悅:“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聽見了,”他這才聽見男人的聲影,“你喝醉了,我送你進去。”
“我才不要你送。”季然轉身把人推開,捂著密碼鎖偷偷開了門。
【滴滴——】
門終于開了,季然也啪嗒一下撲到了地板上,連門都沒來得及關。
寒深本想直接離開,可季然趴在地墊上的樣子看起來可憐極了,他又把季然扶進臥室,聽見季然喊口渴,又去外面給他倒杯水。
好熱。
好悶。
好渴。
季然懷疑自己又在做夢了,不然他怎么看見了寒深呢?
其實他已經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寒深了,他給自己排滿了工作,又安排運動,甚至還積極參加社交活動。
可哪怕他把自己時間排得再滿,睡前總有一小段時間是屬于寒深。
丟掉手機躺在床上后,季然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除了睡前,其實還有夢里。
最近季然總是夢見他。
大部分夢都是模糊不清沒有邏輯的,像是胡亂拼湊出的怪物尸體。
可今天的夢境卻格外清晰,真實。
季然能看見寒深走進來,又扶起他身體給他喂水。他能感受到對方的氣味,體溫,以及落在他身上熾熱的眼神。
這次捏的人好真啊,季然有些開心。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這人給的是溫水,溫水不僅不解渴,反而讓他越喝越熱。
當對方還要喂他水時,季然推開水杯,小聲嘟噥:“我要喝冰的。”
然后面前的人走了。
夢都是毫無邏輯的,于是季然也沒有在乎這些細節。他太熱了,而且又夢到了寒深,于是季然裹緊被子開始獎勵自己。
只是不知是不是喝醉了,不管他怎么弄都是軟綿綿的,季然試了好幾次都不得其法。反而把自己弄得越來越糟,越來越煩躁。
“發燒了?你臉好紅。”一只冰涼的大手落在他額頭上。
季然呆呆仰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一幕。
自己剛出去了這么一會兒,季然就滿頭大汗躲進了被窩里,寒深越發確信他是發了燒。
他把水杯放到床頭柜,伸手試季然額頭的溫度:“你還好嗎?還要喝水嗎?”
“我難受,”季然歪頭蹭他掌心,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你幫幫我。”
“我先給你測個體溫。”寒深起身要去拿溫度計,季然卻一把抓住他的手,扯著他跌坐在床里。
寒深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說:“你這樣我沒辦法幫你。”
“可以的。”季然點頭,還帶上了一股小顫音。
寒深:“怎么幫?”
季然抓著他右手,把他拖進了濕熱溫暖的被窩。
軟軟熱熱的東西在他掌心輕輕搏動,仿佛握住了一只剛破殼的小鳥。
寒深霎時渾身一震,目光沉得發黑:“Julian,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寒深要抽身離開,季然卻抓著他的手又壓了壓,幾乎是哭著哀求:“幫幫我……別走,你幫幫我……”
季然醉酒后的聲音變得黏黏糊糊,身體又軟又燙,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是一塊兒被烤得快要化掉的棉花糖,渾身都散發出香甜的氣息。
寒深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冰冷的手被被窩焐熱,久到手心的柔軟恢復生機,久到他看見季然瞇著眼睛,露出了那種等人疼愛的表情。
寒深心臟一跳,猛地收回了手。
季然生氣地睜大雙眼,這是他的夢,他不允許有人忤逆。
他重新去抓寒深的手,寒深卻說什么也不讓他碰了。
季然賭氣起來,一把推開面前的男人,掀開被子下床:“不給就算了,我去找別人。”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襯衫,兩條白而細的大腿在衣擺下方晃蕩,動作激烈時還會泄露衣擺下方的風光。
寒深端起床頭柜上的冰水一飲而盡,可哪怕他吃掉所有冰塊,也無法降低身體的體溫。
更讓寒深無法忍受的是,他不過移開視線幾秒鐘,季然就從他眼前消失了。
寒深走出臥室,在玄關附近看見了赤腳的男孩兒。
他是真的要去找別人,竟然從臥室一直走到了玄關。
因為是在做夢,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季然伸手想開門,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回去。
“季然,你瘋了?”他看見寒深眼中壓抑的怒火。
季然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你好兇。”
寒深沒有說話,季然又說:“你把我弄得好疼。”
寒深于是松開了抓住季然的手。
卻不料季然剛才的可憐是裝的,他就像是一只不聽話的貓咪,主人一不注意就迅速躥了出去。
他重新跑到玄關,還沒來得及碰到門把手,就被人抓住后頸按到了墻上。
粗而熱的大掌落下,季然瞬間弓起了身體。
就像是一場突降的暴雨,迅速,猛烈,且水量充沛。
太快了。
也太過強烈。
哪怕是在夢中,這種感覺也無比清晰。
季然抓住男人強壯的小臂,發出了小聲的嗚咽。
這場意外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迅速。
巨大的眩暈和空白同時襲來,還未等季然回味,他的大腦已經恢復了清明。
穿衣鏡里倒映出兩道清晰的人影——衣衫不整的季然,還有沾滿他黏膩的……寒深。
第35章
季然呆呆望著這一幕,大腦霎時一片空白。
他喝醉了,還強迫寒深幫他……甚至在他手里……
發生這種事,季然應該是很絕望的,可他現在大腦卻出奇地冷靜,季然從寒深懷里掙脫出來,語氣鎮定地說:“抱歉,我喝醉了,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請您離開吧。”
寒深嘴唇動了動:“抱……”
“別道歉!”季然突兀打斷了他的話。他已足夠無地自容了,別讓它更厭惡自己。
寒深就不再說話了,幽深的目光注視著他,里面有許多他讀不懂的情緒。
季然不想看,也不想去了解,他打開防盜門,盡量讓自己語氣冷靜:“請您現在立刻離開。”
寒深沉默了幾秒,轉身離開了那里。
季然去浴室給自己洗了個澡,他全程都表現得很鎮定,命令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機械性地命執行動作。
直到他換上睡衣躺在床上,感情重新回籠,季然蜷縮起身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棄。
他知道自己對寒深的依戀。
這個人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剛好在他喪失父愛母愛的時候,又以一種長輩的姿態引領他,鼓勵他,無限度地包容他。
他們本該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季然憧憬他,模仿他,甚至也一度渴望成為他。
可現在,全都被這一場醉酒徹底毀了。
那些他偷偷藏起來的心思,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弄明白的感情,就被這樣殘酷地剖露出來。
可他明明自己都沒有想清楚,可現在,他再也無法理直氣壯地假裝懵懂,繼續享受寒深的偏愛了。
季然又開始埋怨寒深,雖然他是始作俑者,可這件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寒深他也脫不了干系。
而且寒深怎么連這也幫?明明拒絕他就好了,可他卻偏偏進一步縱容了自己的惡行……
季然至今還記得寒深當時看他的眼神,絕對的冷靜自持,和一塌糊涂的自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季然又開始痛恨起寒深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樣,他不想再看見寒深包容他,就仿佛主人看待寵物,能無限度滿足他任何出格的要求。
他希望寒深把他當成人,希望寒深也能被他影響,被他牽動情緒。
可他沒有,寒深就是寒深,他永遠能掌控自己的情緒。就像是一臺精密的機器,季然討厭他的冷靜自持。
他不想再和寒深有關系了。
·
第二天,季然頭暈腦脹地來到公司,他害怕在公司遇見寒深,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卻沒想到寒深先一步去海外出差了。
季然這才發現,原來寒深也在躲他。
也是,發生了這種事,最明智的就是保持距離。
季然下定決心要劃清界限,可他低估了寒深對自己的影響力。
這是他生命中第一個遇見能完全接納他,引領他的人,他無法克制對寒深的依戀。哪怕寒深本人不在公司,但當季然看見他辦公室,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訊息,還是會被牽動情緒。
但好在他助理崗實習期就要結束,按照管培生的輪換規定,接下來他將會去別的部門。
季然之前還有些舍不得項目,可現在卻感謝公司的決定,只要能在物理意義上遠離寒深,他自然會逐漸擺脫對他的依賴。
除夕前三天,寒深結束出差回國。
季然和他在樓道里偶遇,他們禮貌地打招呼,誰都看不出他們曾有一段那樣的曾經。
與此同時,人事部下了通知,決定了管培生的輪換崗位。
季然滿懷欣喜地打開文件,卻沒有看見自己的調令信息。
他下一個職位,依舊是PM助理。
怎么會這樣?HR弄錯了文件內容?
季然詢問人事主管,對方告訴他,因為他當下參與了重要項目,暫時不方便調去別的部門。
可就算他參與了重要項目,也不過是個打雜小兵,完全可以把工作交接出去。
為什么不讓他走?因為自己強迫過寒深,所以寒深在報復他?
不,寒深不是這種人。
季然又詢問Asher自己是否可以調任。
“很抱歉,我無法決定你的去留,”Asher告訴他,“這件事是由Samuel決定的,但你找他也沒用,Samuel好不容易才招到你這么個符合心意的下屬,他肯定不會放你走。”
季然不覺得,他們剛發生這種事,寒深巴不得不見他。
一定是哪里弄錯了,說不定只是人事主管做的決定,寒深如果開口放人,他一定就能被調去別的部門。
季然來到寒深辦公室,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寒深從工作中抬頭:“為什么要調走?”
季然:“規則就是這樣的,我實習滿2個月了。”
寒深:“你先完成手里的項目,結束后再去別的部門。”
季然不接受,又問:“是不是人事主管決定的?我去和他解釋。”
“不是,”寒深告訴他,“是我讓你留下的。”
寒深讓他留下?
季然呆了一瞬,完全無法理解:“為什么?”
寒深卻不答反問:“你為什么要走?”
季然還是那套說辭,說管培生就是要輪換,他應該去別的部門。
寒深:“我也說過你情況特殊,項目完成后再調任。”
可他手里的項目都無比漫長,少則幾個月,長則半年,他根本做不到和寒深繼續相處下去。
“不能交接工作嗎?”季然有些委屈地問,“我看別的管培生都可以。”
“不可以,”寒深說,“他們工作沒你重要,而且跟完一個完整項目,對你簡歷也是重大的提升。”
“可我……”
“Julian,我希望你能公私分明。”寒深打斷了他的話,目光和初見時一般冷,“你應該明白,當下對你來說重要的是什么。”
季然最后一絲希望也消失了。
一想到接下來這幾個月都要和寒深共事,還要不斷聽到他的相親訊息,季然就感覺有些支撐不下去。
寒深太狡猾了,他把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卻還要讓他保持冷靜。
他知道寒深沒有錯,可他卻忍不住想要怪罪對方的念頭。
給了他愛意又全部收走,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這里。
說到底,寒深和自己的父親母親也沒有什么區別。
不,不是這樣的。
寒深本就沒有義務幫助他,他更沒有立場責怪對方冷酷無情。
而且他明明給過自己暗示,也一次又一次明確地拒絕過自己。是他貪戀那一點兒溫暖,才會貪得無厭屢次向對方索取。
可是Julian,你要有結束一段關系的勇氣。
季然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句話,仿佛當頭棒喝,令他猛然驚醒。
他之前依賴父母,現在又無法戒掉寒深,那他這樣和過去的自己又有什么區別?
是的。
你可以的。
季然,你要有結束一段關系的勇氣。
你一個人也可以。
如果不改變這種依戀別人的心態,就算沒了寒深,也會陷入新的困境。
而且戒斷寒深,總比戒斷父母要來得容易,畢竟你們才不過認識兩個月而已。
道理季然都懂,可人不是機器,哪怕已經下定決心,可在過程中也會經歷反復、痛苦、猶豫。
如果寒深長得再普通一些,性格再惡劣一點,季然都不會有這么強的戒斷反應。
可他太優秀了,就像是季然憧憬已久的旅行目的地,路程遙遠、花費巨大,可同時也風光雄偉壯麗,足以治愈一顆搖搖欲墜的心。他長途跋涉來到此處,很難輕易離去。
但旅程總有結束的一天,他總要回到屬于自己的現實。
季然試圖讓他們的關系回到正常距離,心理上的依戀可以克制,可他無法擺脫對寒深身體的遐想。
骨節分明的手,他早就體會過被這雙手握住的滋味兒;強壯有力的臂膀,他知道寒深的擁抱比想象中更加有力;還有厚實的胸膛,緊實的大腿……
季然懷疑自己有輕微的皮膚饑渴癥,不然怎么他總是能被寒深吸引?
當又一次在夢中遇見寒深,季然下定決心要擺脫困境。
他開始在網上發布一日情侶征集,想要尋找有共同意向的博主合作視頻,同時緩解自己的皮膚饑渴癥。
應征的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多,男的女的都有。
季然選了一個粉絲量和他差不多的,一米八黑皮體育生合拍視頻。公司提前兩天給實習生放了假,季然趕在年前和對方拍了視頻。
冬天室外太冷了,季然不想挨凍,和對方商量后決定穿男裝拍攝。
體育生比視頻里看到的還要帥,性格又很好,全程給足了季然情緒價值。
他們起初只是并肩行走,直到商場人多,男孩兒才來牽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寬,也很熱,力氣很大,把季然捏得有些痛。但季然沒有說出來,因為他察覺對方似乎有些緊張。
他們約會了一整天,最親密的動作也就只是牽手,直到拍攝快要結束時才終于有了一個擁抱。
除了寒深和虎鯨外,這是季然抱過的第三個人。
體育生的肩膀很寬闊,身體也很溫暖,但季然被他抱著,心中卻一片平靜。
很溫暖,但也僅此而已了。
這時候,季然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皮膚饑渴癥了。
天黑后,他們在地鐵站口互相道別,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然而在季然上車前,男生卻追了過來,抓著他胳膊問:“真的只能做一日男友?”
季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意外地說:“可是你連我的臉都沒看過。”
“我不顏控,”男生說,“我就喜歡你的性格。”
一天能看出什么性格,季然搖頭,告訴對方他現在還不想談戀愛。
男生又說:“那等你想談了,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季然笑著說好,上了下一趟地鐵,可他知道,他不會再和對方聯系了。
這是季然第一次穿男裝拍生活類Vlog,他本以為熱度會沒有女裝那么高,沒效果比想象中還要好。
[這就是寶寶現實中的樣子嗎?好可愛哦,看起來更軟了。]
[前面真的好害羞啊,不過后面放開就好了,而且笑起來真的好甜。]
[互動也很甜啊!這個體型差,性張力直接拉滿]
[退一萬步說,你們就不能真的在一起嗎?]
[雖然一米八黑皮體育生也很好,但我還是覺得寶寶和虎鯨適配度更好。]
[等等,我的虎鯨Daddy呢?這種視頻難道不是和Daddy搭配?]
[我以為你們兩都在一起了,結果只是營業?]
這條評論點贊很高,下面也有許多詢問他們關系的,季然在評論區回復:嗯嗯,只是合作關系。
滿屏失望刷過評論區。
因為確認自己沒有肌膚饑渴癥,也不是那么渴望和別人接觸,季然就停止了繼續找一日男友的想法,打算春節期間自己拍點兒女裝視頻。因為發了年終獎,他去逛街買了不少裙子,還順道去了家附近的那家中古店。
起初季然并沒有打算買,只是順路過來看看新品,卻沒想到有一條裙子價格正適合,款式也是他喜歡的,季然借口幫女朋友買,找店員拿下了那條裙子。
卻不料在前臺等候結賬時,遇見了進來的寒深。
店鋪面積本來就不大,寒深進來后更顯狹窄了,幾乎快要讓季然喘不過氣。
他迅速在腦海中回憶剛才對店員的那番說辭,又在想要編什么理由解釋自己買裙子。
可寒深并沒有問他為什么買裙子,反而問道:“你春節不回家?”
今天已經臘月29,明天就是除夕了。
季然撒了謊,說自己明天就回。
寒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季然就提著裙子離開了那里。
回家后,季然就迫不及待地換上了裙子。剛欣賞兩分鐘,突然收到了虎鯨的私信。
[虎鯨]:你在找人做一日情侶?
視頻都發了,季然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大方告訴他是。
[虎鯨]:為什么?
[上班哪有不瘋的]:拍視頻而已,哪有為什么。
[虎鯨]:我只是想提醒你,頻繁進入一段淺層親密關系,并不會改善你的處境。
季然突然有些生氣:你憑什么這么評價我?
[虎鯨]:抱歉,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季然表情很冷,噼里啪啦打字:不勞您操心。
[虎鯨]:你一定要找一日情侶嗎?
季然本來沒不打算找了,可聽別人這么說就很煩,冷著臉打字:和你沒關系,再BB我就拉黑你。
[虎鯨]:如果你實在忍不了,找我也行。
[上班哪有不瘋的]:?
[虎鯨]:他們能做的,我也可以。
季然:……?
所有這才是虎鯨的真實目的?
口口聲聲說什么頻繁進入一段淺層親密關系,不會改善季然的處境,結果只是想讓自己和他拍視頻??
季然確實沒考慮過虎鯨,哪怕虎鯨確實很適合拍攝這種視頻,而且他們知根知底,還省去了接觸陌生人的風險。
但虎鯨和寒深的重疊度太高了,選擇虎鯨合作,無異于是以毒攻毒。
可季然一方面感謝寒深,另一方面也懷揣著對他的怨氣,偏偏虎鯨自己撞上了門,恰好他也不是道德感那么高的一個人。
[上班哪有不瘋的]:你確定要和我合拍視頻?
[虎鯨]:是,請考慮一下。
[上班哪有不瘋的]:也不是不可以,但請你做好心理準備,我不會太溫柔的對待你。
第36章
季然和虎鯨約在了春節最后一天拍視頻,拍攝當天季然早早就醒了,他本考慮穿裙子出門,可又擔心會被鄰居碰見,最終還是穿了褲裝。
按照約定時間下樓,季然在小區門口上了對應車牌號的車。
一看車標季然就暗道不妙,太貴了,他們拍攝費用要A的。但虎鯨應該不會租車充面子吧?那應該是他自己的車?
車內鋪著柔軟的地毯,羊皮座椅,星空頂,冰箱內還擺放著各種飲料和甜點。
車里只有司機,季然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里去。
如果是別人這么安排季然肯定不敢去,可他相信虎鯨的人品,能因為粉絲錯誤就把自己視頻收益全部捐贈,他不覺得這樣的人會壞到哪里去。
車內布置非常舒適,季然以為自己會被帶到很遠的地方。
可不到二十分鐘車就停在了路邊,與此同時,虎鯨發來消息。
[虎鯨]:進酒店,向前臺報你的手機號,可以用證件登記入住。請放心,我不會看到你的個人信息。
季然抬頭看了眼酒店名稱,頭皮發麻:你或許還記得,我們要A拍攝費用?
[虎鯨]:我用會員積分兌換的,不會收你房費。
這種人也會用會員積分?季然猶豫了一會兒,向前臺出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前臺查詢信息后,直接掛了業務暫停,單獨處理他一個人的入住信息。
辦好手續后,前臺帶著季然走向電梯,一路上都在和他介紹酒店的服務和設施,又列舉了套房私人管家和服務。
季然聽得云里霧里,回過神來已經來到了房間門口。
門內是一間過分奢華的套房,俯瞰外灘最繁華街景,季然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圈,虎鯨不在這里。
桌上放著一張卡片:
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房間,請放心入住,我全程都不會拜訪和使用。衣柜里有我替你選購的衣服,你可以選一套喜歡的換上,當然,你也完全可以不穿,決定權在你。
虎鯨替他選的衣服?
季然打開衣柜一看,里面竟然掛著滿滿一排的裙子。
有超級華麗的洛可可長裙,也有相對日常俏皮的短裙,甚至還有剛出現在國外秀場的最新款裙子。除了裙子以外,里面還有許多配飾,因為是冬季,虎鯨甚至連大衣和圍巾都給他備好了。
季然看著這一柜漂亮裙子,被震驚得幾乎失語。
太多了,也太用心了。
連季然自己都舍不得買這么貴的裙子,虎鯨為了拍個一日情侶視頻,就全都備齊了。
不過他倒不覺得這是買的,如果只為拍視頻就買這些,也太鋪張浪費了。他感覺虎鯨應該是從事服裝或時尚行業,這些裙子是他借來的東西。
季然還是決定選一套換上,虎鯨辛辛苦苦準備了這些,他不想掃人興。
而且裙子真的很好看,裙子又沒有錯。
大裙子穿出去太夸張了,季然挑了一款相對低調的短裙。
上身是灰色一字領長袖衫,領口不大,又在手臂做了花苞袖,看起來非常顯年輕。下身配上淺駝色A字裙,恰好露出了雙腿。
季然骨架本就纖細,再加上這套裙子弱化了胸部曲線,強調腿型,口罩帽子一戴,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高挑的女生。
但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外出穿裙子,哪怕戴著口罩也有些不自在,季然又戴了個裝飾用的眼鏡,這下感覺完全對了,這一套整體風格學院又知性,一看就很會讀書。
季然有些開心,他第一次穿這么漂亮的裙子。
他對著鏡子拍了一段小視頻,怕虎鯨久等,就穿上大衣下樓赴約。
還是剛才的司機,熟悉的街景,但心情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他本來只是完成任務,但此刻卻感到了一些約會的驚喜。
不過只是合作而已,季然還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和虎鯨都不敢露臉,就證明他們展現的都不是真實的自己。和這樣的人相處,逢場作戲就行,想太多只會害了自己。
轎車停在餐廳門口,有人帶領季然入內,但季然依舊沒有看見虎鯨。
季然發消息詢問:你人呢?
“我在這兒。”
屏風那邊傳來一道聲音,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間,竟讓季然一時間恍了神。
他差點兒把這當成寒深了,但又很快意識到這就是虎鯨。
他們隔著屏風用餐,雖然這里的環境很好,服務貼心,食物也很美味。
但真的太奇怪了,季然這輩子都沒做過這么奇怪的事情。
完全不像一日情侶,倒像是和已婚人士的偷情。
季然勉強熬到了午飯結束,以為吃完飯就能一起活動了,沒想到虎鯨依舊不露面,又讓一個長相干練的女士陪他逛街。
到現在,季然已經有些不開心了,但他不想沖女士發火,還是配合了接下來的行程。
女人自稱叫Jessica,首先帶季然去了一家主打年輕化的奢侈品品牌,這個牌子營銷比較猛,被網友戲稱為富家千金專屬,季然逛了一圈,沒有看中的裙子。
Jessica又帶季然去了另一家大牌服裝店,這家風格成熟許多,有許多漂亮的絲綢長裙。
季然依舊沒有看中的,當對方準備帶他去第三家時,季然停了下來。
“虎鯨人呢?”他問Jessica,已經有些失去耐心。
“您要聯系他嗎?”Jessica低頭看了眼時間,說,“等您購完物,我會送您過去。”
“去哪兒?”季然反問,“他又像這樣把我丟給別人?”
“抱歉,”Jessica解釋,“但據我所知,先生今晚安排了一場話劇。”
季然不想為難Jessica,說:“你不用陪我了,我可以自己逛。”
Jessica拿出一張信用卡:“那您用這個結賬。”
季然看了眼,沒接:“我不要。”
“那還是由我繼續陪您吧,”Jessica收回卡說,“如果您不想看衣服,需要去挑選珠寶嗎?或者電子產品?”
季然:“讓虎鯨過來。”
Jessica走到一旁打了個電話,過了一會兒掛斷電話回來說:“那如果您不想購物,我送您回酒店休息?等到晚上再去用晚餐,看話劇。”
有沒有搞錯,他出來拍雙人視頻,結果虎鯨竟打算全程隱身?
季然給虎鯨打電話,對方沒接。
季然低頭噼里啪啦打字:你人呢?再不出來我就回去了。
虎鯨:你不滿意我的安排嗎?
季然表情很臭:先回我電話。
虎鯨電話打了過來,隔著手機聲音有些失真:“你好,我是虎鯨。”
季然:“你人呢?過來見我。”
虎鯨沉默了一會兒,問:“一定要嗎?”
季然難以置信:“難道你全程都不打算露面?”
虎鯨:“如果你愿意,我想是的。”
很突然的,季然突然又想起了寒深。
寒深和虎鯨都是一類人,他們都習慣性掌握全局,也很擅長用最禮貌的話說出最冷酷的言語。
因為做得太滴水不漏,甚至讓人無法反擊。
“虎鯨你究竟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不會花你的錢,還安排這些購物環節打發我。”季然是真的有些生氣了,對著電話那頭冷冷道,“你們這些資本家,可惡的有錢人,我是來拍一日情侶,不是男大學生來找Sugar Daddy。”
那邊沉默了數秒,回答道:“抱歉,我之前沒有約會的經驗,除了這些活動,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什么沒有約會的經驗,虎鯨這種一看就是海王的人,怎么可能感情經歷一片空白?
就算自己真沒有經驗,但季然都已經和他說過費用要A,也只是想做一些普通情侶做的事情,吃飯逛街,如果順利再看個電影。
好吧,這確實是吃飯逛街,但他們分開吃飯,分開逛街,連個面都見不到,又有什么意思?
上個黑皮體育生都讓牽手和擁抱,還嘴甜能提供情緒價值呢。
虎鯨倒好,直接把一日情侶搞成了有錢人包養小蜜,視頻發出去都要被說價值觀引導不良。
“你如果還想繼續,那么立刻過來見我,”季然冷冷道,“不然合作取消,以后也別見面了。”
大約過了四五秒鐘,虎鯨這才回答道:“抱歉,我這邊需要準備一下,半個小時后見面可以嗎?”
季然看了眼時間,說可以。
虎鯨又說:“你上車,司機會載你過來。”
看,他又不動聲色地拿回了主動權。
但季然不想慣著虎鯨,直接拒絕了他:“我不過去,我晚上也不去看話劇,我要去迪士尼看煙花。”
春節期間,迪士尼準備了特別煙花秀表演,今天是最后一場了。季然看過迪士尼煙花秀,但上次是和家人一起,體驗不太好,趁著春節特別版,季然打算自己重刷一次。反正他已經決定了行程,虎鯨不看他就自己去。
虎鯨同意了,說半個小時后過來。
季然找了個咖啡館打發時間,剛喝完咖啡,門口就出現一個戴著帽子口罩和墨鏡的男人。四目相對……其實季然都不知道有沒有和他對上視線,這人就朝他走了過來。
季然愣了愣,試著問:“虎鯨?”
“是我。”男人回答,因為隔著口罩,聲音有些發悶發沉。
季然發現他低估了虎鯨的保密程度,面前的男人整個腦袋遮得嚴嚴實實,但身材和品位都非常好,因此不至于顯得猥瑣,往季然跟前一坐,像是什么大明星出街。
虎鯨該不會真是明星吧?
不對,粉絲眼睛這么尖,虎鯨要是明星早被扒出來了。
可虎鯨偷感真的太重了,季然又想起虎鯨派車接他出門,分開吃飯,偷偷逛街……
“你不會結婚了吧?”季然有些心慌,“我可不和已婚男人拍視頻。”
此話一出,那邊足足沉默了十幾秒,然后虎鯨才說:“沒有。”
季然看著他那顆圓腦袋,不太相信。
虎鯨又說:“我沒結婚,也沒談戀愛。”
季然和他墨鏡對視兩秒,說:“行,我信你,我們走吧。”
季然安排了接下來的行程,他想著反正都要去迪士尼看煙花,干脆再順道過去玩一玩。
今天天氣不錯,節日最后一天人也不算多,他們來得挺晚了,但運氣很好,玩到了好幾個項目。
就是有點兒冷,季然穿的還是裙子,雖然外面有大衣,但幾個小時的室外活動也把他凍得夠嗆。
不過想著很快就能看煙花秀,季然又有了堅持的動力。他們占了一個還不錯的位置,但人也特別多,季然和虎鯨擠在人群里,看著一蓬蓬煙花在夜空中綻開,仿佛連時間都變慢了。
季然很喜歡煙花綻開時那種緩慢的砰~砰~聲,這預兆著美好即將發生。不過他最喜歡的要數煙花落下的感覺,就像是燃燒的火,又仿佛是一場墜落的流星。
美好的發生固然令人興奮,可結束時的不舍也卻也很動人。
季然喜歡這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他好像已經習慣了經歷,失去,習慣了妥善地處理遺憾的情緒。
[砰~~!]
煙花在夜空中綻開。
[沙沙沙……]
小小的火星在寒風中墜落。
季然抬頭看向夜空,虎鯨卻低頭看向了季然,看煙花填滿了他的眼瞳。
看完煙花,虎鯨和季然一起回了市區。
季然本想直接坐地鐵回家,可又想起他衣服還在酒店,只得又坐虎鯨的車回去。
回程道路不算短,但車內非常安靜,他們幾乎沒有什么交談的話語。
季然不知道虎鯨為什么沉默,但他是真有些累了,出來一天電量早已耗盡,干脆閉著眼睛養精蓄銳。
“要牽手嗎?”耳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季然有些茫然地睜開眼:“怎么突然問這個?”
虎鯨:“你不是要發視頻?”
季然:“……”
倒也是,一日情侶全程一點兒互動都沒有,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季然說:“那牽吧。”
于是虎鯨就抓住了他的手。
虎鯨的手很大,骨頭也很粗,一落下來,就像是一張網,把季然的手全都包進了掌心。比起牽手,更像是大人抓著小朋友防止走丟。
“有點兒奇怪,”季然說,“情侶好像不這么牽手,咱們換個姿勢吧。”
“好。”虎鯨說著,手指就分開插進季然掌心,和他變成了十指相扣。
虎鯨骨節很大,所以異物感就非常明顯。
季然指縫被填得滿滿當當,突然感覺有些面紅耳赤,他本來只想和虎鯨握手……
還在猶豫要不要拒絕,季然又聽虎鯨問:“要擁抱嗎?”
季然沒回答。
虎鯨又說:“你和上個黑皮體育生抱了。”
之所以和體育生擁抱,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有皮膚饑渴癥,可后來發現并沒有,于是這次就沒提牽手擁抱這件事。
季然反問虎鯨:“你想抱我嗎?”
虎鯨看了他一會兒,說:“想。”
季然就點頭:“那抱一會兒吧。”
交握的那只手稍微一用力,虎鯨便把季然拉進了懷里。
和季然想象中那種被填得滿滿當當的擁抱不同,這是一個很紳士、很克制的擁抱,他們只有肩膀和手臂有接觸,但盡管如此,傳遞出的感覺也足以讓季然感到安心。
陌生的氣味,依舊溫暖的胸膛,一盞盞路燈從車窗游過。
季然在虎鯨懷里閉上眼,才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寒深。
第37章
年后豐盛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空降了一位和寒深同職級別的高管,主管資管和自營業務,起初季然只知道她英文名,后來從Asher那里得知對方叫寒潭秋,才知道她是寒深的親姑姑。
二是寒深身邊多了個私人實習助理,英文名叫Oliver,是一個留著一頭卷毛的大男孩兒,嘴甜又討喜,連對季然都客客氣氣。
Oliver和Luke一起負責寒深私人事務,幾乎從此斷絕了季然偶爾被借用幫寒深處理私事的情況。
季然和寒深見面的機會變得更少了,就連工作都基本是和Asher對接。
Asher是個很溫和的人,當起領導來也非常令人安心,不會有寒深那種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
但問題也在這里,他太溫柔,人也太好了,他對季然的要求只有80分。
季然每次遞交工作,Asher的回復都是“好的”“可以”“不錯”“完成得很棒”。
Asher就像是一片溫柔的湖水,不會給人壓力,但也無法給到季然渴望的反饋。
季然知道的,Asher對他評級這么高,是因為對方把他當實習生,實習生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優秀了。
可季然覺得自己還能做得更好,他渴望做到99分,甚至是100分。
之前在寒深手下季然雖然很崩潰,但也能切實地感到自己能力的提升。寒深逼著他做演講,寫報告,強迫他提高效率,雖然過程很痛苦,可現在季然已經不怕公開演講了,工作效率也比別剛入職時高了許多。
季然逐漸感覺自己有了野心,其中也包含一種配得感。
這對之前的他來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以前他習慣性不爭不搶,完成任務,受人安排。
可現在季然見過了優秀的同事,知道真正厲害的人是如何工作,也品嘗過成功的滋味兒。他開始變得饑餓,變得野心勃勃,他想更好地完成工作,想拿下更多的項目,想賺取更多的報酬。
尤其是當他在行研小組報告會議中拿下第一時,他原創的作品被登上公司官網公開發表,媒體轉載他的行研報告,同學們向他發來祝賀,季然也因此獲得了一小筆鼓勵資金。
成功的喜悅席卷了他,季然再次體會到了學生時代當第一的心情。
他開始渴望更多的勝利。
留給他發揮的空間很大,合成智能的項目進入關鍵期,蘭亭酒業項目也在同步進行,季然每天一睜眼就是沒完沒了的會議,開完會寫材料,還要督促別的同事趕進度。如果一道手續不全,那他比誰都要著急。
工作依舊很忙,但季然找到了一些工作的動力。
同樣努力的還有Leo,之前Leo給季然的印象只是擅長社交,還在調研時弄丟過錄音筆,他覺得這人有些粗心大意。
但年后季然回來才發現,這人干起活兒來特別猛。Leo也健身,也幾乎進化掉了睡眠,季然每天靠咖啡續命,這人卻仿佛打了腎上腺素,精神得要命。
又是一個天選卷王。
晚上9點,季然喝下了今天的第四杯咖啡,他詢問Leo要不要,后者搖頭,一副還能再戰個通宵的氣勢。
季然難以置信:“李初曜,你就一點兒都不困?”
“不喝咖啡,我有精神動力。”Leo面不改色,又對季然說,“我勸你也少喝點兒,一天喝這么多當心咖啡中毒。”
“早戒不掉了,不喝咖啡就困。”季然看了眼李初曜,有些好奇,“倒是你,有什么精神動力?”
“想知道?”Leo賤兮兮地把椅子滑了過來。
季然:“一般般。”
Leo告訴季然,他家親戚有個公司想上市,他想成為項目負責人。
投行里掙大錢的都是能拿項目的,季然他們這種項目執行人員,只能賺一些辛苦錢。Leo竟然有這種人脈,簡直就是出生在了羅馬。
季然說:“那很好啊,比我們打工強多了。”
Leo搖了搖頭:“可惜我目前能力還不夠,無法自己負責一個項目。”
怪不得Leo最近這么努力,季然受到鼓舞,也賣力工作起來。
大約一周后,合成智能來滬和豐盛高管開會,會議把項目預計IPO時間縮短了整整3個月。
據說他們從某內部渠道得知消息,當前資本市場不景氣,IPO監管將逐漸趨嚴,未來上市情況還會進一步收緊。
合成智能想趕在政策收緊前送審,會計師事務所、律所都說沒問題,他們投行也只能配合。
季然之前做的計劃全被打亂了,作為項目統籌,季然不僅要寫新的項目規劃,還要向各方人員說明計劃變更的原因,哄著他們配合工作。
遇到脾氣不好的員工,還要遭受不少冷眼。
季然其實也能理解他們,時間突然縮短3個月,這對誰來說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放在之前季然也會感到崩潰,但他又想起寒深說的規則、獎勵與懲罰。目前是項目規則變了,大家怨氣大也正常,獎勵才能改變現狀。
季然試圖向Asher申請項目福利,除了公司下午茶外,還每天向項目成員額外提供高檔飲料和甜點,以此激勵成員。
這一改動的效果立竿見影,勉強安撫了大家煩躁的情緒。
畢竟這件事也不是季然的問題,大家抱怨了一下也就繼續工作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配合。
項目里有一個輪崗過來的管培生叫James,從進來時就完不成工作。起初季然和Leo都諒解他是新手,還會耐心指導,幫他分擔工作。可半個月過去了,這人還是依舊如此,天天都要慢人一截,問就說熬不了夜,第二天早上過來做。
季然也不是什么冤大頭,幫他擦幾次屁股后,就把這件事告訴了James的直系領導。對方嘴上說會提醒對方,可幾天過去,依舊沒能改善現狀。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教他那套準則,可他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懲罰對方。
季然能做的,就是找James認真談一次話。他約了James吃午飯。
公司食堂,季然告訴James:“我知道你剛來不習慣,我已經盡量給你少安排工作,你每天只需要把手里的做完就好。”
James說:“我有在做啊。”
季然:“可你每天都完不成工作,都是我和Leo幫你善后。”
尤其是季然,項目統籌要負責整個項目的進度,如果別人完不成,那就只能他加班加點做。
“我覺得還好吧,”James沒怎么放在心里,“你們也可以不幫我啊,我說了我可以做完。”
季然:“我也說過,當天的工作要當天交給我。”
“反正都是第二天才要用到的內容,凌晨3點和早上8點完成,又有什么區別嗎?”James擺了擺手,還給季然夾了塊排骨,“我這人就是這樣,可以早起但不能熬夜,你理解我一下啦。”
季然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缺陷,做事一板一眼,過分認真但缺少變通,這是他第一次代行管理工作,沒想到連這種程度困難都處理不來。
James一看就是老油條,就算被季然說也臉不紅心不跳,季然不想把沖突升級,可他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跟他說的規則、獎勵與懲罰,可這一套方法現在已經不適用了啊。
季然再度渴望寒深給他引領,指明方向,亦或是賦予權力。
春節過后,季然第一次來到了寒深辦公室。
Asher說寒深在里面,可季然進去后卻只看見實習助理Oliver,對方坐在寒深的座位上看平板,吃薯片。
見季然進來,抬頭對他說:“Samuel在房間里換衣服,你等他一下哦。”
季然呆呆看著這一幕,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
“你很急嗎?”Oliver看了季然一眼,擦了擦手走到隔間門口說,“Samuel,有人找你。你衣服換好了嗎?再不出聲我要進來啦。”
季然突然沒了繼續下去的心情。
“算了,我沒事。”他沖Oliver說,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寒深換好衣服從房間里出來,問:“誰找我?”
Oliver嚼著薯片,說:“Julian。”
寒深面色沉了沉:“什么事?”
Oliver搖頭:“不知道。”
寒深:“他人呢?”
Oliver:“走了。”
寒深戴上腕表離開,經過男孩兒時冷冷吩咐:“寒文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別在我辦公室吃零食。”
·
季然也知道自己和寒深沒關系了,不能再什么事情都依賴他。
可當他看到Oliver出現在寒深辦公室,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難受。
寒深身邊有了別的男孩兒,有了新的值得培養的對象。
寒深也會像當初安慰他那樣,安慰Oliver嗎?
會陪他度過艱難時刻,教給他成長中的道理,安慰他、鼓勵他、夸獎他。
他也會像當初擁抱自己那樣,去擁抱Oliver嗎?
想到這里,季然有些不開心了,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讓自己不要繼續想下去。
抬起頭時,卻在鏡子里看到了寒深。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寒深休息室有獨立衛生間,平時幾乎不來這里。季然呆了一瞬,正想打招呼,眼皮上的水就落了下來,顯得他仿佛在哭。
但他確實沒有哭,也沒有想哭的念頭。季然抽紙擦干臉頰,和寒深打了聲招呼。
“你有事找我?”寒深按下洗手液洗手,摩擦雙手給自己打泡沫。
他手長得好看,連洗手都變得賞心悅目,像是電影慢鏡頭。
季然搖頭,說沒有。
寒深:“什么事?”
季然:“沒事。”
季然認真想過,這件事確實犯不著麻煩寒深。反正James只是臨時加入,待滿兩個月就會離開了,他那點兒工作季然半天就能完成,這件事他自己也能處理。
沒人再說話,洗手池只剩下嘩嘩的水聲。
季然轉身準備離開,又聽寒深喊他英文名。寒深聲音不高不低,仿佛又恢復到了初見時冷漠的樣子。
寒深走到他跟前,說:“不管我們之前發生過什么,我都不希望這影響到我們的工作。”
季然表情有些緊繃:“知道了,不會影響的。”
寒深注視著季然,才過去短短三個月,他臉上已經看不見初來時的青澀,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篤定和沉穩。只是因為工作太忙,冷白的眼下多了一抹烏青,讓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與可憐。
寒深說:“項目提前了許多,辛苦你了。”
季然回答:“應該的。”
寒深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么,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來。
“我先走了。”季然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那里。
他發現,他低估了寒深對自己的影響力。
寒深是一個很好的領導者,哪怕他已經許久沒再給季然具體指導,但依舊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
季然會無意識模仿他的行事風格,設想如果是寒深遇到這種事,他會如何處理。
可季然也漸漸意識到,他沒有寒深的身份,自然也不能照搬他的方式。
他需要摸索出一套適合自己的準則。
最終季然和James達成了一致,James可以第二天早起處理工作,但需要在八點半交給季然,季然會預留半小時檢查時間。
雖然稱不上完美,但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他們就這樣配合了一周,效果勉強還算可以。
雖然第二天要早起半小時,但至少他不用前一晚上熬夜特意等。
不過這種方法只能平時用,在和客戶公開匯報前一天,季然不敢這么處理,他強行把James留在了辦公室,因為早上最后那段檢查時間是寒深的。如果要和客戶召開溝通會,寒深一般提前一個小時到公司檢查工作。
明天有和客戶、會計師事務所、律所的多方大型會議,今晚項目組再次加班,籌備明天的會議材料。
深夜,會議室安靜得落針可聞,只剩下鍵盤聲和翻看材料的嘩嘩聲。
突然間,James伸手伸了個懶腰,抱怨道:“啊啊啊,都已經晚上12點,早該睡覺了。”
大家都累得半死,沒人搭理他的抱怨。
James看了一圈,見季然都不理他,就拿起背包說:“那我走啦!”
季然這才抬頭,說:“再堅持一下,做完就回家。”
James抱怨:“還要多久啊?6點吃的晚飯早消化了,我人都餓了。”
季然:“冰箱里有剩的點心。”
James捧著點心吭哧吭哧,又過了兩個小時,他又叫了起來:“我受不了了,都晚上2點了,我要走了!這個點兒,我奶奶家的狗都該睡覺了!”
季然問他:“你還剩多少?”
James:“沒多少了,我明天來做。”
“明天不行,明早老板過來就要看。”季然說,“我這邊做完了,我幫你做一部分。”
James眼睛亮了亮:“真的?”
“我弄完了,James你的給我吧。”Leo對季然說,“季然你還要匯總檢查,就別做這部分了。”
季然心中感激,開始檢查打印材料。
等全部資料交齊,已經是晚上三點半。季然是最后一道流程,還要再花一些時間。他干活兒細致,框架也搭得漂亮,最后檢查匯總的工作基本都是他做。
“終于結束了!”James伸了個懶腰,“再下去我真的要猝死了。”
Leo看著埋頭工作的季然:“你還剩多少?”
季然:“也快了,你們先走吧。”
Leo點點頭:“行,那我們先走了,明天見。”
等季然把材料放到寒深辦公室,已經是第二天早上6點。季然困得腳步懸浮,頭暈眼花,正準備補眠,突然又接到客戶奪命電話,說之前的數據是舊版,他們連夜趕出來一組最新數據,讓他們也更新一下。
季然:“……”
你們連夜趕數據,有沒有考慮過乙方的心情!!
季然只得強撐著繼續更新數據,他太困了,給自己沖了雙倍濃縮咖啡續命,勉強趕在寒深來公司前修改完了。
休息時間是徹底沒有了,季然去食堂吃了個早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自己味覺都淡了許多。
吃完早飯后季然回到工位,突然聽到心臟在胸腔跳動的聲音。
按理來說人一般是聽不到心跳聲的,可季然現在卻聽得特別清楚。
【咚咚咚——】
心跳變得越來越快,然后就是一陣胸悶氣短,季然還沒反應過來,身體突然一涼,短短幾秒鐘內他就出了一身冷汗,然后雙手開始發麻。
可能是熬夜的后遺癥,季然雙手撐著桌子,打算去工位上休息一會兒。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他大腦是清醒的,甚至還能給出準確的指令,可身體完全卻不受控制。
季然眼前突然前一黑,人咚的一聲栽下去,霎時失去了所有意識。
·
再次睜眼,季然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他躺在單人床上,右手插著吊針,季然反應了幾秒,這才意識到他人在醫院。
他暈倒了?誰送他來的公司?
不對,現在可不是在醫院休息的時候,他還要回去開會!
季然掀開被子下床,找了一圈都沒看見手機。他急得舉起吊瓶就要走,剛走到門口,就和推門進來的寒深撞了個正著。
寒深手里拿著檢查單和藥品,掃了他一眼,吩咐道:“躺回去。”
季然著急:“可我還要去開會……”
“躺回去。”寒深隨手把東西丟在桌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語氣,傳遞出的壓迫感卻讓季然幾乎喘不過氣。
寒深生氣了,而且似乎還很生氣。
季然不敢造次,夾著尾巴乖乖躺上了床。
左手不太方便掛吊瓶,季然試了幾次都沒掛上去,正準備站起來掛,身后突然落下一只大手,寒深接過吊瓶幫他掛好了。
右手血液有些倒流,寒深盯著看了會兒,確定恢復正常,這才放心地移開了視線。
季然低著頭,意識到自己闖了個大禍,有些心虛地問:“您不去開會嗎?”
寒深說:“會議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季然愣了愣,又立刻自責起來,“對不起,都怪我暈倒影響了會議。”
“沒有影響。”寒深說。
季然愣了愣:“可您都沒來得及過目材料,也沒有去參會……”
寒深告訴季然:“你雖然自己暈倒了,但材料完成得很好,沒有出現任何問題。Amanda替我完成了會議。”
竟然是這樣,季然松了口氣:“沒有耽誤工作就好。”
直到現在,他也終于有時間關注自己的身體。
季然低頭看了寒深放在桌上的檢查單,小心翼翼:“那我這是怎么了?”
寒深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涼涼道:“終于想起來關心自己的身體了?”
季然縮了縮脖子,莫名有些心虛。
“咖啡因中毒、咖啡成癮、貧血、低血糖、營養不良,睡眠不足,”寒深把檢查單據扔在他懷里,冷冷道,“還說你一個人也可以,結果你就是這么照顧自己的?”
咖啡因中毒?
雖然他最近確實喝了很多咖啡,但沒想到這種事情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寒深表情有些可怕,季然低下頭,盡量壓縮自己的存在感:“對不起,我以后少喝一點兒……”
“少喝?”寒深冷冷道,“從現在起你給我戒咖啡,直到體檢指標恢復正常。”
“啊?”季然哀嚎起來,“不行的,我現在就靠著咖啡續命,沒有咖啡我一上午都撐不過去。”
“那好,”寒深說,“我們現在來談另一個問題。”
寒深表情太可怕了,季然聲音有些發抖:“什、什么問題?”
寒深垂下眼眸,冰冷的眼睛注視著他:“工作有困難為什么不告訴我?”
第38章
季然低著頭,露出病號服下纖瘦的后頸,還有后頸骨上那一粒鮮紅的小痣。
他不是沒想過說出來,甚至都去了寒深辦公室。
可他又意識到自己這么依賴寒深是不對的,寒深身邊有了新的人。他也總要成長,獨自面對問題。而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季然覺得自己處理得還算不錯。
雖然在寒深的質問下,稍顯底氣不足。
但季然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因為我覺得我自己能處理好。”
讓大家都頭疼的James,也被他督促著好好兒完成了工作。
寒深看向季然,冷冷道:“代價就是把自己弄進醫院?”
季然又低下了頭,手指繞來繞去,小聲辯解:“這只是意外……”
“Julian,”寒深突然蹲了下來,直直看向季然的眼睛,“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做人做事要公私分明,你全都忘記了嗎?”
季然有些委屈:“我還不夠分明嗎?”
他都恨不得繞著寒深走了。
“你是公私太分明了,”寒深說,“我的意思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以找我商量。”
找寒深商量?
季然又想起坐在寒深椅子上吃薯片的Oliver,還用那么親昵的語氣和寒深說話。
季然知道自己沒立場不高興,所以只是說:“好呢,下次一定。”
寒深看向他眼睛:“你在生氣?”
“沒有。”季然別過臉,不太想和寒深對視。
“為什么?”寒深卻按著他后頸,強行抬起季然腦袋,“告訴我原因。”
季然被迫落入寒深的眼中,所有表情和情緒,全都無所遁形,他甚至能在寒深眼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季然無端生出一股尷尬,還有他不愿意承認的委屈。
他眨了眨眼睛,意識到這也不能讓寒深心軟,終于喊了出來:“你還管我做什么,你不是都有了新的助理。”
“Oliver?”寒深有些意外,又說,“你和他不一樣。”
還你們不一樣。
季然聽完更委屈了,他伸手推開寒深,恨不得拿起掃帚立刻把這人趕出去。
“你誤會了,”寒深心軟下來,向他解釋,“Oliver是我表弟,只是過來混個實習證明,不從事相關行業。”
表弟?
季然呆了一瞬,有些尷尬地“哦”了一聲,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寒深又問他:“你工作壓力很大嗎?”
季然沒吭聲。
如果放在2個月前,他都會哭著向寒深訴苦,他不想做這么多工作,可現在……
季然不回答,寒深又說:“我再派個人給你。”
季然卻說:“我不想要。”
“為什么?”寒深有些意外,畢竟季然之前哭著和他吵架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季然:“這是我的項目,我不想被人搶走。”
寒深:“但對你來說有些太難了。”
“不難,”季然說,“就是時間太長而已,我可以自己處理。”
寒深:“新人和你平級,由你安排工作,這樣可以嗎?”
“真的?”季然眼睛亮了亮,寒深這樣就相當于給他找了個助理啊!可一想到自己還是實習生,季然就很快就沮喪起來,“可應該沒人愿意聽我的吧。”
“不會,”寒深搖頭,對季然說,“早有人向我申請來你這個的項目,如果組里真有人不聽你安排,你直接告訴我。”
季然不一定會告狀,但能得到上司這樣的保證,還是覺得安心了許多。
他在醫院休息了半天,因為惦記著公司的事,下午就回去了。
桌上擺了一大堆同事慰問的小禮品,有人送他一瓶咖啡豆,被寒深拿走:“不許喝咖啡。”
季然癟了癟嘴,但最終忍住了,不喝就不喝,不喝咖啡他還能喝茶。
可季然低估了自己對咖啡的依賴程度,就好像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他心里也明白不要喝咖啡,可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茶水間里開始磨粉了。
季然:“……”
身體重要,要不還是不喝了吧?
可咖啡粉都磨好了,不喝多浪費。
季然拿出摩卡壺煮咖啡,不一會兒壺就叫了起來,開始析出油脂充沛的咖啡液。
熟悉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季然給自己做了杯冰美式。
咖啡液和油脂分層,在陽光下呈現出明顯的琥珀色。
季然端起杯子,短暫的掙扎了一下,就妥協的低下了頭。
“Julian。”一道沉而冷的聲音響起,寒深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
季然:“……”
他眼疾手快遞過咖啡,討好道:“我給您做的咖啡。”
寒深挑眉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咖啡喝了一口,評價道:“還不錯。”
季然:“……”
他重金買的摩卡壺,當然還不錯了!
寒深端著咖啡離開,季然準備給自己泡杯茶提神,然而當他掏出茶葉時卻突然反應過來,寒深把他杯子拿走了!
他膽大包天地讓寒深用他杯子,偏偏寒深還接受了。
“……”
季然有點兒崩潰,連喝茶的心情都沒有了。
什么都沒喝,后果就是很困,9點上班,季然10:30就開始打瞌睡,明明中午午休了20分鐘,下午4點又想睡覺了。好不容易終于下班,晚上9點剛到家又開始犯困了。一天24小時,季然大大小小要睡5場覺。
睡美人都沒他這么能睡,也就只有高三生可以一戰了。
季然在網上查資料,說這么困可能是缺部分維生素,他給自己買了一大堆,每天上班前都要吃一大捧東西。
可還是沒能徹底解決問題,不僅僅是避免睡覺,他還在依賴咖啡因帶來的興奮感覺。
季然在手腕上綁了根皮筋,模擬厭惡療法,想喝咖啡時就扯皮筋彈一下手腕。
今天開會時有人端著咖啡進來,季然聞到香味,下意識扯了下手腕上的皮筋。
“啪——”的一聲響,皮筋打在手腕內側帶來一陣火辣的刺痛。聲音不算大,沒人注意到他這邊發生了什么。
卻沒想到會議結束,季然被寒深叫進了辦公室。
季然還以為寒深要吩咐工作,不料后者卻看向他手腕,問:“你手上戴了什么?”
季然愣了下,迅速把雙手藏到身后,若無其事道:“沒什么啊。”
寒深垂下眼眸,幽深的目光凝視著他:“Julian,請拿出你的雙手。”
他語氣很平靜,說話也非常禮貌,但令季然感到了一股無法拒絕的壓力。
在寒深注視的目光中,季然乖乖伸出了雙手,露出了被打得鮮紅的手腕。
季然皮膚本來就白,最近天天挨皮筋的打,手腕內側紅了一大片,看起來可憐極了。
寒深眸色沉了沉,過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問:“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
季然抿了抿唇,小聲解釋說這是厭惡療法,他想喝咖啡時就扯皮筋打一下自己。
寒深問他:“有效果嗎?”
季然沉默了一會兒,才老實交代:“不太有效。”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看別人都有用,可他彈了很多次皮筋,挨了一次次的打,依舊沒能消除自己想喝咖啡的念頭。
“過來。”一片沉寂中,寒深突然開口。
寒深叫他?
季然有些無措地走到辦公桌前,停在了距離寒深大約一米開外。
似乎依舊嫌距離不夠近,寒深竟從椅子上起身,主動走到了季然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影徹底籠罩了季然,氣息完全包裹住了他。
他們已經很久沒靠得這么近了,季然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有些無措地抬起頭:“Samuel?”
寒深說:“手給我。”
季然乖乖伸出右手。
寒深又說:“綁皮筋那只手。”
季然呆了下,慢吞吞伸出痕跡斑斑的左手。
也不知道他在開會時自己偷偷弄了多久,現在手腕上的紅痕都還沒有消失。
寒深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緩緩拂過皮筋。可皮筋太薄了,又很窄,寒深指腹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季然的手腕內側。
那個地方現在都是粉的,輕輕一碰就敏感得要命。
季然身體一陣發抖,大腦開始發暈,連簡單的抬手動作都無法維持。
寒深伸出左手,托起了季然搖搖欲墜的左手。然后他用右手挑起皮筋,問:“可以讓我彈一下嗎?”
啊?季然大腦再次宕機。
寒深要彈?為什么?
季然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卻只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通紅的臉頰。
季然霎時低下了頭,底氣不足地說:“可……可以的。”
寒深捏住了皮筋,再輕輕往上扯起……
等待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季然心跳加速,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啪——”
寒深松開右手,皮筋彈回季然手腕,尖銳的疼痛在皮膚上綻開,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這次的感覺比以往都要強烈,季然大腦霎時一片空白,他身體被這股感覺浸透,幾乎失了神。
季然產生了短暫的耳鳴,不知過了多久,他空白的思緒才重新回籠,重新聽見了窗外傳來的車流聲。
手腕上的疼痛感覺已經消失,只剩下一片紅,還有殘余的熱。
寒深還托著他手背,季然無措地動了動手指,莫名感到一陣面紅耳赤。
他輕輕動了下手腕,寒深就松開了手,打量著他的表情說:“你看起來似乎很享受。”
他享受?他怎么會享受被皮筋打的疼痛?!
季然呆呆張開嘴唇,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
他感覺自己被寒深羞辱了。
季然把雙手背到身后,嚴肅斥責:“您怎么可以這么污蔑我?”
“抱歉,我無意冒犯你,”寒深后退了一步,說,“但這只是一個幫助你的小實驗。”
季然有些沒反應過來:“實驗?”
“我理解你想通過厭惡療法戒斷咖啡的心情,”寒深告訴他,“但你忽視了一點,厭惡療法需要強烈的刺激,你選用皮筋彈手腕來懲罰自己,那么也就意味著,皮筋帶來的疼痛需要蓋過咖啡因的滿足才可以。”
疼痛要蓋過滿足……
季然呆了呆,逐漸意識到了什么。
“但目前看來,這顯然沒有滿足要求,你反而開始享受這樣的疼痛,”寒深注視著季然逐漸泛紅的臉,說,“當懲罰變成獎勵,開始帶來某種滿足和快意,不僅不會戒掉不良習慣,反而會進一步強化刺激。”
他喜歡被皮筋彈手腕?連季然自己都不知道。
季然咬住下唇,窘迫幾乎快要無地自容。
他只是以為自己想喝咖啡的念頭太深,所以皮筋治療才不管用,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拉扯皮筋,用疼痛處罰自己。
可寒深說這是獎勵……
季然快要瘋了。
他抬頭對寒深說:“既然現在還不夠,那我換成更大的皮筋,更痛一點就可以了吧。”
“只是戒咖啡而已,用不著這么傷害自己。”寒深搖頭,告訴他,
季然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有些委屈:“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對他來說,戒咖啡不僅只是單純的不喝咖啡,這更代表了他對自己生活的控制。就像是通過運動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權,他也在通過咖啡控制自己的意志力。
與其說沉迷咖啡的味道,倒不如說這更像是一種心理暗示,喝了咖啡效率更高,可以更好地工作。他把咖啡和工作效率聯系了起來,所以才難以戒斷。
季然骨子里有一種很深的不安全感,所以他非常自律,也渴望變得更加優秀。
他曾一度覺得自己可以趕上寒深的步伐,可現在卻遭到了無情的反噬。
季然低下頭,突然涌現出一股深深的無能為力。
就像是大學時期被優秀的同學超越,18歲的他好不容易才進入京大,以為抵達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結局,結果卻只是來到了起跑線。他曾經以為進入豐盛就是終點,可這也只是他職場生涯的起點,他磕磕絆絆地往前走,可依舊距離優秀很遙遠……
季然沒能低落太久,因為寒深取下了他手腕上的皮筋。
季然有些愕然地抬起頭,又聽寒深說:“皮筋我先沒收了,你可以使用我的冥想室,如果感到疲倦或者想睡覺,可以來我這里做冥想。”
冥想室?
寒深帶著季然來到了一個小房間,房間只有十平米左右,但在頂部挖了天窗,所以不會顯得逼仄,里面布置很簡單,種了一顆綠色的樹,陽光透過天窗照亮樹木,光影和塑造給空間帶來一種神性感。
房間應該單獨做了隔音,季然進去后感到非常寧靜,仿佛能聽見來自曠野的風。
寒深問他:“之前有接觸過冥想嗎?”
季然說沒有。
寒深:“那你先跟音頻練一遍。”
說完,寒深在房間里放了個小音箱,便關門離開了。
季然根據音頻指示躺下,有些驚訝地發現,音頻竟然是寒深自己錄的。
原本冷漠的聲音在此刻變得很輕,寒深溫柔地發布一條條指令,季然跟著聲音放松身體,清空思緒……很快就睡著了。
直到耳邊傳來[鐺——]的一聲響,季然從睡夢中睜眼,冥想已經接近尾聲。
他睡了差不多20分鐘,精神明顯好了非常多。
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體驗,自從工作以來,季然就一直處于深度疲勞中,哪怕周末睡到自然醒,也很難徹底放松下來。
工作日就別提了,他幾乎每天都睡不醒。季然不是沒嘗試過間歇性小睡,可他不是能夠輕易入睡的人,哪怕強迫自己閉上眼,大腦還是非常活躍,不僅沒能休息,反而更累了。
可這次他只做了20分鐘的冥想,卻感覺精神了許多。
寒深正在外面辦公,見季然出來,抬頭問他:“感覺怎么樣?”
季然隱隱有些興奮:“挺好的。”
他生性保守,挺好的已經是非常好的評價了。
寒深點點頭,又說:“改掉壞習慣不一定要懲罰,也可以正向引導,用一個好習慣去覆蓋壞習慣。當然,我們這只是階段性行為,等你體檢指標正常,就可以繼續喝咖啡了,但最多只能喝兩杯。”
季然乖乖點頭:“我知道了。”
寒深沒再開口,暗示談話已經告一段落了,季然可以離開了。
但季然卻依舊留在原地,他有些拘謹地站在寒深面前,沉默了數十秒,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那個音頻您可以發我一份嗎?”
寒深停下手里的動作,抬頭問:“為什么?”
“我想帶回去睡前聽,”季然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晚上我容易失眠,但聽這個就能睡著。”
寒深看了季然一會兒,說:“可以。”
季然拿到音頻就走了,走到門口又聽寒深說:“厭惡療法的刺激比想象中更強烈,不是所有心理醫生都支持這種方法。”
季然緩緩停下了腳步。
寒深:“這次是我發現及時,但如果你真用這種激烈的方法戒斷,你以后可能再也享受不到咖啡的美味了。”
季然低下頭,有些沮喪:“對不起……”
“不是責怪你,”寒深說,“我只想提醒你其中的風險,下次如果再想對自己身體做什么,不要一個人擅自行動,記得提前咨詢我。”
他想對自己身體做什么,還要提前咨詢寒深……獲得他的允許……
明明是很正經的一句話,寒深也只是為他身體著想,季然卻莫名有些臉紅。
他垂下目光,有些尷尬地說:“哦,我知道了。”
第39章
半個月后,季然體檢指標終于恢復正常,離開醫院后,他沖去最貴的咖啡店點了一杯最貴的咖啡。然而當他真正喝到咖啡時,卻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么渴望了。
季然又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腕,皮筋早被寒深收走了,手腕也已經恢復了正常。稍微有些遺憾,但季然盡量不讓去想那個事情。
而且他并不覺得自己喜歡疼痛的感覺,季然小時候經常挨爸爸打,對體罰本能地感到恐懼。
相反,他其實相當怕疼,從小就怕打針,就算現在長大了,不小心撞到小腳趾也會疼得哭出來。
可有些時候,他也會無意識地弄疼自己。
比如焦慮時會掐手指,害怕時會使勁兒捏胳膊,運動后會用小號瑜伽球按摩緊繃的肌肉。
可控范圍內的疼痛像是一次冒險,會給平淡的生活帶來刺激;也像是一個小小的提醒,能讓他迅速專注當下的環境;或者像是按摩,痛過之后會精神放松,身體舒適。
但也僅此而已了,季然沒有很迷戀這種感覺,也不會過多地傷害自己的身體。
寒深應該是看出了這一點,怕他繼續發酵,才會有些強勢地制止這一切吧……
如果不是寒深指出這點,可能連季然自己都不會察覺。可寒深注意到了,并且及時提醒了他,不讓他有任何可能向下沉溺。
寒深總在幫他,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導……
季然非常感激,又有些莫名的傷感。
寒深太好了,根本令人討厭不起來。
可季然又清晰地意識到,寒深所具有的包容、指引都不是他獨有的。就算Oliver只是他表弟,可寒深身邊總會有別的人,也總會有人像他這樣感受到寒深的一切。
有時候季然都寧愿寒深性格更差一些,對自己再壞一點,就像是剛開始見面那樣冰冷又嚴肅,不然他也不會覺得這么難受了。
可寒深沒有,他就像是他自稱的那樣,公私分明,不會讓任何私人情緒影響工作。
之所以幫季然調整情緒,也是因為他在公司暈倒而已。
這天晚上下班回家,季然獨自去了一個酒吧。
滬市有不少這樣的小酒館,環境音樂都不錯,就只是單純喝酒的地方,偶爾還會舉辦學術講座。季然每天上下班都要從這里路過,還是第一次走了進來。
他點了杯低度數雞尾酒,酒調得非常漂亮,在燈光下朦朧又夢幻,季然拍了張照片,本想發朋友圈又覺得有些裝逼,最后私聊給了虎鯨。
[上班哪有不瘋的]:[圖片]這家酒吧不錯。
虎鯨的消息來得很快:你在酒吧?一個人?
[上班哪有不瘋的]:昂
[虎鯨]:你在哪兒?
[上班哪有不瘋的]:[地址]
20分鐘后,虎鯨出現在了酒吧門口。
季然沒戴口罩,就這樣大大咧咧地出現在了虎鯨面前。虎鯨依舊口罩墨鏡遮得嚴嚴實實,非常保護隱私。
季然抬了抬下巴:“坐。”
虎鯨在他對面坐下。
季然又問:“你喝什么?”
虎鯨:“我不喝。”
季然就不管他了,又給自己點了杯酒。
怕喝醉他沒敢點度數高的,低度數的后果就是會喝得更多。
這里的酒是真的貴,一杯就要一百多,季然喝了兩杯已經有些心疼了。
第二杯他剩了一半在杯底,抬頭看向對面的虎鯨:“你怎么認出我的?”
虎鯨沉默了下來。
季然又說:“你進來時都沒問我在哪兒,直接就走過來了。”
虎鯨這才回答:“看身形,店里就你這個體型。”
季然嘖了一聲,又覺得沒什么意思,打算喝了這杯就回去。
虎鯨卻問:“你遇到了什么傷心的事嗎?”
昏暗的燈光下,季然掀起眼皮看向虎鯨:“為什么這么問?”
虎鯨:“你心情不好。”
季然冷笑一聲。
虎鯨又說:“你看起來像要哭了。”
季然就給了他一拳,卻被虎鯨握著手腕,一下扯進了懷里。
熟悉的體溫和觸感,瞬間恍惚了季然的神志,季然掙扎起來:“松手,少給我在這兒裝心理醫生。”
虎鯨立刻就松開了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自己剛才的舉動。
誰也沒有說話,空氣中傳來音樂聲,卻趕不走彌漫在他們之間的尷尬。
“我陪你。”虎鯨突然說。
季然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虎鯨叫了一杯酒,掀起口罩喝了一口。
季然看了眼,有些想笑:“不想喝就算了,你這樣像個變態。”
虎鯨放下酒杯,有些無措地停了下來。
倒還挺聽話的。
季然看了虎鯨一會兒,突然問:“你家很有錢嗎?”
虎鯨說還行。
季然指尖劃過酒杯邊緣,又問:“你是不是有一個大家族,家人都特別優秀?”
虎鯨沉默了一會兒,點頭:“算是。”
季然又問:“你們這樣的人是不是都會相親,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在一起?”
這次虎鯨沉默更久了,他誠實回答:“大部分人是這樣。”
“那你呢?”季然問完又覺得沒意思,他又不是來打探虎鯨隱私,就擺擺手說,“算了,我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虎鯨卻說。
季然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虎鯨是在回答他上一個問題。
——會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在一起嗎?
——我不知道。
虎鯨竟然這么想,季然倒是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季然其實能理解的,換成他自己出生在這種家庭,或許也會和這些人一樣。
那可是幾億、甚至幾十億的財產,如果有這筆錢,就可以一輩子不工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買任何自己喜歡的東西。
只有傻瓜才會放棄家業選擇愛情。
可惜他沒有家業,也沒有愛情。
季然無法改變自己的出生,只有這一點,不管他多努力也無能為力。
喝完第二杯酒,季然離開了酒吧。
虎鯨和他一起出來,朝著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季然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你跟著我干什么?”
虎鯨:“送你回家。”
季然:“干嘛,打探我住址?”
虎鯨:“你喝了酒。”
季然想說自己沒醉,他也不可能一個人在外面喝醉。
但有人陪著的感覺也還不錯,季然就沒有拒絕。
回家的路程很短,他們只來得及過一個紅綠燈,季然就停在小區門口,說自己到了。
虎鯨點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路燈把他影子拉得很長,背影看上去更像了。
季然沒有深入思考這個問題,他轉身進入小區,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他很珍惜現在的生活,不想再改變什么。
寒深有寒深的路,他也有自己的人生。
·
“你有沒有覺得Julian最近很努力?”午飯時,Asher對對面的寒深說,“簡直和剛進來時的狀態天差地別。”
寒深:“他一直很努力。”
Asher搖頭:“我當然知道他一直很努力,可之前更多是被人推著走,但現在他身上多了一些主動性。你知道嗎?他昨天還對我說,‘Asher,我工作做完了,你還有別的任務嗎?’哇,他簡直就像是電視劇里開了竅的女主角,放棄愛情回來搞事業。”
寒深涼涼的目光掃了過來。
“干嘛?”Asher一臉不解,“我覺得我的比喻很精妙啊。”
寒深收回目光,說:“不要覺得什么都和愛情相關,他一直都是如此,Julian和我們是一類人。”
Asher不解地眨了眨眼。
寒深說:“他心中有不平,有銳氣。”
季然一直在往前,之前寒深還不知道是什么在追趕他,他又急于想擺脫什么。
但寒深欣賞這種復雜的生命,也愿意成為一個恰當的推手。
直到后來他知曉季然過往,才稍微了解了他一些。
季然看似孱弱的身體里藏著一股勁兒,就像是野獸的本能,鞭策著他不停地往上爬。
雖然一度狀態糟糕,但季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不會一直讓自己陷于困境。他身上有很強的韌性和成長性,雖然曾經身處低谷,但一旦他掙脫束縛,就會像鳥一樣朝著天空飛去。
壓抑到極致后的破繭,寒深欣賞這樣的生命力。
就像是親手種出一朵花,解救被困蛛網的蝴蝶,放飛一只斷翼的飛鳥……一旦想到季然身上一部分是由他塑造,寒深就激動得靈魂顫栗。
季然就像是一款針對寒深研制的誘捕器,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寒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在事態進一步惡化之前及時抽離,讓他們僅保持在工作關系。
但就算只在工作層面來看,季然也是一個值得培養的員工,是進步迅速的優秀下屬。
季然抽象思維發達,對未來的變化敏感,喜歡關注趨勢,善于總結共性,而且他共情能力很高,這讓他很適合從事行業研究、企業咨詢類工作。
他讓季然一直做具體的、基礎的事務,反而有些浪費他的能力了。
寒深告訴Asher:“月底紐約的項目讓Julian和你一起去。”
Asher有些驚訝:“你真把他當小徒弟啦?”
寒深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Asher:“行,那我回頭告訴他。”
季然在當天下午得到了消息,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是他第一次出國,在得到消息那刻就開始興奮起來。
護照早在入職時就辦好了,當時HR提醒他們可能有海外出差,過了這么久,季然還以為這種好事不會落到他身上。
對于經常出國的人來說或許沒什么,但在季然這里卻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季然很激動,但他不敢表現得太明顯,一方面有點兒丟人,而且他更害怕自己半場開香檳,萬一出差突然取消、或者換成別的人去呢?
直到簽證下來,機票定好,季然才終于踏實下來,開始認真準備在紐約要做的工作。
季然沒有海外生活背景,出發前幾天一直在練習口語,不過落地后才發現,其實交流比他想象中還要容易。本來他還在擔心自己口語有口音,但團隊里有個印度老哥,一張嘴就是濃重的咖喱味兒,瞬間讓季然覺得自己發音好到不行。
他們出差了三天,返程時恰逢周五,季然延遲了機票,在紐約玩了兩天。
時間不多,又是獨自出國,季然只是走馬觀花去一些大眾景點,但這種豐富的城市形態依舊給了季然極大的沖擊。
假期最后一天,季然獨自穿過曼哈頓繁華的街道,當他經過某個十字路口時,突然被一道橘紅色的光吸引了注意力。
曼哈頓的高樓向著遠處無限延伸,只在中間道路留下一道狹窄的縫隙。就在季然抬頭時,夕陽恰好落在大樓之間,把整個街區全都染成了橘紅色。
這是一個不太完美的曼哈頓懸日,不是地理題目上的標準時間,甚至不在42街道,但依舊那么漂亮,那么耀眼,讓人幸福得幾乎眩暈。
季然浸泡在這片溫暖的橘光中,突然覺得,他一個人也能好好兒地活下去。
第40章
從紐約回來后,季然的“助理”就到崗了,是和他關系還不錯的何書含。他們當初一起去蘭亭酒業出差,后續何書含好像被調崗去了股票部門,沒想到會主動申請來這邊。
季然帶何書含到辦公室,有些意外:“你不是去了股票部門,怎么突然想要過來?”
何書含說:“我不想做二級市場,打算畢業后留在股權融資部,想盡快熟悉流程。”
IPO項目從前期開發到落地執行流程非常漫長,涉及監管、市場、企業多領域,還需要和會所、律所配合,是一個超級無敵大工程。實習生剛進來時都是兩眼一黑,摸不著頭腦,跟一個完整項目,是最快熟悉流程的方式。
季然剛開始還埋怨寒深給他安排太多工作,但現在想來,這其實是對他很大的提升,他心存感激。
自己走過彎路,季然也樂意分享自己的經驗。他把工作內容和注意事項告訴何書含,還和她分享了自己的識人小技巧。
James是懶洋洋,性格懶散,工作不積極,但脾氣軟好說話,需要哄著來。
Leo是卷王,不用激勵,但太過努力,有時會讓整個團隊變得焦慮。
Asher是男媽媽,大部分時候都很好相處,前提是不要犯明顯錯誤,不然男媽媽會變成笑面虎。
至于他們的上司寒深……
季然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Samuel只是看起來難相處,其實人很好的,你正常交流就行,不用怕他。”
何書含縮了縮脖子,一臉難以置信:“這話你信嗎?”
季然:“……”
何書含瘋狂搖頭:“算了,我還是和Asher匯報工作吧。”
季然想起自己剛成為寒深下屬時,Luke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當時他也和何書含同樣反應。
時過境遷,風水輪流轉,沒想到他季然也會有說這種話的一天。
但寒深確實是非常好的上司。
比起那種性格好但放養他的老板,季然更愿意跟隨寒深這種性格嚴厲、但會給予他成長空間的人。
季然心里又開始冒出一連串小氣泡……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季然在心里默念,就算寒深再好,他也只是一個很好的上司,僅此而已。
因為何書含的加入,季然得以從一些重復性的瑣事中脫身,能夠參加新的項目。
“讓我做企業咨詢?”季然看著對話框里的消息,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在一分鐘前,他收到了寒深布置的新任務。讓他就《共生》游戲的發展方向,給出一份具有操作性的咨詢方案,并在一周后和企業展開會談。
季然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工作,一時間完全無從下手。
他有些茫然:為什么會找我?
在他印象里,企業咨詢是很有經驗才能做的。
[Samuel]:他們看了你去年那份分析報告,覺得可以參考。
自己去年確實寫過一份,可他當時以為寒深是懲罰他,給他布置的任務,沒想到竟然真的發揮了作用。
季然玩游戲,還對這款游戲有挺深的感情,所以當初的分析也比較真情實感。但那是寫作業,他自己回頭看都覺得太理想化,幾乎不具有操作性,可能是企業方想找個玩過游戲的人參與項目。
季然以為自己只是參與項目,只負責其中一個部分,很快就接受了寒深的安排。可他萬萬沒想到,寒深竟然要讓他負責整個項目。
季然頭都大了,下意識就說了不行。
他只是一個實習生,怎么敢給企業提供專業建議?
[Samuel]:是不想做,還是害怕做不好?
他還是這么一針見血。
[Julian]:……怕做不好。
[Samuel]:別怕,我會為你引路。
季然看著這行字,坐在電腦面前走了神。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屏幕,看見了寒深說這話時的模樣。
包容而溫和,帶著引導和鼓勵,就像是當初引導他如何擺脫家庭控制。但也有恰到好處的命令,因為他知道自己可能會逃跑,需要稍顯強勢的態度才能讓他接受。
季然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泡泡又出來了,他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泡泡機,寒深輕輕一吹,他就會噴出數不清的彩色泡泡。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季然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回復寒深:具體要怎么做?
寒深寫了一封郵件給他。
自從微信、釘釘普及后,除了要郵件留底,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寫郵件了。
寒深卻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過來,正式、且詳盡地指出工作流程,研究方法,可以合作的部門和員工,并列舉了一系列季然可能遭遇的問題。
他告訴季然,首先要先分析社會整體經濟運行,然后推測出大環境之下游戲行業的發展趨勢,再具體落實到《共生》這一款游戲。
尊重時代趨勢,不要脫離整體大環境給建議。
當然,除了經濟因素,還要考慮外部風險,以及企業內在的斗爭和矛盾,這些都是影響這款游戲發展的重要因素。
具體執行方法:
你的實習賬號已經開通權限,可以和正式員工一樣使用豐盛智庫。此外,還可以向咨詢師咨詢,找研究人員要最新數據。我已提前告知,他們會配合你的工作。
這是你主導的第一個項目,請放心大膽的去做。
Julian,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
季然把郵件反復看了好幾遍,尤其是最后一句。
這是寒深坐在電腦前,親手寫下的信息。
寒深說要公私分明,所以哪怕他們私下已經沒有聯系,可他依舊在工作上給了自己無數指引,期待和鼓勵。
季然閉上眼,壓下心頭的洶涌澎湃,冷靜回復郵件:Samuel您好,郵件已收到,我會在周四把初版報告發給您。
·
給企業做咨詢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而且還要統籌多方數據,和陌生的咨詢師、研究員打交道,但季然興致勃勃。
他喜歡這種創作類工作,這讓他覺得自己有價值,是真正在創造什么。
當然他也明白,基礎的執行工作總要有人做,季然現在也不太抗拒這些了,做基礎工作會讓他變得踏實。
周四,季然把報告發給寒深,幾乎沒有改動就發給了企業方。
周五下午,季然和寒深一起,和《共生》團隊的負責人見了面。
《共生》游戲問世多年,是一款現象級爆款產品,累積流水接近600億。游戲后期逐漸出現疲軟狀態,不少玩家開始退坑,也有不少黑粉和外部節奏。
季然玩了好幾年,對游戲倒是挺有感情,給出的咨詢也非常用心。只是他沒有想到,除了他們竟然還有一家咨詢機構參與。
不過季然只是有些意外,很快就接受了和對方一起工作。畢竟是體量這么大的游戲,不可能只聽取單方面建議。
但季然萬萬沒想到,對方咨詢師和他意見完全相左,見面沒多久就吵了起來。
游戲公司總部,總裁羅明澤有些苦惱地說:“從去年起,《共生》就陷入了輿論風波,我們內部也進行過研討,但聲音太多,我們不知道該聽誰的,所以想聽聽專業人士的建議。”
季然說出他們的研究觀點:“游戲行業已經很久沒有玩法和技術突破,當前競爭的關鍵是做好內容。《共生》在美術、音樂、運營都有所長,但我們認為游戲的核心在以下兩方面:一是優質的劇情,二是角色塑造,這直接影響卡池角色的流水。”
“游戲運營太久,玩家難免有一定流失,但數據顯示,在優質劇情、優秀角色推出的版本,流水會有一個大幅度的提升。”
“我們的建議是繼續做好劇情和人物塑造,這是《共生》游戲的護城河,是真正能和其他游戲拉開差距的地方。”
羅明澤點頭,又有些困擾:“我們一直很重視劇情和人物,但似乎并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
季然:“……”
那是因為你們上版本劇情就是一坨屎,角色也毫無記憶點,流水能高才怪了。
當然季然只敢默默在心里吐槽,真敢當著客戶面這么說,他估計得立馬滾蛋。
我們是服務業,一切以服務客戶為準。
季然在心里默念,微笑著說:“有沒有可能,是最新劇情沒能滿足玩家期待?”
羅明澤沒說話,另一個咨詢師開了口:“劇情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很難做到量化評價孰優孰劣。但我們有一個方法,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游戲收益,而且是可復制的收益。”
對方說得信誓旦旦,羅明澤卻比季然想象中平靜,只是問:“什么方法?”
咨詢師說:“游戲是商品,商品就要服務目標用戶。根據調查顯示,《共生》男女玩家比例7:3,大部分是男用戶。男性用戶喜歡什么?答案再明顯不過。”
季然心中突然產生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對方就笑了起來,繼續道:“我說得可能有些粗俗,但這就是現狀,男玩家需要的并不多,黑絲、大奶、舔主角。只要滿足這三點,他們就愿意抽卡。至于季先生說的劇情和人物塑造,有當然更好,但沒有也無所謂。”
季然難以置信:“那這樣《共生》還和那些賣肉游戲有什么區別?”
對方聳了聳肩,平靜道:“游戲劇情再好也是商品,公司得靠這個賺錢,我只是給出一個獲益更高的方法。”
季然完全不贊同他的說法,嚴肅反駁道:“《共生》是一般向游戲,而不是男性向特供,如果一直擦邊,正常玩家會迅速流失。短期內可能會有高流水,但完全不利于游戲長久運營。就算你們能賣肉,但人家小游戲能脫得更多,尺度更大,如果真走這條路,《共生》反而是丟掉了自己的核心競爭力,會加速滅亡。”
雙方又說了很久,誰也沒有說服誰,羅明澤也沒有采取哪一方的建議,最后反而說時間不早了,大家先去吃飯吧。
季然:“……”
雖然他和咨詢師吵了好幾輪,不過私下相處還算和諧。
離開時,咨詢師過來問他:“你是專研游戲行業?”
季然搖頭:“我只是比較感興趣,再加上自己玩,會稍微了解一些。”
對方點點頭,說想要加個微信。季然同意了,加完好友,他點進對方朋友圈,都是很健康的風景照,一些工作分享,不像是有那些低俗喜好的人。
季然就問他:“你真這么看?黑絲、大奶、舔主角就能滿足你?”
對方卻搖頭說:“這是我們調研結果顯示,一個游戲的壽命是有限的,《共生》已經進入中后期,沒落是必然,我只是給出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至于別的,那是他們要考慮的東西。”
利益最大化啊……
季然反而有些敬佩他了,這才是真正做到了公私分明。
飯局上季然基本沒喝酒,主要都在聽總裁羅明澤吐苦水,說他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說實話,季然不太能共情他,畢竟他只是一個卑微打工人,很難共情一個去年賺100億的人說自己今年只賺了50億所以很難受。
但他喜歡《共生》這款游戲,畢竟曾經愛過,還是希望游戲能好好的。
飯后,季然和公司老總道了別,羅明澤用他那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看向季然,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你的分析讓我醍醐灌頂,讓我找回了初心,我決定采取你們的建議,創作出更多優秀的內容和角色。”
季然有些開心,心道自己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
卻不料等他上完廁所出來,又在洗手間門口看見羅明澤握住對方分析師的手,用剛才對他說話的語氣說:“你們的建議非常實用,讓我找到了游戲今后的發展方向,我決定采取你們的建議,推出更多針對性角色,提高卡池流水。”
季然:“……”
·
“怎么這樣啊!”回程路上,季然忍不住向寒深吐槽,“什么找回初心,到最后還不是要賣肉。還說我的分析讓他醍醐灌頂,既然醍醐灌頂,怎么又不用?”
“正常現象,”寒深說,“我們咨詢只是給建議,具體怎么辦還是要看企業自己。”
季然不太開心,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真遇到了還是很生氣。
而且……
季然有些氣餒,又問寒深:“是不是因為我的分析還很稚嫩?沒能給他們適合的建議。”
寒深搖頭:“在我看來,你的報告并沒有錯,給出的方法也很有價值。但企業或許不能按照你期待的那樣把握劇情,創造出優秀的人物,所以才同時選用了另一種方法。”
季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說:“之前導師也說過,我的論文太理想化,太書卷氣,不夠真實。當時我還不懂,覺得理論上應該怎么樣,那現實就應該如此,或者至少能夠達到80%。”
說到這里,他變得有些沮喪:“可等我真正和企業、市場接觸,才發現現實比研究要復雜、也要滯后得多……”
“這不是你的錯,”寒深告訴季然,“我們搞理論的能沖到最前頭,提出最領先、最有見解的觀念和方法。但真正執行起來,可能只能落實一半,甚至連一半都不到。并非執行方不夠努力,也不是理論提出錯誤,只是現實比理論要復雜得多。”
季然已經不是象牙塔里的學生了,可當他面對這些差異,還是會感到無所適從。
寒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再精密的模型都無法完全模擬現實情況的復雜性,哪怕是最強大、控制欲最強的人,也無法完全掌控一切。作為行業者,我們更要認識到落差的存在,給出更符合實際情況的解答。”
季然有些意外,寒深這么厲害又強勢的人,也會產生這樣的感悟。
季然突然明白過來,為什么他會在寒深身上感到一股矛盾感——因為他身上同時存在著克制感和控制欲。
季然能感受到寒深個性中的控制欲,但寒深不是那種霸道獨斷的人,他尊重個體的差異,哪怕是給出建議也完全尊重對方,不會強迫他人。
他會忍耐,克制自己。
季然漸漸意識到,寒深和自己是一類人,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忍耐,習慣了克制。
他是成長環境壓抑,所以不得不忍耐,現在才逐漸糾正過來。
可寒深不同,寒深有更強大的背景,以及無數次高質量的成功。如果寒深愿意,季然覺得他其實可以掌握大部分的人和事。可他沒有,他很好地把自己限制在了這個區域里。
之前寒深讓他勇敢表達需求,可寒深自己的需求有沒有被滿足呢?
季然突然就有點兒心疼了,可他又意識到自己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心疼寒深。
于是他只讓談話停留在了最表層,繼續問寒深:“那怎么辦?這種時候只能和解嗎?”
寒深說:“這是最恰當的方法。”
季然看了他幾秒,突然問:“那您和解了嗎?”
寒深垂眸看了過來:“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些過分?”
季然已經不是那么怕寒深的人了,不僅不怕,還敢冒犯地問:“難道您不敢回答?”
寒深笑了笑,下意識朝季然腦袋伸出右手,又突然停在半空中,轉向整理胸前的領帶。
季然其實很想問寒深,你剛才是不是也在忍,但他沒能問出口。
然后他又聽見寒深說:“我只在普通問題上和解,一旦涉及底線,我不會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