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幽州城,位于江南偏北,其地理位置特殊,又是當今幽王的封地,向來重兵把守。
此處和衢州城只相隔了兩百公里,城中風貌卻是截然不同。
城東,戚府。
戚十堰的府邸坐落于此,于是,圍繞著戚府而立,四周府邸皆是達官顯貴,此處距離坊市頗有一段距離,百姓都懼而不敢前往,城中士兵巡邏至此時,都要下意識注意舉止,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風過樹梢輕微搖擺,今日戚府前難得有人上門拜訪,來人敲響了門,謙恭畢敬地遞交了一封書信,連帶著一副畫軸。
敲門聲驚起了鳥雀,展翅而飛時在空中掠過一片青色。
書房內,內里響起低低的聲音,戚十堰伏案于書桌前,暖陽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冷漠地望向一臉訕色的宋翎泉,他倚靠在椅背上,語氣嘲諷:
“所以,你不僅是善做主張地去了衢州城,還拿了兩萬兩替人贖身?”
宋翎泉干笑了聲。
別看他在外不可一世的模樣,但一到戚十堰跟前,宋翎泉就忍不住地犯慫。
沒辦法,他和戚十堰年少相識,后來戚十堰投靠胥銘澤,他也和戚十堰一起,戰場上出生入死,若非是戚十堰救過他數次,他早不知喪命在何處了。
他對戚十堰打心底的感激,也是敬佩。
說得難聽點,宋翎泉對胥銘澤未必忠心,但讓他給戚十堰賣命,他會二話不說地往前沖。
宋翎泉摸了摸鼻子,他慫道:“你放心,我親自檢查過,人是沒問題的。”
戚十堰見他這樣,也知曉他一時是被勾住了,戚十堰不會管宋翎泉的私事,對這番話也沒說信不信,只冷聲道:
“小心陰溝翻船。”
他案桌上擺著顧婉余的資料,的確干干凈凈,這種干凈指的是顧婉余的來歷很清楚。
在宋翎泉前往衢州城查證時,戚十堰也沒有閑著,他派人查了顧婉余的資料,結果顯示,對方的確只是一個伶人,履歷可查,接待過的客人不知幾許,唯一叫人矚目的是,人在春瓊樓時是頭牌,接待的人都是非貴即富。
對于宋翎泉將這樣一個人接回來,戚十堰沒什么看法,終歸到底,此事和他無關。
對戚十堰來說,顧婉余一事只是件插曲,他看重的還是糧食失竊一事,他微微垂下眼,問:
“你說你在衢州城遇見了岑默?”
三位諸侯相互制約,戚十堰對祁王的人也有所了解,岑默這個人自然也在其中。
同周時譽和胥衍忱的知根知底不同,岑默出現在祁王身邊也才五年時間。
但岑默顯露名聲也就是這三年,無人敢輕視他,三年前,各處諸侯兵入長安,唯獨祁王稱病不曾露面,代替祁王出現在長安的正是岑默,戚十堰和他有過短暫聯手,對其唯一的印象就是心狠手辣。
彼時,祁王不在場,三方諸侯唯獨岑默處于下風,但其不懼生死,大有不達不目的縱死不罷休的魄力,硬生生地從幽王和晉王手中咬下一塊肉,替祁王帶回了三座城池。
至此,江南偏西一帶盡數歸于祁王,易守難攻,縱是幽王后來憑借中央想要收回權利,也是有心無力。
而如今,岑默出現在了衢州城,只能說明一點,祁王察覺到了衢州城和幽州城將要發生的變故。
戚十堰沒有和祁王交過手,但只見其手下作風,便可猜得出祁王大概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談及正事,宋翎泉端正了神情,他皺著眉頭:“衢州太守遇刺一事太巧合,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到的衢州城,但我猜測,糧食失竊一事就是他出的手!”
宋翎泉心底叫罵,覺得岑默這人著實陰險,怕是早就到了衢州城,但躲在背地里不出聲,否則,他要是早有防范,豈能這么容易讓岑默得手?
戚十堰眉眼都沒抬一下:
“王家呢?”
王家是糧商,只要王家穩得住,這批糧食未必送不出來。
宋翎泉沉默了一下:“再去衢州時,我讓人查過,王家涉嫌謀害太守,已經被下獄了。”
誰都知道這是無稽之談。
王家一介商戶,謀害太守做什么?
即使知道這個罪名是莫須有,也沒有人敢替王家辯護,明眼人都能察覺到城外那一堆糧食不對勁,莫說替王家辯解,和王家有合作的都恨不得立即撇清關系,唯恐避之不及。
換做宋翎泉,他也會和岑默一樣做,兩方對峙許久,王家此行不亞于投敵,殺雞儆猴是必要之舉。
宋翎泉沒有想到的是,祁王對衢州城的掌控如此之深,居然能讓岑默一現身就徹底接管了衢州城。
想到這里,宋翎泉撇了撇嘴:
“我還以為祁王就算派人,也會派周時譽來,誰能想到是岑默。”
戚十堰聽到王家下獄,也是不慌不忙,聞言,他不覺得意外,冷靜地說:“自祁王中毒后,周時譽和他形影不離,一旦周時譽出現在衢州,祁王定然也在周圍,如此緊要關頭,即使祁王愿意冒險,底下人也不會同意。”
書房內安靜下來,宋翎泉朝后靠了靠,只覺得頭疼。
許久,他聲音低沉下來:
“這仗,非打不可么?”
天下看似不穩,但也勉強平靜了三年,如果能不生事端,沒人會希望戰火連篇。
戚十堰筆尖一頓,在紙上落了濃重的一滴墨點,片刻,他漠然道:
“你我都清楚,能做決定的不是我們。”
王爺高居廟堂,人的欲望是不斷攀升的,坐擁江山久了,沒人會不想天下合一,豈會容得三方鼎立的局勢一直存在?
宋翎泉沒有再說話。
在宋翎泉覺得煩躁,想要離開時,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宋翎泉深呼出一口氣,神情又恢復如常,他眉頭挑了一下,笑呵呵道:
“看來是柏叔來催你休息了。”
他口中的柏叔是戚府的管家,待戚十堰如親子侄,平日中見戚十堰忙碌,少不得隱晦催促他休息用膳。
戚十堰沒管他湊熱鬧的心思,淡聲:“進來。”
柏叔推門進來,他面上透了一點凝重,捧著書信和畫軸進來,書房內的二人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戚十堰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宋翎泉沒有一點掩飾,詫異道:
“怎么了,柏叔怎么這個神情?”
話落,他探頭朝柏叔手中的書信上看。
柏叔看了宋翎泉一眼,見戚十堰不曾讓宋翎泉出去,他嘆了口氣,沉聲道:“是長安陸家,來信道想給將軍送上一份厚禮。”
他咬重了厚禮二字,讓宋翎泉挑了挑眉,戚十堰位居高官,柏叔見慣了底下人送來的孝敬,什么禮物能讓柏叔稱得上一聲厚重?
戚十堰和宋翎泉的視線都落在了那封畫軸上,這份禮物是什么不言而喻。
宋翎泉嗤笑:
“陸家是沒傻子么,難道不知道將軍從來不收女子?”
宋翎泉又陡然想起,柏叔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他依舊將畫像呈了上來,只能說明發生了他不知道的變故。
想至此,宋翎泉不禁對那副畫像生出了好奇。
要說,自許姑娘死后,戚十堰府中一直沒有人,對其余女子看都不看一眼,宋翎泉心底不是不擔心。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總要繼續生活的,不可能一直都困于過去。
但誰也勸不動戚十堰,時間一長,宋翎泉也都習慣了。
戚十堰也皺著眉頭,他甚至沒有看那副畫像的念頭。
柏叔將書信和畫像都呈了上來。
書信被翻開,宋翎泉瞥了一眼,和他想象中沒什么區別,不過是些討好之詞,最后,道了一句家中小女有蒲柳之姿,望戚將軍不要嫌棄。
賣女求榮的心思躍然紙上。
宋翎泉嘲諷地扯了下唇角,對陸家的作態看不上眼。
戚十堰的神色不見一點波動。
宋翎泉都覺得柏叔是白費心思,看戚十堰哪里像是會動容的樣子?
直到畫像被展開——陸家應當是尋了個好畫師,女子的樣貌被刻畫得栩栩如生,她倚窗對坐,視線徐徐地落在外間的紅梅上,眉眼情緒淡淡,又似攏著憂愁,姣姣姝色令人屏住呼吸。
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女子的這張臉。
有茶水被碰到的聲音,砰一聲砸在了地上,水花四濺,杯盞破碎,滾落了許久,直到抵住桌角才停住。
地上一片狼藉,但無人在意。
戚十堰早在看見畫像的那一剎就失色,他驀然站起來,雙目緊緊地看向畫像。
宋翎泉也沒了笑臉。
他冷眼望向畫像,再看向戚十堰的失態,視線掃過戚十堰緊握的雙手,心底驀然一沉。
他的確是想讓戚十堰走出陰影不錯,但不代表他會希望有人踩著許晚辭上位。
沒人會忘記許晚辭。
她死在冰冷的雨天,替戚十堰擋箭而亡。
宋翎泉寒著臉,他狠狠皺住眉頭:“將軍!”
但沒有人回應他。
柏叔早就猜到了戚十堰的反應,他心底悲哀地嘆了口氣,說他自私也罷,他只想讓他看著成長的孩子早點走出來。
許久,書房內終于響起戚十堰的聲音,被洶涌的情緒裹挾,嘶啞暗沉:
“人在何處。”
他的視線一刻不曾從畫像上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