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選課
「下來。」
顧允真收到這條消息, 止不住地心花怒放。
小腳滑進拖鞋里,開心中藏著擔憂,萬一小叔叔還記得昨晚上她忘記拿衣服去浴室呢?會不會還要教訓她一頓?
顧允真決定, 如果他今晚再提起這事,她就頂嘴, 拒不承認錯誤。
下樓,推開書房大門。
她還是第一次進入這方天地,空氣中有淡淡的書墨香,和雪松木的氣息相糅合,
這股氣息有點兒陳舊,卻很是好聞, 好似步入這方天地后,會自動忘卻外界的煩擾和雜欲, 變得沉靜、專注。
書架從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像是熱帶叢林中茂盛生長的植物。顧允真好奇地四處看看,部分書籍還是外文版的。
此刻, 周循誡坐在紫檀木桌后, 靠在工學椅上, 頭微仰著, 燈光沿著他下顎線條的清晰弧度描摹。
“小叔叔,找我做什么?”她左右掃了一眼,這書房里根本再沒第二把椅子,也就意味著, 這是他完全的私人空間。
周循誡:“你選課選得怎么樣了?昨晚在飯局上,不是說有問題要請教。”
說這話時, 他表情平靜,周身縈繞著似有若無的上位者氣息, 冷淡到極致。沒有人想到,昨夜在樓上,他有多么失控。
失控到,昨夜眼前是她清純至極的臉。
直到這張臉,和眼前女孩的臉重合,她花瓣一樣的唇在輕輕地翕動著,眼神專注地看著他,是那么地信賴他。
但他卻對她有了不該有的念頭。
讓顧允真沒想到的是,她對選課有疑問,是那天飯局上隨口提到的,沒想到周循誡還記得,并且會專門過問,。
“我這兩天已經把疑問想得差不多了。”
要說起來,這還是在經歷了那場飯局之后,她想通的。
“你起來一下,我給你看我的課表呀。”
周循誡聞言起身,高大頎長的身軀襯托得書房都窄小了不少,
她如愿以償地坐上他寬大的座椅,手指放在他按過的鼠標上。
他的桌面很簡潔,連屏幕都是電腦系統自帶的原始桌面。
她移動鼠標,心想,不知道有沒有一天,她可以把自己照片設置成周循誡的桌面?
她的漂亮照片那么多,就算一天換一張,也換不完,還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產出。
她操作著電腦,打開瀏覽器,輸入校內門戶網址,打入密碼。
輸入密碼時,周循誡別看視線,不期然看到視線下的她。
女孩扎著一顆乖巧的丸子頭,耳際的碎發露出來,像毛茸茸的小毛桃子,閃著金茸茸的光。后頸很細,修長,肌膚嫩得像能掐出水。
纖薄削瘦的肩膀上,隱約可見純白的肩帶,朝下延伸。
細細的一根肩帶,勒進她如凝脂似的香肩,她肌膚很薄,肩帶繃著肌膚,將肌膚繃出一層淺淺的粉色。
這么薄的肌膚,豈不是弄一下就壞了?
肩帶再往下延伸,兜住的就是
他腦中不合時宜地冒出這兩個念頭。
周循誡蹙了蹙眉,為他的卑劣。
偏偏此刻,女孩一無所覺,轉頭看著電腦屏幕,美好頸項牽出脆弱的頸線,鎖骨伶仃,好像輕輕按一下,那肌膚也會發紅。
他抓起桌面的一瓶冰水,仰頭灌了兩口。
恰好礦泉水快喝完了,他單手使勁,一陣塑料擠壓、收縮的聲音,將一只礦泉水瓶捏扁。
他在和心中的困獸做斗爭,掙扎著,撕扯著。
“諾,我就選了這些。”顧允真如細蔥般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
“我看看。”周循誡的嗓音有些沉啞。說話間,他已經從她手中拿過鼠標,點進課程詳情頁面。
鼠標交換的一霎,小叔叔粗糲的指腹不經意地劃過她細嫩的手背,帶起陣陣顫栗,她指尖發麻。
周循誡瀏覽網頁的速度極快,視線及時捕捉到關鍵信息并進行處理,像一臺算力極高的計算機。
“這門,還有這門,不用選。”
顧允真不解。“為什么呀,我看課程評分都挺高的。”
“你信不信,這門課的教學PPT年紀比你還大,”周循誡不屑,用鼠標在課程名字上輕點。
“一看這幫老頭就是,好久不更新課程體系了,也不知道與時俱進一下。”
“這課有什么好上的,去聽他們念PPT嗎?”
周循誡一視同仁地嘴毒。
顧允真看得出來,周循誡尊重有知識的人,但他通常對那些靠吃時代紅利,在跑馬圈地時代站到高位的老頭不屑一顧。
這一刻她好像又了解周循誡更多了。他其實還是一個很有棱角的人,他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他不愿意和一些人同流合污,玩一些心照不宣的游戲,賺一些心照不宣的錢。
她點點頭,指著另一門課問:“ 那這門課為什么不上?”
“這門課的理論在學術界很盛行,但在業界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兒。理論應用和實際對不上號,學了也白學。”
“明白。不過,我的課表都快空了,我都沒有課上了。”她說。
周循誡薄唇輕微勾了勾,唇角一縷笑意帶著促狹。
“我幫你加幾門應當聽的課。”
顧允真看他勾畫的是最熱門的那幾位教授的課。“這些課太火了,就算有人退課,我也搶不到嘛——”
她又不可能時時蹲在電腦前,去搶名額。
“這簡單,我給你弄個搶課小插件。”
小叔叔厲害了,還會弄搶課小插件啊——正說話間,周循誡就已經挪動鼠標,將頁面切換到編程界面,從背后伸出兩只修長的手臂,按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打了起來。
顧允真僵住。他的手臂正好一左一右從她兩側穿過,雖然沒有碰到她,但此時若從前視角來看,就好像小叔叔從背后擁住了她。
女孩眼睫輕輕顫動了兩下。低頭,看到男人小臂上浮現的青筋脈絡,深刻又清晰。
男性和女性在形體上的差異,如此清晰明了地呈現在她面前。
她第一次意識到,他和她的體型差距。他的手掌也比她想象的更大,輕輕松松就罩住了整只鼠標,好像他單只手,就能箍住她纖細的腕骨。
他要是想做什么,她一定掙扎不了。
鼻腔里是周循誡身上的氣息,清新的木質香氣味,若有若無。
這一刻,空氣都變得稀薄,她竭力控制住稍顯急促的呼吸
在搶課小插件的助力下,顧允真恍若開了外掛,一下就搶到了幾門爆火的課。她得到了一張極具含金量的課表。
她翻看這些新課的課程要求:全英文授課、每周一份閱讀材料、小組合作和報告、期中大論文、期末考試。
這致死的任務量啊。
小咸魚看到這任務量,忍不住瑟瑟發抖。
她忽然懷疑,周循誡就是故意的,故意將這些硬核課程塞進她的課表里,讓她當不成小咸魚。
“小叔叔,不行,我會累死的。”她軟聲抗議。“還有全英文授課,饒了我吧。”
“這樣一點點就累了?”他挑眉,“不是說要時而卷一卷,時而躺平么。我看你是想當躺著就能讓知識進腦的咸魚。”
顧允真:
他怎么知道,她就是想躺著就讓知識進腦啊,還一舉兩得呢。
看著周循誡冷峻的側臉線條,顧允真著實不敢拿她撒嬌的那一套來施加到他身上,只能可憐巴巴地討價還價。
“那可不可以減少一門?”
周循誡勾著唇角,似笑非笑,拒絕得干脆利落,“在這件事上,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
“不過,你肯定能拿到全優。”周循誡看著她,唇邊的笑意罕見帶上了促狹,“小侄女,我對你寄予厚望。”
他看得出來,顧允真對自己的人生規劃還是蠻清晰的,對于自己想要什么、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有基本的方向。
是以她選擇的課程,除卻專業課外,集中在兩個方面。一類是拓寬知識面、延伸思維框架,了解社會運行規則的課程,例如《當代世界經濟和政治》、《政治學階梯:體系與問題》、《哲學導論》、《社會學概論》等。
另一方面,則是金融和投資領域的實操性課程,例如《投資學》、《金融工程概論》、《貨幣銀行學》、《創新創業投資管理實操》等。
周循誡目光落在《金融工程概論》這一行字上,挑了挑眉。
“以后想搞投資?”
“嗯,想試試。”顧允真嗓音里帶上了雀躍。
實則,選擇這類課程,她私心也是因為周循誡。
那天在飯局上聽謝飛馳偶然提過一嘴,周循誡在大學期間便成立的投資管理公司Z抓住了互聯網興起的風口,短短四年,一躍成為管理規模躍居全美Top40的上市私募基金。
他的卓越總是令她神往。
“小叔叔,我真的要拿到全優嘛?”顧允真嗓音聽起來悶悶的。
還要拿“全優”,優秀是按照一個班學生的比例算的,每班只有前30%的人能拿到優秀。
他以為她厲害得能起飛嗎?真不知道周循誡是高看了她,還是高看了她。
周循誡正要回答她,這時他的工作電話忽然響起。
他看了眼一旁的顧允真,接起。
“喂,三哥,這么晚了,沒睡嗎?還有點工作上的事”
那頭,一個甜美的女音響起,這讓本來還在咬著手指看課表的顧允真像小兔子似的,“刷”地一下,豎起了耳朵。
甜美的女音是程厘。她向周循誡匯報“生命密碼”研究組第三代測序技術的進程。
“第三代測序技術的好處在于,單個DNA分子就能進行信號檢測,目前的困難還是在經費”
“沒問題,預算的事你找梁正清批。我只要求,實現測序儀讀長平均突破30Kbp以上。”
周循誡面色沉靜專注,聲線冷沉。
程厘聽著他不近人情的聲音,有些犯難。
在科研上,周循誡絕對是個很好的金主:給錢爽快,不啰嗦,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做,同時他又具備一定的知識背景,不會出現“外行人指導內行人”的情況。
但他也有難纏的地方:在工作上,周循誡是一個絕對的“結果至上”者。他不問過程,只問產出,只問結果。
要是結果沒能達到預期,他會迅速召開會議進行復盤,若有需要,會干脆利落地換人,手起刀落。
程厘很珍惜和周循誡共事的機會,她還不想被換掉。
她還想得到周循誡的認可。
像周循誡這樣的男人,他的認可太珍貴了。
電話持續了三分鐘。顧允真在一旁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里專有名詞濃度頗高,她聽得一知半解,心里更悶了,就好像周循誡有另一個世界,而她因為缺乏專業知識背景,邁不進這世界。
喜歡上周循誡之后,她就變得好貪心。
她想要得到所有的周循誡。
掛斷電話后,周循誡把工作手機放一邊,看到顧允真蹙著好看的眉毛,那神態,活脫脫一個“不高興”。
“怎么了?”周循誡一手插兜,另一手在她發頂上揉了一把。“嫌我給你的任務重了?”
“沒有。”她悶悶的。現在她忽然巴不得任務更重一點呢,任務重一點,她好早一些成長。
一顆少女心強烈地悸動著。
“我有事問你,小叔叔。”她仰起一張小臉。
在暖黃燈光的映照下,她肌膚好似成了暖玉,眸中霧氣粼粼。
“你問。”
周循誡耐住心,以為她還要請教什么問題。
“小叔叔,程厘學姐她優秀嗎?”
她把心橫了橫,最終這么問。其實她連自己想要什么答案都不知道——程厘的優秀是有目共睹的。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悄摸摸去某度查了下,程厘不僅是生物學博士,她在本科時期,就拿到了羅德獎學金。
羅德獎學金,歷史上最優秀、最負盛名的國際獎學金項目之一,有“全球青年諾貝爾獎”的美譽。評定標準包括學術表現、個人特質、領導能力和體能運動等。
可以說,只有全面發展的人,才能拿到羅德獎學金,成為羅德學者。
顧允真還從周婷鈺那里知道,周循誡當年也拿到了羅德獎學金,還是當時最年輕的羅德候選者,這一紀錄迄今都沒有被打破。
只不過,周循誡沒有去Oxford的打算,當時年輕氣盛的他拒絕了這筆獎學金。
少女的心事,就是這般地千折百轉。要是說原本她對羅德學者不屑一顧,但現在,她也想成為羅德學者,也想變得卓越。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什么萬里挑一的人,此刻卻因為他,想要變得萬里挑一。
周循誡掃了她一眼,淡聲。“世界上優秀的人多了去了。”
這小姑娘莫不是被別人的優秀“刺激”到了。
顧允真又問:“那程厘學姐,她漂亮嗎?”
周循誡:“世界上漂亮的人也多了去了。”
顧允真:“那”
這次還沒等她問出口,就被周循誡打斷了。
“得,停住,無聊的問題別問。”周循誡打斷得干脆利落。
這下顧允真更氣了,簡直氣成了一只小河豚,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這么生氣。
難道是因為周循誡嫌她“無聊”?她還沒被人評判為“無聊”過呢,她很有趣的好不好?
她氣鼓鼓地反問:“難道你嫌我無聊?”
她紅石榴一樣晶瑩柔嫩的唇輕微撅起,因為氣鼓鼓的緣故,一張小臉簡直瀲滟得不可思議。
周循誡的視線在她唇上停留了幾秒。
“別混為一談。”周循誡將手肘撐在工學椅的椅背,俯下身,將他和她放到視線齊平。
也就是這個動作,驟然間拉近了他和她的距離。
“小侄女,是你問的問題無聊,不是你無聊。”
第22章 書房自習
“小侄女, 是你的問題無聊,不是你無聊。”
周循誡說這句話時,唇角勾著, 漫不經心。
顧允真心急促地跳了下,明明這是一句很正常的話, 被他說出來卻很撩。特別是,他嗓音還有些啞,音色中輕軋著顆粒質感,輕輕刮擦過她耳膜, 帶起陣陣顫栗。
她眼睫輕顫,強忍著去揉耳朵的沖動。
太近了, 近得鼻息相聞,他身上清冽的木質香侵襲著她。
“無聊在哪里?”她小小地別扭了下。
周循誡耐住心:“你是你, 別人是別人,再優秀再漂亮,也不關你的事。”
別人再好, 又與她何關?
這個道理顧允真何嘗不懂, 只是喜歡讓人失了陣腳。
“那她關你事嗎, 小叔叔?”借著被拉近的距離, 她深深地望進周循誡的眼底,那兒好似永遠彌漫纏繞著黑霧,又像冰冷的黑曜石,讓她讀不懂。
“也不關我事。”他語氣有些冷淡。
事實上, 他將注意力和精力看得十分寶貴,從來不會在無謂的人、無謂的事上花時間。
顧允真在心底悄悄說, 這還差不多呢。
“那我的事情,會和你有關嗎?”她問。
周循誡頓了頓, 啞聲。
“當然有。”
“為什么有?”女孩一雙粼粼的小貓眼望住他,想得到一個答案。
心底有個聲音悄悄地說,小叔叔,你也對我有感覺的,是不是?
“”這個問題,無端地在周循誡這兒拉響了警報。
為什么她的事情和他有關?周循誡心里清楚得很,并不單單因為顧家父母對他的拜托。
還因為她對他的吸引,那種無形又致命的吸引。周循誡忽然發現,每周五下午,打卡下班的那一段時間,成了他最期待的瞬間。因為,在接下來的兩天,顧允真將會回東忠,他能見到她。
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期盼見到她。
可是,他不應當任由這種情感,如同藤蔓一般肆意滋長。
她是小侄女,比他小八歲,連情.愛都不知道的、全然純潔的存在。
于情于理,他們都不大合適,他也不應當對她產生超出長輩界限之外的感情。
“你問的太多了。”周循誡將手中鋼筆放到桌面上,嗓音低啞沉冷。
“”顧允真心里有些訕訕,不明白周循誡前后態度的轉變怎么這么大。似乎是經過昨夜,她忘記拿衣服之后,他對她的態度就變了。
變得冷淡、疏離了起來,今天一下子就和她有距離了。
像是無形中豎起的高墻。
此時,墻上紫檀木掛鐘指向十點。
顧允真有點困了,捂住小嘴輕輕打了個呵欠。
困意上腦,她的情緒一點點穩定下來,回頭想想,充滿了對程厘學姐的愧疚。
明明學姐什么也沒有做錯,或者學姐只是和她一樣,喜歡上了周循誡這座大冰山。但她卻不自覺地有些嫉妒學姐,嫉妒她的優秀和能力。
她心想,顧小真真你真的變壞了。學姐這么優秀,怎么可以“嫉妒”學姐?怎么可以把周循誡身邊每一個異性都當成假想敵?
都怪周循誡,誰叫他這么吸引人。
她在心底給他悄悄記了一筆。以后她一定要將這些記在他頭頂的賬,一筆一筆算回來。
顧允真心大,沒將周循誡突如其來的冷淡放在心上,不一會兒腦中立馬冒出了一個新念頭:既然小叔叔想要她獲得“全優”的成績,那她不如再和他提點兒要求好了。
想到這兒,她開口:“小叔叔,你每個周末都回東忠嗎?”
“不一定。你每個周末都回來?”他開口。
“對啊。”她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理由:“學校的公用洗衣機太多人用,我要把衣服拿回來洗。”
周循誡想起她曬在陽臺上那一堆衣服。
格子裙,連衣裙,碎花裙,法式茶歇裙,小性感的包臀牛仔裙,吊帶裙。將整個陽臺擠得滿滿當當,將他的襯衫和西褲擠到角落里。
風吹過,她小白裙的裙擺,微微擺蕩著,拂到他正黑色襯衫的衣袖上。
顧允真:“那我在這里過周末的話,可不可以來你書房自習呀?”
這話一出,周循誡眼尾輕撩,面無表情地盯住了她。
她可真會得寸進尺。
理智告訴他,有什么東西需要撥亂反正。
他有好一會兒沒說話。書房里徹底靜下來,只有墻上紫檀木掛鐘分針走動的機械聲音,以及電腦的主機風扇“呼呼”的散熱聲。
沉默讓顧允真越發心虛,于是拼命解釋:“你看,婷婷不在這里,房子很大很空,我可不想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自習,而且,每天看不到人,你不覺得悶嗎?”
周循誡:“不覺得。”
“”
顧允真氣餒。他還真是不會給人臺階下。
周循誡這個人看起來好接近,但也是在他允許范圍之內的“好接近”,一旦脫離這個范圍,他冷淡疏離得要命-
小叔叔給她碰了個不算軟的釘子,她還是第一次被小叔叔這樣拒絕,連帶著精神不太好,第二天吃早餐時也心不在焉。
這天是周日,周循誡的時間比尋常寬松些,早上顧允真吃早餐時他也在。
顧允真在吃一份櫻桃奶油蛋糕,吃到蛋糕胚,奶油粘在手指上,她舔了舔手指,像一只小貓舔舐貓爪。
抬頭,周循誡視線正落在她手指上,那視線涼涼的,似乎對她的動作充滿了嫌棄。
她不理他,理直氣壯地繼續,將“爪子”舔得更厲害了。
蔥白細嫩的指尖卷著奶油,挑起,送進唇中,粉嫩的舌尖一卷,奶油融化在她的舌尖。
紅唇,粉舌,奶油雪白。
她不知道這無意間的動作,很純情,純情中帶著一絲.誘.惑。很容易激起人的遐想。
周循誡動了動薄唇,似乎想出聲制止她舔手指,最終還是忍住了。
多大了,還這樣舔手指。
她雙唇微張,指尖沾著奶油,和舌尖碰觸,有種不期然的誘惑,滿滿的純欲感。但她的臉又是那樣的純真無邪-
就這么吃完一頓早餐,周循誡進書房忙活,顧允真并沒有回自己房間待著,而是從書包里掏出一本筆記本,攤在被李阿姨擦干凈的餐桌上,吭哧吭哧地抄寫單詞。
十二月份的英語四級報名已經開始了,她得準備下。
一個小時后。
她從“abandon”背到了“apply”。
伸懶腰時,冷不防頭頂落下來一道陰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桌上的英語筆記本就被周循誡揭了起來,單手拎著看。
他瞅了一眼,淡聲。
“小侄女,學英語還從‘abandon’背起?你要學到猴年馬月?”
“你管我呢,我就從‘abandon’背起。”
顧允真嘟噥。
反正是他不讓她去他書房里自習的,是他小氣,她干嘛要順著他?
她不是不知道背詞匯是最偷懶的一種學英語法,也是最不用動腦的。其實進行英語文獻閱讀效率會更高,但腦子也更累。
她不想腦子太累。
“嗯,我管你。”周循誡嗓音低沉,像一把冷杉木制成的低音提琴。他將她英語筆記本輕擲回臺面,“你幫我翻譯一份英語資料。”
他話畢,也不管她做何回答,修長手指從褲子口袋里夾出手機,打電話給恭候在辦公室的小鄭秘書,讓他把近一周的財經新聞打印出來,裝訂好。
一刻鐘后,小鄭秘書抱著一打A4紙走進來,“砰”地一聲輕響,將裝訂好的A4紙輕輕放在兩人面前。
“這是要做什么?”顧允真仰臉看著周循誡,莫名覺得,自己這一刻像極了被趕上架的鴨子。
“聽好了,按照新聞六要素,把這一堆精簡、整理好,用中文寫好給我。今天凌晨零點前完成。”
其實就是變相逼迫她閱讀英文文獻。學英語最好的辦法,就是創造語境,而閱讀文獻能達成這一效果。
他希望她明白,一個人要想取得巨大的成就,首先要節約時間成本,時間比金錢還要貴重,一切浪費時間降低效率的行為,能不發生就不要發生。
周循誡的每日工作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了解金融、醫藥、新能源等領域的研究成果、最新進展和相關新聞,篩選科研信息,并從中挖掘值得投資的領域新方向、評估可行性。
顧允真低頭翻了幾頁,弱聲。“好多專有名詞”
“專有名詞不用管,把句子大意翻出來就成。”
大不了到時候他對照英文看一遍。
他的英文閱讀速度和中文速度差不多,這樣做不過是督促這只小咸魚調動腦細胞學英語罷了。
顧允真摳著手指,裝作很不情愿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小叔叔,你這是在雇傭童工,壓榨勞動力。”
“”
周循誡挑了挑眉。
“上次還說自己不是小朋友,現在就把自己當小朋友了?”
她扁了扁嘴。
周循誡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覺得她扁嘴的樣子好可愛,像一只發現自己過冬糧食被人薅走的可愛小松鼠。
“小朋友,干不干?”他似笑非笑地睇她。
“干就干,但有個條件。”顧允真腦子里忽然冒出個主意。
“什么條件?”
“條件是,我要在你書房自習,否則我沒有工作的氛圍。”
不依不饒地,她將話題繞回來,一雙小貓眼靈動狡黠,眸光熠熠
過了幾秒。
“那你搬把椅子進來,我工作的時候不許出聲,聽到沒?”周循誡終于松口。
“好。”顧允真雀躍。“我去把我房間的椅子搬下來,以后就跟你一起自習啦。”
“”周循誡欲言又止,看著她轉身上樓,她步調歡快,拖鞋踩在柚木樓梯上,踩出串串樂音。
其實,周循誡的個人時間和空間界限都十分分明。越是這樣的人,就越不歡迎別人去占領、打攪他的私人空間。顧允真將椅子搬下樓的時候也在想,小叔叔會不會不喜歡她這樣侵入他的私人空間?
但,不打攪他、不去侵入他的私人空間,她又如何同他產生更多的交集?
就這么辦吧,反正她要當好釘子戶,牢牢釘在周循誡的地盤上。
當她的椅子被放置到他書房里紫檀木桌的另一頭后,似乎他的書房,也永久地多了一個她的位置。
就連周循誡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顧允真“縱容”得有些過分了。
搬好椅子之后,顧允真坐在椅子上,開始乖乖干活。
周循誡給的這份財經新聞文件,里頭涉及了很多專業領域的內容,專有名詞眾多,顧允真英語水平勉勉強強,加之放縱了一整個暑假,那點兒可憐的英語積累差不多都還給老師了。
她邊翻譯邊在心里默默吐血,另一只手無意識在頭發上摸啊摸。
到得晚上,周循誡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差不多指向“十二”。
他側過頭,朝紫檀木桌另一端看去。明晰的光線勾勒出她清麗的側臉,那光暈在她卷翹的長睫上一落,像極了一幀時光正好的慢鏡頭。
她的長相很有迷惑性,顯得很乖。
只不過,手上的小動作也挺多。她右手拿著筆勾勾畫畫,左手時不時摸摸頭發,又摸摸一旁的筆筒,再回來扶住字本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允真還有好幾條新聞沒譯出來,她用手背搓搓小臉蛋,又摸摸厚厚的A4紙,就差沒變成抓耳撓腮的小猴子。
譯到最后,腦子已經快轉不動了。許久沒有高強度、沉浸式學習了,她有種腦力枯竭感,手指在頭發根處揪了又揪。
“好了,譯不完就算了。”周循誡的嗓音忽然響起。
他一只手從她右手指間取走筆,另一只手握住她左手手腕,制止她揪頭發的動作。
陡然被周循誡的手掌包裹住,一陣溫熱從從他指腹傳來。他的陰影落在她身上,將她全然地罩住。
男人嗓音清冽低沉。
“再譯下去,就揪成個小禿子了。”
第23章 翻譯
“啊?”顧允真這才反應過來。
她低頭去看, 雪白的A4紙上落了幾縷發絲,細而軟,泛著淺淡的栗子色光澤。
最近頭發掉得好像是有點多。
幸好她頭發多, 這點掉發量不怕。顧允真一邊想著,一邊摸了摸胸口。
“我要是變成禿頭啦, 就怪你,誰叫你讓我翻譯這么難的文獻。”她哼哼,將那幾縷掉落的長發繞到指尖,卷起。
微栗的發絲勒進雪白的指尖, 將邊緣壓出一層淡粉,被發絲勒住的地方泛起白色。
周循誡看著她被發絲勒出細痕的手指, 他有點哭笑不得。
雖然他接觸的異性極其有限,但他敢肯定, 顧允真胡攪蠻纏的能耐真是女孩子里邊數一數二的。
若是別的女孩子這般撒嬌,胡攪蠻纏,周循誡會直接無視, 懶得搭理。
但, 顧允真的撒嬌和胡攪蠻纏, 卻讓他覺得好玩, 也下意識地縱容著她的小舉動。
此刻,顧允真看著指尖的發絲,認真道:“嗯掉發的話,也算工傷吧。”
周循誡涼涼地瞥她一眼, 他不喜歡她揪自己頭發的行為。
揪掉了多疼。
于是,他涼聲道:“頭發自然掉落的算工傷。要是自己揪掉的, 那就不算了。”
說這話時,他手指稍稍用力按住她手腕, 直按到她肌膚泛起一層暈粉。
周循誡:“以后還揪不揪?”
“唔疼”被他按著,指骨隔著肌膚抵住血管,她手腕猛地一縮,一雙小貓眼霎時蒙上一層水澤,望著周循誡,紅唇微張,眼底深處霧氣朦朧。
“以后、以后不揪了。”她嗓音帶著點兒委屈,心想,小叔叔這么手勁這么大?
弄得她都疼了。
“這還差不多。”周循誡總算滿意了。他順勢放開她手腕,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
“時間到了,看看你翻譯做得怎么樣。”
他說著,手指拿過她攤在桌面上的翻譯資料。
說到翻譯,顧允真在心里瘋狂拉響警報。
救命啊!她太后悔高考結束后的這個假期徹底放飛自我,玩太嗨太浪了,直接玩到知識都還給英語老師。
還有什么被小叔叔當場抓到她假期不好好學習,以致于水平下降更丟臉的事嗎?
“你不要看了”
顧允真一邊無效“掙扎”,一邊用手捂住那疊資料。
捂不住,根本捂不住。周循誡早已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她心中忐忑,轉而用手捂住臉。
果不其然,周循誡粗粗翻了翻她這疊資料,放下,修長分明的手指整了整襯衫袖口,音色澄靜。
“小侄女,你這英語水平,是怎么考上北城大的?”
是怎么考上北城大的?
是怎么考上的?
雖然顧允真也老被別人問這個問題,她一概以“祖墳冒青煙”、“瞎貓碰上死耗子”等理由回應,但被周循誡問出這句話,她還是羞憤。
羞憤,且窘,且欲哭無淚。
恨不得去扒拉下英語老師的腦殼兒,讓她高中那位溫柔美麗又大方的英語老師暫時把知識“借給”她一下。
她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翻譯得很差?”
“是挺差的。”周循誡實話實說。
他一句話,正中靶心。
此時,一個漂亮的小女孩輕輕地碎了。
好在她碎得快,拼回來也快。
顧允真正了正神色,從善如流地接受了周循誡對自己的批評,伸手將那疊資料挪到自己面前,乖乖道:“太久不學習了,很多語法和單詞都忘了。”
在別的事情上她可以插科打諢、嘻嘻哈哈地混過去,但是在學習這件事上,她還是有點羞愧心。
特別是她眼下無比明晰自己的目標:她還要成為像周循誡、程厘這樣厲害的人呢。
“小叔叔,下周我重新交一份給你。”
女孩神色認真,語氣誠懇。
周循誡盯著她,望見她小貓眼里一片澄澈認真,眼睫輕輕眨動,好似真在因為交上一份糟糕的資料整理而羞愧。
“”
有生之年第一次,周循誡開始反思,他是不是嘴巴太毒。
“其實,也沒有那么差。”他重新打開那條資料,翻到中間。
“好幾條新聞翻譯得還是挺漂亮。這一條,將神經網絡架構替代掉Transformer的MlP層都翻譯出來了。”
平心而論,他對她要求是嚴厲了些。
這些新聞都耦合了多領域的知識背景,她一個無知識背景的大一學生,能翻譯到這個地步,已是百里挑一。
但,也僅僅是百里挑一而已。
她明明可以做到千里挑一,萬里挑一。
她的資質一點兒也不差。
“這幾條是我之前看過新聞,所以了解一些。”得到他一句輕描淡寫的表揚,碎掉的顧允真覺得自己又滿血復活了。她望住他,正色道:
“用這種方式來學英語,效率挺高。小叔叔,以后我可不可以每周都整理一份給你呀?”
而且,她整理這份資料,不光是提升英語水平,還拓寬了知識視野。能被周循誡助理整理出來的新聞,都是極具價值的,涵蓋高新科技領域的各個方向。
而這些來自全球的第一手財訊資料,很多甚至還沒流傳至國內。
她要是能一直充分和這樣的世界前沿財訊對接,在潛移默化之中,她定然也能最早地抓住商機。
周循誡盯著她,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本來,他已經做好這只小咸魚會撒嬌賣萌、插科打諢,將這次翻譯結果混過去的準備了。
結果,她不但沒有混過去,還擺出如此誠懇的態度,對他的批評接受得如此絲滑。
她也不光是小咸魚。她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在按照她的規則去分配時間和精力。
心里某個角落,微微一動。
“嗯,那你每周整理一份給我。”
最終,周循誡應允了。
應允的同時,他不由自主地,對她生出期待。
顧允真這條小咸魚。她真的能做到每周都整理一份給他么。
有些事,做一件并不難,天天做、堅持做,才艱難。
她到底能不能做到?
這一刻,周循誡忽然有點拭目以待了-
夜深了,在周循誡不那么客氣的“逐客令”下,顧允真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書房。
周循誡將電腦關掉,路過顧允真的桌面時,偶一低頭。
看到紫檀木的桌面上,落了幾縷她的發絲,長長的,柔柔的,在燈光下泛著柔和色澤。
他修長的手指將這幾縷發絲拈起,想將它們丟進垃圾桶。
可走到垃圾桶前一秒,他即將松開的手頓住了。他在書架上取了一枚精美的葉片書簽,仔仔細細地,將這幾縷發絲纏繞到書簽上。
再將這枚書簽夾進了一本厚重的精裝版原文書脊中-
在東忠胡同過完周末之后,顧允真回到學校。
一直在外參加比賽的游泳特長生景昭肆也終于回來了,他飛回國,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顧允真。
他通過體育特招生的身份進入的北城大學,從隊友那兒得知了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三角事件。
“我的小祖宗,氣死我嘞,我找人把這對渣男賤女悶麻袋里打一頓。”
此時,景昭肆坐在一食堂三樓的披薩餐廳,懶散地朝后一靠,因為生氣的緣故,墜在耳垂上的銀色耳釘微微晃動,閃著銀色冷光。
“你回來晚了。”顧允真將一塊牛排送進口中,“不用找他麻煩啦。”
畢竟,周循誡已經找過了。
她想起那天周循誡狠狠肘擊在聞晟面門處,眸中閃著沉冷的光芒,心中有些發怵,又有些喜歡,連嗓音也不禁甜蜜軟和了幾分。
小叔叔一定是很不舍的讓她受到哪怕一丁點兒傷害吧?
而且,周循誡那晚保證說,不會讓聞晟再出現在她面前,聞晟真沒有出現過。據教務處的公告傳,聞晟已經退學了。
具體的退學原因,顧允真不得而知。
只知道,從那晚開始,通往學校北區的小路裝上了路燈,路燈明晃晃地映著小路,照得樹林里一片通透明亮,而且,校內保衛部在那邊的巡邏人手也增加了。
“口袋”上不免又對此事議論紛紛,討論著這是哪位權.貴子弟,無形中改善學校基礎設施,造福廣大普通群眾。
顧允真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裝路燈、增加巡邏這兩件事,定然和周循誡有關。
他的勢力觸角,似乎遍布了這座校園。
景昭肆不屑:“我還是要把他打一頓,好給你解解氣。”
顧允真用金屬勺輕輕攪拌面前的卡布奇諾。她知道,景昭肆說把人打一頓,就是真把人打一頓,他做得出來。
“你想什么呢,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動拳頭打人,想被警察抓去坐牢嗎?”顧允真漂亮的眉毛擰在一起,脆聲。
“聽我的,反正你不許去做這種事。”
她板起小臉。
“行行,聽我祖宗的。”景昭肆咧嘴一笑,格外喜歡被她管著。“小祖宗,那天晚上幫你解決這件事的是誰?”
他一向對她沒脾氣,把她的話奉為圭臬,也把她當“小祖宗”似的寵著。
顧允真:“周婷鈺那邊的長輩。”
“什么長輩,來頭還挺大,能讓校董都彎腰。”景昭肆若有所思。
“”顧允真發自內心地不想和景昭肆討論有關周循誡的話題。
要是景昭肆知道她喜歡上這么一個長輩,指不定怎么笑話她呢。
她緊接著想到,如果她真和周循誡在一起了,被周婷鈺得知,周婷鈺的下巴不得掉到地上——
好危險的話題,趕緊打住才是,她現在沒法去想這件事,不如等真成功了再想吧。
眼看一頓飯快吃完了,顧允真掛念著她的作業,對景昭肆道:
“先不說這個了,我要回宿舍。”
“成。這禮物給你舍友的,改天請她們出來一塊吃個飯啊。”景昭肆起身,修長手指上拎著兩只禮盒,明晃晃的SK2套裝。
他很擅長跟顧允真身邊的人打成一片。顧允真的高中舍友,就是被他送的SK2神仙水給“俘獲”了,顧允真一有點兒什么情況,就和他通報。
“又來這一套。”顧允真皺眉。“你把它們拿回去,貿然給別人送化妝品,人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這不是為難人么。”
景昭肆和她并排而走,低頭看著她。
“就小小一個禮物而已,替你搞好舍友關系。”
顧允真:“這倒不用,改天一起請出來吃個飯就好。”
“成。我也叫上我新認識的哥們兒。”景昭肆一邊說著,一邊將車鑰匙高高拋起,有一下沒一下地抓住。
他送她回到女生宿舍樓下。景昭肆嘴碎得很,左一個小祖宗右一個小祖宗地叫她,問她有沒有吃他送的軟糖。
“西柚味的好像有點酸,我更喜歡芭樂味,越吃越好吃。”顧允真如是說。
這時,一道溫柔的女音插了進來。
“真真,阿肆,你們在說什么?”
顧允真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留著長披肩發、穿著溫柔法式茶歇裙的女孩從另一個岔路口繞出來,看著他們。
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顧允真的高中同學陳夢瑤。
說起來,陳夢瑤和顧允真之間還頗有淵源。
兩人的母親原本都是市人民醫院的醫生,同一年分配到那兒工作,同一年結婚,也同一年生娃。兩人人生軌跡有重合之處,不免生了攀比之心。
前十八年,要是比成績,顧允真是比不上陳夢瑤的。
陳夢瑤幾乎次次考試都拿全年級第一,她也被老師們寄予厚望,老師們希望她能捧回全省文科狀元的桂冠,好給學校長臉。
但在高考,拿了全年級第一的,卻是顧允真。
幸而陳夢瑤在高考前參加了清雅計劃,順利拿到了北城大的降二十分錄取,才進了北城大。
但陳夢瑤心中并不服氣。
她一直將顧允真視為自己的“勁敵”。原本顧允真成績沒有她好,她還能把成績拿出來驕傲下。
現在,連成績這個優勢都沒有了。
“真真,阿肆又在給你送東西了。他對你可真好。”陳夢瑤笑笑,望向顧允真的目光比春風還要溫柔。
“嗯,你要試一試嗎,這是芭樂口味的。”
顧允真倒沒有陳夢瑤那種別扭,反而大大方方地,將掌心的糖攤開,遞到陳夢瑤面前。
“糖我就不吃了,畢竟是阿肆專門送你的。”陳夢瑤笑,目光望向景昭肆。
景昭肆沒看她,目光一直停留在顧允真那兒。
他一眼看穿陳夢瑤內心的小九九,扯起唇角不屑地笑。
等陳夢瑤走遠了,景昭肆對顧允真道:“這周末,想去哪里玩?我帶你去。”
“不用,我周末要回婷鈺家,你周末就好好訓練。”
景昭肆:“行。我記得你們文化生的體育課學分,游泳是必修。你什么時候選課,我帶你學自由泳。”
“好。我下個學期選自由泳。”顧允真點點頭。
景昭肆一直目送顧允真進了單元樓門,才拎著兩套顯眼的SK2禮盒裝,倒著走了幾步,然后去找他新買的邁凱輪-
校園里的銀杏葉黃了,從秋初到秋末,一轉眼,顧允真的大一生活差不多過去了三個月。
豐富且充實的大學生活,也就此展開。除開28分的滿學分選課外,顧允真還在學校社團招新時,加入了Acappella無伴奏合唱社、“感恩的心”愛心社等社團。
她一直記得爸爸在開學前對她的那句叮囑“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么好的條件”,所以當愛心社組織捐發活動,將頭發捐給患有腫瘤病的兒童時,顧允真積極響應,一頭及腰長發霎時間變成了整齊利落的鎖骨發。
這樣一來,越發顯得她那張被烏發圈住的臉兒小小的,下巴尖尖的,俏得要命。
此時,學校圖書館二樓自習區,景昭肆高大挺拔的身軀窩在一張硬皮椅里,百無聊賴的轉著一支筆。
眼看放晚學的鈴聲響了。
景昭肆壓低聲音,湊到顧允真耳朵旁:“準備吃飯了,去哪里吃?”
“就一食堂吧。”顧允真頭也不抬。
“小祖宗,我說能不能別去一食堂了,難吃。”
景昭肆壓低嗓音說。
并不是他嫌棄一食堂的飯菜不行,而是顧允真實在太挑食,不好吃的她一概不吃。景昭肆實在不想再和她去一食堂了,看她跟只小雞似的,就吃那么一點點,他心里難受。
說來也怪,他認識的顧允真,從小到大都是咸魚,這幾個月卻跟入了魔似的,大有“咸魚翻身”的架勢,沒有課的時間段就泡在圖書館自習,到點了就去最近的一食堂吃飯。
再這樣下去,她都要瘦成皮包骨了。瘦巴巴沒幾兩肉怎么行?
顧允真:“那你想去哪里?”
景昭肆:“校外怎么樣?”
“不去,太遠了。”
景昭肆嘆氣。“那去新食堂?生命科學園那塊新開了一個食堂,據說菜還挺好吃,路程也不遠,我用小電驢馱你過去。”
“姑奶奶,這下該點頭了吧?”
連“姑奶奶”都叫出口了,顧允真“撲哧”一笑,目光落在景昭肆放在一旁的運動包上。
那包里裝著的泳衣泳褲,都干干爽爽。景大少爺一個游泳特長生,天天不好好待游泳館里撲騰,跑來圖書館和她一起上自習。
她感覺他天天待在這里,都快要長毛了。
顧允真:“文化課又不占你多少學分,圖書館不是你該呆的,回你的游泳館去。”
景昭肆無所謂地笑。“反正今年已經沒有比賽了,明年再練吧。”
兩人下了圖書館樓梯,景昭肆把電動車從車棚里拖出來,把車墊擦了又擦。
“姑奶奶,請上座。”
景昭肆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侄孫兒乖。”顧允真回。
兩人嘻嘻哈哈地鬧了幾句,從小到大,他們就是這樣鬧過來的。
坐在景昭肆的電車后座,顧允真雙手扶住車座把手,景昭肆將車把擰到最底,車“呼”地竄出去,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帶起的微風吹過顧允真的劉海,將她的劉海掀起,露出其下光潔細膩的額頭。
兩邊是金黃的銀杏樹,風吹落,打幾個旋,落在他們車尾。
路過的好幾個同學,都忍不住駐足觀看這一幕,電瓶車,帥哥,美女,微風,銀杏樹,林蔭大道
美好得像校園偶像劇。
電瓶車沖到大路口,和幾輛小轎車別住了。景昭肆不得不放慢車速,把雙腳從腳踏板上拿下來,撐住地面兩側,將電瓶車挪過去。
一邊挪,一邊嘴里罵罵咧咧。
“誰啊,天天把小車往學校里開,以為這里是他家啊。”
景大少爺罵得上頭,把自己都給罵進去了——他也天天把自己的邁凱輪往學校里開。他駕駛著電動車,靈活得像一條蛇,麻溜地往馬路對面鉆,鉆完了才想起顧允真還在后座上,也不知道密集的車流有沒有刮到她。
“剛沒刮到你吧?”
他回頭看顧允真。
顧允真搖頭,正用手撩著被風拂亂的長發,亂發下,眉目清艷,校園女神不過如此。
景昭肆心跳漏了幾拍。在漏掉的心跳里,她聽到顧允真的回答。
“沒刮到。”-
正值學生下課時間,這場擁堵約莫持續了五分鐘。
此時,周循誡的奧迪A8也正擠在這場車流當中,一旁負責招待周循誡的學校領導,陪著笑解釋。
“現在是晚飯高峰期,學生們都擠到食堂吃飯了。周先生,您以集團名義捐贈建設的嘉園食堂,很受學生們歡迎。”
周循誡輕頷首,投向窗外的目光略略顯得疲倦。
學校領導順著周循誡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輛黑色的電動車,電動車也不知是哪個學院的小情侶,男生高大英俊,女生體型纖瘦,留著及鎖骨的短發。
“現在的小朋友們哪,就是開放。都坐上同一輛電車了還。不像我們那時候,連和異性說句話都站得遠遠的。”老領導感慨。
周循誡不答,腦中閃過的,卻是方才所見的情景。
顧允真剪了短發,她坐在一個男生的電動車后座,那男生看起來很寶貝她,似乎怕車流驚到了她,上一秒還罵罵咧咧的,下一秒回頭和她說話時,表情又那樣溫柔、小心翼翼。
而她一手整理被風和車流吹散的發絲,對那男生搖頭,表情淡然,清麗的小臉在傍晚的夕陽里,好像在發光。
很明顯,她和他同齡,而這幅畫面,也很校園。
“這一餐,就安排在嘉園,怎么樣?”周循誡忽然出聲。
“好,好。”校領導忙接聲
校領導差點兒以為周循誡是開玩笑,精心準備的接代餐不吃,要去和廣大學生擠食堂?
周循誡想擠食堂,負責招待的領導也不敢真讓他擠,而是提前讓人清了一小塊空地出來,請他去食堂一角體驗下。
傍晚,正是食堂人流量最大的時刻,周循誡在一群領導的簇擁下,往他的“專座”過去。他走到樓梯上,目光淡淡掠過人群。
顧允真在人群里很耀眼。她穿著一件毛衣裙,柔軟的毛衣裙妥帖地裹住她玲瓏有致的嬌軀。
她亭亭站在那里,望著擺在玻璃柜臺里的菜。
她在看今晚的飯菜。,而路過的人在看她。
而那個用電動車載她來的男生,手里捧著一個食盤,食盤上放著一塊草莓蛋糕,很明顯是顧允真愛吃的。
她也會在那個男生面前吃草莓蛋糕。
當奶油粘到手上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在那個男生面前,用舌尖舔著,一點點把手指上的奶油舔干凈?
周循誡心中,驀地生出這等念頭。
第24章 吃飯
周循誡在熙攘的人群里站了幾秒, 遙遙望著顧允真和另一個男生。
念頭如潮。
隨后,一切恢復如常。
誰都不知道,這一刻, 他在熙攘青春的大學校園里,真心實意地嫉妒過一個比他小八歲的男生。他一向將年齡的增加看作是閱歷提升的必要條件, 可這一刻,他卻覺得,年華太快。
顧允真比他小多少歲?
八歲。
他在上大學時,那小姑娘還在和同齡的小朋友玩過家家吧-
此時的嘉園食堂內, 景昭肆端著兩份餐盤,在靠窗的地方找到了位置, 轉頭看到顧允真走過來時,旁邊一堆男生看著她看到眼睛都直了, 景大少爺撇了撇嘴。
兩人面對面地坐下。
景昭肆將一份牛排、一份蛋糕和面包放在她面前,還有一杯鮮奶。
顧允真一邊吃,一邊環顧四周, 看著新食堂的環境。她要求頗高, 連她這么挑剔的人, 都不得不承認, 這新食堂裝修好,菜色好,明凈亮堂。
光是坐在這里就賞心悅目。
而且,嘉園食堂的西點做得很不錯, 口感低脂輕盈,有軟歐包、酸面包, 起酥包、各種水果口味的蛋糕、三明治算是徹底滿足了顧允真這只“面包腦袋”。
顧允真先是吃掉了景昭肆為她拿的草莓蛋糕,還吃掉了一份酸面包, 一份軟歐包,吃得肚皮滾圓。
景昭肆則在她對面吃魚香肉絲和大白米飯,邊吃邊感慨。
“草,這新食堂真不錯,怪不得人流量這么大。這才是人該吃的食堂,前幾周我和你吃的那幾個食堂,是喂豬的吧。”
“嗯,是喂你這只豬的。”顧允真俏皮道。
景昭肆一愣,看向對面的女孩。她明顯是隨口一說,粉白指尖捏著面包往嘴里送,碎發掠過一雙明艷的小貓眼,眼尾染著一層淡紅。
他天不服地不服,卻喜歡顧允真損他,越損他越來勁,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顧允真啃著軟歐包,想起最近她閱讀的高校經費預算和政府對高校食堂的補貼。
顧允真:“據說,國家教育部每年對校內每位學生的補貼高達4萬元,而這四萬元平均分配進每一天,再分到一食堂,一食堂一份咖喱土豆的價格是5元,而同等分量的肉菜,在嘉園只需要4元,嗯嘉園的飯菜比一食堂還便宜。”
眾所周知,一食堂有國家補貼,全校最物美價廉的食堂就是一食堂了。
而嘉園作為一個商業性質的食堂,居然比一食堂都便宜。顧允真都要懷疑,這食堂承包商是不是不想賺錢啊?
景昭肆:“小祖宗,你也不看看食堂的承包商是誰。是泰成啊。”
泰成是合泰旗下的子公司之一,隸屬于合泰集團。
“合泰承包這家食堂,根本不是為了賺錢。而是作為企業的社會責任。”景昭肆將一口魚香肉絲吞進去,感慨道:
“要我以后也整這么大企業,我請全國人民吃飯。”
“嗯合泰是真的很好。”顧允真聽到“合泰”的集團名字,清麗的臉上綻出笑容,如春花初綻。
她雖然不能時時刻刻見到他,但她身邊的一切,她參加過的活動,她吃過的食堂,她選的課,無一不和他有關-
第二天,顧允真有一個小組討論會,她作為組長,和組員約在學院樓下的公共休息區進行小組討論。
討論結束后,她收到周循誡發來的消息,讓她到學校新落成的生命產業科學園找他。
難得周循誡主動找她,顧允真一收到消息就過去了。
這新落成的產業園區非常氣派,一路走過去都是高樓大廈,守在大門前的安保人員,衣領疊得整整齊齊。
顧允真按照導航,走到一棟全玻璃外形的包豪斯風格寫字樓下。
安保人員用對講機和上頭仔細溝通、確認過,又查看了她的學生卡,這才放他進去。
接待她的是周循誡的助理之一,Amy。Amy將她帶到周循誡在頂層的辦公室,請她進去。
這片生物科技產業園只是合泰集團旗下的科研業務。周循誡辦公的大本營并不在這,但這兒還是按照總部的規格,為周循誡設置了辦公室和私人休息間。
這間辦公室的視野極好,極開闊,向西南的一面是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她站過去,透過玻璃窗,看到她們學校里的假山和湖泊,那湖泊像塊玉似地嵌在地上。
地上的人都小成了螞蟻。
顧允真忽然覺得有些眩暈。
她腳下的地皮,寸土寸金。
而由周家控股的合泰,竟然能在這里擁有這么大的產業園。
這一刻,周循誡所擁有的財富、權勢,才如此具像化地展現在她面前。她才第一次意識到,“周循誡”這個名字,意味著什么。
她好奇地在他的大辦公室里逛了逛,直到來到那面書墻前。在書架顯眼的位置,她看到了部分藏書,和周循誡在書房里的藏書一模一樣。
這兩個月里,她和周循誡幾乎每周都有一天,在書房里碰面。
他忙活公務,她自習,兩人各自占據那張寬大紫檀木桌的一邊,寂靜的室內,只有她筆尖落在紙上、他指節落在鍵盤上的聲音。
兩人的關系,用“自習搭子”來形容,很合適。
而在飯前飯后、周循誡接起電話的間隙,他們也會聊天,大部分話題,是她開頭。那時她會走到他的藏書架子前去,白皙的指尖一一撫摸過藏書的書脊,像在觸摸一個人的脊節。
“小叔叔,這里的書你都看過嗎?”她問他。
“嗯。不然呢。”他頭也不抬地回答她。
“小叔叔,你也很喜歡Lee Kuan Yew嗎?我爺爺也很喜歡他,爺爺說,他是個很有魄力的領導人,光從他會通過將沼澤地抽干以消滅在熱帶盛行的瘧疾問題就看得出來。”
“你也讀過Lee?”
“當然讀過嘍,我還記得Lee對選民結構和優秀人才從.政的論述.Lee說,光看牛津和劍橋的一等榮譽畢業生名單,就知道這個國家最優秀的人才流向了何處”
“嗯,我同意Lee的觀點,最優秀的人才并沒有成為前座議員,也沒有成為最優秀的律師和醫生,而是進入銀行界和金融界。”
顧允真:“所以你才希望付給謝飛馳那樣的人高薪,甚至不惜修改合泰的人才引進政策?”
“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
周循誡從電腦桌后抬起頭,幽深的黑眸看著她,似乎驚異于她竟然有一天也能和他從書籍聊到現實。
每每這個時刻,顧允真便足夠慶幸,她還算是有不錯的人文社科積累,能隨意和他展開話題。
于是,他們從Lee Kuan Yew如何通過“把所有的沼澤地抽干”以消滅在熱帶盛行的瘧疾問題,聊到為什么會對《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欣賞多于厭惡、同情多于可憐。
由此,顧允真發現,他們的價值觀在普世層面上是契合的。
他們同樣喜歡Lee Kuan Yew,喜歡他的精明強干和務實主義,都贊同他采用強硬手段治理他的國家,喜歡他從源頭開始遏制問題滋生蔓延的態度。
他們都不屑于那些需要投入更多資本、不停發新股以保證盈利數字是上升的公司,認為那不過是一種“擊鼓傳花”的游戲。
在討論到寬松的貨幣政策時,他們也都不喜歡信用卡的過度濫發,不贊成將錢借給過度超前消費的人,也不贊成部分現行醫保政策下醫療資源在老年人口身上的濫用,認為這是一種“將賺錢凌駕于救人”之上的行為。
只不過,基于年歲和閱歷的差距,她的價值觀框架要更稚嫩,更青澀,更不穩定一些。
他的要更深沉、穩定、成熟。
但,他們的價值觀底色是一致的,像同一棵樹上結出的果實。
每每這時,她覺得和他很靠近。她會由衷地感激她的家庭在前十八年當中,潛移默化對她的熏陶。
這讓她和他有共同語言。
顧允真尤其喜歡,在書房里,當周循誡半倚靠在花格玻璃窗前時,清晨的明亮光線切割光影,他挽起的小臂上繃起青筋,修長指骨握住書籍的厚重書脊,面容在清晨的光線之中俊美昳麗。
像是禁欲的吸血鬼。
這一幕實在太美好。
美好到顧允真總覺得,如果周循誡不當總裁,他就該把他這張禁欲性感的臉裱起來,連同身材粘在墻上,一并供后人瞻仰。
正失神間,身后傳來腳步聲。
顧允真回頭,周循誡本人從門外進來,正黑色的襯衫,燈光映在他極為優越的輪廓上,臉色沉著平靜、近乎于冰冷,令顧允真有一瞬間覺得陌生。
她反應過來,這是工作狀態下的周循誡。
與此同時,男人一眼看到弧形玻璃窗旁的顧允真。
女孩回頭,幾縷碎發落在她明亮的雙眸間,眸中似還倒映著窗外的熠熠星光。
她似乎沉浸在某段記憶中,那雙小貓眼格外的瀲滟,帶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
這一刻周循誡不由得想,這小姑娘到底在回憶什么,緣何那雙眼睛如此漂亮,閃著柔情?
會不會是在想那個給她拿草莓蛋糕的男生。
“過來坐。”周循誡指了指他座椅旁一張空椅子。
“你今天找我過來,有什么事嗎?”她不自覺撩了撩微卷的短發。
“沒什么事,就是讓你過來吃個飯。”周循誡說著,長指按下桌上的按鈴,示意門外的助理將飯菜端進來。
顧允真微微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只是因為這件事。
明明,周循誡管合泰一整個集團的業績也就算了,還要管她吃飯的事嗎?
“就這件事啊”
她低聲嘟噥。還以為,有什么更浪漫的事情呢。
聽見她這聲嘀咕,周循誡以為她不太想和他吃飯,眸色立時幽深了幾分。
更讓他不滿的是,她這個月的飯卡流水極其低。
北城大學生的日均飯卡流水達30元,她卻連20元都不到。
不好好吃飯,怎么長身體?
“我查看了你的飯卡流水,貓都吃得比你多。”
周循誡嗓音有點涼,“是給你的飯錢少了?”
“”顧允真倒沒想到他還會查看她的飯卡流水。
她的清瘦是顯而易見的,來學校前后一個多月,瘦了十多斤。寬大的人體工學椅襯得她整個人格外削薄嬌小,像一束細瘦的純白洋桔梗。
“我有好好吃飯的嘛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飯。”她小聲為自己“狡辯”了幾句。這下她總算明白了,周循誡為什么抓她過來,是因為她沒好好吃飯吧?
小叔叔管得還挺多呢。
“”周循誡唇角似揚非揚,那神情好似在說“乖乖,你再狡辯下去。”
“變瘦了還不是學校食堂太難吃了。”
狡辯了幾句,顧允真知道瞞不過他,干脆攤牌。
“而且,小叔叔,你怎么能隨便查看我的飯卡流水,這是、這是侵犯個人隱私。”
她胡亂地轉移話題。
“”
她還真是會扣帽子。周循誡揉揉眉心,看著眼前坐在寬大座椅里的顧允真,這小姑娘正將兩只手叉在腰間,努力裝得“理直氣壯”。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卻也被她這句脆生生的“指控”,弄得無話可說。
她說得沒錯,他就是侵犯了她的隱私。
自從在嘉園食堂看到她和一個男生走得很近后。
他像個掌控欲極強的家長,不僅查看她的飯卡流水,查看她每天在學校的行程,從宿舍到教學樓到圖書館,他還想查看得更多。
他不僅想管她吃不吃飯,他還想管得更多。
他想管她,不要和小男生走得太近。
不要讓小男生給她拿夾心蛋糕。
不要坐在小男生的電動車后座上。
不要在晚自習下課時,讓小男生送她到宿舍單元樓門口。
昨夜,天色陰沉黯淡,天幕沉沉如黑絲絨,無一絲星,他讓助理從她的輔導員那兒弄來了監控錄像。
監控錄像里,全部是她這幾日的行程。
模糊的錄像帶里,她從圖書館門口出來,快步朝宿舍方向走。
她懷里抱著書,纖細的指節按在書脊上,肌膚很薄,很白的一層。
路燈將她纖瘦的身影拉得很長,百褶裙下,她小腿筆直纖細,燈光給她裸露的肌膚裹上一層霧蒙蒙的光影。
夜風吹動沿途的樹葉,也吹起她裙擺的一角。
而那個男生,就始終跟在她身旁,有時正著走,有時倒著走,有時兩只手交疊著,枕在腦后,時而動作夸張地和她說話,當她唇角漾起一抹笑容時,男生臉上的得意勁兒簡直收不住。
某些時刻,周循誡很有把這個男生揍一頓的沖動
周循誡揉了揉眉心。隨著他的動作牽起手臂和肩膀的線條,被覆蓋在黑色襯衫下的線條如綿延起伏的山巒,既不夸張,但也絕不單薄,恰到好處的荷爾蒙。
他眉目沉沉,沉默著。
心底,早已藤蔓滋生。那名為“情感”的藤蔓,慢慢地越過了長輩和晚輩的界限,越過了道德的邊際線,越過了他情緒的邊界線,可操控的邊界線。
有什么東西,從他們初見的那一刻起,就在慢慢的偏軌,失控。
最初的偏移,有可能一毫米的距離。
只是某次不經意的一瞥。只是她賭氣似的一句撒嬌,只是她將她的椅子搬進了他的書房里。只是她指尖劃過藏書架上,那些經年沒有被他翻出來看一眼的書籍時,眸中一霎的光華。
是她每一周,都送過來的,字跡整齊的英文時政整理和翻譯。
顧允真像一只萬花筒。每一個面,都是人無法窮極的,明明有時她就像一張白紙,穿學生款式的白襯衫,從頭到腳都青澀到不行,化妝像小孩偷用了媽媽的化妝品。可一轉眼,她用一雙霧氣粼粼的眸子望著人,眸中云霧繚繞,說著令人費解的話時,又是那么地讓人弄不懂。
越是弄不懂,就越想弄懂她。
所有的偏移,日積月累地堆疊,總有一天,會坍塌,無可挽回。
坍塌和無可挽回的后果是什么?
明明已經想好要遠離她,卻還是一次次地,臨時改變主意,讓她有侵入的縫隙。
他是不是在飲鴆止渴?
他會毀了她吧
周循誡目光慢慢地冷了下來。
恰好這時,助理將飯菜端了上來,擺在辦公室的茶幾上。
顧允真摸了摸微扁的小肚,一陣饑餓席卷了她。
飯菜是滿記的,顧允真聽景昭肆說起過這家京城百年老字號。
這家老字號主打私房菜定制服務,用料尋常樸實,卻能把尋常的菜肴做得很好吃,色香味俱全,用老人家的話來說,就是有“鍋氣”。
不過,滿記的外賣很難訂。景昭肆剛開始也想訂到學校里吃,研究了一通之后,發現還要上交個人銀行卡賬戶信息,銀行流水需通過審核,遂放棄。
以周循誡的實力,訂到滿記的飯菜輕而易舉。
飯盒一解開,香味撲面而來。顧允真見周循誡不說話,主動把筷子拆開,舀好白米飯,擺好在茶幾另一邊。
周循誡走過來,裹在西褲里的長腿筆直修長,他往沙發另一側一坐,位置霎時顯得逼仄狹小了起來。
“小叔叔,這個牛肉好吃。”
顧允真吃了一口牛肉,沒話找話。她又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周循誡情緒的變化。而眉目冷沉的周循誡,絕對是令人害怕的。
他如同隱在深濃的霧中,令人看不透。
辦公室里漫上一層冰冷的氣息,像置滿霜雪,又像鵝毛大雪過后,靜寂無人的潔凈雪地。
周循誡垂眸看向她。
因為菜里有辣椒的緣故,她吃得嘴唇紅潤,唇珠飽滿,豐盈,沾著一層薄薄的油脂,如同涂了一層漂亮的玻璃唇釉。
周循誡想到什么,微微蹙眉,長指夾起一張濕巾,遞給她。
“好吃是么。”
“嗯嗯。”少女點頭,雙眼愜意地瞇起,像吃到薄荷草的小貓咪。
看著周循誡伸過來的手指上夾著一張紙巾,真想就這么把唇送過去,就著他的手,讓他給她擦。
可要是這樣,周循誡會把紙巾放在桌上不理她的吧。
她到底不敢造次,乖乖把紙巾接過來,折成兩折,乖乖擦過嘴唇。柔軟的唇在紙巾的擠壓下,變形。
擠壓,變形。
周循誡奇怪地想到,有一天,他也會這樣撫過她的唇肉,揉捏她飽滿的小唇珠,直到令它們變形么
“多吃點。把這些,都吃了。”
他平靜地下令,嗓音帶上了兩分啞意。
都吃完?
顧允真估量了下剩余的飯菜。滿記的菜肴大多精致,桌上剩下的,不過是被她吃下肚里的二分之一。
小叔叔應該是因為她不好好吃飯,所以才有點兒生氣吧?她才不想讓他生氣,她會乖乖吃飯的。
想到這里,顧允真二話不說,捧起小碗,夾了一筷子杭椒牛柳,送進嘴里。
周循誡比她先吃完,他將碗筷擺好在桌面,重新回到辦公桌前
桌子上的菜,就全部留給她了。
顧允真納悶地看了眼周循誡的背影,莫名覺得,今天的小叔叔格外不近人情。像冷冰冰的無機質。
是不是她乖乖地吃完,他就不會這樣了?
想到這里,她格外賣力地往嘴里送吃的,一勺又一勺。
漸漸地,顧允真感到肚皮有點微撐。
她有心想說一聲“我吃飽了,不吃了。”
又想起方才周循誡冷冽的目光,像鋒利又冰冷的金屬。顧允真不明白周循誡的情緒如何在一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是不是她不好好吃飯,還頂嘴,讓他不開心了?
悶悶地,她又往嘴里送了一口白米飯。
勉強將最后一口下肚,她覺得自己都要站不起來了。聽到男人腳步聲朝這兒走來,她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聲音委屈得要命。
“小叔叔我吃不下了。”
她真吃不下了。
周循誡朝餐桌掃了一眼,又朝她掃了一眼。
女孩嘴里還含著飯,米飯將她的兩頰撐得微鼓,嘴唇因為沾上了油脂,顯得格外地紅,像開到極致的嬌靡的花。而那雙漂亮的小貓眼,泛了一層紅,眼底霧氣朦朧,水澤瀲滟。
她的襯衫是收緊的款式,腰肢處仍然纖細,只是肚臍之下被撐得微微隆起,皮膚很白,小肚子圓得可愛,只是那肌膚是那樣的薄,好像真的會被撐破了。
第25章 散步
“小叔叔我吃不下了。”
女孩嗓音委屈巴巴的, 像含著蜜,又含著水。
像羽毛,輕輕拂過人心尖。周循誡心尖好似被羽毛輕拂過, 再度望向她,眸色幽深得要命, 眸底翻涌著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緒。
女孩正努力把口中最后一口飯吞下去,她吞咽時,盈盈的鎖骨也會隨著吞咽的動作,起伏, 凹出深深的鎖骨窩。
那雙泛著水澤的眼睛,晶瑩瀲滟, 好似淚水會從眼角低落。
總覺得,像他狠狠欺負了她。
莫名地, 他口干舌燥,像被架在火上烤。
“吃撐了不會停下來?”他啞聲。
今晚上,他不正常就算了, 她好像腦回路也不太正常。
“你剛剛好兇”
顧允真委屈巴巴地, 暈著粉的鼻翼輕輕抽了抽。
“兇死了。”
那么兇。還叫她“都吃完”, 她哪里敢不聽, 以為他要給她一個教訓。
怪不得周婷鈺有點兒怕這位小叔叔,這位不用發怒,光是不動聲色地瞟人一眼,那種氣勢便如磅礴的山雨, 令人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坐立不安。
她算是發現了, 她也是有點兒怕小叔叔的
他不翻臉時,一切好說。他翻臉起來, 叫人心生畏懼。
周循誡看著她微圓的小肚子,就連那肚臍眼兒好像都被撐起來了,她之前有穿過露臍的夏裝,那小小的肚臍像一枚豎線,配合著她反括弧似的纖細腰肢,好看得要命。
而現在,那肚臍眼兒被撐成了小小的水滴形狀。
他不能想象,她被撐開,眼睛還含著淚
這一刻周循誡無比厭惡自身,他自棄。不齒于總是對她有著這般念頭,像一種褻瀆。
“很漲?”他低聲,接受了她對他的控訴。
這小姑娘怎么這么聽話?他叫她吃完她就吃完,乖到要命了。
這不,把自己肚子都撐到了。
“嗯要被撐破了。”她抽抽鼻子,小手在肚皮上輕撫著。
“我叫人給你買健胃消食片。”周循誡低聲,眸光從她捂住小肚子的手上凝了凝。她手背嫩白,關節處泛著一層粉,蔥白一樣柔軟的手指。
“你是不是小笨蛋?叫你吃完你就吃完,不想想實際情況。”他嗓音里含著一層無奈,無奈中夾著淺淺的心疼。
想到這小姑娘現下胃肯定不好受,她胃不好受,他便也不好受。
“明明是你讓我吃的。”她眼睫輕輕眨動,像蝴蝶扇動翅膀,因為過飽而逼出的一滴生理性淚水掛在睫側,似落未落。
看著她睫上晶瑩的淚珠,男人莫名有種想要俯身下去,含吮掉這滴眼淚的沖動。
眼見她小手一下下揉著小肚子,襯衫也被繃緊了,周循誡蹙眉。
她人小,肚子也小,哪兒哪兒都小。加上她現在又瘦,皮膚很白,薄薄一層,好像稍有一點不小心,磕著碰著就壞了。
不多吃點兒,風吹吹都跑了。
“以后在學校也要好好吃飯,要是做不到,”
“就把你叫過來,一次吃夠一個星期。”
他俯身,將他和她的距離拉近,近得他能看到她眼睛中蒙蒙的一層霧氣,眼尾泛著一層淡淡的紅。
他很難控制自己的視線,在她吹彈可破又白皙清透的臉上,流連著,有一瞬間,想捏上去,像rua一只小貓,揉她的臉。
這樣的肌膚,也不知道怎么養出來的。
顧允真委屈極了,眨了眨眼睛,鼻尖泛上一層淡粉。
“以后、再也不敢了。”
“會好好吃飯的。”
這時,助理將健胃消食片送來了。他修長指節拆開包裝,將一粒消食片連同水杯推到她面前。
顧允真接過水杯,咕嘟咕嘟,將消食片吞下去。
她“咕嘟”吞咽的聲音,聽在他耳朵里,又是胸腔發痛,想象著她暖紅濕潤的口腔,窄細的咽喉。
“讓Amy帶你下去轉轉,消一消食。”他看她將消食片吃了,總算心安一些。
“不要。我要你陪我去。”顧允真的撒嬌勁兒上來了。“你讓我吃這么多,把我肚子都撐大了,你要負責的。”
“”
把她肚子撐大了。周循誡蹙了蹙眉,這話說的,總讓他聯想到別處。
他抬眸,望了望窗外黑沉的夜色,亦不太放心她一個人下去散步消食,從座椅上起身。
“好,我陪你去。”
得到周循誡的同意,顧允真開心得唇角微翹,從寬大的人體工學椅上滑下來,連被撐脹肚子的事都管不著了。
她不由得想,今晚上好像挺賺的,雖然肚子吃撐了不舒服了,可是小叔叔愿意陪她下去消食散步。
那去哪里散步好呢?
產業園里科技氣息濃重,極具現代氣息的高樓立面無不散發著冰冷的科技氣息,一點兒都不浪漫。
她想和小叔叔去浪漫一點兒的地方散步。
在他們學校,除了教學區、生活區外,接近四分之三都是旅游風景區,而這片旅游風景區的核心,就是一片大湖。
大湖橫亙在學校北邊,湖邊有假山幽石涼亭,植被茂盛,古建筑掩映在茂盛的林木間,一到夜晚便格外清幽,借著建筑、假山、植被的遮掩,不少校園情侶在那兒摟摟抱抱地幽會。
既然是“幽會圣地”,她覺得她應該和周循誡去逛一逛,哪怕是以“小叔叔”和“小侄女”的身份。
在顧允真的有意為之下,漸漸地,兩人走到湖邊。
夜晚的校園少了白日的喧鬧。
天是深遠的幽藍色,令顧允真想到螃蟹的蟹殼,也是這樣的藍黑。水天相接處,連水也是藍的,微風從水面蕩起,蕩到人身上,沁人心肺的清爽。
置身在Deadline、大作業、論文和書籍中良久,再度回歸到大自然里,像一只鳥兒回到森林,說不出的愜意,好像心胸都開闊了。
顧允真愜意地輕哼起來,偷眼去看周循誡。
黑暗里,他輪廓深重,霧一樣的夜色朦朧了他俊美的五官,眉目舒展。
她想,這一刻,小叔叔也是放松的,愜意的吧。
他年紀輕輕,身上就背負著合泰的重擔,難能有放松的時候。
她希望他放松的時刻,多一點。
湖邊清幽,人跡罕至,是以這兒的情侶濃度和女生宿舍樓下自行車棚里的濃度不相上下。時不時,路邊就冒出一對情侶,相互抱在一起,親得難舍難分,絲毫不在意路人的目光。
顧允真看到他們,一陣臉紅,又去看周循誡。
心想,不知道小叔叔這樣冷漠的人,是不是有一天,也會摟著女孩子,扣住她的后腦勺,用力地親吻她呢?
如果是親她就好了
她想著,臉蛋發紅。
眼下的小叔叔,正在她側邊,距離她兩臂之遠,一只手插在兜里,眼神淡漠地掃過那些纏在一起難舍難分的情侶,好像根本沒看到似的。
他很冷,很禁欲,像古羅馬銅幣上的王子。
可越是淡漠,卻也越讓人心折,就像高嶺之花,讓人想要拉下神壇,看他陷落,看他眉眼染上一層欲色。顧允真忍不住胡思亂想,想到趙雨橙信誓旦旦在宿舍里說的那句話——“生理性喜歡才是最頑固的喜歡”。
唔,她就是對小叔叔有頑固的生理性喜歡。
心靈上也很喜歡的。
就這么想著,她心思飄蕩,心不在焉,在轉過一個路口時,險些撞到一對情侶身上。
周循誡及時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回拉。
顧允真一驚,腳下踩到裂開的鵝卵石小路,止不住往他懷里撲,鼻尖撞上他肌群微鼓的胸膛。
鼻尖一陣發麻,發疼,差點連眼淚都出來了。
陡然的身體接觸,他身上清淡的木質香氣似有若無,將她裹了一層。鼻尖的觸感告訴她,那是一具完全成熟的男性身軀,有著驚人的熱意,侵略性,破壞性極強。
被他抓住的手腕內側,發軟,發熱,一陣酥麻感從脊柱生出,直升向天靈蓋,只是一個簡單的碰觸,卻讓她覺得,身體好像不屬于自己了,她恍若置身在江南的梅雨季節,潮濕,窒悶。
下意識地,她想將小臂拽出,動作慌亂,反應明顯有些過激。
這過激的反應,欲蓋彌彰。
顧允真咬住唇,覺得自己腦子燒壞了。明明腦子里想的就不是些什么健康的內容,前一秒還肖想著小叔叔覆在白襯衫下的身軀,下一秒實打實地撞過去,反而懵了。
她不會是“葉公好龍”吧?
女孩的躲閃顯得生澀得要命,像受了驚的小兔。周循誡眸光淡淡地掃過她,掃過她在路燈下,顯得格外緋紅的一張小臉。
那紅色還在蔓延,一點點地,從她白皙精致的小臉,蔓延到她圓潤小巧的耳廓,將她軟軟的耳垂,也一并染上一層淡紅。
她撞進他懷里的一霎那,周循誡聞到一陣清淡的果子香,像青澀的水蜜桃,在陽光的催熟下紅了一層表皮,令人想象得到它全然成熟后的香甜。
周循誡脊節僵硬,秋后的夜晚,顯得如此潮濕窒悶。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不看路,眼睛長哪兒去了?”他嗓音低啞,裹了一層磁,像云杉木大提琴被拂出的低鳴。
“唔,不是故意的嘛。”
“我鼻子好疼。”她手指摸著鼻子,輕輕揉了揉,眼睛里霧蒙蒙一層,眨了眨,差點兒連眼淚都下來了。
“小叔叔,你骨頭怎么這么硬啊?”
周循誡不說話,出于雄性的敏銳讓他捕捉到了她話語中某個字眼,這字眼讓他心弦危險地顫動起來。
可說出這個字眼的少女,眉眼干凈得要命,一雙清亮的眸子,像是被水洗過。她這樣干凈,干凈到語言沒有忌諱,也沒有一點點聯想。
周循誡不說話,顧允真又小小嘟噥了一句。
“要是匹諾曹撞到你身上,豈不是要把鼻子都撞斷啊?”
說完這句話,她率先笑了起來,伸手揉著鼻尖。
明明月色正好,月色下,穿著一件學生制服白襯衫的小姑娘,眉眼干凈得要命。今晚月色很美,映得她也很美,朦朦朧朧地,似浮在一層光影之中。
他也有很久,沒有漫步在這如水月光之下。今夜注定是個難忘的夜晚,只不過,他們的身份不合適。
想到這里,周循誡淡聲:
“肚子舒服些了么?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宿舍。”
“不要。”顧允真看了看手機,這才晚上九點多,距離宿舍關門熄燈的時間還早著。她才不舍得這么早和他分開。“我們在湖邊坐坐吧,在湖邊吹吹風,比吹空調舒服多了。”
她也不管他同意還是反對,徑自朝湖邊走去,拂了拂裙擺,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周循誡頓了頓,便也朝著長椅走過去,在距離她一臂之遠的位置坐下。
此刻,兩人面對著湖邊,夜色中,一切都是黑黢黢的影子,時不時有水鳥,從湖面掠過,泠泠的水汽被吸入肺腑,讓人心情清爽。
顧允真忍不住低聲感慨起來。“我記得剛開學的時候,看到這一大片湖可開心啦,想著以后要帶午飯過來,在湖邊,就著垂柳,陽光,微風吃飯。可也只是想想、開學了,每天三點一線,從宿舍,到教室,再到圖書館”
生活就是如此。其實身邊美好的景色并不少,只是匆匆趕路時,會忽略了這些美好。
周循誡默不作聲,凝視著她的剪影。
在陣陣清潭蛙鳴之中,在夜色的溫柔包裹下,他罕見感到放松,骨節修長的手指放到襯衫衣領處,下意識地松了松衣領。
兩人好久都不說話。
也不用說話,只有微風,蛙鳴。月亮躲進云層里,又出來,如水的月光傾瀉,灑在他們身上。
明明身下是硬硬的木板長椅,頭硌在椅子上,但卻比坐在人體工學椅中更舒服。周循誡微微仰頭,眼睛半闔著,享受著這難得的休閑時光,像身居鋼鐵森林中已久的人,忽然步入天然氧吧。
“嘀——”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
周循誡蹙了蹙眉,伸手按掉。
一旁的顧允真先是聽到電話聲,睜開了眼睛,接著看到周循誡掛斷電話的動作,奇怪地“咦”了一聲。
小叔叔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平日里找他的電話滴滴滴響個不停,她就沒見過他掛電話的時候,不論多困、多疲倦,多累,他回電話的口吻都異常地平靜,且迅速,一針見血。
像是不止息的永動機。
今晚怎么會不接電話呢?
“先不接。”周循誡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語氣帶著淡淡的疲倦。“這個點打電話進來,一定是產品管線進度出問題了。”
他口吻異常平靜,穩定。
醫藥企業和別的行業不大一樣,而合泰更是將營收的大部分投入到研發當中。課題難攻克,研發投入高昂,經費瘋狂燃燒。以異環粼酰胺的產品管線推進為例,每條管線的動物實驗和I期臨床實驗費用大約需要8000萬元,二十條管線就是十六個億。
合泰再家大業大,也禁不住藥物研發是個無底洞。偏偏底下人心思各異,手腳不干凈,為了保持集團上下穩定,他不能一下子裁撤太多的老舊血液,只能徐徐圖之,一點點將新鮮血液換進來。
“就是這樣。這條管線要換人了,我還不知道能換誰。”
周循誡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嗓音低沉。他簡略地將目前這條管線的情況說了一遍,待撞上顧允真那雙認真傾聽的眸子,這才意識到,他剛才做了什么。
他在顧允真面前,在一個比他小八歲的女孩面前,罕見地展現他的疲倦。
這是前所未有的。
或許是,她太令他感到放松。
于他而言,顧云真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只是將面臨的棘手情況和她簡略說了幾句,他便感到放松。
“小叔叔,你很累了?”等周循誡話音落下,女孩怯生生的嗓音響起,試探性地問。
月色將周循誡的輪廓照得半明半寤,他眉目深沉,如無人能夠闖入的狂野。
她腦中冒出一個念頭,周循誡好辛苦。
不管是作為一個家族的繼承人,還是作為一個成功的社會企業家,周循誡的肩膀擔負著無人能夠想象的壓力。
周婷鈺總是說,周循誡是最被周老爺子偏愛的兒子。顧允真不信,如果真的偏愛,周老爺子怎么舍得周循誡如此辛苦?
明明,周老爺子最愛的就是合泰,這個他一手創立起來的企業。
他要讓他智力卓絕的小兒子,護住他心愛的合泰。
“還好,習慣了。”夜風中,響起周循誡的聲音。
周循誡嗓音平和,神色又恢復了尋常的倦懶,似乎方才的冷峻、鋒利,只是錯覺。
可是從這句話中,顧允真感知到,周循誡從不在人前展露他自己。
他能夠將情緒控制得非常之好,像是有無形的線條將他利落分明地切割。他在不同的人面前,總是根據場合需要,展現出不同的性格、個性。
但是私底下呢?
人總不是機器,人總是會感覺到累的。
顧允真無比希望,若是有一天小叔叔感覺到很累,很疲倦,那她也能有一個肩膀給他靠著。
她亦希望,她有能讓他感到放松的能力。
想到這里,顧允真鼓起勇氣,朝著周循誡的位置挪動了一小步。爾后,她柔軟的、微涼的手,輕輕覆上他的雙眸。
“小叔叔你把眼睛閉上,我給你唱首歌吧。”
第26章 靠近
“小叔叔我給你唱首歌吧。”
周循誡聞言, 闔上了眼睛。
細白的指尖覆上他的眼睛,她指尖冰涼,像上好的綢緞, 溫著肌膚。
半明半寐的光影,視覺被湮滅之后, 觸覺和聽覺反而變得極為敏銳。
女孩的肌膚不可思議地柔軟,似乎還能感知到其上細膩的紋路。
他聽得到她的呼吸,很輕,綿長如柳絲。明明閉著眼睛, 卻想像得到,她呼吸的每一次, 胸脯微微的起伏。
她覆在他眼睛上的手指,也一時松, 一時緊,便也像有一根松緊繩,一頭綁在她手上, 另一頭綁在他心上, 一下下攥著他的心。
“小叔叔”
她喊他一聲。
“嗯。”
“你要聽什么歌呀。”
“都可以。”周循誡低聲。
她給他唱什么, 他就聽什么, 只要是她唱的,什么都可以。
雖然小叔叔說“都可以”,但顧允真還是猶豫了一會。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和小叔叔相處——
此刻,他閉著眼睛, 仰著頭,從她的角度, 看得到他清晰流暢的下頜骨,突起的梭狀喉結上下輕動, 性感得要命。
她不可避免地將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小叔叔的唇很有型,很薄,但是唇珠飽滿,看起來很欲,很好親
努力摒棄心中的雜念,她清了清嗓子,清唱起來。
唱的是她最近在練習的兩首小曲目,原本是打算練得差不多了。就錄成視頻唱給大眼仔粉絲聽的,現在就先唱給小叔叔聽了。
他是她的第一個聽眾。
希望他一輩子是她的聽眾。
“可是寶貝啊,人生又何止這樣”
“我們在世上,是為了感受陽光”
“看日落潮漲,看晚風將一切吹落”
“樹葉會泛黃,萬物都如常”*
…
唱到“寶貝”二字,顧允真的臉悄悄紅了,白凈無暇的小臉蛋泛上一層粉,像白瓷上一層淡紅的釉色。
借著歌聲,她悄悄地叫他“寶貝”了。
以后會不會有機會,小叔叔也將她抱在膝頭,嗓音低啞含著溫柔,喚她“寶貝”?
她也想當小叔叔的寶貝呢。
顧允真一邊唱,一邊悄悄觀察周循誡的反應。反正,現在她睜著眼睛,他眼睛閉著,還被她用手指蓋著,她可以大膽地看他,從頭看到腳。
她看得目不轉睛,視線在他的下頜、喉結處停留了許久。小叔叔真的好帥啊,怎么看都好看。她注意到,他的唇角微微上揚,這是不是說明,他現在很放松呢?她想要他多放松一會兒,決定再給他唱一首。
“小叔叔。”她輕聲叫他,與此同時,把蓋在他眼皮上的手拿走。“你現在可以睜開眼啦。”
周循誡聞言,睜開眼睛,看向她。
少女臉頰染著一層緋紅,眼睫上像落了蝴蝶的翅膀,輕輕顫動著。
“嗯我用手指跳舞給你看呀。”
她說著,清唱起來,兩只白皙細嫩的小手舉在胸前,捏成可愛的蘑菇形狀。
“蘑菇蘑菇,躲在市場的角落”
“蘑菇蘑菇,讓我把你帶回家”
“蘑菇蘑菇,放進我的牛奶鍋”
蘑菇蘑菇,做成一碗湯”*
…
這個夜晚,有清涼的空氣,有微風,有湖水,蛙鳴,有似水的月光,還有一個十八歲少女的歌聲。
后來,過了很多很多年,到他們頭發花白、牙齒開始松動的年紀。
周循誡仍記得那晚十八歲的顧允真。
他記得那晚上關于她所有的細節。他記得,那晚她穿著雪白的學生式制服襯衫,裙擺是山櫻粉色,百褶裙攤在長椅上,聲音細軟清甜如甘泉,兩只小手可愛地擺出動作,表情靈動又鮮活。
她為他唱歌的時光,像一幀慢鏡頭,永遠定格成記憶中令他難忘的一幕-
那天晚上,顧允真回到宿舍時,眉眼彎彎,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真真,你本來就很好看,今晚更好看了。”
她在自己的座椅上換鞋,趙雨橙端著洗衣籃準備去洗澡時,路過她,忍不住多看她幾眼。養眼的大美女就是讓人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趙雨橙:“都說在愛情的滋潤下女孩子會變得更漂亮,你今晚上,你難不成是談戀愛了?”
顧允真唇畔仍含著笑容。“還沒有這么快啦但我、我想我快要釣到想釣的大魚了。”
她覺得,自己快要釣到小叔叔了。
近來小叔叔真的好縱容她喔。
晚上他送她到宿舍門口,她問他以后能不能時時去他辦公室找他,他竟也同意了。
趙雨橙聽說她在釣大魚,不由得瞪大眼睛。
“什么,真真,你在養魚啊?你開魚塘了?”
“不算啦。非要說的話,我的魚塘里只有一條大魚,也只想釣那條大魚。”
不過,周循誡這條大魚,還真不是那么好“釣”的。
自從知道了周循誡在學校北區的生命產業科學園有辦公室后,她時不時就跑到那兒蹲守、晃悠。只不過,如今將近年底,周循誡格外繁忙,像合泰這樣在生物醫藥行業占據泰山北斗之位的“巨無霸”企業,產業園所負責的業務也只是合泰旗下若干板塊中的一塊。
他不會有時間天天出現在辦公室。
而另一方面,周循誡也在有意地疏遠和顧允真的距離。
很早以前,當合泰的法人從父親周奉先變更為他、而他也拿到合泰最大個人股東的身份之際,他便知道,從此他的一生都應當奉獻給家族和事業。他過早地湮滅了個人意志,個人的興趣愛好,一切以合泰為先。
是以,他就更不應該喜歡一個,比他小八歲的女孩。
既然不應該喜歡,卻又不可控制地被她所吸引,以致于不可挽回,時時在失控邊緣,他所能做的,也只是遠離。
他來產業園這邊開過會,開完會后,坐上轎車,馬不停蹄地走了。
有那么短短兩周的時間,顧允真根本抓不著周循誡,一次次滿懷希望地跑過來,又一次次撲空。
她咬著唇,在他的辦公室里給他發消息,問他“小叔叔你在哪里?你怎么都不在你辦公室”,也只是在良久之后得到回復。
「小朋友,好好學習。」
既然辦公室找不到他,她就回東忠,說不定東忠能碰到他呢?
北城的冬天,今年來得格外地快。院子里的兩株槐樹,落光了葉子,黝黑虬結的枝干伸向天空。
顧允真打車回到東忠胡同。
她越過影壁,聞到院子里有一股焦香,緊接著,李阿姨那稍顯壯實的、卻如地母般讓人感到安心和踏實的身軀,在廚房的小門里進進出出。
“李阿姨。”她朝李阿姨揮揮手,在這四方的屋子中張望,想要看到那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小叔叔他這周有回來嗎? ”
“三少爺啊,他沒回來。他身邊的林管家也沒說通知說,這周三少爺會回來呢。怎么,顧小小姐找他有事嗎?”
“嗯沒有事啦。”顧允真掩住心中的失落。
“自從孩子們長大之后,這院子里就是一天比一天空。以前小小姐和小小少爺還偶爾回來過個寒暑假,現在呢,他們也都長大了,出去了,連影子都抓不著。”李阿姨自顧自地念叨起來。
“不過顧小小姐今兒回來得真巧,快嘗嘗我做的芝麻酥,做一點兒夠這冬天吃。你阿姨我做芝麻酥的手藝可好了”
“嗯嗯,我試試。”
她放下書包,手腳麻利地往廚房走去,和李阿姨一起,將做好的芝麻酥用油紙包起來,放到桌子上。
“以前啊,這些芝麻酥逢年過節都做,做來供奉、祭祀。大少爺二少爺吃得少,三少爺最喜歡吃了。”
李阿姨感嘆著,眼角眉梢中,帶上幾分歲月悠悠。
“那時候他們才多大啊,大少爺20來歲,從清大畢業不久,到基層去當干部,年頭回來,黑得像去了趟非洲。二少爺呢,在滬城讀的大學那時候,三少爺剛有凳子這么高,別看他小,人老帥老帥啦,還板著一張臉,逢年過節親戚都老愛抱他逗他了”
“只不過,三少爺人小鬼大,過了個春節人長大了,就不給抱了。到了七八歲年紀,一從天才班回來,就抱著芝麻酥啃。”
窗外的夕陽柔柔的,照進來,將屋內蒙上一層亮金色。
顧允真意識到李阿姨話里的“三少爺”是周循誡,眼前就好像出現了畫面:小循誡擺著一張臭臉,啃芝麻酥,有阿姨要來抱他,他不給抱,躲開,板著一張臉。
真難以想象周循誡小時候的樣子啊。
不過,他要是八歲,那她才多少歲呢?她有沒有出生?
顧允真慢慢地咬著新鮮出爐的芝麻酥,她其實不大喜歡吃這種老式的傳統點心,只是想要從這味道里,去想象,為什么小叔叔小時候愛吃這個?
他看起來根本不像喜歡吃點心的人。
一邊吃,心里始終有一個期待。
期待周循誡這個周末,會出現在這里。
就像她和他的第一次見面一樣,猝不及防地,她從二樓下到一樓,就看到他立在樓梯口,午后焦黃的陽光從窗牗溜進,就連陽光都格外眷戀地,為他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
她好像再來一次,再撲到他懷里,拽他的衣袖,蠻橫地埋到他懷里。
初冬的夜晚黑得極快,天空被墨色所浸染,她豎著耳朵,去捕捉前院里汽車引擎的聲音。
只可惜,耳朵豎了很久。
豎得她覺得自己都成了一只豎耳朵兔子了,都沒聽到那熟悉的引擎聲。
看來,周循誡是不回來了。
嘴里的芝麻酥明明很香,帶著恰到好處的咸,卻在這一霎之間變得干巴巴的難以下咽,幾乎將她整個兒噎住。
顧允真莫名有點難過。心里忽然涌上一個念頭。
她對他的情感如此顯而易見,一腔少女心事幾乎要寫在臉上,周循誡又是一個如此擅長洞悉的人,他一定能意識到她那模糊朦朧的喜歡。
但是,他是不是并不想要她的喜歡,所以才會如此疏遠她、遠離她?
他們擺在明面上的關系,就是小叔叔和侄女,是她爸爸媽媽、還有她最好的朋友周婷鈺,都希望周循誡關照她。
而周循誡也做到了,他的確足夠關照她。
這所有的關照,都基于這一層關系之上。
要是這層關系破掉,會怎么樣呢?
可是,如果不破掉小叔叔和小侄女的關系,他們又怎能建立起全新的戀愛關系?
顧允真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她望著窗外,攏了攏身上單薄的毛衣。院子里,她和周婷鈺夏天時打鬧過的那叢月季花,花朵也快掉光了。
愣怔了一會,眼見周循誡不會回東忠了,那她也沒有待在東忠的必要,她打算回學校。
“小小姐,不住一晚嗎,這么急又回學校了?”李阿姨問。
“不住了,學校功課多。阿姨,我衣服曬在陽臺你不用管,等下周回來,我再收。”
“好。”李阿姨看顧允真背上書包,過來替她翻了翻書包帶子。
李阿姨看著顧允真背著重重的書包,走出胡同,心中不覺感慨。這小姑娘,平時都高高興興的,怎么今天看著好像有心事?背上的書包又那樣重,可別把她壓到了。
周家的四合院足足有三進院子。李阿姨站在門口,眼看著女孩那纖細窈窕的身軀,一道道地跨過四合院的門檻。
可過不了幾分鐘,顧允真又折返回來,兩只手反捧住身后的書包,似是要在跑動時,穩固住身后的包。
她的臉頰,也因為一陣疾跑,泛上紅暈。
女孩小口小口地喘氣,臉是紅的,眼睛卻亮晶晶。
“小小姐忘拿東西了?”李阿姨問。
顧允真搖搖頭。
“不是。我想回來拿點兒芝麻酥,裝到學校去吃啊。”顧允真抹了抹額邊跑出的細汗,一改之前臉上的郁郁之色,唇角有了笑意-
周家的四合院很大,顧允真的書包很重,可是想起李阿姨那句“三少爺喜歡吃芝麻酥”,她愿意折返回去,把鍋里新鮮的芝麻酥揣到油紙袋里,帶到產業園,給周循誡吃。
就因為這個“要讓小叔叔吃到新鮮的芝麻酥”的念頭,她背著重重的大書包,這返回來。
只是,不知道小叔叔在不在。
要是不在的話,她就把芝麻酥放在他的辦公室,等他下次看到——他就吃冷掉的芝麻酥好了,哼。
誰叫他天天抓不著人。
顧允真悶悶地想。
拿上芝麻酥后,顧允真重新走出四合院,打了一輛車。
車從東忠胡同開到生命科技產業園,顧允真下車,背著大書包,從產業園的大門朝最里頭的辦公大廈走,她一邊走,一邊摁手機,界面停在微信頁面上,是她和周循誡的聊天框。
這時,周循誡結束了一個在產業園區的會議,正坐在一輛公務車上。
公務車穿行在巨大的產業園區中,即將到達園區大門時,周循誡漫不經心地朝車窗外掃了一眼。
只是這一眼,他忽然凝住了。
栽種在綠化帶里的球菊粉黛已經開了,星星點點的粉色小花,像璀璨的碎星。
有一個女孩,站在這漫天的星辰之前,低著頭摁手機,手機屏幕發出的亮光,映得她明凈的小臉格外漂亮,像薄暮未冥時的一輪月。
她背后還背著個很大的書包,那書包很大,像秤砣一樣,帶子好似都要扎進她薄薄的肩膀里了。可她渾然不覺,只是低頭摁著手機,懷里還攏著什么。
幾乎是立時,周循誡的私人手機收到一條消息。
「小叔叔,你在產業園這邊嗎?」
只一眼,他掃到立在球菊粉黛旁俏生生的女孩兒,心中涌起難言的情感。他已經近一個月沒見她了。
是他主動地避著她,遠離她。
這一刻,難以言喻的情緒交織,翻涌成浪潮。他才發現,遠離她,其實是在流放他自己。
第27章 辦公室
遠離她, 其實是在流放他自己。
男人的臉隱藏在夜色之中,借著夜幕的掩映,視線一遍遍描摹那立在路燈下少女的倩影。
他原以為, 她會察覺到他的冷淡,疏離, 從而感到失望,從而放棄。但是她并沒有。她來找他。
他怎么可以,一次次將她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他怎么可以,一次次對她避而不見?明明在這近一個月里, 他從沒有任何一刻,不想起她。
向來工作專注的他, 也因為她而有了分神,會在公務的間隙, 拿起手機,點開她父母的朋友圈,在里頭像挖寶貝似地, 點開她的視頻, 翻看著。
視頻里, 她會跳手勢舞, 兩條纖細的胳膊上下翻動著,手指靈巧如燕。令他想起那晚,她為他歌唱,也為他跳手勢舞。
可愛得要命。
顧允真可愛得要命。
他怎么會想著疏遠一個這么可愛的女孩子?
作為一個需要對一切全然負責的成年人, 他有著多重的社會身份,他站在高位, 這也意味著他不能沖動,也勢必要顧慮更多-
此刻。顧允真發完消息后, 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去到周循誡的辦公室。
這時,一輛豪車忽然從車道中調頭,徑直朝顧允真所在的方位開過來。在明亮刺目的車燈光里,她下意識地瞇起眼睛。
然而,那雙剔透的小貓眼,在看到車門打開,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男人下車時,再度瞪大。
睜大的瞳孔里,看到周循誡一步步走向她。黑色羊絨風衣在他身后獵獵作響,像俊美修羅張開的巨大黑色羽翼。
下一秒,他已經握住了她細嫩的肩膀,傾下身,狹長漆黑的雙眸攫住她,定定望著她。
兩人的瞳孔中,映出彼此的倒影。
“小叔叔”
驀地,少女嗓音發干,喉嚨發緊,一聲“小叔叔”卡在喉嚨間。顧允真怔怔望著眼前清晰的人影,眼底漫起一層霧氣。
從東忠胡同到產業園的路上,她一直遏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的念頭。
她和周循誡素昧平生,唯一一點微弱的聯系,還是周婷鈺、是她的爸爸媽媽替她爭取到的。
但,周循誡的世界那樣大,他又是那樣一個對萬事萬物都不耐煩的性格,這點微弱的聯系,隨時都會中斷。
他會厭煩吧?會察覺到她“不軌”的居心,察覺到她作為小侄女,卻如此不安分,對他有了不該有的念頭
他會怎么對她?冷漠、疏離、不屑、厭惡
一路上,她既忐忑,又難過,如履薄冰。
既想要將這層關系捅破,大大方方地告訴他,我不止想做你的小侄女,我喜歡你,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
又怕將這層關系捅破之后,連作為他“小侄女”的資格,都失去了
她要怎么辦呢?她只有滿腔熱忱,和一腔孤勇。
周循誡是在金字塔塔尖的男人。他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
“等我很久了?”
周循誡凝視著眼前人。她似乎,比以前還要更瘦一些,她愈瘦,愈襯托著那雙小貓樣的眼睛那樣地清亮,好似要看到人心底去。
“這次也沒有很久。”顧允真忍住心中的別扭,手指拽住了他的衣袖,直到將他熨帖的衣袖都抓皺。
“”
那雙眼睛望進了他心底。周循誡胸腔陣陣發痛,干澀的痛一點點蔓延到四肢百骸。
遠離不是,靠近更不是。
這一刻,他多希望,認識她時她不是他的“小侄女”。也多希望,他們之間不要隔著八歲的年齡差。也多希望,他不被道德倫理和家族所束縛。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說。
“小朋友,背這么重的書包,小心長不高。”
男人低沉的嗓音響在她耳邊。顧允真只覺得背后忽然一輕,卻是他單手提起了她的書包,還掂了掂。
“這么重,你背炸藥包了?”
“”
顧允真心里那點兒傷春悲秋,那點對她和周循誡未來的不確定,忽然被這兩句給趕得無影無蹤,少女“撲哧”一聲輕笑,微有些濕漉漉的眼眸,眼底映出周循誡的倒影,令他心尖一顫。
她看起來格外地乖,像一只粘人的小貓終于等到了想見的那個人。
“是呀,我今天打算炸學校呢。”
“為什么想炸學校?不高興了?”他唇角輕挑,看向她的眼神,有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寵溺溫柔。
“嗯”
顧允真在心底說,天天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當然不開心啦。
“包給我。”周循誡淡聲,將書包帶子從她肩膀脫下,單手提在身側。
顧允真輕輕“哎喲”一聲,這時才覺得肩膀被書包帶壓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能不疼么,這包里裝著一個電腦,還有幾本大部頭,是她所寫論文的參考書。
周循誡聽到她這一聲“哎喲”,再看看她全然被壓平的毛衣肩部,眉頭輕輕蹙了蹙。
“肩膀勒疼了?”
他知道她肌膚嬌嫩,按一按就有紅印子,更別說這重得像炸藥包一樣的書包,別把這小人兒壓壞了。
“也沒有。”她松了松肩膀,自己感受了下。
不由分說地,周循誡的大掌隔著毛衣,按上了她渾圓削薄的肩膀,拇指和食指分開,輕輕在她肩膀上揉捏。
一陣奇異又舒服的酸痛感,從被他按動的地方,一點點傳到肌膚里,仿佛四肢經脈都因為他的按動疏通了,每一個細胞、每一處毛孔都舒張開,清爽地呼吸著。
“唔”這種痛中夾著酸的疼感,讓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后卻覺得十分舒服。心里的舒服更甚于肌膚上的舒服——小叔叔在替她按著肩膀,是她喜歡的人在替她按著肩膀壓。
“好舒服呀。”她愜意地瞇起眼睛,舒服得直嘆氣,像是被主人rua爽了的小貓,在他的掌下乖得要命。
“”周循誡聽到她這句感嘆,心尖輕顫,莫名又覺得有哪里很是怪異。
好像他對她做了什么似的
好就好在,這種令他覺得怪異的氛圍因為車到了車庫而停止了。
“今天找我做什么?”周循誡下車,拉開車門等她,一只手拎著她的大書包。
“呀,芝麻酥。”
她這才想起正事,小心從懷里把用保鮮袋裹了一層的油紙袋拿出來。
明明一路上想著要給他拿芝麻酥的時候,都興高采烈的,到了這時,反而有些害羞,就好像帶了一個不怎么拿得出手的小禮物。
“我、我給你帶了這個。你吃晚飯了嗎?”
周循誡一怔,黑暗里,他聞到淡淡的,芝麻焦香。
是他從小到大都熟悉的味道。
檸黃的路燈下,他望見女孩細白的手指,像解開一袋珍寶,小心翼翼解開外層的保鮮袋。
一個情景,在男人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有個小笨蛋,背著重得像炸藥包的書包,書包帶子深深勒進她肩膀里,而她從東忠到這里,就是為了給他帶芝麻酥。
就好像,給他帶芝麻酥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耳邊,女孩的聲音還在低低說著,帶著點雀躍。
“李阿姨和我說,你可喜歡吃這個啦說你小時候,從天才班回來,拿起鍋里的芝麻酥就吃”
她聲音很軟,帶著幾分縹緲空靈,那聲音忽遠忽近,近的時候,好像她就在他耳朵底下說話。
周循誡不答。
記憶忽然回到往昔。那時,他還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孩,被周奉先帶著在工程院的辦公室里。正值創業的關鍵時期,周奉先每天忙成陀螺,不是在應酬客人,就是在閱讀文獻,沒有空搭理他這兒子。
他餓了,餓得兩眼直發黑,他爸便從抽屜里拿出紙袋裝著的芝麻酥給他吃。
日日如此。
用不銹鋼圍起的小小辦公室里,總是有芝麻酥的焦香,偶爾他爸也會將他抱在膝頭,用機械般的嗓音給他念電腦屏幕上的英文,告訴他,如今科學界又發生了什么大進展
與其說他喜歡吃芝麻酥,不如說,他會在芝麻酥的焦香里,想起難得的父子時光。
只不過,后來會給他抱在膝頭,給他一塊芝麻酥的男人,強硬地修剪了他的枝條,讓他按照他們所期望的樣子去活。
周循誡唇角極淡地揚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關心,他到底能為集團創造多少利潤、多少價值時,只有她在乎他本身,會問他,今晚上有沒有吃晚飯。
她把李阿姨一句隨口話放在心上,巴巴地把芝麻酥帶給他吃
“所以你吃過晚飯了嘛。”顧允真沒有得到他的回答,不依不饒地去拽他的袖子。絲綢的質感,拽起來冰涼涼的。
“吃過了。”周循誡望著她,看到小姑娘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落,平靜接道:
“但我還吃得下。”
說著,他從她懷里,將那袋芝麻酥接了過來。
顧允真這才笑了,笑得明眸皓齒。
兩人朝辦公室的方向走。顧允真從心底知道,將芝麻酥給了小叔叔之后就該回去了,可她實在舍不得和他獨處的時光。
所以,要是他不開口讓她回去,她就一直賴在他身邊,當一條小尾巴。
到了辦公室,周循誡將她的書包放好。指著一旁她常做的椅子對她道:“乖乖寫會兒作業。”
顧允真聞言,乖乖從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將筆記本架在電腦架上,架高。
又可以和小叔叔一起自習了。
她自習,他辦公,這種感覺真好啊。
看得出來,周循誡近日格外繁忙。他坐下不過五分鐘,好幾個電話打進來。他又把助理Amy叫過來,讓Amy增加了幾個行程。
顧允真在一旁捧著腦袋,心里暗暗盤算。看來,最近小叔叔真的好忙。
她是不是應該延緩一點兒“攻勢”?
正想著,忽然見周循誡放下電話,將放在桌上的芝麻酥油紙袋拿起。
他慢條斯理地剝開最外層的油紙。
“等等——”顧允真忽然叫了一聲,漆黑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周循誡望向她。
“嗯這份芝麻酥好像冷啦,要不別吃了下次回東忠的時候,讓阿姨做新鮮熱乎的給你吃”顧允真小小聲。她也是剛剛才反應過來,給小叔叔帶芝麻酥這件事,是有點兒蠢。
“要吃。”周循誡定聲,不顧她的阻攔,將芝麻酥送到嘴邊。
因為是她帶給他的,所以他會一點點吃完。
哪怕他早已不愛吃芝麻酥-
期間,顧允真有一搭沒一搭地完成英語閱讀的作業,一邊找周循誡說話。
顧允真:“小叔叔,你喜歡吃什么”
周循誡瞟她一眼,淡聲:“什么都差不多。”他的口腹之欲非常地淡,對他來說,口味正常,能填飽肚子就行。
“啊,你現在居然沒有喜歡吃的食物嗎?”
“沒有。”
顧允真忽然覺得周循誡真是一點兒生活情趣都沒有。哼,所以才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東西。不像她——她在食物方面可博愛了。
如果以后可以和小叔叔談戀愛,那她一定要帶著他好好生活,讓他發現他愛吃的東西。她暗暗記下這點。
顧允真又問:“那你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嘛?”
周循誡頓了頓。“不知道。”
“小叔叔,你居然不知道。”她嘟噥著,有些泄氣。明明她把喜好表現得很明顯了好不好?
周循誡沒有說話。
其實,他完全知道這小姑娘喜歡吃什么。而他們學校新設的嘉園食堂,每一個窗口的菜式,也是他特意關照過的。他命下屬在食堂開了面包房,每天售賣新鮮出爐的軟歐包和蛋糕,就為了滿足她這只面包腦袋。
還有些專門售賣南方菜的窗口,菜式也是沖著她的口味來的。
校內平臺app“口袋”上,也對嘉園食堂開張一事熱議了一通。
「臥槽我今天才發現,咱們學校食堂菜式更新了!味道好了還不止一點兩點。學校后勤部什么時候這么給力了?」
「加一,黃燜雞好吃到我恨不得每天百米沖刺去吃。你們誰都別跟我搶!一個餓虎撲食.jpg」
「悄咪咪說下,是上面來檢查了。然后學校食堂的承包商更換了一波,把少克重、質量差的窗口換走了。同時,后勤部對每個窗口的考核系統也更新了,對菜品豐富程度、好吃程度、菜量都有了更嚴格的規定。」
「上面?什么上面啊?怎么突然搞檢查。」
「噓,我們宿舍都在偷偷熱議,這屆學弟學妹里是不是有個家世背景巨巨巨顯赫的紅幾代啊?都開玩笑說,是為了讓這位紅幾代吃得更好,上頭才來查了。新開的食堂增加了南方菜,也是因為那位是南方人。」
「牛逼啊。牛逼。感謝這位學弟/學妹,我第一次覺得學校食堂這么好吃!」
「誰知道這位紅幾代的具體信息啊,想聽,放個耳朵。」
顧允真:“小叔叔,你生日是在幾月份?今年的過了嗎?”
周循誡低頭,一邊迅速地在一打文件上簽字,黑色水筆飛快劃過。聞言,他抬眸,看向她的這一眼格外復雜。
生日生日。
他如今最不想提的就是生日。
過了生日,又意味著他年長了一歲。他又比她大了一歲,而她有那么年輕,嫩得像春日枝頭的新芽,嫩得出水。
他沒理她,低頭繼續簽字。
顧允真湊到他身旁,朝他伸出手,手掌向上攤開,微微露出的掌心泛著一層淡粉。
“小叔叔,把你身份證給我一下啊。”
“要身份證干什么。”周循誡結束一個簽名,字跡一頓,兩條腿就那么微微分開,筆直修長,探出去。而她恰好站在他之間,小皮鞋的鞋尖碰著他牛津鞋的鞋尖。
“看你什么時候生日啊。”她笑起來,手依舊不依不饒地伸著,“給我嘛。”
“你不如直接問我。”周循誡低聲。
“直接問你,你會告訴我嗎?”
“不會。”
“是咯,所以不如看身份證上的。”她抓他衣袖,手指像小貓的爪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撓他了似的。“快給我看,給我看。”
她不依不饒。
“”
“你不告訴我,那我上手搶你的皮夾啦。”她臉皮厚,朝他靠近幾步,眼睛觀察著,周循誡到底會將皮夾放在哪里呢?
上衣口袋?上衣襯里?下裝口袋里?
就在她試圖把手伸到他西裝褲子的口袋里,要掏一掏時,手腕一緊,卻是被周循誡握住。一陣天旋地轉,他將她按在辦公桌上,她柔軟的腰肢硌著辦公桌的邊緣,一陣冰涼。
抬眸,周循誡居高臨下地覆上來。
距離太近了,這個角度,近得她能看到他流暢清晰的下頜線,完美得猶如天神雕成,靠近脖頸的一側,有一顆琥珀色的小痣,隨著他的喉結的咽動而動,性感得要命。
她被湮沒在清冽好聞的木質香氣息中。眼睫顫著,看到周循誡的唇。他的唇形偏薄,卻很精致,泛著濕潤健康的微紅色,唇珠飽滿漂亮。
這個姿勢有一刻,她以為他要吻下來。
“顧允真,別鬧。”
男人嗓音沉沉地響起,嗓音像被揉皺的羊皮紙,裹著磁。
這還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咬字清晰,嗓音好聽得要命,低沉沙啞,弄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一點紅暈慢慢地爬上女孩的臉頰。
“哼,我才沒鬧。我就是想知道你生日嘛。”她哼哼,手腕還被他攥著。
“還說沒鬧?”周循誡低聲,嗓音里帶上了訓斥的意味。
此刻,女孩正倒在他寬大的辦公桌上,微微仰著脖頸,牽出的線條既脆弱又漂亮,蜿蜒沒入學生襯衫的領口。
因為倒在桌子上的緣故,她被白色制服襯衫所掩蓋的胸脯正微微起伏著,鎖骨凹出的窩口一下下深陷。
“就是沒鬧”她硬硬頂嘴。
周循誡蹙著眉,心中隱隱燃起怒火。她真是太沒有邊界了,男人的褲兜,該是她伸手去亂摸的嗎?摸到不該摸的怎么辦?
她在別的異性面前,也這么隨便?
那個給她拿草莓蛋糕的男生,是不是也曾這樣和她打鬧?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劃過,周循誡忽然覺得心好似被野獸撕咬。他手指用力,修長明晰、繃著青筋的手指,更深地嵌入她的肌膚內,將她手腕抓出一層淡紅。
到底是她像個玻璃娃娃似的脆弱,明明也沒怎么用力的,她卻眨了眨眼睛,眼里噙著薄薄一層水光,委委屈屈地,“小叔叔,疼”
她說她疼。
第28章 黑金卡
都沒怎么用力, 她就疼了。
她這樣,真的讓他很想欺負周循誡蹙眉,攥住她的手腕猛地攥緊, 隨后才放松。
男人的聲音從顧允真的頭頂傳來,像有一個磁場, 將她全然地裹住,她從耳心到腳底心,全然是酥麻的。
“什么能摸什么不能摸,心里有個數。”
“再這樣沒大沒小, 下次就把你關在外面。”
他板著臉,訓她。
“我、我下次不會了嘛。”顧允真哼哼兩聲, 身體的酥軟讓她無法立時起身。
心中如觸電般,閃過陣陣悸動。被他用指尖握住的手腕, 連帶著從脊節到心臟,如同被螞蟻噬咬。
她頭腦發暈,身體發軟, 周循誡身上的侵略性, 讓她覺得自己好像醉酒了。
身體像一片秋葉, 在秋風里瑟瑟。
偏偏她不知道她此刻的聲音又軟又嬌, 像輕拂過人心尖的羽毛。
“生日,生日,快說嘛。”
等她好不容易從桌上起來,眼看著周循誡又要去忙公務, 她趕緊挽住他袖口,纏著他。
“”
這小姑娘, 真有夠執著的。
周循誡被她纏得沒辦法。他一手掀開西裝的衣襟,骨節分明的手指從內袋中取出皮夾, 放到桌面上。
“自己看。”
說完這句話,他就忙去了。
既然他把皮夾擺出來,顧允真就不客氣了,直接上手翻。
這是一個薄薄的黑色皮夾,真皮質地,其上一點兒刮痕也沒有,被燈光一映,泛著啞光質感。
打開皮夾,看到皮夾的隔層里夾著好幾張銀行卡,她好奇地拿出來看了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運通黑金卡啊。
她聽景昭肆科普過運通黑金卡,即為Amex Centurion Card,其申請規則為invitation-only,其服務幾乎囊括所有領域,大致可劃分為非凡全球旅行、至臻生活禮遇、精選優待和積分計劃等四大板塊。
此外,在旅行、娛樂、活動策劃和緊急事務處理等方面,配套服務應有盡有,充分滿足客戶對極致生活方式的關注和無微不至服務的需求。
拋卻服務不論,光是一條“刷卡金額無上限”,就溢滿了紙醉金迷的味道。
黑金卡的持有門檻非常高。
在國內而言,持卡對象僅限于少數銀行高端客戶,不超過私人銀行用戶的1%,對持卡人的要求是年日均存款一億元rmb以上,胡潤財富排行榜或省級以上政.協.委員。*
顧允真知道,景昭肆這種富家公子哥兒,剛成年時想辦一張自己的黑金卡都沒有通過邀請,更別說周循誡這張黑金卡,貌似還是黑金中的黑金。
原來小叔叔這么有錢啊——
她覺得自己的金錢觀受到了沖擊。
她聽給她上社會科學課的教授說過一個知識點,說這世界95%的財富掌握在5%的人手中。
當時,她對這組數據并沒有什么實質感受,直到看到周循誡這張代表財富和權勢的黑金卡,才對貧富差距和權勢有了一點兒實感。
她拿著這張黑金卡怔怔想著教授的話,一旁的周循誡瞥過來,以為她對這張卡心動了,薄唇漫不經心地扯了扯,低聲。
“小侄女,給你開張副卡。”
黑金卡副卡,享有黑金卡的部分權益。
顧允真一聽,瞪大了眼睛,像是這張卡燙手似的,趕緊把它塞回皮夾里,干巴巴道:“我、我才不要。小叔叔,你不要用金錢腐蝕我啦”
雖然說她們家也挺有錢,但她還是個月生活費5000元左右的女大學生,媽咪給她打的生活費她都花不完的,平時也沒有什么高消費的需求。
周循誡垂眸,看她咬著唇,小貓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被他的有錢程度嚇到了的模樣,覺得她這幅模樣可愛極了,輕笑一聲。
“這就叫腐蝕了?顧允真,你是不是特經不起腐蝕,嗯?”
他低沉懶淡的嗓音叫她名字,還是討論如此“刺激”的話題,顧允真心跳本能地加速,低聲嘟噥。“我又不需要這么多錢”
如果可以,她倒是很需要他的愛呢。
顧允真忽然想起趙雨橙在宿舍里常常念叨的一句“戀愛至理名言”:男人的錢在哪里,愛就在哪里。
唔。小叔叔還說要給她開副卡,是不是說明他也喜歡她的?
這樣想著,少女心小小地雀躍了一番。
她把黑金卡放回去后,取出周循誡的身份證看了下——他身份證上的照片還是五年前的,留著清爽隨意的寸頭,頭型完美得要命。
那雙幽深狹長的眼睛淡淡地瞟向鏡頭,好像正注視著她似的。
光是看一眼他身份證上的帥照,她就臉紅,就心跳加速。
小叔叔五年前就帥到要人命了。
看著他皮夾上透明的相片夾,她還悄悄琢磨,都說男人的皮夾里要放最心愛女人的照片,以后她是不是也可以往小叔叔的皮夾里放她的靚照呀?
這樣,每次周循誡打開皮夾的時候,在場的政要們就能瞥到他皮夾里她的照片,知道她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兒了。
最令顧允真開心的是,周循誡今年的生日就在臨近,立冬之后,小雪之前——還好她沒錯過他今年的生日。
要給周循誡送什么生日禮物呢?
他物質豐裕,從不匱乏。
而且,她看得出來,周循誡并不是喜好奢華的人,他對物欲的需求并不高,有高品質的東西他會用,若是沒有,他也不會強求。
想來想去,顧允真決定動用一點兒小心機:她要讓小叔叔對他這個生日印象深刻。
還有什么比制造一段獨一無二的體驗更能讓他印象深刻呢。
想到這里,顧允真報了一個蛋糕烘焙班。這蛋糕烘焙班,也是她精挑細選的。
她之前在游美夏令營認識了一個女孩叫ivy,家里做進出口貿易,也有好幾億的資產。
這蛋糕烘焙班,就是ivy給顧允真推薦的,據說這蛋糕烘焙班并不對外招生,他們的生源就是富豪圈里的名媛太太們,靠太太們口口相傳以招攬生源。
「真真,你真想學呀。那我給你報個名嘍。」
ivy很豪爽大方地答應了,顧允真也將學費轉給了她,小五萬塊錢,還不包括材料費。
顧允真一陣肉痛。
不過,她也知道,小五萬塊錢,對于ivy這種階層的人來說,跟鋼镚子差不多。
私底下,顧允真悄悄比較過ivy家和周家。
要論財富積累,周家底蘊更為豐厚,但周家的吃穿用度向來儉省,周循誡的專車也不過是一輛奧迪A8。
不是周家沒有能耐享受更豐厚的物質條件,只是他們不屑于這么做。
他們不屑于將鉆石鑲嵌在手機殼上,也不屑于集郵似地把愛馬仕所有的手提包集齊,更不屑于穿高定禮服裙在名利場爭奇斗艷。
周家家風嚴謹,周家人有自己的精神追求。
當然,顧允真也明白,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論哪種生活方式,只要不干擾他人,都無可厚非。
但她還是更喜歡周婷鈺、周循誡他們這種生活方式-
報了蛋糕烘焙班后,她原本就被填得滿滿當當的時間,變得更滿當了。
她要應付即將到來的期中季,要完成論文和考試,要將時間分給社團活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關懷他人的事。
這樣滿當的安排,很容易將人壓得喘不過氣。
但顧允真一想到,她要給周循誡做出漂亮的小蛋糕,就渾身充滿了干勁。
她一定要在周循誡生日當晚,把他的蛋糕做出來。
此刻,蛋糕烘焙房內,顧允真拿著裱花嘴,正在嘗試擠出一朵漂亮的奶油小花。
一旁非嚷嚷著跟過來的景昭肆雙手抱在胸前,百無聊賴道:
“整這些玩意兒,多麻煩。你想吃,我給你買。”
烘焙房里地暖開得很足,顧允真帶著圍裙,手上戴著塑料手套,頭頂是高高的白色糕點帽,地暖烘得她一張瓷白的臉紅撲撲。
景昭肆有點兒心疼她。
畢竟,他可是和顧允真一起長大的。
顧父顧母寵她寵得跟什么似的,前十八年,顧允真就沒進過廚房。
顧小真真最擅長做的一道食物還是——小煮鍋煮泡面。
但她用小煮鍋煮出來的泡面,不論是顧家父母還是他,都很給面子地豎起大拇指,說“好吃”。
“親手做的,和外面買的不一樣。”顧允真沒空理他,空著的手正了整自己的糕點帽。
“以后等你生日了,我做一個送給你當生日蛋糕啊。”
“真的?”景昭肆挑眉,不敢相信。“小祖宗你要不再說一遍,我把你這句話錄下來。明年你要是不送——”
“我就——”
“你就什么?”
“我就——就罰你每年都給我做生日蛋糕吧。”景昭肆笑嘻嘻的,忽然覺得顧允真學會了做生日蛋糕還是很不賴-
這段時間,顧允真一頭扎在期中季和蛋糕烘焙房里,去周循誡那兒的時間反而減少了。
周循誡在結束長時間的公務之后,慵懶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著一旁空空蕩蕩的小椅子,會想起顧允真還坐在椅子上的情景。
她怕他時時刻刻看新聞政要、看各種文件匯報看得眼睛累,會強硬地用小手蓋住他的眼睛,讓他把眼睛閉上,再把辦公室的頂燈關了,只開一盞小臺燈,然后把政要和文件念給他聽。
而他只需要閉著眼睛,用耳朵聽,用腦子分析,再下達批示。
他尤其記得,當一打文件念完,他迅速的分析完,睜開眼的那一刻。
女孩瑩潤的小臉在燈光下如玉,又像一輪被云朵簇擁著捧出來的月亮。
她正舒服地仰躺在椅子里,把文件蓋在襟前。
有時,她會懶懶地伸一個懶腰,象牙白的毛衣被帶上去一截,隱隱可見柔軟渾圓的一截小腰,被光映著,像流動的上好綢緞。
在他這兒的時候,她像只蜷縮在窩里的小貓,百褶裙下的小腿纖細筆直,閃著盈盈膚光。
明明只是少了一只顧允真,一只小小的顧允真,辦公室卻變得好空。
那只一直粘伏在人身邊的小貓咪,不見了。
讓人心里變得空蕩蕩的。
周循誡始終是孤獨的。
他一個人疲憊地跋涉了太久了。
顧允真像是出現在他生命里的一輪月亮,用她獨特的方式,一點點侵蝕他的生活,他貪戀她的光亮,也默許了這種靠近、侵蝕。
她依舊會每周把時政新聞整理過來,但卻不會再給他念。
在她給他送芝麻酥的那一晚,他就已下好決定,再也不要疏遠她了。
至于他們會發展出什么關系….是男人還是女人,他決定交給時間和掙脫理智的沖動。
可是,在這時候,反而是這只小貓不見了。
是他那晚貿然將她按在辦公桌上,嚇到她了嗎?他想起她嬌軀輕顫,某處硬到發疼。
周循誡收斂起那些越過邊界的心思,將自己投入到更忙碌的工作當中。
年尾臨近,合泰在各地的分公司既要收尾這年的工作,又要定好下一年的發展走向、戰略規劃,做好財務預算,樁樁件件-
光給周循誡準備蛋糕,顧允真怕還不夠隆重。
她不會再有這樣一個十八歲了——熱烈地愛著一個男人,像克林索爾最后的夏天,炎熱白日漫長,如旗幟般燃燒。
這也將是她給周循誡過的第一個生日,她要他永遠都記得,所以,不妨再隆重一點,體驗再美好一點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顧允真還讓遠在江城的爺爺,替她打包了家里的豎琴,寄到東忠胡同。
場景她都規劃好了,到時候,她要一邊彈奏豎琴,一邊給周循誡唱“生日快樂”。
她的大眼仔賬號“顧小真真”,就收錄了很多她以往練習豎琴的視頻。這次練習,顧允真登錄了許久不上的大眼仔賬號。
這賬號如今風平浪靜。當初那些因為她“誤小三”事件而沖來罵她的網友,也都銷聲匿跡了。
顧允真小聲感嘆了下“幸好網絡沒有記憶”,把方才練習時所錄的視頻po了上去。
短短十五秒的視頻,手機鏡頭里,女孩淺笑盈盈,柔緞似的長發披在腦后,一條居家的吊帶長裙,勾勒她窈窕纖細的少女嬌軀。
她笑時,笑奤帶動頸部肌膚和骨骼的走向,鎖骨盈盈,凹陷處透著粉色的膚光。
她細長靈巧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著,音樂如清泉般淌出。
不一會兒,底下評論就有了99+。
“嗚嗚,美女啊美女,終于出來營業啦!我要把我老天奶叫醒,來聽美女彈琴唱歌嗚嗚。”
“她在彈什么,聽不懂,好好看,好好看。真好看,好看死了!”
“好巧啊仙女,嗚嗚今天正好是我生日,一打開wb就看到了仙女的視頻,就好像仙女在祝我生日快樂一樣!”
“噓,你們看仙女臉上的笑容,我怎么有一種,仙女戀愛了的感覺?或者是,她有暗戀的人,正在為他準備生日會上的表演?”
“啊啊啊啊啊啊,光是代入一下,我體感我都要幸福地暈過去。是誰何德何能啊,讓我小仙女這么認真地準備生日禮物嗚嗚。”
顧允真和wb的一些老粉們互動了下,看到最后一條猜測她有喜歡的人時的評論,唇角彎彎。
周循誡生日當晚,北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顧允真在四合院正房的二樓,推開窗,支著頭望著薄薄的雪花落下,在槐樹的枝丫上積了一層。
一切都靜謐無聲。
她看看落下的雪花,又看看手機屏幕。
三個小時前,她給周循誡發了消息。
「小叔叔,今晚一定要回東忠,我給你過生日啊。」
第29章 生日
將消息發出后, 顧允真看到一則新聞。
突如其來的降雪,造成部分航班延誤。她嘆氣,將手機收起。
航班延誤的話, 她今晚是不是看不到周循誡了?
收到顧允真消息的時候,周循誡正在平城出差。
許是這年西伯利亞的寒風更早光顧中華大地的緣故, 北方的雪來得格外地早,也格外猛烈,寒風四起,一架架飛機被風雪攔截在機場上。
這其中, 也包括周循誡即將乘坐的航班。
VIC包廂內,周循誡正坐在軟包椅上, 單手翻看著一本原文社科書籍。這時,他的私人手機發出一聲輕響。
打開手機, 赫然是顧允真發來的一條消息。
「小叔叔,今晚一定要回東忠,我給你過生日啊。」
看到這條消息, 周循誡唇角勾了勾, 忽然覺得, 籠罩在頭頂上方的那一片陰霾, 陡然間散去了不少。
他還以為這小姑娘三分鐘熱度,早就不記得他生日的事情了。
在這段時間,他又何嘗不是飽嘗想要靠近卻不能、想要遠離更不能的撕扯與痛苦?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洞悉他的卑劣,他知道, 他不過是在用年長者的優勢,用他所積累的財富、權勢、他對于社會運行規則的洞悉、他的老練和人情世故, 來吸引她。
而她才一腳跨入大學門,仍在象牙塔的頂尖, 她看到了他這座高峰,便覺得他是最高的、最引人入勝的那一座。
這小姑娘單單純純的,還是張白紙。
靠近她不能,但遠離她,更不能。
周:「你最近就是在忙這個?」
真真要心愿成真:「嗯,就是在忙這個呀,不然你以為我在忙什么。」
這條消息,像厚厚的云層后露出的一隙陽光,又似他心中打了一個驚雷。
周循誡握著手機,望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一架架飛機像巨大的鋼鐵巨獸,在紛飛的雪色中,靜靜蟄伏。
飄飛的雪,遠處哨塔上的黃色燈光,沉寂的灰色跑道。
下雪的夜是清寂無聲的。
而顧允真,或許在那滿地的清寂里等他。
他立即叫來林恒遠,命他不管用什么辦法,必須找到今夜能起飛的航班。林恒遠應下,目光落在周循誡合起的書上。
書里夾著一枚精美的葉片書簽,而那枚葉片書簽上,似乎纏繞著什么。
林恒遠一眼認出,那是女孩子的頭發,柔軟中帶一點兒栗子色,纏在書簽外,穿過葉片的脈絡。
似乎這發絲是特意纏繞上去的-
東忠胡同,正房二樓客廳,掛鐘一不小心就走過了零點。
顧允真揉揉眼睛,她特意化了個淡妝,為了搭配妝容,她戴了一雙落日浮光棕的美瞳。時間有點久了,眼角干澀,不舒服。
為了保持一個絕對美麗的狀態,她強忍著,沒有將美瞳摘下。
她打開手機,又看了一遍周循誡最后的回復。
「好,我在回去的路上。」
小叔叔在回來的路上了。
她再等等,就能等到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下雪的夜格外清冷。女孩穿著單薄的長裙,雙肘支在窗前,百無聊賴地看著雪一點點地將草地和小徑遮起來。
那雪一點點地越積越多,堆在早已落葉了的灌木叢上,像一頂厚厚的白蘑菇。
藉由雪的堆積,她一點點地感知到時間的消逝。
在今夜即將流逝之前,她還能等到他嗎?
顧允真忽然心里有點兒沒底。
困意襲來,她折返回沙發上,將自己埋進柔軟蓬松的沙發肚里。
這段時間,她既要完成論文和小組作業,又要參加社團活動,還要擠出時間學習怎么做蛋糕、復習她生疏的豎琴琴技。
為此,景昭肆打趣她,“一天天的,簡直活成了時間管理大師。”
連軸轉的行程,就算是鐵人都遭不住。這不,顧允真本來只打算在沙發上瞇一瞇,結果眼睛一閉,竟然睡過去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漸成鵝毛之勢。
四合院的紅墻之上覆蓋白雪,天地間純凈得好似只剩下白色。在這漫天的雪白之中,男人穿過四合院院門,朝正房行來。
周循誡是那種,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辨認出來的人。
身姿挺拔頎長,肩平背闊,極好的一副骨架,妥帖穩當地撐起一身風衣。
他是雪夜中風塵仆仆的歸人,干凈锃亮的牛津鞋踏在青石板磚面,踏碎一層薄雪。雪花似也知道他得天獨厚的俊美,眷戀地落在他的發梢、肩膀和衣角。
進入室內,他將落滿薄雪的風衣掛上置衣架,看了眼墻上的紫檀木掛鐘。
已是夜里三點多的光景。
饒是他緊趕慢趕,還是遲了。
顧允真應該睡下了吧?
周循誡上樓的腳步放輕了些。轉過樓梯角,進到客廳。早已被冷凍到微麻的鼻尖,嗅聞到淡淡的清甜香氣,像是果實成熟前夕所散發出來的微熟甜香。
他一怔,目光落在沙發上。
屋內開了地暖,攏得整屋都暖融融的,女孩一襲紅色長裙,披著一頭綢緞似的青絲,正半趴在沙發上,安穩地睡著。
她裸露的兩條胳膊渾圓白皙,小臂垂下沙發,指尖細嫩如蔥。
因趴著的緣故,不可避免地顯現她姣好的身形,絲綢質感的長裙垂墜感極好,裹住她的玲瓏起伏。
美背纖薄,蝴蝶骨伶仃,纖細得不及盈盈一握的腰肢,再往下延伸,臀部起伏的線條又挺又翹,飽滿如蜜桃。
真是該纖瘦的地方纖瘦,該豐盈的地方豐盈。
反差感太過強烈。
顧允真平時總是一副學生樣的打扮,穿學生式樣的白色半袖襯衫配各色的百褶裙,饒是他見過她在臺上表演、將眼影化得亮晶晶的樣子,但那也是一種在少女范圍之內的美麗。
而她今夜一襲紅衣長裙,如睡美人般靜靜睡在沙發上,美艷又性感。
于稚嫩中逼出的性感,實在撩人。
這種撩人的反差感,讓周循誡呼吸一窒。
他克制地挪開目光,將目光落在她青蔥的指尖。
看到她今夜這打扮,一切都太清楚明了,如破了一層窗戶紙般透亮。
這個女孩喜歡他。
比他小八歲的這個女孩,喚他“小叔叔”的這個女孩,喜歡他。
她到底是小,像一張白紙。
太容易被看透,也太容易藏不住事。她已經把她對他的喜歡,清楚明白地寫在臉上,也寫在每一件事中。
因為喜歡,所以才會撒嬌似地要進他的書房、他的辦公室,翻亂他的藏書。
因為喜歡,所以想在他面前做得更好,才會每周額外進行枯燥又繁瑣的專業翻譯,才會問他“xx學姐是不是更優秀、更漂亮”的傻問題。
才會從東忠到產業園,給他帶芝麻酥。也才會不依不饒地要知道他的生日,要鄭重其事地為他慶祝。
才會盡她所能地、讓這個生日更美好。
十八歲少女所捧出的真心,她的美好,如何不讓人心折?
小笨蛋。小笨蛋。
周循誡近乎咬牙切齒地在心里狠狠叫她,仿佛化身成一頭兇獸。正如他恨不得將此刻的她撕碎,洞穿,聽到她哭,看到她淚沾眼睫,如被暴雨打濕的梨花一般
這個傻乎乎的女孩子。小笨蛋。
而他自己呢?
他看向她的眼神,也早已不清白。
他在客廳的躺椅坐下,在昏暗的壁燈里,目光貪婪又克制地掠過她。
就讓他這么放縱一小會吧,放縱自己在這下雪的夜里,在她睡著了的晚上,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之中,在這個墮落的深夜里。
縱容心底的藤蔓越出邊界,密密麻麻地生出枝丫,一點點地纏緊他的心臟,纏緊,直到他窒息。
窗外,雪紛紛揚揚地落,綿綿不絕。
他希望這雪更久、更久一些-
周循誡不會想到,顧允真醒得比雪停下更早。
她大半個臂膊都裸露在外,不怕冷似的,渾圓白皙,如玉如酥。周循誡手指挑起一旁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羊絨毯,展開,裹上她玲瓏的嬌軀。
就在被羊絨被覆上來、毛茸茸的被面溫柔裹住肌膚的一刻,顧允真吧嗒了兩下小嘴,在夢境中掙扎著要醒來。
夢境的內容奇奇怪怪。
她夢到自己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正以為自己要摔得粉身碎骨,底下的水泥地板卻忽然變成了蛋糕。“啪嘰”,她摔進一個巨大的蛋糕里,香甜的奶油包裹著她,而這個蛋糕,上面的糖點、裱花、涂色為什么這么眼熟?
這是她給小叔叔做的蛋糕啊。
夢境里,清晰的意識一閃而過——
下雪了,可是小叔叔說他在回來的路上。
她還等著給他過生日呢——做好的蛋糕凍在冰箱里,豎琴在她的房間里,等要演奏的時候再推出來。
她還換了很漂亮的裙子,用上了趙雨橙推薦的“作弊神器”Nu bra,將胸線裹得極為誘人,想要好好地驚艷一把小叔叔。
在半夢半醒中,她掙扎著,好似抓住了什么,猛地坐起來。
她抓住的是周循誡的小臂,他身上還沾著冰雪的凜冽寒氣。
睜眼,猝不及防地對上周循誡狹長幽深的雙眸,他就這么任由她抓著,漆黑雙眸的深處,倒映出兩個小小的她。
她剛醒過來,還弄不清形勢,揉著微微失焦的雙眸,美目睜著,呆呆看向周循誡。
“呀,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凌晨四點。”
川端康成在《花未眠》里留下一個唯美的句子,說他在凌晨四點,看海棠花未眠。
那種看花未眠的心緒,該是何樣的欣喜。
一如此刻的周循誡和顧允真。
他們注視著彼此,喜悅如潮,一點點漫上來,將彼此沖刷。
周循誡的嗓音微啞,微沉,視線掠過她頸間細膩的肌膚,暈著一層紅粉,似乎還覆著薄薄的一層香汗,令他想替她拭去。
忽然他手臂一痛,卻是顧允真在他手臂上重重捏了一下。
周循誡小臂上肌肉緊實,少女捏起薄薄一層皮兒,自顧自地嘟噥:“痛不痛,痛不痛?”
周循誡:“…”
顧允真小小聲。“這不會是夢吧?”
是夢是不會痛的。
男人倒被她這新奇的腦回路弄得有些好笑,唇角微揚,恨不得她再捏一把。
“不怎么痛。但這也不是夢。”
這是現實,他再晚也趕回來了。
顧允真聞言,趕緊把手松開,又摸摸蓬亂的頭發。真是的,早不睡晚不睡,怎么偏偏今晚這么貪睡?
她摸完頭發,低頭一看,“呀”地一聲驚叫出來。
這條長裙她在某寶上挑選了好久,心心念念要挑到一條“甜美中帶著點小性感”的長裙,最后挑中了這條,吊帶v領的款式,很適合她這種腰細背薄的女孩子穿。
長裙襟前做了褶皺設計,因為她睡著的緣故,襟前微微滑脫下來,恰好露出她用Nu Bra擠出的小小溝壑,雪白蓬松。
那一抹弧度,往下延伸到陰影中,露出隆起的白皙邊緣,很是誘人。
雖說在穿上之前,她做了挺多心理建設,有心想讓周循誡知道,她才不是個小朋友,她也可以很性感誘人——可到了實戰,等真正穿著這條紅裙出現在他面前,內心的羞澀還是占了上風。
這種心情很是微妙。
有句話怎么形容來著?喜歡一個男人,就是怕他亂來,又怕他不亂來。
她現在就是很期待小叔叔亂來,但又不可避免地害怕他亂來
所幸,她偷偷瞄了眼,周循誡的眼神一直很規矩,將視線落在空氣的某個角落里。
“小叔叔,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方才,剛到不久。”
對話間,她背過身去,攏了攏頭發,又把胸口的褶皺裝飾往上扯了扯,意圖遮掩胸前的起伏曲線。
殊不知這是欲蓋彌彰。
周循誡余光掃過她的小動作,她指尖捏著襟口往上提,于是那對兒蜜桃便也向上提了提,小幅度地晃動。
男人目光“倏”地一下黯了。要是按上去,握住
她會哭的吧?
肯定很軟,還很彈
窗外風雪不停,狂風拍打著窗欞,好似天地之間,只剩下了這小小的一間屋子。而他們都在屋子里,這又小又暖的屋子里。
“你怎么不叫醒我呀。”她軟聲。
“叫醒你?睡這么香,待會醒了哭鼻子怎么辦。”他淡淡地開玩笑,嗓音啞沉,像云杉木大提琴琴弦拂出的低音。
顧允真整理好衣裙,這才轉身,正對著周循誡。
“才不會。我說了,要給你過生日呢。”她說著,麻利地從沙發上站起,細白的兩只小腳縮進羊羔毛拖鞋里。
“現在你先回房間待一會,等我準備下。”
“”
她說這句話時,有種真摯的虔誠感,就好像給他過生日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周循誡也被這種情緒傳染了。他聽她的安排,轉身進了房間,順帶著用手掩了下門。
顧允真先去浴室,將頭發梳了梳,補了補在枕頭上蹭掉的口紅,這才到樓下冰箱,將她做好的小蛋糕連帶托盤一起盛出來,端上二樓茶幾。
然后,到她房間將豎琴搬出,立在茶幾旁
整理好一切之后,她敲了敲周循誡半掩的房間門。
周循誡手推開門。
客廳里燈關著,只開了一盞小小的落地燈,映出一室的檸黃。
被她托著的小蛋糕上,燃了一支蠟燭,盈盈的燭光里,女孩一身紅色長裙,肌膚被光一映,好似涂抹上一層油畫般的朦朧色彩,而她玲瓏的曲線,也被裹在黑夜之中。
這流動的一層夜色,實在是危險極了。
黑暗會滋生那些不該有的欲念。驀地,周循誡覺得渾身燥熱,好像被火舌舔舐過。
他伸手,手指按在燈的開關上,被她扣住。
黑暗里,她細膩柔滑的小手,按在他的掌背,指尖溫熱,像瑩潤的玉石。
“不要開燈,開燈會破壞效果。”
周循誡頓了頓,垂眸看向她:“那我現在要做什么?”
“坐在沙發上,等我唱歌給你聽。”
她將小小的蛋糕放在茶幾上,在蠟燭的光暈里,掀開蓋在豎琴上的布,將手握成拳頭放在唇邊,充當話筒,朗聲宣布:
“當當當當~千呼萬喚,我們今天的主角周循誡先生,終于光臨現場。接下來有請顧允真女士,為周先生演奏一曲《生日快樂》。”
話畢,她還自己鼓了兩下掌。
她這又是自己擔任主持人、還擔任暖場觀眾,還煞有介事地提著紅裙走到茶幾旁,牽起裙角優雅地行了個屈膝禮,愣是一個人玩出了多個人在場的效果。
察覺到這些小細節,周循誡唇角淺淺地牽動
她坐到演奏凳前,將豎琴抵在右肩,靈巧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十指像是靈動的小松鼠,游走于琴弦之上。
與此同時,她身體也隨著節奏而輕微地起伏著,線條像漂亮又干凈的小山巒。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后來,周循誡一生之中,再也沒過過如此印象深刻的生日。他永遠記得那年,少女笑靨如花,一襲紅裙,純潔又性感,用豎琴為他演奏《生日快樂》。
她的愿望很樸素,就是希望他快樂,天天快樂,月月快樂,年年快樂。
借著黑暗的遮掩,周循誡將目光凝在她身上,毫不掩飾。
他要將此刻久久地珍藏。以后的日子中,若是遇到什么讓他煩躁、為難的事,就將這幅畫面挖掘出來,好好地回憶一遍,好似他能從中得到力量。
一曲《生日快樂》完畢,吹蠟燭之前,顧允真叫他許愿。
“小叔叔,你許一個愿望呀,肯定會實現的。”
“”
哪怕在他十歲之前,他也沒相信過生日愿望會實現,他坐在那里只是看著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在燭光里很有些風流倜儻。
“許嘛,許嘛。”
她不依不饒地,伸手就要去捂他的眼睛,好讓他閉上眼。
她掌心柔軟如綿,按在他眉骨上方的小手指,如嬰兒的肌膚一樣細嫩,帶起輕微地觸電感。
周循誡真的閉眼了
他狹長的雙眸掩藏在眉骨的陰影下,顧允真看著他立體的眉骨,和鼻骨銜接的弧度,視線描摹上他穩穩閉合的雙眸。
鬼使神差地,顧允真偷偷地“蹭”了一下他的生日愿望。
她雙手合十。
上天呀,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和周循誡相愛吧。
我會很愛很愛他,會很努力變成一個大人模樣,站到他身邊,和他一起去經歷人生所需要面對的風雨。
這個愿望有點長,她許到一半,聽到周循誡一聲低沉的“好了”,慌忙將剩下半截許完,睜眼。
周循誡正垂眸看著她,唇角還勾著,好像在說,幼稚的小姑娘。
幼稚就幼稚吧,萬一有用呢,心誠則靈。
顧允真才不管。
接下來就該切蛋糕了。她知道他不喜歡吃甜食,所以蛋糕做得很小巧精致,勝在造型別致,用料高級。
周循誡握住她塞進掌心的蛋糕刀,目光落在這枚六寸大小的蛋糕上,頓住。
這時,他才看清,這蛋糕正中央,有一個小小的立體Q版頭像,這眉眼,這懶懶的神情,不就是他自己?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這時,他還不知道,這蛋糕是顧允真自己用裱花嘴一點點做出來的。
他還以為,她在定制店里,別出心裁地訂了他的頭像蛋糕。
骨節明晰的手指握住蛋糕刀,手起刀落中,蛋糕一分為二,切面十分漂亮,干凈利落。
帶著一整個Q版頭像的那部分蛋糕,穩穩當當地被放進顧允真面前的蛋糕碟里。
意思是,將Q版周循誡給她吃了。
“給我吃嗎?”顧允真還有些驚訝,“小叔叔,這應該你自己吃”
“你吃。”他低聲,“自己吃自己,感覺很奇怪。”
哦?所以讓她來“吃掉”他嘍?顧允真咬住唇,聯想到“吃掉”的另一層含義,臉薄薄地染上一層緋紅。
如果是那種“吃掉”,那就是,她愿望要成真了?
她不客氣地,一口咬下他Q版頭像,將巧克力制成的立體頭像含在嘴里,慢慢地等濡濕的舌尖,一點點地含化。
周循誡注視著她的動作,輾轉的舌尖偶爾輕輕舔過粉嫩的唇。
他的喉結細微地吞咽了下。
“小叔叔,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她一邊吃著蛋糕,奶油在唇角沾了一層,奶白色,被她粉嫩的舌尖卷回去。
還沒等他開口,她又搶先道:“嗯不用說啦,說出來就不靈了。你就和我說,和什么有關就行。”
“”
“和工作有關?”
“和事業有關?”她舔了舔勺子,饒有興致地猜測。
“不是,”周循誡低聲,嗓音中帶著的顆粒感,輕輕刮擦人的耳膜。
他放緩語速,凝視她,一字一句地,“和你有關。”
第30章 釣魚計劃
“和你有關。”
和她有關。周循誡許的許的生日愿望和她有關?像天上的星星掉下來, 在她腦袋上“倏”地砸了一下。
她都要被星星砸暈了。顧允真展顏而笑,挽住周循誡的袖子,眼睛里也是熠熠的星光, 美麗又迷離。
這下她可顧不得什么“說出來就不靈”了,刨根問底地問:“小叔叔, 快說快說,是什么愿望嘛?”
“怎么會和我有關呀?”
她心底像被一只小貓勾扯著似的,發癢,非要問出個二三四五六來。
周循誡瞥她一眼, 視線描摹她那雙格外有光彩的眸子,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 嗓音慢條斯理,逗她:“不是說, 說出來就不靈了?”
“所以不能說。”
顧允真:?
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你說嘛,你說嘛。”她拽著他衣袖,不自覺用上了撒嬌的口吻, 嗓音又軟又嬌, 如拂過人心尖的羽毛。
周循誡頓了下, 低聲, “不說。”
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顧允真的心像是被小貓用爪子抓撓一般,她氣悶悶瞪他。
“小叔叔,你壞, 吊人胃口。”
周循誡挑了挑眉,他骨相分明, 流暢的下顎線條在光影中明滅。
他壞?他還能更壞。她還沒見過他更壞的時候。
他唇角微勾,打定了不會告訴她, 在她瞪他的目光中安穩如山。
顧允真瞪著他,只見他清絕的輪廓線條,隱在明滅不定的光影中,光是對視,就如同微醺一樣令人迷醉。她自顧自笑起來,拽住他衣袖的手松開。
“不說就不說吧,你不說,那就只有上天才知道,它一定會很靈的。”
“嗯,會很靈。”
周循誡是個唯物主義者。第一次,他愿意為一個人選擇違心。
為了這個小笨蛋選擇違心。
這一刻,身為唯物主義者,周循誡卻違心地希望,他方才許下的愿望,真的要靈。
退一萬步,若是上天不靈,那就讓他來做這個“上天”吧。他會實現他親口許下的愿望,佑她此生順遂,安樂無憂。
顧允真此生注定要得償所愿的。
明明已經困到不行,她呵欠連天,卻還不想睡。
終于,在她的腦袋第N次從支撐的手肘上滑落時,周循誡看不下去了,低聲。
“還不睡,想在這里釣魚嗎?”
“我還不想睡啊。”她低聲。這個夜晚太快樂了,快樂到她不想入睡。只要她不入睡,就能一直留住這個夜晚。
美瞳戴久了,眼睛有輕微的干澀,她眨動著雙眼,似有蝴蝶在其上停留。
“眼睛不舒服?”周循誡目光落在她瀲滟的睫上,燈光將她的雙瞳映成了淺淺的棕色,像落日時浮動的棕色光影。
“嗯,戴美瞳了,有點兒干。”她小小聲,忍不住伸手去揉。
“別動。”周循誡拽住她手,頎長身影傾下,將她纖瘦身影擋住半邊。“我替你摘下來。”
“嗯”顧允真睜著眼睛,眼前是周循誡漸漸靠過來的臉,一時間呼吸屏住,被他清冽好聞的木質香氣息所侵奪。
他揭開茶幾上的濕巾,用濕巾仔仔細細將手擦拭過一遍,這才去摘她眼中薄薄的那一層美瞳。
明明眼球亦是身體最敏感的存在,顧允真忍住想眨眼、排斥異物的沖動,看他修長的手指靠過來,放大。
“好了。”周循誡的動作很利落。利落到她還沒反應過來,美瞳就已經被摘去,眼底泌出一點點濕潤。
她眨了眨眼睛,果然覺得干澀的雙眼好受了不少。
周循誡凝視著她的眼睛,什么都沒說。方才靠過去時,他看得很分明。
顧允真有一雙很靈的眼睛,眼珠是剔透的烏色,黑白分明,如同白水銀里浮著的兩丸黑水銀。
當她眼中映出他的臉,就好像她眼底只裝了他。
她是這樣真摯地看著他啊。周循誡忍不住捫心自問:
若是有一天,顧允真也用這般剔透、真摯地眼神去看另一個男人。
她滿心滿眼的,全部是另一個男人,他又是否能接受?-
生日過后,兩人依舊各自忙碌。
這年冬天,合泰堪稱“多事之冬”,被一則輿論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一次,是合泰集團某知名副總爆出性丑聞。一時間,據此衍生出來的新聞真真假假,像病毒一般充斥著整個網絡。
據傳,這名副總手中持有合泰部分股票,既是合泰的高管,又是合泰股東。他年方五十,家庭美滿,在他打拼事業的這些年,妻子一直在他背后支持她,辛苦撫育一雙兒女長大成人,而他也將事業之外所有的精力都給了家庭。
就是這么個被視為負責任、顧家的男人,忽然被拍到和另一位年輕女性攜手出游。
以往的美好形象成了幻象,網友們感嘆著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開始出離憤怒。
從這位副總本身,上升到辱罵合泰。
“合泰高管出軌年輕女大學生”一事,在校內App“口袋”上,也鬧得沸沸揚揚。
趙雨橙作為先天八卦圣體,更是在宿舍內直播實時吃瓜,最新動態一點兒也沒錯過。
“現實真是比書里還精彩。這次出軌新聞的女主角好像就是我們的某個學姐,你看,已經有營銷號把她在社團活動的照片扒出來了。”
“據說,原配已經舞著大刀沖到公司說要殺了這對兒狗男女了。”
趙雨橙剛要把熱搜拿給顧允真、陳颯兩個人看,忽然發現,這條熱搜被撤掉了。
“誒,好像熱搜被撤掉了?我點進去一看,網頁已經無法顯示了。”
趙雨橙看了下,感慨道:“這就被撤了,合泰公關的反應速度可真夠快的。口袋上應該還能找到截圖,讓我找找”
“口袋”上,果然有截圖。那截圖很糊,卻看得出,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性,和一位身材窈窕、前凸后翹的女性雙雙出入高檔酒店。
趙雨橙:“真勁爆呀,現在大家都在陰陽怪氣,內涵她,怪不得能拿到合泰市場部的留用offer,原來是靠睡上位的。”
“現在輿論場上很憤怒,先是罵出軌男,后罵合泰。”陳颯評價道,“高管的私生活丑聞,會引起公司市值的下跌和股市震蕩。這好像還是合泰第一次面對這樣大的輿情,“要是處理不好,市值一天能蒸發掉幾個億。”
趙雨橙:“考題來了,真真,立風,我考考你們,要你們是合泰公關部部長,你們打算怎么應對這輿情?”
陳颯不屑地搖了搖短短的頭發,“還能怎么應對呀?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每個男的都管好下半身。管不好的盡早進行物理閹.割。男人不自愛,就像爛葉菜。”
“沒錯,男人不自愛,就像爛葉菜。”趙雨橙深以為然,又補充道,“主要是女方還是女大學生,這身份太敏感,你們想想看,事業有成的高管和初入社會的女大學生,觀眾很容易腦補橙一出權色交易,是用美色置換資源的典型表現。”
顧允真看著那則新聞,忍不住想,最近小叔叔都挺忙的。
他是不是在忙著推進各項工作,同時還要應對突如其來的輿情?應對突然下跌的股價?
顧允真心里暗罵那個出軌的高管,真是的,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知不知道他給合泰帶來了多大的損失啊?又給周循誡帶來了多少額外滋生的事情?
天知道,周循誡最討厭麻煩了。
她一邊為那位辛苦撫育兒女的原配夫人感到不值,生氣于這位高管家庭責任的缺失,另一方面,心底隱隱浮現一個念頭。
她和周循誡,也是這樣敏感的身份。他是大權在握的集團總裁,而她只是個還在象牙塔里的大學生。
如果他們在一起了,是不是當輿論爆出,也會被認為是一場“權色交易”?
顧允真坐在椅子上,手指很用力地握住椅背,握到手指發痛。
這一層,是她今日才切身想到的。
可周循誡比她聰明這么多,他一定早就想到了。
周循誡的社會身份太復雜了。他不僅是周家的第三個兒子,被周老爺子寄予厚望,他還是合泰總裁兼任集團董事,穩穩掌著合泰這艘大船的舵盤,他要對合泰背后的各方資本負責。
他需要一個極為正面的夫人形象,例如像程厘那樣的,和他勢均力敵,實力相當。這才是社會所喜聞樂見的上層社會“愛情故事”。
周循誡那么會算計人心,他一定連自己的婚姻都算計了進去。
和她在一起,對于周循誡來說,是一件很不劃算的事。
他是這么精明的商人,又怎么會做不劃算的買賣?
可是,可是。
顧允真心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
若她和周循誡相愛,別人又如何比得了她們?
她和周循誡都是單身,他們在一起,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既然不會傷害任何人,人言又何足畏懼?
與此同時。
輿論場上,合泰的公關部門也不是吃素的,迅速對#合泰高管出軌年輕女大學生這一新聞做出了回應。
先是降維熱搜,限制了性丑聞的大規模發酵、討論,同時在官方微博發布道歉信,先是否認了幾項對于合泰的不實指控,緊接著表示,立業先立德,合泰不倡導非正當男女關系,社會對于合泰的道德監督,合泰全體誠心接受,已將涉事高管調去非核心部門,同時對涉事女大學生的入職流程進行調查。
與此同時,合泰法務部門出動,對試圖帶節奏的營銷號、試圖擾亂合泰股價、毀壞合泰聲譽的競爭對手進行起訴。
但這件事,也給合泰內部敲響了警鐘。代表輿論喉.舌的大媒體,轉載了一則短短的視頻新聞。
視頻新聞中,身為集團創始人、早已退隱的周奉先先生,特意在內部召開了高管會議,語重心長對合泰的核心骨干們道:
“如今坐在臺下的各位,都是自己年齡段勝出的佼佼者。某種意義上,你們都達到了社會財富的巔峰。我們要理解并接受社會對我們的道德期待,做好社會表率,引領社會風范,樹立良好的風氣。”
周奉先老爺子一段話,如雷貫耳,如一陣清風,令人覺得耳目一新。
隨后,和周奉先相關的更多事件,也被網上扒了出來。
例如,周奉先老爺子和周太太,兩人真正是琴瑟和鳴,一生一世一雙人。
周老爺子還保持了長達數十年的史上最大個人高校捐贈款項。
此外,周老爺子的三個兒子,周秉實、周銘謙,周循誡,都是國家的基石,中流砥柱,在國家需要的領域發光發熱。
于是,一場來勢洶洶的輿論戰,在合泰得體的應對下,成功地化危機為轉機,進一步宣傳了合泰的集團形象和口碑。
這是一場堪稱完美的公關應對,在速度上快狠準,既表明合泰的自身立場,又出示了對事件的處理結果,并表達了對社會輿論監督的感謝,以一個友善、誠懇的姿態做出回應,最后,還搬出了周老爺子這尊大佛。
“公關典范,神他媽公關典范。”
勵志成為“公關媒體人”的趙雨橙,更是將合泰官微的發言打印了出來,預備作為《公關課》的范例研究。“特別是請周老爺子出山,再一步重申合泰價值觀這點,簡直神來之筆,不知道是哪位公關大神的主意”
趙雨橙贊不絕口。
顧允真心里很篤定,這個主意,百分之百是周循誡提出的。
周循誡最會拿捏人心了,他知道群眾想聽到什么,并且讓他們聽到,安撫他們的情緒,預判他們下一步的心理。
這也讓她意識到,周循誡是一個無法被她輕易看透和掌控的男人。
他不像那些追在她身后的小男生一樣,唯她是命。必要時,周循誡會犧牲掉部分人,以保全大局。
那他對于婚姻和戀愛的態度呢?
真就是她想的那樣,要把自己的婚姻和戀愛,也算計進去?
她不信。她不信。
她要他向她奔赴而來,拋卻所有的顧慮,只剩下本能的抉擇。
想到這里,顧允真下定了決心。
這次,她要一次性干一把大的。
“橙子,立風,你們來幫我一個忙。”她下定決心,招呼兩位舍友。
“什么忙?”趙雨橙一聽說大美女有忙要幫,當即挽起袖子,雄赳赳氣昂昂。
“嗯今晚你們陪我去一趟酒吧吧。我要釣一條大魚。”
顧允真三言兩語,把她和周循誡之間的事情給兩個舍友說了。
“臥槽,顧小真真你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搞大的啊。這么多追你的優秀學長你放著不要,合著你看上了你小叔叔嘖嘖嘖,事業有成的男人真的很有殺傷力,對吧。”趙雨橙聽得津津有味。
陳颯的直覺一向很準,她壓低嗓門道:“他鐵定也喜歡你。一個男人,喜歡和不喜歡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對你足夠特殊。”
“我也贊同。”趙雨橙深以為然。
“所以,我們今晚上要搞的事情就是,擊破這個禁欲古板老男人的防線,讓他狠狠吃醋,狠狠破防,然后,狠狠對我們真真Angry Sex!”
顧允真:??
什么什么,Angry Sex?還沒到那一步吧?
顧允真微囧。
顯然,趙雨橙和陳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已經自發地為此出謀劃策了起來。
趙雨橙:“既然今晚去酒吧的目的是讓禁欲古板老男人破防,那!今晚你的裝扮主題只有Sexy,只有足夠Sexy,才能擁有Sex。今晚一切的良家少女妝容不適合你,你就是要欲,要酷,要做酒吧里最靚的崽。
你等等,我把我在某寶買的戰衣貢獻出來。”
說著,趙雨橙激動地去翻衣柜。
陳颯摸了摸下巴,繼續推波助瀾。
“嗯燃起男人戰火的,除了足夠Sexy的裝扮,還有另一個男人。好了,我找個男的,讓他假裝和真真你親熱,讓你那位周先生狠狠破防一下”
“這真的合適?”顧允真猶豫了下。她無法想象,要是周循誡看到她穿著暴露出現在酒吧,和另一個男生親密無間,小叔叔會不會想直接直接把她罵一頓呀。
小叔叔板起臉來還是兇兇的。
“當然合適。”不由分說地,趙雨橙將她推到化妝鏡旁坐下,拿起翻找出的“戰衣”在她身上比劃了下。
“真真,你身高夠高,腰這么細,腿那么長,信我,穿這個絕對好看。”
說著,趙雨橙將那套衣服展開。是一套妥妥的夜店風裝束。
銀色的亮片掛脖吊帶,牛仔綁帶短裙,還有一條細細的銀質蝴蝶鏈子。
“這鏈子嘛,掛在腿上的,懂嗎,就是大腿鏈,把腿勒出那種渾圓Q彈的欲感。”趙雨橙說。
“很好。看起來這吊帶的材質很容易撕嘛。”陳颯揚了揚眉,低聲。“記得把作弊神器Nu bra用上,再化個超級濃的太妹妝。”
“今晚上真真要當酒吧里最純也最欲的崽崽!”趙雨橙和陳颯對視一眼,齊聲低呼。
“”
事到如今,顧允真也覺得這事兒有點好玩。
鬼使神差地,她還真想看看周循誡看到她穿著暴露、化著太妹妝出現在酒吧,會是個什么反應。
說干就干,三個女孩子去浴室洗澡,然后回來化妝。為了符合酒吧的氛圍,趙雨橙和陳颯也化了妝,換上了匹配的蹦迪套裝。
化好妝后,她們打了一輛車到蹦迪的酒吧。
車上,三個女孩再度復盤了一遍她們在宿舍商量出來的“釣魚計劃”。
計劃就是,找個帥哥,過來陪顧允真喝點小酒,顧允真喝得三四分醉時,再打電話給周循誡“打小報告”,周循誡上鉤后,過來看到顧允真和男的在喝酒,嘿嘿,大破防。
“帥哥我已經聯系了,帥哥本人說他在路上。放心,這位帥哥絕對人非常正直,不會趁你喝醉亂瞄亂看。”
陳颯輕描淡寫地打包票。
顧允真點點頭。陳颯通常打包票的事情都能做到,這點兒她從來不懷疑。
她只是好奇,一直自稱是“男性絕緣體”的酷姐陳颯,怎么突然就有了能隨時打電話叫來助攻的異性?回頭她和趙雨橙得找個機會好好盤問陳颯才行。
顧允真:“橙子,立風,要是這事成了,我們去朝陽街吃悠航漢堡吧,據說那是全北城最好吃的漢堡。”
“那必須的。顧小真真要給我們勞務費呀。”趙雨橙笑了起來。
“對,我聽說悠航的啤酒也很好喝。”陳颯說。
雖然她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人也來自天南地北,但經過小半學期的相處下來,她們一起吃食堂,一起去唱KTV,一起在睡不著的夜晚裹著被子看恐怖片,一起在早八齊齊遲到,一起在趕Deadline時抱怨哪門課的教授考試試題難,講課又臭又長在她們的大學生涯中,一種革命友誼正在被建立起來。
顧允真覺得,有兩個能陪著她胡鬧的舍友,還有什么比這感覺更好嗎?
眼看著車即將到進入熙攘擁擠的酒吧一條街,今夜是平安夜,街邊兩側的樹木上掛著絨絨的燈球,酒吧的玻璃窗內,貼著紅、白、綠的標志性圣誕貼紙和海報。
空氣中彌散著奶油的甜香,和酒精的氣息相混合。
趙雨橙忽然捏了捏顧允真的手。
“再確認下,你和周先生發展到什么地步了,能do嗎?”趙雨橙壓低嗓子,問。
“do?”顧允真疑惑。
“就是,能做嗎。”陳颯在一旁淡定重復,用手指比劃了一個火車過山洞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