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你還是我的弟弟
“你為什么……”李子越面上表情僵住, “你真的還活著嗎……你到底……”
“六年前發生了什么,你怎么會……”
他有太多話想對白煜說,以至于此刻他已經混亂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白煜往管道中間踹了兩腳, 再將掉落的雜物清理出來,順帶用扳手擰好松散的螺絲釘。
【‘管道’任務已完成】
他這才比了個“噓”的手勢:“這里不太安全, 出去再說!
“段厭在哪里?”李子越擰眉,他手心的通訊小蛇一直沒有被激活, 段厭未曾找過他,這房子里卻沒了段厭的聲音。
“他早不見了,”白煜沉聲,“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們先出去, 我不確定那人魚什么時候恢復原樣!
李子越難得這么傻楞地跟在白煜后面走。
等出了房門,李子越又沒辦法開口了:“你……我……”
問題堆積太多,他反而不知道從哪里問起。
“知道你問題多,”白煜笑瞇瞇, “一個個來。”
“你為什么還活著!
這個問題直接表明李子越并不信任當前的白煜。
進了《高級偽人副本》卻還能存活到現在,說實話,盡管學姐給白煜開了綠燈,李子越依然懷疑白煜是偽人。
白煜無奈:“我知道你在懷疑什么, 我沒辦法生成偽人。”
“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 ”白煜道,“你想想,六年前你在副本里通過看到過兩個我出現嗎?我可能無意間卡系統bug了,不管怎樣, 系統無法制造我的克隆體!
“因此他們留下了我,想知道為什么會產生這項bug, 不過很不湊巧,到現在他們也沒明白!卑嘴下柤纾故怯行┑靡。
這理由勉強讓人信服。
李子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一直在《高級偽人副本》中嗎。”
就像【李子越】一樣。
“沒有!卑嘴蠐u頭,“前幾年確實被困在這里,近兩年上頭才把我‘放’出來!
“我已經和你提前聊過天了,”白煜挑了眉頭,“你還記得你有個積分榜第二的玩家好友么?”
李子越狐疑地看著他。
“啊?”李子越愣了半秒,“你是玩家……不對……”
李子越抬起頭來:“你就是昨天在餐廳扮演房東的……”
白煜拍拍他腦袋:“變聰明了。”
李子越:“……”
這幕場景怎么似曾相識。
“你拿到2號房間的鑰匙……”
“鑰匙不重要,”白煜慢悠悠道,“重要的是‘房東’這個身份,我要引導你們觸發‘老鼠吃掉貓’支線任務,只有這個途徑能讓你們聯系到門衛!
李子越垂眸:“你為什么知道這些!
“呃……”白煜摸摸后腦勺,“我是你們這批人中資質最老的,知道多一點很正常!
這明顯是搪塞的場面話,李子越側過視線:“現在你連門衛都能扮演了嗎?”
“這只是簡單的障眼法,我要真能扮演門衛,我就不著急把你拉出來了!卑嘴蠑傞_手,里面有只沿腰撕開的白色小人,“我用了道具!
這道具在積分商店賣20萬一個,白煜真是舍得。
“那你昨天下午副本剛開啟時和誰一個房間。”李子越盯著他。
“副本剛開啟?”白煜低頭重復了這句話,隨后皺眉回想,將話題又拉了回來,“我室友不太好相處,我想想,好像叫什么……無法無天……哦,對,吳天。”
李子越眼神微沉:“當真?”
“鐵真,這個我不會騙你!
如果事實當真如此,那么第一天下午在餐廳的對話可以完全推翻。
房間在已有兩名真人玩家的情況下,不會產生偽人,那么吳天就不可能像段厭所推斷的那樣殘殺自己的偽人。
段厭當時是真的看錯了,還是有意污蔑吳天?
段厭是什么身份?和他捆綁在一起的孫遠誠又是什么身份?
孫遠誠后期一直努力撇清他和段厭的關系,強調自己并不清楚段厭為什么能看到吳天殺人,難道孫遠誠真的是毫不知情的真人?
不對。
現在段厭又去哪里了?
李子越心里一陣陣發毛。
事到如今,所有東西攪合在一起,李子越很難再對他人產生信任。
然而在偽人副本里,如果對同伴沒有足夠的信任,遲早會被副本迷惑到自相殘殺的地步。
大部分偽人副本中玩家并非死與任務或者npc的迫害,而是死于玩家之間互相猜忌和陷害。
盲目相信會死,過度提防也會死。
李子越指尖發麻,身體愈發沉重,記憶中揮散不去的濕冷和頭發絲仿佛再度纏來。
他感到身上衣服開始濕潤,雙腳變得無比沉重,喉嚨發癢難受,似乎有什么東西堵在那里。
被雨水打濕的泥土塞滿他的嘴,腹部生滿混凝土,心臟爬滿細長的絲線……
“啪!”
空中突然響起一道雙手合拍的清響。
白煜神色凝重,手掌覆在李子越額上:“冷靜,別想這些。”
李子越臉色慘白地看著他:“抱歉……我剛剛……”
“你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污染攻擊,”白煜慎重道,“不要太緊繃了!
又是精神污染。
通常精神污染是有提示的,要么是即將感染警告,要么是感染程度播報,李子越第一次遇到這種毫無提示的感染。
這點和《暴風雪山莊》副本中李子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副本引導走向了“自殺刷新循環”的道路很相似。
他不愿意再對自己開槍。
事到如今,精神污染情況還能改變嗎。
說實話,李子越心里是沒底的。
“沒事,”他搖搖頭,“我是在做任務過程中受到的污染?”
白煜搖頭:“根源不在任務!
“你是因為受到了污染,才會看到這些任務。”
“為什么!
“我不知道!卑嘴蠑偸帧
李子越沉默半晌,他將視線轉向下方的水池:“我被卷入水池后才發生這些!
“水池?”白煜挑了挑眉,“非也。”
“在我看來,水池是你獲得‘新生’的地方!
李子越疑惑地看了白煜一眼:“我確實受到精神污染了,你在我眼里也開始說話不正常了!
白煜:“……”
“這就是你和學長說話的態度?”白煜敲敲李子越額頭。
“這里的水池怪得很,”他斟酌道,“老實說,我現在也不確定,不過你受傷這么嚴重了,不妨‘以毒攻毒’試一試,反正你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李子越:“……學長,你那些積分真的全是自己獲得的嗎?當真沒有水分嗎?怎么‘試一試’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白煜:“……學弟,這不是你以前的作風嗎?不管什么情況,先試一試,反正輸得起!
李子越愣住,隨后別開視線:“哦……我忘了。”
白煜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抿住唇:“開玩笑的,別介意!
“沒事。”
兩人沉默了半晌,還是白煜先開口:“去做下個任務。”
李子越卻搖頭。
他點開系統,將任務欄從上拉到下:“任務好像做不完。”
每完成一個,下方會自動生成新任務,他們好似被困在了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圓圈里。
“嘶……”白煜神色凝重,“這……”
……
另一邊,方圓渾身是汗地倒在地上:“真邪門了!
他心急如焚:“怎么會有這種情況,新刷新的任務也是夜晚來臨前截止,我們忙活半天,零進展。”
“瞎做肯定不行,得找到問題根源!狈匠邍@氣。
“怎么找?”方圓瞪著眼睛,“任務是從天而降的,沒有npc引領,即使做完也得不到獎勵,額外的信息更是奢望。”
“這里的居民大白天就知道躲家里,我們連個交流的對象都沒有!
“真的是一籌莫展,”方圓心亂如麻,“就好比十年寒窗苦讀的我們上了高考戰場,準備一鳴驚人,結果鈴聲響了老師走過來通知說本次考試沒有試卷,但你們要考700以上才能離開考場。”
“沒有試卷那就不做唄!睂O遠誠更支持擺爛。
方圓冷哼一聲:“不做?任務截止時間一到,我們準時收拾好躺在棺材里吧。”
孫遠誠伸了個懶腰:“你們這些老玩家有一點不好,就是太聽話。我們只有十個人,任務卻有16個,也沒辦法同時做完任務,除了躺平還能怎么辦?繼續給這些居民當免費勞動力?”
“我只知道不做任務大概率會死,小概率存活,你如何證明不做任務能活下來?”方圓眼神尖銳。
孫遠誠攤手,理直氣壯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沒參加過高考。”
“今晚又要選房間了,”方尺憂心忡忡,“即然這邊不知道怎么辦,不如先找鑰匙!
方圓冷著臉:“我們都成青蛙了!
孫遠誠:“哈?”
“戳一下跳一下,積分榜排名那么高卻混著這樣,真是丟臉!
孫遠誠看熱鬧不嫌事大,連忙拍手贊成:“你對你自己有很清晰的認知!
方圓又要發怒,被他弟弟攔下。
“別吵了,找鑰匙吧。”方尺神色緊張,“我預感很不好……今晚……可能比昨晚還要慘!
“我們已經拿到‘少年的信紙’了,最起碼有個保護。”方圓不以為意。
方尺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
他痛苦地抱住頭:“很混亂,很混亂,我眼前一片昏暗,哥哥,我看不見!
方圓面色驟變。
上一次方尺露出這個表情,還是半年前,當時那個副本一共有20名積分榜排名靠前的玩家,最終卻只剩他和方尺活著。
“怎么看不見,”他拍著方尺的后頸,“方尺,你‘睜開’眼睛,你能看見光亮!
“我看不見,哥哥,”方尺緊閉眼眸,兩行血淚竟然從他的眼中溢出,“我……好難受!
……
方尺的預感沒有錯。
今晚又是驟雨,走廊上響起斷斷續續的電流聲,冰冷的雨水沖刷著過道,人的身體殘肢在血水中起伏。
最早死亡的是方圓。
他的面部表情定格在無盡驚悚與恐慌中,漆黑瞳孔無限收縮,嘴微張,周圍肌肉不住抽搐。
因為沒有完成任務,他被副本判了死刑。
奇怪的是,其他人也沒有完成任務,死亡的卻只有方圓一個。
在他身后是堆疊了三四個尸體。
那些尸體仿佛是他精致的克隆體,死亡時的表情和方圓本人一模一樣。
房間窗戶被風雨吹得呼呼作響,雨水順著風飄進來,落在尸體山中央。
有只形狀怪異的人手自尸體中伸了出來。
它毫不猶豫地掰斷多余的手指,骨頭在□□皮般的肌膚下扭動著,所有方圓的尸體被它一點點吞噬,最終形成兩個嶄新的人。
“好久不見!
它對面前它的‘克隆體’說道。
“現在我是方圓。”
“而你不是我的偽人。”
“你還是我親愛的弟弟,這次你叫方尺!
第142章 我親愛的哥哥
躺在椅子上的那人已經變成了一具光有人皮沒有血肉的干骷髏。
骷髏斷了頭, 掛在身上的衣服也被尖爪撕成了碎片,看不出具體身份。
孩子踩上那人小腿、膝蓋、大腿,再到空蕩的小腹。
他喝了太多血液, 人已經長到十歲大小,這一腳竟將那人身體踩到向內凹陷進去。
孩子生出尖牙, 面向死人脖頸處的人皮狠狠咬下去。
他嘴巴吸了半天,硬是吸不出一點血液來, 這才煩躁地將那片肌膚撕下。
骨頭受不了這樣的沖撞,登時散成一堆。
孩子站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提醒他肚子里的東西出來。
“哥哥!
孩子輕聲喊道:“吃飯了, 哥哥。”
他的肚子被硬生生劃開一道兩手寬的縫隙, 縫隙里伸出一只尖銳的爪子,爪子從椅子上抓起人骨,上面瞬間生出無數小嘴,將那骨頭吞噬殆盡。
最終僅剩下半張殘破的人皮。
孩子癡迷地抱住椅腿, 小臉在上方蹭蹭,聲音甜膩:“媽媽。”
他的眼珠逐漸變紅。
“謝謝你媽媽,媽媽很好吃媽媽!
他晃了晃鼓起來的肚子,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 左右搖擺著往門外走。
“媽媽, 我要去找下一個好媽媽!
……
這個副本沒有強制集合,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大家過于分散,以至于雖然場地不算大, 但玩家幾乎很少碰面。
話是這么說,李子越依然覺得奇怪。
他隱約覺得整個場景或多或少受他的意識影響, 當他需要線索時呆在家里的居民npc便出來,當他沉浸于其他問題時,這些npc仿佛不存在于副本中一般。
然而考慮到他被精神污染,李子越不敢斷言這是真實還是巧合。
他很少這樣舉棋不定,這個副本最難的地方不在于辨別偽人,而是找到能讓他完全相信是真實的東西或人。
想到最后,他甚至會懷疑自己。
李子越搖了搖頭,將精力集中在房間選擇上。
第二晚房間入住情況比李子越想象中糟糕許多。
按照他的推斷,第二個晚上過后最多存活8個玩家,他以為加上混在人群中的偽人,今晚會掀起一場房間搶奪,然而現在離12點不足5分鐘,只有6人選好了房間。
是大家還沒想明白選房間規則,還是……實際存活人數大量銳減?
李子越盯著與他相對的9號房間,咬住下唇,面上神情不算好。
最后一分鐘,9號房間顯示有1人入住。
【恭喜您選擇了正確的房間,順利存活,祝您在鏡面小區度過愉快的第二天~】
李子越剛松口氣,卻覺得房間再次抖動了兩下,等睜眼時,李子越卻愣在原地。
【張斂】站在他對面,向他眨了眨眼睛。
“張斂?”李子越抬頭,“你去哪里了?”
【張斂】挑了半邊眉:“被安排了個棘手的任務!
他走過來揉揉李子越一邊耳朵:“不過這種情況下我更想見到你的第一句話是說我想你。”
張斂平時不是這性格,知道面前這個是偽人,李子越動作僵硬了一瞬,斷斷續續道:“哦!
卻也沒推開。
【張斂】好像笑了一聲。
外面悶雷聲又起,碩大的雨滴砸在窗戶上,水聲沖擊著李子越的耳朵,他無法控制地心跳加快,大腦一片眩暈。
潛伏在地底的頭發絲好似又伸展出來,它們抓住他的腳踝,將他拼命往水池深處拽。
冰冷的水仿佛千斤重的鐵塊壓在李子越身上,他的唇顫抖到褪去顏色,脫力感陣陣襲來。
【張斂】看了眼窗外,眉頭皺在一起。
他捂住李子越的耳朵,再給他戴上隔音耳塞。
李子越靠在一邊干嘔。
他咳嗽幾聲,體內水流逐漸褪去,這才勉強起身。
精神污染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的行動,現在不光他想象,只要聽到點水聲整個人就會陷入無力中。
更糟糕的是,手腕內側的傷口好像裂開了,鮮血溢出,沿著他的指尖滴落。
那邊傳來的疼痛感仿佛在警告李子越。
時間不多了。
【張斂】為李子越包扎的手被李子越攔住。
他搖搖頭:“不用。”
話雖如此,手臂上那傷卻愈發嚴重,甚至隱約可見森然的白骨。
【張斂】頭一回對李子越沉了臉色,他不由分說地將李子越抱起來,就要往床那邊按。
還未等李子越掙扎,下一刻身后窗戶被人狠力從外面踢碎。
【李子越】黑著臉順著窗戶進來。
【檢測到房間人數違背了規則,請在一分鐘之內做出調整,請不要忽略這項警告,因為您無法承擔后果】
“怎么又是你!崩钭釉娇催^去。
“我沒來你才會驚訝,”【李子越】拽起他的手,“跟我走!
“去哪里!
【李子越】怒道:“你逼我來的,現在倒問我去哪里!
“我什么時候逼你了!
【李子越】冷冷地看著他:“你根本不擔心你會在與我的24小時賭博里輸,因為你最清楚,我想要折磨你,就不會讓你因為‘逾期未找到’這種破理由死去!
“所以從定下賭約開始,你從未想過真正花心思去找我說的地方,你早明白最后我會來找你!
李子越笑了一聲:“是么,我可猜不透你!
【李子越】聲音冷冽:“你能瞬間看透我的想法,我也能明白你在撒謊。”
“我親愛的哥哥,想利用我就直說,別裝了。”
第143章 為什么咬你?
窗外雨勢愈大, 云層中央橫劈一片閃著深紅血光的細長閃電來。
那道巨響潛藏在震天的悶雷中,幾乎是呼吸間,兩面窗戶正中央裂開觸目驚心的口子, 玻璃四分五裂,走廊上的雨徑直沖刷進來。
李子越難受地咳嗽兩聲, 眼眸稍瞇,成一條弧線。
他看著【李子越】拽住他的那只手腕, 許久,只是悶著笑了兩聲,好似不想回答【李子越】那番話。
【李子越】眉皺愈緊,手再用力。
兩人之間凝著僵持。
一直沉默不言的【張斂】好像發現了什么, 他極快地往天花板一瞥, 眉心稍動,察覺到有人正朝這邊房間靠近。
來人是誰他最清楚不過。
【張斂】眼神漸暗,視線落回前方,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李子越另一邊手腕。
兩只手都被握住, 處在中間的李子越一瞬間恍了神,他看了看身后的【張斂】,又看了看前面的【李子越】。
這是在干什么?
【張斂】先看李子越,再望向那臉龐更為青澀的偽人。
“他……”
兩人面容極為相似, 【張斂】的語氣不自覺柔和下來:“李子越不能跟你走!
“至少現在不能。”他又補充一句。
“哈?”【李子越】到現在眉頭就沒舒展過。
然而不過半個呼吸間, 【李子越】臉色驟變,握住李子越手腕的手松力。
天花板處毫無征兆地響起一聲猶如巨石砸地的轟響,四周墻壁瞬裂,雨水順著縫隙迸濺進來。
剎那間李子越只覺得眼前昏黑, 無數細長頭發絲掩在黑暗中朝他襲來。
冷汗再次傾襲全身。
后頸疼痛難忍。
在他失去意識前一秒,身邊好似有人靠近。
那人聲音低而沉, 貼著他的耳垂,只和他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李子越不知道。
而等【李子越】再將視線轉至屋內時,房間空蕩蕩,不見【張斂】,亦不見李子越。
他手腕不知何時多了只標記位置的小狗,應該是剛才【張斂】貼在他身上的。
【李子越】沉默兩秒,隨即若有所思地勾唇。
他轉過身,看向窗外。
彼時大雨磅礴,云層重疊,不見一點月光,閃電如狹長彎刀,瞬間的光明使得這棟圓形的陰森居民樓如黑白影片中的墓地。
走廊昏暗,上頭燈光忽明忽暗,那人就掩在拐角,手中握著一把銀制長槍,灰黑身影極為熟悉。
【李子越】挑了下眉頭,見到來人反而不慌張:“你又來遲了!
“嗯!蹦侨寺曇舻蛦。邅淼牟铰穆杂胁环,隱約還能聞到血液的味道。
“所以你和他到底誰更厲害?”【李子越】輕聲,“這應該很難比吧?”
待那人走近,【李子越】這才看到他有多狼狽。
來人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整個人像是被丟進血池里泡過三天三夜般,長槍槍尖折損大半,已然是不能用。
【李子越】已沒半點戲謔的心思。
他呆愣地看著眼前人:“張斂,你怎么受傷這么嚴重?!”
張斂只搖頭:“別擔心,我沒事,全是皮外傷。”
“我沒擔心你!薄纠钭釉健磕坎晦D睛盯著他的傷口。
張斂很輕地笑。
他垂下眼眸,伸手摸了摸【李子越】發頂:“知道了!
……
李子越是被咬醒的。
左側耳朵尖被溫熱包圍,那人舔著吻著,在他稍微放松警惕時又很壞地輕輕咬住他的軟骨。
李子越下意識“嘶”一聲,剛想動作,左手手腕卻好似被什么東西固定在床沿,他企圖往回收手,手腕扭動兩下,卻毫無作用。
他還處在半清醒半混沌狀態,只簡單覺得即然左手不行,那就換右手。
等他習慣性將手心撫上【張斂】后頸,并那里作安撫狀揉著時,李子越這才突然意識到。
他好像被人禁錮在床上了。
而將他手腕用手銬銬起來的人,正是壓在他身上的【張斂】。
李子越合上眼眸深呼吸半秒:“張斂……”
他語氣柔和:“起來,你壓著我了。”
“不要。”
身上人說著又咬他一口,這次咬在鎖骨。
“張斂!
李子越再次喊他。
【張斂】這才停止動作,他緩慢地離開李子越頸窩,視線卻一直定在李子越被他咬到發紅的下唇。
室內燈光不算明亮,【張斂】一小半臉都掩在黑暗中,明暗對比下使得他顯現出來的五官愈發清晰硬朗,整個人鍍上一層海洋深處的沉穩與冷淡。
只是那雙深藍的寶石眼眸卻壓著毫不掩飾的欲/望,將他身上所有淡然和冷傲融在臨近爆發的火山口邊緣。
【張斂】懶洋洋“嗯”了一聲。
這聲回答終于將李子越瞬間飄忽的意識拉回來,他好似在掩飾什么地快速將臉別到一邊:“……這是怎么回事!
【張斂】只笑:“是問為什么咬你嗎?”
“哥。”他伸手揉揉李子越發紅的耳尖,“你這里好燙,是因為我咬得太過分了嗎?要我給你吹嗎。對不起啊,哥。”
“不不不……不,不是……”
平時天塌下來只會說“沒事不慌”的李子越很罕見地再次結巴。
【張斂】看看李子越被扣在床前的手腕,又垂眸看看他因為別過臉而露出的白皙脖頸,再次舔了舔唇,沒說話。
砰砰砰。
心跳愈發混亂也愈發響亮,身上所有血液仿佛都在隨著心跳而沸騰,李子越努力從中找到一絲冷靜。
這又是個陌生的房間,與副本中“家徒四壁”的構造不同,這里顯然溫馨很多,只是一旁窗簾緊閉,外面光透不進來,他沒法猜測大概時間。
時間?
想到這里,李子越下意識抬頭往右手手腕看去,那里原本因為和【李子越】約定時間接近而導致的傷口惡化已被人用繃帶包扎完好。
因為不再感到難忍的疼痛,他一時間竟忘記自己手腕受傷這事。
“放心,這里時間是暫停的!
“暫停?”
“字面意思。除開你我,其余人在此刻都處于相對靜止狀態!薄緩垟俊肯肓讼,又補充了句,“你不用擔心在此期間他們會出現意外!
李子越松了口氣,這才有精力去管自己手腕:“所以這個是什么意思。”
他又為什么在這里?這里是副本的某個環節嗎?
“你好兇啊,哥!
李子越怔住,他僵硬地轉過頭來:“我沒有兇,我只是想問為什么!
明明先前被敲昏的是他,現在被鎖在床上的也是他,被壓住、被咬、被親的也是他,現在罪魁禍首反而委屈地看著他,說他兇。
更怪的是,明明有這么多理由去反駁【張斂】,李子越第一反應還是放緩聲調哄【張斂】。
李子越心里默默嘆氣。
他真沒救了。
“我的意思還不明顯嗎!薄緩垟俊课撬拇浇,被子下的手挑上李子越衣擺,借此使自己的手覆在他的腰側。
他拇指指腹順著最邊緣逐步往上,停在正中央的凹陷處,或輕或重地按壓著:“我把你困在這個房間,又把你放在床上。”
“當然是想和你做X”
【張斂】學他將眼眸彎成月牙。
張斂一直覺得李子越很多地方很可愛,比如經不起逗,不管你說什么他都認認真真思考并且相信,然后開始臉紅。
李子越又覺得臉紅很不好意思,這時候他會下意識將臉藏進枕頭里,偏偏張斂想趁此親他,讓他更不好意思。
李子越緊張地眨眼,喉結滾動:“張張張張……張斂……等一下!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現在的自己。
他很少覺得自己像個……食物。
“等什么?”
“等等等……”李子越艱難道,“等,就是等一下!
【張斂】勾起唇角,幫他轉移話題。
“你太瘦了!薄緩垟俊亢咭宦暋
“哪里?”李子越疑惑道。
【張斂】挑了下眉,手壓在他身體柔軟的地方:“我一只手就可以把這里遮完。”
公正來講,李子越不算太瘦,正常成年人體型,然而由于常年跑副本的原因,少不了體力運動,久而久之他的腰腹自然要比一般人勁瘦有力。
“等一下,”李子越終于清醒了些,“我有問題要問。”
“哥,你是小學生嗎?”【張斂】道,“就差舉手說自己要提問了!
李子越不知道怎么反駁。
因為他也想問自己這個問題。
碰到張斂,他的大腦就跟不會轉動了一樣。
想問什么呢?
想問的太多了。
這里到底是哪里,為什么【張斂】也在,先前【張斂】為什么要打暈他,當時到底是誰要來到他、【李子越】、【張斂】所在的房間,副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精神污染程度如何……
所有思緒混亂地碰撞在一起,李子越皺著眉,在自己都沒有意識的情況下脫口而出第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咬我!
“不是……”李子越有一瞬間慌亂,“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我是想說這里,這個……”
他搖了搖被手銬銬住的手腕。
哦,這個問題【張斂】倒是回答了。
“我……”再這樣下去他又要開始結巴。
“為什么咬你?”
【張斂】笑瞇瞇看著他。
“這個說來話長了!
第144章 看到你舔我就想親你
“?”
李子越心間稍沉, 難道他不小心中毒了,需要【張斂】通過這種方式為他緩解?
“因為你很香,”【張斂】一本正經, “我一開始只想聞你身上味道!
“但一不小心就往你耳邊靠了,一不小心嘴就貼在你的耳垂處了, 一不小心就張嘴了,一不小心就咬下去了!
李子越:“……我哪里香了?”
“不知道, ”【張斂】歪頭,“你身上有種……很神奇的味道,我從未在別人那里聞到過。”
李子越沉默半晌,無意識舔了舔唇。
說實話, 他覺得【張斂】身上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聞香氣。
奇怪。
“李子越, 你別舔!薄緩垟俊亢八。
李子越仰頭:“為什么?舔了我會怎么樣?”
難道舔這個動作會讓他精神污染加重?
“沒什么,”【張斂】揚了下眉,“看到你舔我就想親你!
李子越:“……”
沒法和這人聊了。
他揉了揉眉心,企圖將話題拉回正軌:“所以我是被你從后面敲暈, 再被你帶到這房間,拷到床邊的?”
李子越仰頭看自己手腕:“張斂,給我解開!
“哪有人質命令綁匪替他松綁的!
“人質?”李子越想了想,“你要拿我威脅誰?”
“說錯了, ”【張斂】慢慢打哈欠, “你應該屬于因為長得好看所以被我綁來的壓寨夫人!
李子越再度:“……”
怎么話題又被他扯遠了。
【張斂】挑了半邊眉:“你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
“無論是敲暈你還是拿手銬拷住你,都稱不上友好!薄緩垟俊渴謸嵘侠钭釉絺饶槪澳銥槭裁淳筒徽J為我會害你呢!
“好吧!
李子越看向天花板:“那我是不是一輩子不能離開這里了!
“如果你想,倒也可以!
“你會離開嗎?”李子越看向【張斂】。
【張斂】搖頭:“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子越若有所思, 往后使半個身體靠在床頭,盯著自己的手銬:“那我得出去。”
“那你出不去了, ”【張斂】收起笑,冷淡道,“你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嗎?”
“可能這是我們最后相處的兩個小時,”似乎覺得自己剛才態度不好,【張斂】放緩了語氣,“你再不喜歡我,也忍一下!
“最后兩小時?”李子越疑惑道,“為什么?你剛才不是還說可以是永遠嗎?怎么又有時間限制了?”
【張斂】替李子越將額上翹起來的幾縷黑發理順:“兩個小時后你還沒有離開這里,就是永遠!
李子越“哦”了聲。
“我沒有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李子越仔細觀察四周,企圖找到能幫他離開的線索,“也沒有說不喜歡你。”
“那你在找什么?你不就是想離開嗎!薄緩垟俊坷浔馈
李子越對上他的眼眸:“你明知故問!
【張斂】揣著明白裝糊涂:“我不知道。”
他輕哼:“我想聽你說答案!
李子越也跟著哼哼:“我不告訴你!
“你也別這樣說話!薄緩垟俊坑值。
“又怎么了?”李子越很會舉一反三,“難道你又想……”
還好大腦在最后一秒反應過來,阻止他心直口快說出剛才【張斂】對他說過的話。
【張斂】對著李子越眨眨眼睛。
一來二去李子越臉又紅。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房間沒有其他可疑物品,李子越想要離開【張斂】又把他拷著,他略微思索,準備以退為進:“所以這兩個小時你想做什么呢?”
“不會只是和我在床上聊兩個小時吧?”
【張斂】只手撐在他肩側,膝蓋抵在上方,另一只手覆上李子越露出來的半截腰,好像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做那種事……兩個小時夠嗎?”
“我不知道,”李子越把臉別過去,顯出紅透的耳,“別問我這個!
“那我得提前學學,做好準備!
“你去哪兒學?”李子越呆住。
【張斂】又眨眨眼睛:“你要和我一起學嗎?”
李子越瞠目結舌:“我不,不是,等等……”
“我知道,又要等等等等!
【張斂】模仿他剛才口吃的樣子。
李子越用右手捂住【張斂】嘴:“不許再說了!
【張斂】順勢親他的手心。
李子越又呆。
“臉紅得能做煎蛋了!
【張斂】將手撫上李子越的額:“給你物理降溫!
不知不覺第三次被【張斂】帶偏了。
李子越深呼吸:“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
“回到剛才話題?”【張斂】深深地看著李子越:“你也在期待和我做嗎?你更喜歡這樣的我,對么?”
李子越遲疑了幾秒,尚未回答。
“李子越,你愛我吧,別愛他了!薄緩垟俊看瓜卵垌罄钭釉降哪。
他壓低聲音:“另一個我太沒意思了!
李子越默聲半晌,倒是笑了:“……你這么說,也對。”
【張斂】動作僵直,身上體溫一點點褪去,他面上不帶一點表情,只是沉默著又摸摸李子越發頂,隨后往前俯身將手銬解開。
之后他很快從下床,離開房間。
整個過程沒有給李子越說過一句話。
李子越靠在床邊揉手腕。
嗯?
張斂這是什么意思?
他情緒怎么轉變得像過山車。
剛出臥室李子越就聞到濃湯的香味,他還沒來得及問,便見站廚房門口的【張斂】遠遠看他一眼,又轉到廚房旁邊小隔間找東西去了。
李子越遲疑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張斂】手里提著白色小盒,很快從隔間出來。
待【張斂】走進,李子越才猶豫著問:“這兩小時……你打算給我做飯?”
【張斂】瞥了他一眼,輕輕“嗯”了聲,他半蹲下身,從盒子里面取出消毒工具和新的紗布,一只手拿著棉簽,一只手捏著李子越受傷的地方。
“我還會花一點時間給你處理傷口!
李子越怔了幾秒,木訥地回應:“所以你把我帶來這里,是為了讓我休息嗎?”
“飯快好了!薄緩垟俊看鸱撬鶈。
李子越思忖著換了個話題:“剛才你是在生氣嗎!
【張斂】在纏好的紗布末尾打了個小巧的蝴蝶結:“我可以生氣嗎?”
“當然可以!
正好【張斂】半蹲著,李子越順手摸摸【張斂】額前的發。
“我偏不對你生氣!
在開玩笑,說明剛才那幾分鐘【張斂】把自己哄好了。
【張斂】淡淡道:“你在這里躺一會兒吧,飯好了我叫你。”
“可只有兩個小時!
【張斂】好像在笑:“我沒有那么紳士,不會因為不忍心叫醒你而讓你直接睡過去的。”
李子越在意的不是這點:“你不能和我一起離開這里嗎?”
“不能。”【張斂】很殘忍地拒絕了李子越的設想,“外面有他沒有我,有我沒有他,這是一個選擇,如果你更喜歡他……”
“那你就出去”這幾個字被【張斂】堵在心頭。
李子越看著【張斂】:“非要選一個嗎?”
【張斂】一怔,笑出了聲:“其實目前我沒有什么意見,你愛他,或者愛我,本質是一樣的,不過當他真出現在你面前,并觸碰到你的時候。”
【張斂】將李子越的手抬起,他嘴微微張開,將李子越食指前端輕咬住。
“我只會想把他殺了!
“所以,”【張斂】抬眼看李子越,“就目前來說,你這個想法還挺危險的!
他安慰似地往咬的地方吻。
李子越手撐在下頜處,認真思考:“這里物資會自動補充嗎?”
“會。”
“有書房嗎?”
“你想的話,可以有!
李子越只花了半分鐘,便做好了決定:“那可以。”
“什么?”
【張斂】并非不知道李子越這句話的意思,他只是不想自己期待落空:“在這里你沒辦法見到其他人,我也不會讓你見別人。”
“但不限制我做其他的吧?”
“如果限制呢!薄緩垟俊刻蛄讼麓。
李子越打著哈欠,滿不在乎道:“那我會生氣!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崩钭釉綌偸,“不然呢?和你天天吵架,導致我倆鬧得很僵?那誰給我做飯?”
“生氣吵架和愛你沒有沖突,”【張斂】平靜道,“也會給你做飯!
李子越道:“那我也不喜歡!
“而且,”他頓住,“張斂,你再說一次,你愛我嗎!
【張斂】吻他的手心。
“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李子越伸手攬住【張斂】的后頸:“你的愛會讓我無時無刻處在憤怒的情緒中嗎。”
“不會!薄緩垟俊棵冀奚灶。
李子越笑:“那不就行了!
【張斂】沒有想象中高興,他這才意識到他把自己框在了一個兩面難的境地中,李子越說討厭他,他會感到難過,而當李子越這般輕易地回答愿意和他永遠待在這里時,【張斂】心里又泛起酸和嫉妒。
“你想好了!
【張斂】覺得自己聲音都在發抖:“你想好和誰在一起了!
“你想好我是誰了!
“你是誰呢,”李子越眉眼彎彎,“你說你是誰呢?張斂!
“我是……”
【張斂】欲言又止。
“看著我的眼睛!
李子越命令道。
【張斂】猶豫再三,緩緩和他對視,卻又很快移開視線。
“張斂,我在看你。”李子越輕聲,“你覺得我在透過你,看誰呢。”
這是一個對現在的【張斂】來說過于殘忍的問題。
在【張斂】看來,李子越的目光不再是帶著愛意的欣賞,而是一種冷靜的、穿過身體的打量。
他好像變成了真人的替身。
可是。
【張斂】嘴里壓著苦澀。
這個局面不是他自己造成的嗎。是他反復要李子越二選一的。
他被選中,他被舍棄,都不是好事。
可這些能告訴李子越嗎。
李子越會原諒他嗎。
【張斂】低著頭,突然冷冰冰道:“你走吧!
“你選擇他吧。”
這一切反應都在李子越意料之中。
他緩緩嘆氣:“你一會兒說我討厭你,一會兒又說我喜歡你,一會兒讓我待在這里,現在又讓我離開!
“你把選擇題丟給我了,然而我選A你就把正確答案換成B,我選B你就改成A,非要我考個零分然后你和我都不開心嗎?”
【張斂】悶悶道:“我的答案不重要!
“你都要趕我走了。”
“我沒有。”
“你現在才是小學生!崩钭釉浇o他順毛,“不帶這樣耍賴的,張斂!
【張斂】語調還是悶著:“嗯!
“你不是想聽我親口告訴你答案嗎?”
【張斂】不帶遲疑地抬眸看向李子越。
李子越深吸一口氣:“我很早就猜出你是真人并非偽人!
張斂動作頓住。
“你最清楚你自己的負面情緒,你也知道偽人會將這點無限擴大,所以你借偽人的來試探我是否愿意接受你這一面。”
“你怎么知道的。”張斂聲音干澀。
李子越抿唇笑:“你很聰明,除了剛才,你的表現沒有太大漏洞!
“但怎么辦呢,這很難說,”李子越道,“即使在無法列出一二三解釋的情況下,我依然覺得你是你,我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完全憑借感性來判斷真假!
“所以我真的覺得我完蛋了,張斂,”李子越哼道,“我已經很難用理性來思考你的事情了!
第145章 愛欲之火
血滴在地上, 針管沿著他細小的血管刺進去,液體推入的瞬間血管腫脹起來,他的唇愈發慘白。
好在今天后側脊椎骨只裂了小半, 打三針強化修復即可。
還有一針。
他心里默默數著,視線落在染了他鮮血的灰白地板上, 那些液體仿佛與他毫無關系,他只是靜靜盯著, 看著那染著朦朧的血紅東西越長越大,最后被灰黑色的拖布直接卷走。
地面又恢復原樣。
尖銳的針頭再次毫不猶豫地刺入他的身體,他一聲不吭,好似沒有半點生氣的毛絨玩具, 針扎在身上就如自然滴落在地板的淤血一樣輕巧。
然后他聽到身體傳來異樣的聲音。
“咔嚓!
斷裂的骨以常人難以忍受的速度強行融在一起, 骨的生長修復猶如無數把尖刀,要在他體內脆弱的器官和血肉中劃開無數道沉重的傷口。
他的胸腔猛地抽搐了兩回,上半身無法控制地彎曲起來。
被人由內到外千刀萬剮的滋味不過如此。
鮮血又從他的嘴角溢出。
他垂著頭,安靜地坐在角落, 像一只乖巧懂事的標本,等研究人員來幫他完成最后一項任務——記錄他此次受傷、修復過程中產生的血氧、激素等數據。
隱約好像聽到前面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在哭,那小孩也是實驗體之一,不過他已經接受藥物注射許久, 小孩才被灌藥, 比他忍耐力要小些,自被帶到這片區域便一直哭。
或許在哭吧。
他手指不自覺抖了兩下。
不知道。
因為今天他的兩邊耳朵都被怪給啃食了,新的耳朵還沒生長出來,他有些聽不清。
眼珠也被掏出來一個, 他不太想抬頭見強光。
不過那些都無所謂。
一切都無所謂。
他活,或者死, 都無所謂。
“少爺,您很乖!
研究人員為他清理嘴角那抹紅。
新生的耳朵剛被包扎好,他只能聽清研究人員在說什么,視線還是一片灰暗,他甚至不確定那邊是否坐著一個哭鬧的小孩。
不過那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來這里的人很快就死了,即使真的存在小孩,小孩明天也會死掉。
生命實在脆弱。
而他已經不算正常生命體了,所以心臟還能一直跳動。
砰。
砰。
砰。
他想到剛才被他拖到角落的怪物,它的胸膛被他劃開一條半米長的口子,森然的骨頭將那顆丑陋的心臟保護起來,即使它臉已經缺了大半,可憐的血肉還在不自覺抖動,發出弱小的哀嚎。
因為自小被藥物養大,他的身體恢復很快,在返回房間的走廊上他便能聽聲辨物了。
可這時他卻覺得一輩子當個聾子瞎子啞巴是最好的事。
“那是誰?”
有人問身邊同伴。
“張斂,也就是少爺!
“哎喲,怎么成這樣了!
“噓,小聲點,他耳朵好著呢!
“這……他幾歲啊?”
“四五歲,別看他年齡小,已經測到二十三輪了!
“二十三輪?”那人聲音里帶著警惕,“我和你說,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心理都不健康,前段時間我在分區遇到個十五六歲小孩,叫什么張……止……?三個字名字,具體我給忘了。”
“那孩子是分區第一名,但精神早爛了,見到人就砍,最后像狗一樣被關在籠子里禁閉,我去看的時候他就縮在籠子角落,遠沒有半年前拿第一時威風,嘖,真可憐!
張斂眼神微動,止住腳步,抬起頭來看了邊緣議論的兩人一眼。
那兩人仿佛被什么東西擰住后頸一般,登時冷汗全流,身體緊貼在墻邊,嘴巴閉得死死的。
張斂心里沒有半點憤怒,只覺得這些人很奇怪。
先前家里許久沒有出能扛過所有測試的孩子,堅持測試的張斂母親在家里地位愈低,雖然所有人礙于情面要恭敬喊張斂一聲少爺,實際內心或多或少因為瞧不起他母親而瞧不起他。
誰想張斂是史無前例的年齡小卻挺過諸多測試的絕佳實驗體,他們在瞧不起的同時心里還壓著難以遮掩的恐懼。
太可怕了。
一個剛滿五歲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在比他身體高大許多的怪物前面無表情,又怎么和那些怪物廝殺,最后淋一身血從測試箱里出來。
張斂自幼沉默寡言,即使斷了條胳膊也不哭不鬧,人們幾乎沒有見過張斂露出恐懼的表情。
或者說,張斂沒有任何感情。
人不知喜怒哀樂和畏懼,那還是人嗎?
若張斂天生如此,那也算幸運,可悲的是他剛出生時哭聲比誰都響亮。
隨后那哭聲卻被人強行堵住。
母親用冰冷的懷抱喂養他,用實驗體編號稱呼他,將他的所有分解成長串的數字,回歸結果預測他將成長為最強大的實驗體,由此張斂才得到活著的資格。
人沒有情感確實危險,可張斂生來就被看作一把折斷后馬上扔去錘煉的刀。
刀不需要感情。
張斂若笑,那就給巴掌,張斂若哭,那就捂住嘴,張斂若是膽怯不敢前,那就讓他明白他從未有允許他逃避的后路。
張斂的情緒被一次次打壓,一次次逼回,結果確實皆大歡喜,張斂腳下的尸體越來越多,預測曲線直逼向無窮。
周圍人把張斂視作怪物,視作低劣的白鼠,卻又不得不向張斂祈求庇佑。
怪物惡心、卑劣,但實在強大。
正常人或許會覺得這一切讓人氣憤,然而張斂只覺得無所謂。
他們討厭他,喜歡他,仇恨他,又要如吸血蟲一般蠶食他,這一切,都無所謂。
張斂機械般吃掉了今天送來的標準營養餐,又聽身邊的管家向母親報告他今天測試的數據,母親說:“今天只斷了一點骨頭?他成長確實比我想象中快,明天加大劑量,不要浪費他的天賦!
營養餐非常難吃,但沒關系。
因為味覺不影響戰斗扛傷,他基本不被注射治療舌頭的藥物,現在他的嘴里還包著血,食物染上血液再被他吞下去,這味道像在啃食生銹的鋼鐵,而他最熟悉這個味道,自然也不覺得難以下咽了。
張斂平靜地躺在床上,他連睡覺的姿勢也是被安排好的,多動一下母親那邊都會發來提醒,如果他不回到正確姿勢,便會迎來電擊懲罰。
管家站在門口,冷漠地對他說:“少爺,明天早上四點我來叫醒您,請您乖巧度過您的夜晚!
張斂向來很乖,通常管家來敲門時,張斂已經把衣服穿好了。
他乖順地接受了這一切,并沒有任何怨言地扮演最完美的實驗品。
張斂痛苦嗎?
不痛苦。
或者說,他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這樣的日子他后來又重復了九年。
直到他十四歲那天,測試箱里的怪物意外暴走,整個場面一片混亂,由于他一直以來的聽話,研究人員的心思都在壓制怪物身上,沒人注意他。
張斂孤零零地站在測試箱角落,仰頭看今夜的月亮。
這是個飄雪天,道路結冰,片片雪花輕柔地落在人身上,有幾朵在親張斂被凍紅的鼻子。
掛在深藍夜幕上的月亮光芒柔和,潤著圈圈奶黃的溫暖。
很長一段時間張斂因為眼睛受傷而不能面對強光,無論是正午強烈的日光,還是房間明亮的人造燈,這些光芒都不接納他,唯獨柔和的月。
這是他唯一被允許偷窺的一點光亮。
今夜月色很美。
他說不清這個結論自己是怎么得出來的。
他的世界充斥著灰黑和血紅,他說不出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惡。
張斂只覺得自己呆住了,心思全被天上的月亮給勾去了。
他不假思索地邁開步子,朝著天空那遙不可及的月亮追去。
張斂聽過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跑了九天九夜終于追到太陽,最后卻因為想要擁抱太陽而渴死。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張斂的心砰砰直跳。
彼此他的心跳好像變得不一樣了,不再像測試箱里那些怪物臨死前的喘息,他的心跳開始混亂,開始逃離母親為他嚴格規定的心跳速率。
雪夜漫長,道路積雪太多,他每一步走得都很艱難,不知過了多久,他已經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此刻,層云剛好遮住了月亮,光澤在瞬間消散了許多,張斂抬眼再見不到月亮。
明明前方街道亮著昏黃的燈,張斂卻覺得整個世界好像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面前斜坡飛馳來一輛亮著刺眼慘白急燈的貨車,張斂只是站在原地。
重物撞擊是他最早接受的測試,那時候張斂還不到三歲,膽怯未從他身體里拔除,他被嚇得不小心喊了句母親,回答他的只有四面墻壁生出的巨型鐵錘。
在這個很多人還在學說話的階段,半個身體被壓到血肉模糊的張斂躺在床上明白了沉默。
不要求救,因為無人會來救你。
而當現在的張斂能徒手輕易捏碎一輛失控的卡車時,他卻被人猛地抱住。
兩人翻滾到一旁雪堆里,那人身上帶著血,四肢冰冷,卻讓張斂的臉貼著他唯一溫熱的胸膛。
張斂手指稍動。
他仰起頭來,看到那人消瘦的臉龐和仿佛暈著月光的眼淚。
張斂又呆了。
沉默的雪夜,兩人心跳的聲音如天上悶雷。
打雷過后會下雨,雨過便天晴了。
張斂覺得心中好像埋了一枚圓潤的蛋,而此刻,蛋殼裂出了一條縫隙,從里面冒出“驚訝”的情感。
他好像又能看見了,又能看見月亮了。
可天上云層愈厚,他看見的月亮又是誰呢。
蛋殼再度抖動,第二種情緒生出,那是一點小孩般的“好奇”。
他盯著那人泛紅的鼻尖許久,看雪花落在上面又被體溫融化,張斂不知道一種更為復雜神奇的感情已經伸出了一點枝丫,他此刻還不懂如何描述這種情感,他只知道自己想親吻那人的鼻尖。
想要自己的體溫包裹對方。
剛開始張斂尚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他被壓抑到遲鈍的青春期匆匆趕來,他才發現不知何時心里那枚蛋的蛋殼已經碎成粉末,而那種奇怪的感情大樹已經長得枝繁葉茂,樹根細長,緊緊拽住他的心臟。
對張斂而言,喜歡的第一步不是“想觸碰卻又收回的手”,而是想要將李子越徹底困在他身邊的“占有”。
最初的表白只有兩個字:我的。
這種感情成長的速度遠超過張斂能承受的,一點喜歡的催化便能生出袒露的欲望,從精神到身體。
從他在清晨看到李子越在他身側更換上衣那刻開始。
從他視線無法從李子越裸/露的肌膚上離開那刻開始。
從李子越明明穿戴齊全卻在他眼里宛如赤身裸/體般開始。
李子越的眉眼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勾人的水霧,他的眸要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潤著晶瑩水光,唇綴著淺紅,而下方是他勝雪的膚色,透出一點薄汗。
陽光從窗入,落到李子越身上,他背對著張斂,光影亮了他半個身體,使得張斂見他隱在外衣下腰腹向里凹的曲線。
那里多柔軟,只有張斂知道。
偶爾李子越身上留有屋外的冰渣,冰悄無聲息地在他鎖骨處融化,匯成一點叫人難以看見的水珠。
水珠順著李子越光潔的胸膛滑下,直到被腰側衣料吸收。
張斂甚至會去想象水珠最后的溫度,他甚至會在看到李子越下裝那刻感到莫名的煩躁。
他甚至會去嫉妒一顆消失的水珠。
現在在他心里的東西不再是單純的,裝滿小小驚喜的蛋,而是藏著諸多強烈又恐怖感情的潘多拉魔盒。
惡劣。
下流。
可恥。
自小張斂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母親只當他是最佳實驗品,周圍人鮮有關心他,諸多惡意朝他襲來,為了自保,張斂只得將所有自然情緒壓抑在內心深處,他變得麻木不仁,變得冷淡,變得如機械。
而這一切在遇到李子越那刻全部轉變。
愛的欲/望似滔天火焰,又似迎面落下的萬丈瀑布。
張斂無法處理如此復雜又繁多的感情,因為在他最應該學會“愛”的時候,在他幾歲垂頭坐在墻角的時候,沒人伸手來教他。
因此張斂在處理對李子越產生的這些情愫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惡心。
他從未仇恨引發他生出這些感情的李子越,然而也未想過向李子越發出難以承受的求救。
張斂只有一遍遍再次壓抑自己,再次厭惡自己。
他無助地坐在餐桌前,慢慢咽下名為患得患失的食物。
他的身體里好像長出了兩個他,一個是乖順的弟弟,只會對李子越歪頭說不知道,一個是由情感魔盒生成的,想將李子越吃掉的欲/望怪物。
我想偷窺你。
我想觸碰你。
我想親吻你。
我想親手脫去你的衣服。
我想把你壓在身下。
我想接受你所有的引誘,吻你的眼淚,咬你的喉結,再在鏡前讓你看著我把你一點點吃掉。
我想把你禁錮起來,我想親手拷住你的四肢,讓你永遠無法逃離我的身邊。
我想你完完整整屬于我,成為我一人的玩具,與此同時你還是我最圣潔的月亮,永遠擁有讓我俯首稱臣的權利。
我想……
張斂扇了自己一巴掌。
這一掌力度大到讓他口腔濺出鮮血,血液的紅刺痛他的眼,兩行眼淚就這樣滾下來。
在前面熬粥的李子越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怎么了?怎么咳出血了。”
“怎么還哭了!
李子越把他抱住,輕拍他的后背:“沒事沒事,怎么了?哪里難受?”
這樣好的人。
張斂下頜抵在李子越肩上,眼神陰翳。
這樣好的人,一輩子也不會懷疑剛才我是如何下流卑鄙無恥地折辱他。
所有情緒凝成張斂尖牙上的一點咬。
張斂輕輕咬了下李子越肩膀,又很乖巧地搖頭:“我沒關系!
李子越嘆氣:“你才十四歲,沒必要忍著,哪里疼就告訴我,我又不會罵你。”
十四歲。
張斂冷笑。
倘若我年齡再大一些。
倘若我真的不忍著。
倘若我真的……
他猛地咳嗽,臉色白如紙。
忽然想到五歲時他在走廊上碰到的那兩人,在那般環境下長大,他心理果然出了毛病。
張斂喉嚨哽咽著,只是靠在李子越頸邊掉眼淚。
這眼淚混入的情緒實在過于復雜,李子越卻簡單以為張斂是被疼哭的。
張斂很靦腆地抿了抿唇,當李子越視線落在他身上時,張斂又變成了那個單純懂事的小弟弟。
原本張斂以為這種骯臟的欲/望他能藏一輩子,或者隨著時間過去,他對李子越的齷齪心思能少些,然而張斂苦心壓抑近八年的情緒,在他22歲,在初級偽人副本與李子越再度相遇時又徹底碎成殘渣。
星星之火遇到干柴。
燒得愈發猛烈。
第146章 為什么接受我卑劣的親吻
如果張斂沒有在14歲那個晚上出逃, 如果他沒有遇見李子越,張斂的人生一眼便知盡頭。
他會毫不知覺地走上母親為他安排好的道路:活著的時候被打壓成不知感情的機器,死后身體成為偉大的標本, 每一寸血肉、每一節骨頭都會被人剁碎仔細研究。
李子越救了他,李子越把他當親人對待。
可張斂如何回報的呢?
他將內心所有陰暗面都壓在李子越身上, 使李子越成為他愛欲交織下誕生的圈套。
因此,盡管他已經到可以向李子越袒露一切的年紀, 張斂還是不敢。
愛與欲的樹生出諸多果實:欣喜、嫉妒、期待、憤怒、善良……還有藏在最深處的懦弱和膽怯。
愛讓一個無所畏懼的人變得患得患失,讓沒有感情的人變得小心翼翼、自卑又笨拙。
李子越會因此厭惡他,就像他厭惡自己這些惡劣行徑一般。
然而每一次對視,每一次觸碰, 每一次借著玩笑說出的試探都得到了李子越近乎滿分的回應。
你不應該這樣。
張斂心里默默想著。
你應該遠離我, 應該拒絕我,應該推開我,應該罵我打我仇恨我。
可你為什么允許我用這樣的眼神看你,為什么允許我站在你身邊, 為什么允許我在夜晚數你翹起來的睫毛。
為什么接受我卑劣的親吻。
又為什么主動觸碰我的傷口。
無數個夜,當李子越背對著他陷入熟睡時,張斂總會從后面很輕地攬著他,在被子中找李子越的手。
李子越不會知道張斂指尖撫上他的手腕是為了估計手銬的大小。
也不會知道之后張斂會觸碰他的無名指。
然后小心翼翼地計算戒指的尺寸。
張斂難耐地咬住李子越耳尖, 他聽到懷里的李子越無意識“哼”了聲, 內心的欲至此才得到一點微不足道的疏解。
李子越問他為什么咬他?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張斂靠在李子越身上,等他用吹風將自己頭發吹干,吹風機的聲音沙沙,遮掩住他亂掉的心跳和呼吸。
李子越果然喜歡他裝出來的樣子。
這樣純良、溫順、又懵懂的樣子。
張斂從未在這個問題上犯死腦筋, 盡管所有禮貌、淡然和無辜都是他裝出來的,他從未覺得李子越對他的愛是虛假的, 不管怎樣,李子越確實愛著他。
那他要這樣裝一輩子嗎。
要是某一天他再也掩飾不住將所有丑陋都暴露出來,李子越又會如何看待他呢?
李子越會斥責他的欺騙,會幡然醒悟他的卑劣,會毫不猶豫地直接遠離他。
張斂無法接受李子越會離開他這件事。
他想著或許提前將李子越困在屋內,或許將李子越永遠藏在某個不見光的地下室,或許用什么東西將李子越和他綁定在一起……
甚至將李子越手腳折斷,讓他無法行走。
這個念頭剛冒出時,張斂感到的不再是快意,而是徹骨的寒。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種淡然冷漠的表情像極了他以前剛屠完測試箱里怪物的模樣。
不知何時,那些曾經被他殺死的怪物潛入了他的身體,在他意志脆弱的時候悄然啃食他的靈魂。
張斂靠在墻上咳嗽,他為自己更深的下賤而感到深惡痛絕。
張斂對李子越確實含有強烈的,難以壓抑的欲望,這些欲望由愛生成,卻始終無法戰勝最純潔的愛意。
強迫、壓制、暴力……
當他還在測試箱里時他便知道一萬種讓比他弱小的事物聽話于他的辦法,十幾年的訓練已經讓這些想法深深扎根在他的腦海,但無論如何,他也無法忘記那些怪物在臨死前的恐懼。
那樣顫抖的眼神,那樣可悲的境地。
張斂在測試箱里看著那些怪物,外面那些人通過測試箱的監控看著張斂。
他與那些怪物的境遇有何不同。
他逃出來是為了讓這些事情二次發生嗎。
水龍頭打開,張斂身體逐漸下彎,讓冰冷的水流沖擊他的臉龐。
演下去吧。
如果這樣李子越可以一直愛他。
那就演一輩子。
張斂這樣想著的時候,高級偽人給了他轉機。
絕大多數人害怕高級偽人副本,唯獨張斂一直等著這一天,他可以假借偽人的身份向李子越坦白他所有的下作。
他擔心李子越不會全部接受,所以即使在戴了偽人面具的情況下,他依然有所收斂。
才發現我是這樣的人嗎。
他心里輕聲說。
你因為我說的話而感到驚訝,可那只是冰山一角,實際我比我表現出來的還要惡劣太多。
你討厭我嗎?
你害怕我嗎?
比起那個乖巧的張斂,你更喜歡哪一個呢?
他想了很多種可能,沒想到李子越給了他更好的回答。
廚房熬著湯,表面滾出咕嚕咕嚕響的氣泡,淡淡的清香暈在空中。
“因為太容易信人,我上過太多當,吃過很多虧。”
“六年前也因為我的天真和自信,我所在的團隊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從此不管遇到誰,我都先懷疑再相信!
“可是你不一樣,張斂,”李子越手覆上他的眉心,“在初級偽人副本再次相遇時,盡管我想不起來過去,但我潛意識相信你,我的感性很少戰勝我的理性,你是罕見的例外!
“我曾在高級偽人副本里被騙到一無所有,自然知道在副本里信人就等于把自己命交在別人手上,恰巧我懷疑的人也真的想要殺我,”李子越笑,“但在這個副本里我依然無條件相信你。”
“即使在我還不確定你是偽人還是真人時,我也未曾害怕你!
李子越眼睛彎成很漂亮的月牙:“這是為什么呢,張斂!
張斂將唇抿成一條長線。
李子越眉眼變得很柔和:“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夜晚,我以為我為了爭取活下去的機會殺了我的朋友,當時我內心除了死沒有別的想法!
“是你救了我,張斂。”
張斂怔然。
“你的出現讓我覺得我還有活下去的理由,你是我身上還存有一點善意的證明,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可能已經死在那個冬夜了!
“但后來我們之間產生了一些誤會,”李子越只笑,“你不愿讓我想起過去的事,于情于理我也應該對你突然的離開而感到憤怒,可我只是平靜地接受了所有!
“這又是為什么呢?張斂!
“把我關起來也好,想對我做什么也罷,就算一輩子只和你一個人說話也不是不行,你喜歡什么就去做吧,這些都沒關系。你對我的感情并不骯臟,也絕非難以啟齒,你只是很愛我,對么。”
張斂很早之前就覺得李子越的眼眸很漂亮,他笑起來時那雙眼像天上月,平靜時那里似乎有盛著一汪清澈的泉,縱然是憤怒,墨色的眸也綴著夜晚繁星閃爍的明亮。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還未達到極致。
張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此刻李子越看他的眼神。
那是高山清晨剛升起的一線月弧狀的橘黃,暈在晨間淡薄的霧氣里,空氣是清涼的,卷著些許冷意,而那日光卻染著溫柔的熱。
然后他聽到李子越說。
“你從未主動傷害過我,所以這一切都沒關系,不要譴責自己,”李子越手撫上他的后頸,“我喜歡你對我的愛,因為我也愛你,張斂。”
張斂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兩下。
他聲音翁著:“可我騙了你!
“所以我才覺得我徹底沒救了,”李子越嘴角微微上揚,“別人騙我,我會感到憤怒,但如果那個人是你。”
“我花了不到十秒接受你騙我的事實,接下來的所有時間我都在想我自己的問題。”
“你為什么騙我,是因為我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李子越舔了舔唇:“因為內心沒有底氣判斷我是否會接受你認為的陰暗,所以你才藏到現在,對么!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我讓你感覺到更多的愛就好了。”他眼眸明亮,“你就不會藏得這么痛苦了!
他捧住張斂兩邊臉,聲調壓低:“對不起。”
張斂感覺額頭被人很溫柔地吻著,后頸正發熱。
哪有被騙的人先道歉的。
張斂呆在原地半秒,隨后下顎往上揚,讓李子越碰上他的唇。
他手往李子越身后一勾,李子越瞬間失去平衡,被他半壓著倒在沙發上。
張斂緩慢地眨眼,手指撫上李子越耳上一點柔軟的發。
“哥!
他就這樣輕輕喊他。
在沒有找到李子越的六年里,太多人不理解張斂的執著。
要懷著怎樣強烈的感情才會一次又一次在危險的副本里大海撈針,要多喜歡才會明知有陷阱卻因可能得到李子越一點消息而甘愿被人陷害。
張斂向來話少,只有在談到李子越時他才會露出溫和的那一面。
“你見過李子越就好了,”張斂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他的神情變得格外溫柔,“你見過他,就不會再問我這些話了!
……
張斂按住他的雙手,身體下壓,與他貼地極近:“你會后悔的!
張斂啞著聲音:“你會后悔說你愛我,也會后悔縱容我的。”
“我覺得我應該更愛你,你卻覺得這種程度就算縱容了嗎?”李子越失笑,“張斂,你真的……”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張斂用纏綿的吻堵了回去,這不同于往日的淺嘗輒止,也不同于前幾日的急切,張斂放緩了節奏,允許他在中途喘氣,卻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李子越被吻到發暈,連張斂的手已經伸進自己上衣都渾然不知。
張斂下意識想咬李子越發腫的下唇,那里還留著一道很淺的印子,是前幾天張斂留下的,然而張斂卻在貼近的那瞬間止住動作。
他緩緩收回尖牙,只伸出舌尖一點點舔那印子。
李子越不自覺嗯一聲。
張斂被這聲音刺激地差點完全壓在李子越身上。
不能再繼續了,再繼續真沒辦法停了。
張斂靠在李子越肩上,眼眸緩慢合上。
此時廚房已經完全安靜,只留下些許食物的清香。
“李子越,”他沙啞著聲音,手撫上李子越的耳垂,或輕或重地揉著,“給我做飯吧!
“什么?”
李子越微微喘著氣,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想吃,”張斂往他頸窩處蹭了蹭,“以前我生病時你給我熬的粥。很久沒吃過了。”
李子越想了想:“你先起來,我去廚房看看!
“不要現在,”張斂好像在鬧脾氣,“現在來不及了。”
“來得及!崩钭釉脚呐乃
張斂忽然撐起上半身,他自上而下深深看著李子越,卻只是沉默。
李子越眉間輕動。
張斂卻岔開了話題:“你還沒去過我的世界,對嗎!
李子越似乎明白張斂到底想說什么,他動作僵硬了半秒,還是搖頭。
“以后一起去吧!睆垟空Z調放緩。
李子越卻只是看他。
“我的世界一直在下雪。”張斂讓他的手貼在自己臉側,“你怕冷嗎?我不會讓你冷的!
李子越撫上張斂后頸,那里有一節小幅度卷起來的發。
“你說你會更愛我。”張斂吻他的喉結,“對嗎,李子越!
“是。”李子越話語帶了些許哽咽。
張斂便去吻他的眼尾,他唇往下,貼在李子越耳邊輕聲說了句什么話。
李子越呆愣地看著他。
張斂只笑:“我說了,我是個很卑鄙的人,卑鄙的人自然善于威脅他人。”
“張斂,我……”李子越話還未說完,卻再被張斂吻住。
張斂悶著:“你說我幼稚也好,說我耍賴也罷,我不想聽你現在的回答。”
李子越置在身側的手微動。
他先是垂下眼睫,張斂見他如蝶翼的睫微微發著抖,隨后便見他潤著光澤的眼眸。
李子越會說出很多違心的話,唯獨眼睛不會騙人。
不要聽李子越說的話,要注視他的眼,觀察他的行動,再聽他的心跳。
李子越給張斂的回答是欲言又止。
張斂心里漸漸泛起難言的酸苦。
他忽然輕笑一聲:“開玩笑的!
張斂吻李子越的額頭:“你不用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吃飯吧。”
他撐起身,剛想離開,身后李子越卻拉住了他的衣尾。
然而當張斂視線再度與李子越相對時,李子越卻又放手。
李子越只是很平淡地“嗯”了一聲,仿佛聽不出張斂話里意思。
“吃飯吧!彼p聲說。
第147章 不然等他扇我一巴掌?
李子越自以為自己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然而當所謂的原則放在張斂身上時,一切都不作數了。
第四次抬頭看見面無表情吃飯的張斂,李子越終于嘆氣:“玩家離開副本后才能前往虛擬世界, 這個房間不也屬于副本么?我怎么去你世界?”
張斂愣住。
“我不是答應你了嗎?要和你永遠生活在這里。”李子越補充道。
“原來你剛才想的是這些。”張斂將放涼的湯推到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歪頭:“不然呢?你以為我想的是什么!
張斂笑:“沒什么!
剛才張斂提的絕非此事,李子越也并非因為要在這里住一輩子才沒及時給張斂回應。
兩人心里跟明鏡似的, 都知道對方在說什么,表面非要扯點別的用來打啞謎。
“萬一以后有辦法連通虛擬世界呢!睆垟柯唤浶牡, “李子越,你洗碗吧!
張斂從沒讓李子越做過一點清理類的家務,李子越下意識道:“為什么我洗碗?”
張斂垂眸敲了下他額頭:“因為我剛才不是很開心!
他眼眸彎彎,開始收拾碗筷:“現在我開心了, 你不用洗了!
李子越坐在原地, 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張斂以前也經常做雷聲大雨點小的事,他情緒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基本李子越和他說上兩句話, 張斂就把自己哄好了。
張斂剛走到客廳,見李子越看著自己手腕傷口出神。
“哥!
他從旁邊儲物柜里拿出巴掌大的小狗錢包,遞給李子越:“你保管吧!
錢包里裝了枚鑰匙,一小疊零錢塞在最里層:“哪里的鑰匙?”
張斂示意門口:“總鑰匙, 一會兒我們出去一趟。”
“還能出去?”李子越驚訝。
張斂挑眉:“先前都是唬你的, 你真以為要把你關這里一輩子?”
“出去干什么?”
“你以為冰箱是可以自我填補的百寶箱嗎?”張斂揉李子越頭發:“當然是買菜,不然晚上吃什么。”
“哦!
問了一個傻問題。
他懵懵懂懂地站在門邊,等張斂關好客廳的燈。
門外是很正常的居民樓過道,對面鄰居門上還貼著紅對聯, 下方軟墊留有水漬,顯然近期有人居住。
這里的人是虛擬生成的, 還是從別的地方轉移而來的呢?
李子越慢慢想著。
以后可以去拜訪一下。
話說回來,張斂怎么還沒好。
他還未來得及回頭,卻覺后背被人很輕地推了一下。
這樣柔和的力道竟讓李子越無法控制地往前邁步,而后原本實體的地面瞬間變成一片虛無。
李子越身體懸浮在半空,他仰頭呆愣地看著站在門邊的張斂。
張斂對他抿唇笑。
“哥。”
那時的李子越還不知道,這可能是他這輩子聽到的張斂說的最后一句話。
他甚至沒有時間回應,那扇門便永遠地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了。
張斂至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將李子越永遠困在這里。
……
“咳咳!”
李子越扶著墻壁咳嗽。
一回到原來房間,濕冷瞬間朝他身上襲來,格外清晰的雨水沖刷聲環繞在他耳邊,雷聲不曾停歇,冰冷刺骨的水順著門邊縫隙潛入,已將這一片區域打濕。
【李子越】微側過頭,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回來了?”
此刻只剩他們兩人,甚至連張斂的偽人都不見了。
李子越手里捏著先前張斂遞給他的錢包,他強忍腹部翻涌的惡心:“這……”
“我不知道。”【李子越】自然清楚李子越想要問什么,“張斂使的這道具和高級偽人副本同等級,我沒有查詢權限。”
【李子越】確實沒騙他。
李子越倒在墻邊,單手撐著不斷冒冷汗的額頭。
他的精神污染越發嚴重,現在是一點雨水聲音都聽不得了。
【李子越】淡淡瞥了一眼,沒有半點伸出援手的意思,只是噗呲笑了一聲。
“你這樣子真難看。”
李子越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坐下來后他精神狀態穩定了些許,這讓他得以思考整件事。
他一直覺得張斂有事瞞著他,可他關注重心都在張斂身份上,一點疏忽竟叫他沒看出張斂最后的異常。
按照張斂的意思,那個房間是全新的世界,里面的人要是兩小時內未離開,這輩子便只能在里面生活。
可張斂最后把他推出是為何?
難道房間里只能容納一人?或者必須留下一人?
但這是張斂自己使用的道具,如果代價如此慘重,張斂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里面呢?
先前張斂說想讓他去張斂世界又是為何?如果理論上他們不能再見,張斂在得到他的沉默時為什么又表現得如此神傷。
問題很多,去繁化簡后事情就簡單了很多:張斂留在了房間里,他要把他救出來。
李子越低頭看著手中的小狗錢包。
張斂最后給他這東西絕對不是單純找個借口要他走到門邊,里面或許存在找到張斂的線索。
李子越緩緩合眼。
梳理完所有疑問之后,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離開房間,時間再度正常轉動,他手腕開始如火燒般疼痛。
然而幾秒后疼痛慢慢消失,傷口也不再流血。
李子越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手腕與掌心連接處亮起些許綠光,那是張斂先前替他處理的。
鼻腔吸入的陰冷順著他的呼吸道通入體內,刺激地李子越身體陣陣發寒。
張斂在就好了。
李子越垂著頭,不自覺想起先前暴雨落下張斂捂住他雙耳的手和他靠近時張斂清晰有力的心跳。
怎么會這樣呢。
現在就這樣想他了。
“別在這里想別人了,”【李子越】冷冰冰道,“你同伴都要死完了,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的死法吧。”
李子越瞬間抬眼。
“嗯?”【李子越】揚起一邊嘴角,“估計……就剩個孫遠誠還活著……不過他也快了!
【李子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你現在去底樓看看你帶大的副本新人正在做什么精彩的事情吧。”
“不過你怕這些水吧。”他一步步逼近,“你知道現在你一離開這個房間精神便會徹底崩潰,你也知道玩家死亡率如此之高,外面必然兇多吉少,你正常精神狀態尚且難以招架,更何況是現在的你!
“不過你出不出去呢?你是在這里像個膽小鬼一樣死去,還是為了一些可笑的情誼而成為外面怪物的食物呢?”
李子越冷著眼,沒回答。
“哦,”【李子越】攥住李子越額前被冷汗打濕的發,“你是說橫豎都是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或許?”他噗呲笑道,“你覺得你擅長賭博,但你現在有什么資本賭博?你憑什么覺得你一定能找到約等于零的生機?”
“和你有什么關系。”李子越痛苦咳嗽。
【李子越】眸色加深,瞳孔中央升起猙獰的血紅:“和我有什么關系?和我關系大了!
他手輕點李子越眉間。
瞬間,周圍雨聲好像變小了,將李子越纏地喘不過氣的頭發絲接連退去,他好似被人從大海深處打撈起,渾身冰冷濕透,但周圍總算有了允許他喘息的空氣。
“讓你這樣死去多沒意思,”【李子越】眼眸彎成月牙,他看著與他面貌一致的人輕聲道,“我要讓你親眼看到所有人的尸體,意識到你這六年的掙扎不過是一場泡沫。”
“等你心灰意冷之際,”李子越手腕的傷口開始發燙,卻并不疼痛,反而給李子越帶來了些許暖意,“等你如行尸走肉想要結束自己生命之際,我偏讓你吊著一口氣活下來!
【李子越】笑瞇瞇道:“快滾吧,李子越,看到你就煩。”
……
“你就這樣讓他走了?”【李子越】靠在二樓圍欄處,視線落在下方,聽身邊人這樣問道。
“不然等他扇我一巴掌?”【李子越】哼一聲。
身邊人驚訝:“李子越很少動手打人!
“反正誰在我面前這樣說話,我會一腳踹過去!薄纠钭釉健苦洁臁
身邊人點點頭,開始煽風點火:“但李子越這六年脾氣好了不少,這樣他都起了扇你巴掌的意思,看來李子越真的很討厭你!
“他討不討厭我,我不知道?要你告訴我,”【李子越】煩躁地別過頭去,“正好我也不喜歡他。”
……
吳天屬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類型,將高級偽人副本當作一般副本對待,最終陰溝里翻船,被孩子吸食所有血肉,成了一具干骷髏。
一想到吳天倒立的人頭,李子越不由自主感到一陣惡寒。
因為經歷過多次莫名其妙的“醒來”,所有場景重疊在一起,李子越的記憶很混亂,最后一次見到段厭還是在他和段厭組隊完成清潔工守則的時候,段厭不知為何消失在房間,連白煜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聯系到先前孫遠誠所說,段厭身上暫且掛個“壞人”標識。
剩下的方圓、方尺、劉煜澈、章行止四人情況較為特殊,李子越暫時沒找到他們,或許他們躲在某處,或許已經死了。
最后剩下孫遠誠。
李子越在一樓找了一圈,除了翻出幾句被水泡到腫脹的無臉人尸體外,連孫遠誠頭發絲都沒看到。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李子越】已經厲害到連他都可以騙過了?
第148章 三個偽人
不, 不會的。
李子越穩定心神。
唯獨【李子越】的謊言他一看便知。
退一萬步講,即使【李子越】真的騙他,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難道這里有更折磨他的東西么?
第二晚居民樓更加詭異, 磅礴大雨掩蓋了所有生氣,房內皆熄了燈, 窗簾緊閉,走廊的窗被風吹得嘩啦陣陣響。
所有活人仿佛消失不見, 整片區域僅剩李子越一人還在喘息。
若玩家當真全部死光了,那李子越也沒有太多掙扎的必要了,若還有人活著,他們可能在哪里?
周圍除開風聲、雨聲和驚雷, 并無其他響動, 甚至連npc都沒見到一個。
李子越順著正常副本邏輯推。
通常這種情況意味著此片區域還存在他不知道的第二空間,最常見的第二空間是地下層結構。
李子越順著房間邊緣摸索,終于在第七間房間斜后方地板踩到一節松軟,他用彎刀刺入縫隙, 隨后往上一挑。
果真。
這里真有類似地下室的建設。
他點燃火柴道具放入下方,燈光瞬間明亮,這一片地下室場景逐步呈現在他面前。
這里似乎是用來堆雜物的,大量黑箱子胡亂塞在里面, 肉眼可見四周都是碎屑。
火柴燃燒正常, 說明地下氧氣含量足夠,存在其他通風口。
可是。
李子越向來謹慎,他并未直接下去,而是在入口抵了塊融入夜晚黑暗的長石, 石頭末端壓著條系在他手指正中的透明絲線,若有人自上方移走他的石頭, 他即刻便知。
雨水嘩啦沿著張大的縫隙往里灌,潮濕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味。
李子越心間愈沉,這鐵銹味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過。
彎刀在他掌心旋轉,李子越沿著邊緣往里逼近,終于在前側聽到其他的,似人發出來的響動。
有活物,但是真人還是偽人……不好說。
前方有箱子遮掩,李子越又是貼的墻壁,自然看不真切,越靠近越覺那像衣料或者□□被撕裂啃咬的聲音。
李子越心里一咯噔。
有時候人腦子轉得快也有缺點,就如此時,他雖沒有靠近,卻在瞬間猜到那里發生著什么。
不管怎樣,不要和孫遠誠扯上關系就好。
李子越喉嚨好似被什么東西堵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上他的胸膛,他的步子越輕,心卻越驚。
當他真的見到那東西時,只覺得身上沒了一點溫度。
人越不想面對什么,就越會發生什么。
李子越呼吸緩而艱難。
雨水沿著縫隙往下滴落,雖隔著層混凝土,卻能聽到上頭怒吼的悶雷。
滴答。
滴答。
地下室里最里邊緣位置躺了個只剩下半邊身體的活死人。
他四肢像是遭遇了某種野獸的撕咬,斷裂的部分不見任何血肉,只有孤零零的人皮掛在凸起來的骨頭上。
而那頭顱最為凄慘。
李子越手在發抖,骨間一陣針刺般的疼,肺部好似被人活生生抓出來。
他幾乎不用再靠前便知道那人是孫遠誠。
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孫遠誠會死成這樣?
大腦好像再度不聽使喚,腳下的雨水沖刷他的腳踝,那些潛藏在黑暗中的頭發絲又再度朝他涌來,直到他的四肢再度被纏繞到無法動彈。
冷靜。
他剛一閉眼,腦中無法控制地想起先前他在水管里看到的吳天倒掉下來的頭顱。
那頭顱同樣也是被吸干了血肉,變成人皮包頭,被水泡發腫脹的皮膚甚至生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木耳。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是三樓的那個小孩么?
若是小孩吃了孫遠誠,那么此刻它在哪里?
先前他聽到的細小聲響不可能是一具尸體發生的,除非孫遠誠自食。
這里還有第三人。
如果運氣不好,甚至存在第四人。
李子越將自己身體掩在黑暗中,此時他腳下的雨水掀起些許不正常的弧度。
有東西正在靠近。
李子越輕皺起眉頭,腳下水的弧度異常,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很難邁出這么大的步子,來人難道是小孩的“母親”?
“母親”?
吳天不就是因為扮演小孩母親而死的么?
吳天死了,孫遠誠也死了,第三位母親是誰?
腳下水波掀起的紋路愈明顯,李子越此刻卻垂眸看向自己手心。
他自然不會傻到以為地下室沒有突發情況,他在經過的所有黑箱表面皆貼了枚半個手掌大的鏡子碎片,通過光的折射和他手中鏡角度的轉變,他能提前預知來人是誰。
誰想這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來人不是小孩,也不是其他玩家,而是應該死了的孫遠誠。
李子越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無法避免的生理反應讓他不得不使自己陷入完全黑暗中。
下個呼吸間,他還未睜眼,卻聽水聲驟然急促,不過半秒,那“孫遠誠”便僅離他三米遠。
“哥。”
熟悉的聲音,異樣的腔調,不明身份的來人。
“孫遠誠”嘴角裂開半截,還未結出保護屏障的血肉掛在上面,他渾身沒有一處沒沾滿血液,那些液體還未大面積氧化暗紅,生在他身上,仿佛顆顆跳動的心臟。
他的脖子詭異地向下歪扭著,地下室談不上有燈光,李子越只能隱約判斷有東西貼在“孫遠誠”后背,卻不確定那是什么。
李子越心跳砰砰。
“孫遠誠”不打算和李子越客套。
“你不該來的。”他表現地異常冷靜,與《初級偽人副本》中的膽怯截然不同。
“是你吃了……”
“你可以為我隱瞞這一切嗎!薄皩O遠誠”冷冷地打斷他。
“你到底是誰!崩钭釉侥暤。
“你覺得我是誰,我就是誰!薄皩O遠誠”手指抹上染血的唇角,他步履緩慢,面無表情地將死在邊緣的另一個孫遠誠尸體折疊起來,“在這里,誰是誰重要嗎!
“偽人會害你!彼蝗以谑w身上,“真人也會害你!
“誰害了你?”李子越語調變沉。
“孫遠誠”淡淡笑了笑:“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難不成你還能替我報仇?更何況等會兒你也會死。”
李子越沉默著,聽“孫遠誠”再次喊他。
“哥!薄皩O遠誠”轉過身坐在角落,他彎下腰,垂頭緩緩嘆了口氣,“你不在的時候,我好累啊!
附著在他后頸的東西好似狠狠咬了他一口,“孫遠誠”悶哼一聲,瞬間疼得要在地上打滾。
李子越眉頭緊皺,太陽穴直跳。
“方圓、方尺被殺了,章行止的身份我看不透,劉煜澈至今下落不明,”他身體癱軟貼在墻邊,聲音哽著,“我沒有一個可以依靠或者說話的人,甚至我為了救吳天還把自己搭了進去,誰想吳天沒有救下來,我反而成為下一個祭品。”
原來藏在“孫遠誠”身后的東西并非其他,正是先前叫吳天媽媽的npc小孩。
“你說我是天才。”他雙手掩面,渾身都在發抖,“真的嗎?如果不是你說的那些話,如果不是你讓我成為所謂的‘救世主’,我會淪落到這地步嗎?”
李子越垂在身側的手微動。
不是的。
不是的。
我不知道……
一直隱藏在黑暗中的頭發絲猶如章魚觸角,它們逐步盤繞在李子越小腿邊緣,發絲往后一拉,將他的肌肉勒出痕跡。
陰寒、濕暗,李子越身體冷到沒了知覺。
“我哪里是天才啊,哥,”“孫遠誠”緩緩抬起頭來,他的眼睛生出恐怖的血紅,長條血液順著眼窩處滾下,“你為什么和我說那些話!
“當初你耐心帶我過副本,并不是因為你覺得我和你相似吧?”
“孫遠誠”面上掛著凄慘的笑:“我和你有哪點相同?!我要是有你聰明,我會傻乎乎聽信你的話處處當出頭鳥,最終落得個吃掉自己、被怪物吸食血肉只能等死的后果嗎!”
“你對我所有的好,只是引誘我相信你,我早該把你在副本中對我說的‘如果我是偽人,我一定藏到最后,把你們所有人全殺了’這句話刻在骨頭上!”
李子越拳頭攥緊。
“孫遠誠”步步緊逼:“最終,你也把我當作可利用的、可拿來試探規則的‘棋子’!”
“棋子……棋子……”如吸血鬼般寄身在“孫遠誠”后背的小孩咯咯笑著,“他原來當你是幫他活下去的棋子呀!
孫遠誠每一句話就像刀割在李子越心間一般疼,逼地李子越喘不上氣來,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喉嚨發澀發腫,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剩下干嘔。
李子越忍不住地咳嗽,視線逐漸昏暗,周圍所有東西皆生出重影,再化成人,朝他步步緊逼。
【孫遠誠會這樣都是你的錯】
【如果不是你偷懶將擔子丟給他,如果你還像以前一樣把他護在身后,他根本不會落到這樣凄慘的下場】
【你自私自利,只想著自己的事情而不顧全大局,這里哪一個人不需要你救?哪一個玩家不需要你?】
【為什么沒有救下所有人】
【為什么沒有做到事事完美】
【他們死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又在干什么】
【你一次次醒來,可你分得清楚哪里是真實哪里是虛假么?】
【你連你自己都看不明白】
不。
不是這樣的。
我沒有……
我沒有想過把誰當作棋子,我也沒有只想我一人存活。
李子越身上逐漸沒了力氣,半個身體落在身后小型箱子上,雨水打濕了他的臉龐。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承受了那么多……”
他的唇沒半點血色,聲音沙啞到不像話。
“可是我……”
李子越哽咽著。
可是我也好累啊。
就在此時,那根他系在手指上面細線驟然松垮下來,李子越似乎沒有半點察覺,他的精神污染愈發嚴重,已經讓他看不見周圍所有,甚至連聲音都聽不真切。
在他剛下來的地方,長石被人拿起再放到入口正上方。
李子越想從原路返回已然不可能。
糟糕的還不僅此處。
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上方貼著團漆黑的、細長東西,那東西似人,又似蛇,四肢纖細修長,好似帶魚身后的尾巴,它雙目直直盯著看上去連眼睛都沒辦法睜開的李子越,嘴巴微張,流下垂涎的口水。
如果此刻能開燈讓李子越看見到,李子越心里只會更驚。
這怪物長著分開的五蛇身,所有蛇面卻和孫遠誠一模一樣。
它是第三個“孫遠誠”。
地下室的怪異遠超地面,李子越一開始就不應該下來。
或許這就是【李子越】所期待的,折磨他死的最好方式。
第149章 銜尾蛇
入口處被堵死, 且即使李子越自下方將石頭頂開,也不確定那人是否還守在原地。
而這地下室內也是兇險。
剛吃掉自己的孫遠誠、正在啃食他血肉的孩子、還有藏在斜上方的怪物。
同伴要么死了,要么失蹤, 張斂還被困在另一層空間。
沒人能來救他。
李子越精神狀態穩定時不一定能單獨應付這場面,更何況現在他已經痛苦到連站立都無法做到。
死路。
又是死路。
李子越靠在墻上, 艱難地喘氣。
心跳快到仿佛要離開胸腔,汗水和渾濁的雨水混在一起。
他就死在這種地方。
李子越聽到上頭有東西在爬, 那聲音細小而粘膩,似乎所到之處會留下長條乳白色的惡心液體。
小孩對著李子越嘻嘻笑起來:“這個媽媽要死了,而你會成為我下一個媽媽!
李子越艱難地勾了勾唇角,甚至能分點精力向小孩伸出手來:“那你過來吧!
小孩瞇起眼眸:“媽媽……”
“嗯!崩钭釉綉艘宦暋
它高興起來:“媽媽, 媽媽。”
它著急地將“孫遠誠”放開, 朝李子越方向瘋狂襲來。
然而下一瞬李子越卻將它雙手抓住,它還沒能伸出尖牙,便被李子越往斜后方一拋。
不過眨眼睛。
李子越消失了。
黑暗的角落掉落幾枚孩童手掌大小的鏡子,它們悄無聲息地藏入水中, 似乎沒被任何人發現。
……
李子越縮在樓道邊緣,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強行將咳嗽壓下去。
視線前方是居民樓中央的水池,無數頭發絲徘徊在那里, 將水池纏成恐怖的純黑。
在副本待這么多年, 除非迫不得已,李子越絕不會去只有一個出路的地下區域。
先前用道具火柴試地下室氧氣是否充足只是表面原因,他實際是想確保下方還存在另外的出口。
沿箱貼的鏡子不僅是他拓展的視野,更是他做的檢查標記。
每找到一處可能的缺口, 他會換個形狀鏡子,直到他找到確實可離開的出口, 他才會讓自己暴露在地下室其他生物面前。
當然,不管怎樣謹慎,不可能有萬無一失的情況存在,更何況他確實面臨著強烈的精神沖擊,此番行動冒險極大。
而推動李子越往地下室探尋的也并非先前【李子越】那番話。
他想要求證的是更為隱秘的東西。
這東西恐怕就是他一直想要找到的主線。
好在,就目前來說結果還算滿意。
李子越終于忍不住咳嗽兩聲。
現在依然不可放松。
他能確定自己最少面臨四個敵人:孩子、不知身份的孫遠誠、匍匐在上方的詭異生物,以及剛才將他放置在出口處石頭移走的人。
這四個里只要還活著一個,對他的威脅都極大。
然而到處都是死路,狹小的生路究竟在何方。
李子越穩住心神。
不管如何,即使真的沒有生路,他也要給自己幻想出一條來。
作為副本玩家,身體死了都無所謂,精神和信念上死了才是真的死了。
然而即使李子越精神內核再強大,也受不了接連不斷的刺激。
再加上剛才一番冒險需要他集中所有注意力,李子越身體終于撐到極限,忍不住咳出血來。
鮮血越來越多,將他渾身染成血色。
漸漸的,他眼前再度出現重影,李子越想閉眼,可閉眼只會見到更多飄浮在空中的影子,與此同時,天空響起驚天的刺耳雷聲,李子越胃部翻出什么東西,他左手發著抖,眼睛已經看不清了,手尚且還可以觸摸。
那由諸多細“繩”團在一起東西使李子越冷汗直流。
他跌跌撞撞地朝外側跑。
身體已經不受意識的控制。
不能。
他艱難地阻止自己。
不能往那邊……
水池中央噴出更多頭發,這些頭發真實地纏上李子越的雙腳,將他往水池中拖。
若是被拖進去,才真的死了。
李子越已經分不清身上是雨水還是血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還活著。
黑水一層層吞沒他,他像個失足跌進萬丈深淵的旅人,向前,無人聽見他的求救,向后,是即將把他吞入腹中的怪物。
不能……
李子越猛地一激靈。
死路?
真正的死路?
【李子越沉默半晌,他將視線轉向下方的水池:“我被卷入水池后才發生這些。”】
【“水池?”白煜挑了挑眉,“非也。”】
【“在我看來,水池是你獲得‘新生’的地方!薄
極兇極險惡的副本通常存在極端設定,即絕對的死路是唯一的生路,目的就是讓玩家以命來賭。
玩家之所以費盡千辛萬苦也要搜遍副本所有信息,目的就是增加不得不面對的“賭博”環節的成功率。
沒有一個人能擔保將所有知識記住并融會貫通,因此世界上不存在能拿到所有試卷滿分的學生。
玩家皆害怕這樣的賭博,卻又不得不站上決定命運的硬幣兩端。
李子越敢賭嗎。
他沒有那么勇敢。
至始至終,李子越都認為他只是個普通人。
不是神,也不是惡魔,而是一個靠梳理副本信息以求得一線生機的普通人。
他也會猶豫、掙扎和害怕。
確實存在這樣的副本,然而這一套理論對《高級偽人副本》行得通嗎?
李子越現在還記得他和白煜分別時,他對白煜說的最后一番話。
【“學長,我變了許多,”李子越漫不經心道,“你好像一點也沒變!薄
【白煜笑笑:“因為我副本沒你下得勤快,所以顯年輕?”】
【李子越轉頭看向別處:“是么!薄
高級偽人在殺死真人后可以決定自己是永葆青春還是開啟時間轉動,白煜這六年來外貌一點沒變,他當初真的沒有死嗎。
換句話說,先前他面對的白煜,當真是真人學長嗎?
白煜對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切幾分虛假?
從白煜口中說出的生門,又真的是生門嗎。
李子越不知道。
這個副本向他投來諸多疑問,卻不向他提供任何可以學習參考的副本。
李子越學□□結能力固然很強,但也不能做到在不知道任何數理知識的前提下完成一道證明大題。
即使到現在,他也只能說自己可能摸到了主線的邊緣,至于其他,依然如一團迷霧。
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
想通關,好像真的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相信,還是不信,該信誰,該否定誰?
誰在撒謊,誰又說的是真話。
誰會真的幫助他,而誰又會成為背叛他的兇手。
李子越倒在地上,抬頭望天。
今晚云層厚重,幾乎看不到月亮,唯有可怕的電閃雷鳴。
雨水大滴砸在他臉上,如人的拳頭,周圍又響起那詭異的,生物爬行聲,孩子睜著猩紅雙眼,在房屋邊緣死死盯著他。
“孫遠誠”形如毫無個人意識的喪尸,他低垂著頭顱,緩緩朝李子越逼近。
李子越已經沒什么力氣了。
更糟糕的是,此時二樓立了個人,那人手里握著把漆黑手/槍,槍口直指倒在地上的李子越的頭顱。
“砰。”他輕聲。
“砰!”
子彈出膛的驚響甚至比天上的雷聲還要刺耳,要不是李子越在瞬間將自己的身體往下拖,那落在他頭正前方的子彈便會陷入他的頭蓋骨。
二樓的人是真想殺他。
李子越艱難抬起頭來,借著一點閃電的光,他得以看見悠閑撐在二樓欄桿處對他挑釁笑著的【李子越】。
【李子越】手中的槍依然未放下。
無情的槍口這回對準的是李子越的心臟。
【李子越】像個耐心的獵人,要等李子越露出最低賤且畏懼的表情時才結束他的生命。
此刻李子越就像他砧板上的肉。
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李子越卻像嚇傻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李子越】手中的槍,絲毫不管身邊還有其他東西的靠近。
隨后,甚至連【李子越】也沒有反應過來,李子越用身體最后一絲力氣朝頭發絲最密集的地方滾,不過半個呼吸,李子越已被頭發絲吞沒,被拖入水池中。
“嘖!
【李子越】不耐地收回手槍:“無聊。”
“你槍中有幾發子彈?”隱在陰影處的人問。
【李子越】眼眸微瞇:“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那人道,“我只是好奇,你會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罷了。”
“要我猜,”那人繼續道,“此刻,你那槍不會已成為虛張聲勢的……”
“砰!”
“玩具”二字還未說出,那人突然覺得臉側傳來陣痛,他手緩慢往上摸,陌生又溫熱的血液迅速染濕他的手指。
嵌入墻體的子彈仿佛還散著些許灰白煙霧。
【李子越】笑了一聲,槍身在他手心旋轉:“現在你再來猜猜,我槍里還有幾發子彈!
……
另一邊。
李子越貼在水池旁止不住地咳嗽。
果然被他賭對了。
水池真的是生門,水池下還有另一層空間。
彼時水池已恢復正常模樣,讓李子越心悸的頭發絲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
太陽刺眼,李子越半個身體淹沒在水池中央,水面上下浮動,陽光碎成片片,綴在上面如夜晚明亮的繁星。
他一時間無法接受如此強烈的光芒,兩行眼淚就這么落了下來。
腦海中不自覺想起幾分鐘前【李子越】對準他的槍口,和過去的某個場景重疊在一起,陽光雖照在他身上,李子越卻覺得沒有一刻比他此時更冷。
他咳嗽了幾聲,等待意識恢復清明。
水池并非深不見底,僅至他大腿根部。
可他真的“醒”了嗎?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陷入“沉睡”的呢?
是第一次被頭發絲卷入水池,還是更早?
或者……
【叮~】
腦海中響起一道許久不曾聽見的熟悉聲音。
李子越猛地一激靈。
【李子越玩家你好,歡迎你真正來到《高級偽人副本》世界,你的角色扮演守則已發至玩家郵箱,請注意查看】
【謹記,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您守則上的內容,也不要忘記遵守規則,不然您會陷入永恒的虛無】
【祝您好運】
角色扮演守則上只有短短幾行。
1.疑我
2.信我
3.救我
4.成為我
5.XX我
規則類副本向來以嚴謹著稱,然而考慮到精彩程度,部分副本會設計前言不搭后語的謎語,但也會附帶相應提示。
李子越從未遇到過全是打啞謎、且沒有半點解釋說明的角色扮演守則。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
李子越心間稍沉,不知何時,【李子越】已至他身邊。
“你還要咳多久,”【李子越】不耐煩道,“我親愛的哥哥,不就是落個水,至于嗎?”
“別吵。”李子越皺眉。
【李子越】哼了一聲。
“這里又是怎么回事。”李子越勉強支撐起身體,他坐在水池邊緣,低頭將右手繃帶解開。
【李子越】打了個哈欠:“你已經問我太多問題,按道理我該向你收費了!
“況且,”【李子越】話語一頓,“你不是已經猜到一切了嗎!
李子越沒說話。
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李子越不得不承認,先前發生的所有可能都是他個人意識下產生的幻想。
房間號的選擇、大家在一樓餐廳爭論到底誰是真人誰是偽人、房間鑰匙的尋找、門衛的保護、衛生間里的鏡子、雙胞胎殺人兇手、夜晚生出無數頭發絲的水池、他不斷加重的精神污染以及仿佛沒有盡頭的循環醒來……
仔細想來,他早該覺得奇怪了。
《高級偽人副本》只發出聲明:允許綜合積分排名前十的玩家進入副本,卻沒說牌面前十玩家是不是全在一個副本或副本里一定有10位玩家,然而很多人在聽到這則說明時會下意識以為這又是玩家團體合作。
這是其一。
當然,如果僅憑這點就懷疑所有,李子越是一猜一個準,未免運氣太好。
真正讓他感到不對勁是出現在水池邊、和孫遠誠閑聊的大爺。
當李子越注意力不在副本npc上時,明明適合人居住的小區便真見不到一個副本產物,甚至連房東都是由“玩家”假扮的。
然而當他需要一些線索時,那些npc便像在后臺等待許久的演員,一下從暗處涌出來,剛好被他碰到,又剛好讓他們一行人問出關鍵信息:①所有房間鑰匙“剛好”在大爺身上②李子越懷疑有其他主線,大爺便立馬說出孩子與跌落進水池的母親的故事③最核心的規則也“剛好”在他們與大爺談話時出現在水池周圍且“剛好”被張斂找到。
眾多巧合之下一定掩藏著刻意的人為。
李子越雖經驗豐富,但有時經驗也會成為人前進路上的絆腳石,這也是當初李子越說孫遠誠或許能成為破局關鍵的原因之一。
前期副本發展過于正常,李子越還嫌棄其過于套路,殊不知這“套路”也是李子越意識主導的結果。
他太過執著于“一般副本經驗”,處處都先入為主,當規則怪談和“詭異”結合起來時,李子越便直接想到“精神污染”,好巧不巧,當他正懷疑此事的時候,許久未見的白煜學長出現在他面前,毫不猶豫地肯定了他的想法。
至此,李子越的“精神污染”不但沒得到緩解,反而愈發嚴重,每當他心神不寧時,頭發絲便會潛入他的身體,將他拖進無盡循環深淵。
李子越才從《暴風雪山莊》副本逃出來不久,當初為了破循環,李子越甚至拿槍對準自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那迫不得已的絕境給他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陰影,以至于成為他的心魔,在《高級偽人副本》里又折磨他一回。
當李子越認識到這點時,他到地下室找孫遠誠已經不再是單純地想要知道孫遠誠情況了。
果不其然,地下室里出現的所有都符合李子越心中所想。
那晚李子越雖然肯定了孫遠誠的天賦,但他也實在擔心孫遠誠在面對突發狀況時會因經驗不足等問題而遭遇險境。
畢竟天才雖然寶貴,但死在無限流副本中的天才要比庸人多得多。
那時的李子越不知道他留下的心結會在后來的地下室成長為參天大樹。
在水管中見到吳天頭顱后,李子越便在猜測誰會成為孩子下一個寄生目標,而這群玩家里,李子越最擔心的就是孫遠誠,剛好,所有的擔心都在地下室完美呈現。
死去的孫遠誠、被寄身的孫遠誠、毫不留情指責他的孫遠誠,以及藏在天花板,陰森盯著李子越的第三個孫遠誠偽人。
甚至連出現在地下室的出口也是由李子越意念所控制,他渴望存在出口,出口便真的掩于他身后。
現在,將副本里發生的一切拋擲腦后,將一切思考放縮到最初。
什么樣的副本能讓無數積分榜排名前十玩家無法通關?
沒有通關副本是因為這些玩家能力太差嗎?積分榜是靠人實打實下副本攢積分拼出來的,如果他們真的沒點實力,早死在別的副本了,根本走不到《高級偽人副本》跟前。
可實際到目前為止,《高級偽人副本》無人通關。
什么試卷能把天才都難。
這試卷不存在于別處,只存在于天才心中。
吳天敢于在獨木橋上跳舞,鋌而走險的行事風格讓他在其他副本中攢下巨額積分,這個副本中他便死于自己的冒險。
方圓性子著急,不管有多少任務、不管任務時間限制長短,他都要在第一時間解決所有,這樣他才有心思思考接下來的情況,因此他死于永遠無法完成的任務螺旋。
李子越謹慎,在不確定信息的情況下寧愿損失部分也不輕易動手,因此這個副本便在關鍵地方不向他提供任何信息,卻又在他最懷疑的時候將所有關鍵點雙手呈上。
副本熟悉每個人的恐懼,又巧妙地將所有人內心擔心融合在一起。
他們都是副本的締造者,卻又是副本的犧牲品,所有人就像銜著自己尾巴不斷啃食的黑蛇。
最終死于自我吞食。
越正規的考試,出題越嚴謹,所有奇形怪狀的難題其根都是在課本上。
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偽人副本,自然會以人為根本創造變動的副本環境。
然而這些推論就是正確的嗎?
至此,盡管有了一套對副本的猜測,李子越只覺得自己可能摸到了副本主線的邊緣。
而他為此已經遭遇了幾乎數不盡的險關,每一步走錯他都會迎來真正的死亡。
李子越勉強勾勾唇角。
什么叫“歡迎你來到真正的《高級偽人副本》”啊……
原來這么努力掙扎,只算剛拿到入場券么。
好在此時李子越也算擁有了一點好運。
他將注意力放到自己手腕處。
先前【李子越】劃出來的傷口已完全好了,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到。
最開始,早在【李子越】在衛生間劃傷他的手腕,并強調“來‘對面’找到我的真身”時,李子越剛來到副本,完全不知道場景和事件皆依托于他的意識,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按道理來說李子越想象中的【李子越】不可能說出他不知道的事情。
純粹的謊話容易被人揭穿,七分真實、三分虛偽才最讓人摸不著頭腦。
之前發生的一切,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李子越查看了背包,“少年的書信”道具還在,說明雙胞胎兇手事件存在一定真實性;張斂留給他的錢包也還在。
其他東西倒說不清楚了,再想下去只會陷入無盡的懷疑。
此時李子越只關心一件事。
“是不是在這里我能真正殺死你了”李子越輕聲。
【李子越】面色逐漸沉下來。
他好像冷笑了一聲。
“是啊。”
“來殺死我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第150章 規則一:疑我
李子越思考再三:“等會兒再殺你。”
他懶洋洋道:“還有很多事想問你!
“我憑什么回答你?”【李子越】覺得眼前人簡直不可理喻。
李子越輕飄飄瞥他一眼:“我需要你開口回答嗎?答案全寫在你臉上。”
“原來我以前心思這么明顯, ”李子越若有所思,“怪不得一開始誰都要騙我兩回!
【李子越】現在只想扇自己一耳光,非要來這里干嘛, 讓這人直接淹死在水池里好了。
誰想李子越突然冷不丁攥住【李子越】的手腕。
【李子越】幾乎要炸毛。
“你干什么?”
李子越慢慢道:“我還以為你也是我意識的產物!
【李子越】愣住。
“你知道了?”
李子越搖頭:“一知半解。所以這里才是真正的副本世界嗎?目前我攻略副本的進度,有1%嗎?”
【李子越】:“0!
“那我先前所有努力算什么?”李子越小聲咳嗽。
【李子越】扯了下嘴角, 幸災樂禍:“算你倒霉。”
“誒!”
【李子越】一臉震驚地看著擰他耳朵的李子越:“你……”
“你你你你捏我耳朵?!”
李子越垂眸,面無表情道:“你是眼睛看不見還是耳朵感覺不到疼, 這不是明擺著的么?也要問一句?”
他學著【李子越】先前的樣子:“讓我回答可以,我要收費!
【李子越】瞪了他一眼。
李子越卻突然轉了話題:“那之前我見到的你,是真的你嗎?還是說是我個人想象?”
他喃喃道:“想象里你說話也不好聽!
“當然是我本人。”【李子越】不耐煩道,“你覺得你很了不起嗎?你有什么資格決定我的行為?”
他又咬牙切齒補充道:“我說話不好聽是因為你煩!
“原來是這樣, ”李子越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想象,你應該更聰明一點才對。”
沒法和這人聊下去了。
【李子越】別過臉,不想再接話。
此時恰好是正午,陽光穿過云層, 為水池邊鍍上一抹淺金。
所有場景都沒變,唯獨居民樓里所有房間都大打開,里面設置一覽無余,皆是破舊的木制家具和混凝土草率涂抹過的墻壁。
李子越凝神, 眉間不自覺皺起來。
除開自然聲音, 在這里,他同樣聽不見別的活物的聲音。
“別懷疑了,”【李子越】冷言道,“這里就你和我兩個人!
只有他和【李子越】?
李子越眉間輕跳, 對剛才看到的規則有了模糊的猜測。
他皮笑肉不笑:“猜我心思猜得真準。”
【李子越】面無表情:“你想的沒錯,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你自我意識為主導產生的幻想, 你不怕雨水,也沒有被精神污染。”
“因為部分規則怪談類副本與精神污染相關,你曾有過瞬間猜測,副本便不斷引誘你往這邊想。”
“什么章行止、孫遠誠、劉煜澈、方圓方尺……這些人從未和你共處一個空間,全是你個人想象!
他撇了下嘴,陰陽怪氣道:“你的心思用得著猜?”
李子越不留痕跡地瞥了【李子越】一眼。
有個關鍵人物【李子越】并沒有提到,不知是【李子越】故意忽略的,還是說那人也如【李子越】一般是實體,并非李子越幻想。
李子越并不氣惱,已大步往前:“謝謝你慷慨的回答!
【李子越】愣在原地。
他瞬間意識到自己被李子越激將法了。
“我真想現在就把你殺了!薄纠钭釉健扛诤竺,恨他恨得牙癢癢。
“你現在不殺我,是因為你不想嗎?”李子越輕飄飄看他一眼。
【李子越】面色鐵青。
“是因為我還有用吧?”李子越心里跟明鏡似的。
偽人為核心主題的副本、強調自我意識的主導、此場景僅他和【李子越】二人、規則只有一條,全與“我”有關。
“我”指的是誰?是他自己,還是【李子越】?
可眼前沒有其他線索,李子越也不知曉【李子越】究竟懷的什么心思,只能暫且說點別的以作緩兵之計。
李子越無所謂聳肩:“快點把我殺了吧,我又是溺水又是冷汗又是循環的,你一句全是我自己的想象直接給我寫滿解答過程的試卷標零分了,萬一此情此景也是我的想象,我到底還要跳多少次水池?”
“哦,水池下已經封閉了,破除這層幻境的辦法是什么?上吊?”李子越竟然還有心情說笑,“時代果然在進步,副本花樣越來越多了,還是六年前簡單,偽人直接見人就砍,砍完收工,大家回去各找各墳頭!
【李子越】不想搭李子越的話:“你就趁現在笑吧,一會兒你就笑不出來了。”
“我知道。”李子越眼神稍冷,“我只是討厭和你一起沉默。”
“你以為我期待和你同頻?”【李子越】覺得實在可笑。
“我和你唯一同頻的地方在殺掉彼此的瞬間,”李子越瞇起眼眸,一樓房間基本被他查了個遍,確實沒看到任何異樣,“就看誰手更狠一些了!
【李子越】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場景獨特,暫時未見npc,也無其他玩家,系統沒有過多干預,按一般邏輯來說,線索會藏在他目光所及的建筑物內。
難道又有類似地下室的暗道,可李子越沒發現?
沒道理。
李子越已經把能找的地方翻了個遍,甚至用上各種檢測第二空間的道具,都沒有找到突破口。
他不得不承認,就目前來說,這棟居民樓就是個許久無人居住的老舊建筑,并無其他異樣。
既然如此,李子越視線不留痕跡地往下。
解題的辦法只有出現在【李子越】身上。
李子越佯裝輕松,動作不自覺放慢,與身后的【李子越】距離拉近。
誰想雙方的沖突比李子越想象中來得還要快一點。
“砰!”
開槍的聲音自后方響起,溫熱順著臉頰擦過,李子越沒有猶豫,下一秒徑直往身體右后側襲去。
刀刃與槍身撞在一起,刀尖擦過槍柄,刮出一連銀光。
“煩人!
【李子越】咬住尖牙,眼里滿是冷意。
李子越仰起頭:“在這種地方和你有默契,真是悲哀。”
話語剛落,兩人又是一輪交手,然而他倆實在太熟悉對方,一時間竟然難分伯仲。
“偽人沒什么了不起嘛,”李子越淡淡道,“原來你也和我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李子越】直往后退,他手指很快抹去手腕處被李子越尖刀劃出的血液:“副本核心不就是偽人和真人只能存在一個么?”
“不管怎樣,”他眼神陰狠,“殺了你不就行了!
“怎么會這么巧呢!崩钭釉叫Σ[瞇,“我也是這樣想的!
“不過,”他視線往下,落在【李子越】握著的手/槍上,“我不擅長用槍,想來你的槍法也糟糕吧?非要選這種武器?”
【李子越】冷哼:“再差也比你厲害!
話語剛落,一枚高速旋轉的子彈深陷入李子越面前地板,李子越甚至想拍手稱贊:“確實比我厲害一點!
下一瞬他人卻徑直出現在【李子越】身后,李子越面上表情凝重,對著【李子越】后頸毫不猶豫就是一橫掃。
與此同時,【李子越】手腕傷口滴落一滴鮮紅的血液,血液剛落至地面,李子越也剛觸碰到【李子越】身體。
【規則1:疑我】
腦海中毫無征兆地響起系統提示音,李子越整個人仿佛被定住,動作在霎那間停止。
隨后眼前場景一黑。
再次睜眼時,李子越正站在昏暗狹窄的地下走廊,而【李子越】身影消失地無影無蹤。
什么情況?
李子越微微皺眉。
難道又是【李子越】搞的鬼?
可他先前那猜忌的表情……【李子越】恐怕還以為李子越才是那個知道一切的人。
“你……你是誰……你是真人……還是偽人……”
離李子越不足兩米處,一人倒在地上,正驚恐地盯著李子越,他雙腿失了力氣,只剩兩只胳膊支撐著自己不斷往后移。
“你……你到底是怎么出現的……”他聲音發顫,“剛才這里明明什么人都沒有……”
李子越眼眸微瞇。
他確定以及肯定不認識倒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周圍場景倒是有些熟悉。
斜前方有房間傳來急促猛烈的風聲,走廊燈光忽明忽暗,場景尾部隱約能聽見不明顯的水流聲。
如果沒想錯,整個地下區域應該與人體上半身器官掛鉤,通風的地方是肺部,流水的地方是泌尿系統。
這里是初級偽人副本。
雖然李子越不明白為什么眼前場景又發生了轉變,但偽人副本之間存在一定聯系也算合理,當務之急是找到【李子越】……
李子越沒時間和眼前人多說:“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我也是真人,信不信由你!
【支線任務:副本僅允許同時存在12人,你是多余的第13人,請隱藏你的身份直到時間停止,你需要幫助偽人陣營取得勝利】
李子越腳步一頓。
什么意思。
未等他細想,另一邊傳來急促的奔跑聲,李子越身后是死路,他想要離開必然會直面撞見其他人。
躲避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既然如此,不管來的是人還是怪,他都要快速劈暈了事。
李子越手心微動,靜等彎刀浮現在他手心。
然而彎刀沒出現,手里反而多了個木柄長條的純白物件。
李子越心跳突突,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手。
許久不見的紙扇赫然貼在他手心。
瞬間冷汗襲上身,李子越再抬頭,見到來人時,心里更驚。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初級偽人副本和他有過糾紛的楊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