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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121章 當皇帝太累了

    爺孫四目相對, 都瞪大了眼睛,一個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一個看起來倔強又委屈。

    朱元璋沒好氣地哼一聲,一副‘大人不與小孩計’的樣子, 繼續處理手邊堆積的折子了。

    不過剛看完一本, 他就沒忍住又掀了掀眼皮, 看見朱高熾那閑情逸致看書喝茶的小模樣,老朱咬了咬后槽牙。

    哪怕是天生精力旺盛, 工作狂圣體朱元璋同志,在自己埋頭苦干的時候,旁邊有個閑得發霉的家伙,心里也是會非常不平衡的。

    朱.閑的發霉.高熾剛看了沒幾頁, 就察覺到一道目光如有實質第打來, 讓他頭皮發麻,渾身難受, 他嘆氣一聲, 放下書,看向朱元璋。

    “皇爺爺您又怎么了?”朱高熾一臉的無奈, 順便督促一下老朱同志加快工作進度, “說好再過半個時辰咱們就出去走走, 皇爺爺, 您再不靜下心來處理事務, 等會兒可弄不完哦。”

    瞧著小混蛋一臉‘您加油干’的樣子, 朱元璋不知為何, 心里更郁悶了。他老朱生平就看不得有人閑著。

    “既然你沒事,不如也幫朕一起處理折子。”朱元璋張口就說,說完他眼中神色才微微一頓,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但老朱同志發誓,他說之前是真沒多想,就是被小混蛋悠閑的樣子給刺激到了。并沒有什么試探之意。

    候在一旁的王太監在聽見這話時眼皮也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心口微微提起,快速朝朱高熾看了一眼。

    朱元璋雖然反應過來,但他也沒把話收回去,恰好聽見這話的朱高熾也抬頭看來,一時沒有回應,只微微蹙了蹙眉。

    不知為何,老朱同志難得有些心虛,他輕咳一聲就要說點什么,朱高熾卻突然笑了,“好哇。”

    王太監:“!”

    朱元璋也愣了一瞬,朱高熾抻了抻腰,雙手交握活動腕骨道:“正好我看書也看累了,換個東西看。”

    朱元璋:“”

    王太監:“”

    “早點弄完,咱們早點出去走走,免得太晚您又不去了。”朱高熾說著,就朝朱元璋伸手,“皇爺爺,快給我呀。”

    朱元璋:“”

    他讓王太監抱了一部分折子下去,王太監小心翼翼地放到朱高熾案桌一角,朱高熾隨手拿起一本就看了起來。

    看朱高熾一點不在意的模樣,朱元璋嘴角抽了抽,低頭拿起一本折子,視線落在上面,嘴上又說:“要有不懂的就問朕,拿不定主意的也問朕。”

    “行,我知道了,皇爺爺您還是認真做事吧。”朱高熾頭也不抬地說。

    還是頭一次被人催促認真做事的朱元璋瞪了某小混蛋一眼,然后低頭看折子了,只是這折子沒看幾本,眼神卻老是往朱高熾那邊瞟。

    等了一會兒,朱元璋倏地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問:“有沒有遇到問題啊?”

    就等著朱高熾問了。

    朱高熾擺擺手:“暫時沒有,我先過一遍,過完再說。”

    朱元璋:“”

    慢慢地,殿內就只剩下爺兩翻看折子時不時發出的聲音了。

    等朱元璋把堆積的政務處理得差不多了,只覺腰酸背痛,但又內心暢快無比,尤其今天效率高,心情都因此晴朗幾分,自然而然也帶在了臉上,好像多日來的陰云都消散一些。

    然而,正展開胳膊拉伸的朱元璋余光就瞟見朱高熾把筆一扔,咚地一聲,他一扭頭就見朱高熾要死不活地癱那了,嘴里直嚷嚷:“累死累死了,這真不是人干的活啊。”

    朱元璋:“”

    朱高熾看了一個多小時的折子,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真正算得上比較正經的事務,那一百多本里就沒看到幾件。

    真是,枯燥又乏味,累人又費眼。

    難怪之前老朱同志會嫌棄文官們寫個折子廢話太多,下了狠令要他們精簡言語。

    就這朱高熾都嫌寫太長了,真該讓他們學學‘如何做好精簡實用的’工作報告書。

    “王伴伴,快,再給我倒杯溫茶,渴死我了。”

    等到朱高熾連續干了三杯茶下肚,口干舌燥的感覺才緩解一些,他又癱了回去,長吁短嘆。

    然后轉頭看向朱元璋,眼神是那么真誠地說:“皇爺爺,您這些年真的辛苦了。”

    朱元璋都懷疑是自己人老眼花了,不然怎么從小混蛋眼里看出了濃濃的同情呢。

    不等朱元璋發話,下一秒又聽朱高熾直言不諱道:“當皇帝太難了。”

    話音落下,殿內針落可聞。

    王太監一顆小心臟啊,猶如風中一打著旋兒的落葉,飄啊飄,顫啊顫,半天落不到實處。

    再看朱高熾一點沒覺得自己說了什么的樣子,王太監都想哭了,世子啊,您別嚇奴婢了成不。

    就在大殿幾個伺候的宮人都噤若寒蟬時,朱元璋瞇了瞇眼,半天哼出一聲:“又沒讓你做皇帝,你倒還嫌上了。”

    朱高熾一聽,連忙跪在地上,見他動作如此麻溜,朱元璋非但沒覺得好,反而眼中閃過不悅,臉色都因此冷硬幾分。

    結果,朱高熾雙手一拱,嬉皮笑臉又感恩戴德道:“還是皇爺爺心疼我。”

    朱元璋:“”

    心頭的不悅和怒意瞬間散去,但臉色依舊不好看,指著朱高熾就罵:“臭小子,朕看你是越來越討嫌了。”

    朱高熾摸摸鼻子,有些不樂意道:“我怎么就討人嫌了,我剛才還幫您干活了呢,皇爺爺你可不能過河就拆橋啊,說出去,你當皇帝的名聲都壞了。”

    話音一落,朱高熾就見老朱同志深吸一口氣,左右掃視,那樣子似乎是在看有沒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朱高熾這輩子出生以來,那是爹疼娘愛哥寵的,打過架鬧過事兒就是還沒挨過揍。

    但老朱這架勢,朱高熾不陌生。

    果然朱元璋看中了一個東西,

    拿起來就朝朱高熾扔去,嘴上還罵咧咧:“朕看你就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朱高熾眼睜睜看著一本奏折朝自己砸來,他只是稍微一偏身,沒啥重量和殺傷力的折子就摔在他腳邊,攤開來,很無力的樣子。

    想到之前老朱同志甩鞭子全場追的兇殘模樣,朱高熾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抬頭直愣愣地看著又拿起幾本奏折要扔的朱元璋。

    朱高熾抓抓下巴,他是配合著躲躲呢,還是躲躲呢,還是

    “啊——”朱高熾特夸張地慘叫一聲,拔腿開跑,在殿內來回繞圈,“皇爺爺您好狠心啊,居然朝我扔東西,我實在太難過了,啊——”

    拿著幾本折子還沒來得及扔的朱元璋:“”

    真的有點手癢癢,想揍親孫子了。

    在朱高熾一天天的插科打諢之下,皇城內的氣氛不知不覺撤去幾分緊繃。雖說王太監一顆小心臟時常因為朱高熾突然一句話一個動作弄得上躥下跳,但不得不說,也是因為朱高熾,他們這些近身伺候朱元璋的人能喘上一口氣。

    只要一想到那日無意瞥見的赤紅雙眸,王太監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寒意襲來,他抬眼看向有燕王世子陪伴打鬧,逐漸恢復些人氣兒的朱元璋,垂下視線時忍不住在心中念道。

    希望,一切都早點安定下來。

    就在王太監心聲剛落地,身后就傳來一串腳步聲,王太監回身,看見來人眼神微不可察地閃了一瞬。

    “皇爺爺。”朱允炆讓隨行的太監宮女停下,自己朝朱元璋走近,躬身請安。

    正與朱高熾在湖邊釣魚的朱元璋扭頭看來,笑道:“允炆來了,拿個釣魚竿過來陪皇爺爺釣魚。”

    “是。”

    有宮人已經拿著漁具過來,朱允炆坐在小凳子上,在宮人擺弄漁具的時候,他余光卻注意到拿著漁網在湖邊兜轉的朱高熾。

    待宮人把掛好餌料的魚竿遞來,朱允炆接過就拋進水里,坐在那盯著水面,十足耐心安靜的樣子。

    朱元璋不得不承認,這個孫子還是挺不錯的,小時候雖然頭骨長得難看了些,大了也沒那么明顯了,只看側臉與朱標很相似。愛讀書,身上自帶一股書卷氣,瞧著斯文溫良,晃眼一看,真的很像朱標還稚嫩的時候。

    朱元璋都因此恍了一瞬,再抬眼時,目光就落在湖對面另一人身上,看到朱高熾跟一只鬼鬼祟祟的貓似的,腳步輕輕,看準機會一網撈下去,收獲頗豐,兩條肥美的魚兒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

    旁邊宮人的奉承聲傳來,朱高熾眉眼都染著笑意,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只看他那樣子,朱元璋就知道他在說哪里哪里。

    看著謙虛,實則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朱元璋看著看著,眼中不自覺也跟著染了一分笑意,鼻腔里卻發出一聲冷哼,惹來朱允炆詢問的目光。

    “這湖里的魚越釣越沒意思。”

    朱允炆也不怎么喜歡釣魚,于是小心提議道:“那,不如讓允炆陪皇爺爺下棋?”

    下棋啊。

    朱元璋咂咂嘴,剛才和小混蛋殺了好幾盤,大大呈了一把威風,這會兒沒那興趣了。

    “算了算了,你在這繼續釣,朕坐久了,就在附近走走。”說著,朱元璋就起身了,朱允炆沒辦法,只好繼續坐著釣魚。

    而朱元璋起身活動筋骨,走著走著就靠近朱高熾了,還很幼稚地搶了人家的漁網,袖子一擼,說要給朱高熾看看什么才是撈魚的高手。

    一個撈,一個看,時不時還拌嘴兩句,只看畫面,那叫一個熱鬧。

    朱允炆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面上沒啥表情,只是盯著湖面,好一會兒瞳孔都沒有轉動一下。

    晚膳也是三個人一起吃的。

    朱元璋興致一起,撈了不少魚,吩咐御膳房的搞個全魚宴。

    朱允炆不太喜歡吃魚,小時候被魚刺卡住過,那種難受的感覺他一直記得。但他又不敢掃了朱元璋的興,只能一個勁兒地埋頭吃飯,偶爾才夾一筷子魚肉,忍著腥味吞入肚中。

    他的不適應朱元璋沒看見,今晚興致高,喝了幾杯的老朱臉膛微紅,就跟當初喜歡拉著朱標說起往事一樣,這會兒也跟兩個孫子說起從前。

    朱高熾聽過不少了,不過每次聽還是覺得挺有趣的,偶爾還能捧個場,讓老朱越說越來勁兒。

    老朱沒注意朱允炆動作,朱高熾卻看見了,眉峰輕輕一挑,只當不知。

    一頓全魚宴吃完,朱元璋還喝高了,被王太監扶著進屋休息,待他睡下,朱高熾和朱允炆才告退。

    兩人要一起走一段路,一直到分叉路快到了,兩人也沒說過什么話。

    等分路時,朱高熾才停下,轉身朝朱允炆微一拱手:“允炆堂兄好走。”

    朱允炆回以一禮,溫溫吞吞道:“你也是。”

    然后兩人帶上隨行宮人朝不同方向離去,走了幾步,朱允炆忽地回頭,看了眼即將轉過拐角的背影,眸色不明,很快他又轉回目光,緩步朝前走著,袖子里的手指微微用力攥了下。

    就在錦衣衛借著調查朱高熾遇刺一事,處理了一批官員,手段狠辣又血腥,近來因為‘立儲’一事心思浮動的大臣們忍不住陣陣襲來的恐懼,手腳都老實多了。

    有領悟力高的官員看出來,這也是朱元璋對他們的警告,即便有些事是他老朱睜眼默許的,也讓他們不要跳太高了。

    容易摔得粉身碎骨。

    不過這種警告壓得了眾人一時,卻不是長久之計。

    立儲乃國之大事,重中之重,事關大明未來,還有他們未來的官場生活,哪怕是恐懼忌憚洪武帝,該爭該說的時候,也是不能慫的。

    當然,這事兒不能太急,還需看看時機,如今洪武帝到底是個什么心思,滿朝文武還真沒幾個能猜出來的。

    就在日子看似平靜,實則暗涌不斷的一天天過去時,潭王自絕的消息毫無預兆地飛入應天。

    潭王?一個沒啥存在感的王爺,既不是爭儲的熱門,也不是朱元璋看重的兒子,大臣們聽到這事兒反應先是一愣,隨即就看向皇城。

    滿目憂愁地想,洪武帝不會因此發火遷怒他人吧。

    這潭王怎么想不開

    第122章 第122章 朕待你不薄!

    潭王不是想不開, 他是怕,他是畏罪自殺。

    這么多兒子里面,誰暗中搞事朱元璋都不算奇怪,但唯獨生性膽小的老八, 是朱元璋想破腦袋都想不到的。

    所以從一開始朱元璋派人暗中調查, 有線索指向潭王, 朱元璋都是不信的。這個兒子他雖然沒怎么上心過,但多少還是有些了解。

    些許小過錯是避免不了會犯的, 但要是參與什么暗殺、刺殺的謀反大事,否管事情做沒做,成沒成,他能自己把自己嚇死。

    所以朱元璋就認為是幕后之人混淆視聽, 故作迷霧。

    在朱標遇刺一事上, 光是朱元璋暗中查到的,被牽連其中的兒子就不下五個。無風不起浪, 換作其他人, 老朱都要統統抓起來,嚴刑拷打。

    寧錯殺, 不放過。

    可偏偏是在這種關頭。

    朱元璋不可能把有嫌疑的兒子都抓了, 不僅是為接下來立儲一事, 還有他這么多年布的局離不開這些藩王兒子。

    眼看著大明漸漸走上了正軌, 朱元璋也老了, 就安然等著退出舞臺那天, 把大明交到繼承人朱標手上。

    可這都隨著朱標突然的病逝化作泡影。

    年富力強的儲君就這么沒了, 對大明來說不是一件好事,稍不注意就要引發動蕩。朱元璋來不及沉浸在愛子病逝的痛苦中就要為大明未來計較謀劃。

    立儲一事,朱元璋不可能讓它拖太久, 越早定下越好。

    但到底立誰

    朱元璋還在考量,調查朱高熾遇刺一事的錦衣衛就又傳回消息,說刺客所持的弓弩極有可能與潭王有關。

    又是潭王?!

    哪怕朱元璋根本不

    信老八有那個膽子做下這些事,但這次他也不再無視,下旨召潭王入京覲見。

    他要親自問一問這個兒子。

    怕錦衣衛直接上門拿人把這個膽子小的兒子嚇死,朱元璋想了想還是另外下的一道圣旨,圣旨內容也算平和,就是讓他進京,沒有要拿他問罪的話。誰成想,等來的卻是老八自絕的消息。

    朱元璋臉色已經無法用難看來形容了,那是一種混雜了多種情緒,又在一個瀕臨爆發的臨界點上。

    他目光似有千斤重,死死盯著錦衣衛在潭王府找到的潭王親筆留下的‘認罪書’

    自從入京為朱標奔喪,還有那次離京前家宴結束后,潭王就整日活在擔驚受怕中。這些年潭王府面上并沒什么幺蛾子,與其他兄弟相比,潭王算得上老實安靜,他連社交活動都少有,除了喜歡上修道一事,不理庶務,還真沒啥可說的。

    對其他兒子,朱元璋都是三令五申,時不時要派人過去罵一罵,免得他們得意忘形,仗著天高皇帝遠不懂收斂。

    像潭王這種,朱元璋連罵都少有。

    但誰知道,也就是這個看起來老實,實則膽小的兒子,私底下居然還做了這么多事。

    潭王沒想過做那些,他就想安安靜靜活著,就藩后就在自己的封地上過安生小日子。前頭一兩年確實如他所愿,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看看書修修道,那叫一個逍遙又自在。

    直到

    魯王抓到他把柄,潭王膽子小,但他不是膽子小就什么都不敢做的人,可以說,朱元璋這些個兒子不愧是他的血脈,骨子里就是個‘能惹事’的人。

    誰想到當年一個年少輕狂,卻給自己留下禍端。

    朱元璋后宮妃嬪不少,之前每隔兩年還有新人入宮,后宮這么多新人舊人,哪怕是天生精力旺盛的朱元璋也睡不過來啊。

    潭王可不敢覬覦老爹的女人,哪怕是老爹沒碰過的,那也是皇帝的女人。

    可偏偏

    清醒之后潭王當然害怕,他想,也就一次,以后定不會再有牽扯了。可事情往往不是人為能控制的,即便潭王就藩,他回京的時候還是會藕斷絲連。

    事情是怎么被魯王知曉的,是那年秦王,晉王和燕王大鬧家宴,就藩前夕,潭王沒忍住和人偷偷見了一面。

    哪怕再小心也有被人發現的風險,而那時還是郭寧妃執掌后宮。魯王知道這事兒,就抓住了潭王的把柄,潭王膽小,不過稍作威脅就嚇得要死。

    一開始魯王只是威脅他做些小事,更多的是戲弄人。可等潭王反應過來時,他犯下的錯越來越多了。

    秘密籌集錢財米糧,私造武器

    潭王知道,自己被魯王拉下水了,尤其后面探查到這些事都與秦王有關,他越來越怕,他不想繼續做了。

    所以,這個膽小怕死,被魯王深深瞧不上的人,秘密串謀道士,讓魯王對求仙問道癡迷,最后還設計魯王亂磕丹藥暴斃而亡。

    魯王可能到死都沒想到,這一連串的密謀是那個潭王,從小就讓他看不上的人。

    可誰能想到,魯王的死并不是終結。

    為什么鎮壓暴亂的太子會在回程遇到刺殺,會什么,太子會因病驟然離世!

    潭王回到封地,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晚上噩夢連連,一會兒是魯王,一會兒是朱標,一會兒又是兇神惡煞的朱元璋,還有拿著圣旨破門而入的錦衣衛。

    有些事即便不是潭王親自參與,他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一旦朱元璋順著蛛絲馬跡查到他,或是秦王,后面這些事就都藏不住了,等待他的只有一個死字。

    潭王等啊等,人也日漸消瘦,跟丟了半個魂兒似的。

    終于

    朱元璋的圣旨來了!

    懸在頭上的刀終于要落下來了。

    膽小了一輩子,怕死才做出這些事的潭王,到這一刻還是不敢進京面對朱元璋,他怕又在朱元璋跟前尿褲子。

    都是死,還不如死得干凈些

    砰!

    一堆價值連城的擺件就這么碎了一地。

    看完潭王的認罪書,朱元璋怒氣沖天,雙眼又被赤紅覆蓋,一張臉被兇殘暴虐之色吞噬,宛如人間兇煞。

    “孽子!”

    從喉嚨深處嘶吼出聲,朱元璋此刻真是恨不得親手打死他們。

    人已死,但朱元璋仍覺得可恨。

    魯王死,沒從朱元璋這得到一句好話,如今潭王自絕,朱元璋同樣恨不得人活過來,親手抽死他,自然也給不了什么好話。

    在朱元璋圣旨下達之后,所有人就知,潭王這個毫無存在感的王爺就連死都帶不起任何波瀾。

    相反,只從那三言兩語中就能看出,朱元璋對這個兒子還厭惡至極。

    也不知潭王做了什么惹得朱元璋厭棄。

    這事兒似乎就這么平息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多還是集中在‘立儲’一事上。雖說才被警告一番,但大家一顆心還是忍不住蠢蠢欲動。

    太子一派的勢力最近不大和諧,內部開始有更多聲音出現了。

    先是一直保持沉默和觀望狀態的武將們。

    武將本來就與文臣集團不同,大多武將是跟隨朱元璋一路過來的,他們信服朱標這個太子,除了朱元璋這個因素外,還有朱標本人就值得武將們忠心跟隨。

    可除去朱標,朱標的兒子

    武將們搖頭,比起文臣們覺得選一個自幼熟讀圣賢書,親文仁厚的儲君,武將們當然是更偏向好武的鐵血儲君。

    即便不好武,那也不是文文弱弱,不通軍事戰爭的書生。

    所以那什么東宮皇孫朱允炆,說實話,如果是朱標順利繼位,再立朱允炆為太子,武將們也沒得說,但這個時候有了選擇,朱允炆各方面就不在他們心趴上了。

    與其選一個稚嫩小兒,還不如從王爺里面挑一個。

    這些王爺,驍勇善戰的不在少數。

    尤其是儲君熱門人選,秦王,晉王和燕王,哪一個挑出來都是不錯的。這三位還親近武將,在文臣看來秦王剛愎,晉王殘暴,燕王武斷,武將們卻覺得不是什么大毛病。

    只是在朱元璋表露意向前,武將們也不好把各人心思寫在明面上。至于私底下,誰膽子大想搏個‘從龍之功’,偷偷選邊站,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不過秦王動作越來越多,與武將們的接觸自然也瞞不下去,現如今朝堂上支持秦王的聲音也多是武將集團發出來的。

    洪武帝建立大明時自己定下的規矩,立嫡立長,如今立秦王那是理所當然,名正言順。

    眼看武將們一部分掉頭支持秦王,一部分裝聾作啞不參與立儲之爭,還有一部分跟在藍玉身后,心思不定立場不明,可把太子一派的文臣們氣夠嗆。

    私下里不知罵了多少次‘一群無知武夫’,‘毫無氣節的莽夫’啥的。

    但文臣們拿這些武將沒辦法,尤其跟隨朱元璋打天下的那一群功勛武將,不是他們能輕易對抗的。

    偏偏在這種時候,文臣們內部也出了分歧。

    而這分歧是在朱高熾入京后才漸漸形成的。呂本心中別提多嘔血了,他就知道,朱高熾此人不除會有后患。

    才多久啊,原本說好一起扶持朱允炆上位的文臣就動搖了。

    呂本氣得咬牙也沒辦法,如今再想對朱高熾下手無疑是找死,機會錯過就很難再等到了。

    要是一切塵埃落定,那他們這么多年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要給呂本再來一次的機會,他肯定不會瞻前顧后,派去刺殺的刺客會多幾倍,反正還有秦王兜底。

    只恨自己當時沒有聽那人的意見,以為加上秦王就萬無一失了。

    事到如今想那些沒用,當務之急是穩定內部,把動搖的拉回來,有異心的踢出去。不過查來查去,讓呂本奇怪的是,燕王世子朱高熾入京后并沒私下活動過,更沒與他們太子一派的人聯絡過。

    那這些動搖的人是怎么回事?

    抱著這個不解與不爽,呂本等人私下里與那些有所動搖的人交談了一下,大家嘴上都不提‘立儲’二字,習慣不留把柄。一句話要掰開了揉碎了想,幾句交談下來,呂本臉都綠了。

    這些人居然就憑燕王世子‘聰慧好學、斯文溫厚’名聲就產生了動搖。

    當然,也有人說了,只看當今對燕王世子的寵愛,在皇孫一輩也屬獨一份的,說不定皇上就屬意燕王了呢。

    燕王雖然好勇斗狠,不親文臣,但燕王世子不一樣啊。

    燕王世子可是大儒孔少傅的親傳學生,孔少傅的愛徒啊。

    呂本:“”

    好哇,原來這里面有姓孔的手筆。

    還以為朱高熾私下沒動手腳呢,原來是在這啊。

    身為當世大儒,孔克仁是和宋濂齊名的存在,宋濂因為教導太子朱標讀書,名聲一度壓過孔克仁,但論門下學子,孔克仁教過的人多多了,哪怕后來進了宮,專為皇子教學,不還有從國子監選出來的優秀伴讀嘛。

    孔少傅的學生在朝為官的不少,有幾個還是太子一派的骨干人物。

    難怪啊。

    呂本一口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勉強穩住心神,呂本保持微笑,想說燕王朱棣一旦上位,等待他們文臣的也許又是一個‘洪武帝’。

    這些年,大家過得還不夠壓抑嗎?承受的恐懼還不夠多嗎?

    你們真的能接受兩任皇帝都苛待文臣,行事殘暴武斷嗎?

    話當然不能直白地說出來,但對面的人都聽懂了。

    他們表情也很是無奈,雖說動搖是動搖了,但心里還有所顧忌,最深的恐懼也不過就是呂本所說,再出一個洪武帝。

    講真,那到時候就真的是天昏地暗,沒有出頭之日了。

    不過

    眾所周知,燕王朱棣愛子如命,別人的話肯定不管用,但燕王世子的話肯定管用,有燕王世子在,文臣應該還是有所依靠的,燕王也不會太過分的。

    看他們猶猶豫豫說出這種話的呂本:“”真的想吐血了。

    很想掰開這些人的腦子,硬塞點東西進去,難道朱元璋不偏愛長子朱標嗎?可朱標也沒能讓朱元璋減少殺戮啊。

    呂本心中都開始罵人了,但面上卻還要和他們慢慢周旋,試圖讓他們放棄那種天真幻想,還是堅持原來的,不要動搖最好。

    這些時日,呂本他們被內部事搞得分身乏術,不把內部矛盾整理好了,怎么和秦王、燕王掰腕子。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意外又把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朱元璋快速處理了潭王一事,私下里卻順著潭王那封認罪書調查秦王。之前種種朱元璋不說,這次,他心中已然恨極。

    認罪書上沒提秦王二字,卻處處都有秦王的影子。

    不管潭王寫下這認罪書是什么打算,反正朱元璋‘看懂’了。

    一旦查實,秦王

    朱元璋怕是真要親手要了他的命!

    大禍臨頭了,沉醉在皇位即將到手的秦王早就飄了,他如今得到了朝堂大半武將支持,論身份地位,立他為儲君更是合規合矩。

    只是不知道朱元璋還在考慮什么,任憑底下人爭來吵去,遲遲不下旨立儲。

    秦王心中不滿,尤其在朝堂上出現立朱允炆的聲音出現后,朱元璋的反應居然是任由其發展。

    不滿變大,變成怨恨。

    以前朱標在,因為是長子,他偏愛朱標,如今朱標都不在了,難道還要繼續偏心朱標的兒子嗎?

    脾氣越來越暴躁的秦王,控制不住心中暴戾,只能找人發泄。近日一到深夜從秦王府小后門靜悄悄運出去的麻袋都多了起來。

    整個秦王府都被無聲的驚懼籠罩著,下人們、王府官署的官員們,時刻心驚膽戰,就怕麻袋里下一個裝的人是自己。

    就連鄧氏近來也越發不敢違逆秦王的意思,以前還能吹吹枕頭風,勸一勸,現在是只能順著秦王來。

    但鄧氏也沒想到,秦王居然敢如此放肆。

    當秦王身穿龍袍出現,鄧氏只覺眼前一黑,腿一軟,差點沒站住。

    “愛妃,朕這一身如何?”秦王臉上有些異常的紅色,整個人非常有精神,像是一身勁兒使不完,格外亢奮。

    鄧氏冷汗從背心滲出,面上卻只能配合著笑道:“王爺穿著一身英武不凡,貴氣逼人。”

    秦王有些不太滿意地嗯了一聲,一雙眼太亮,顯得詭異。鄧氏扯了扯嘴角,溫柔小意地改口道:“皇上。”

    “哈哈哈哈哈。”秦王放聲狂笑,抱起鄧氏轉了幾圈,絲毫沒注意到鄧氏眼底僵硬之色,尤其等把人放下,他刮了刮鄧氏鼻子,得意道:“朕可沒忘了愛妃。”

    此話一出,鄧氏眼底神色更僵硬了,偏偏還只能藏著掖著,在秦王命人把東西拿上來時,鄧氏還在心中祈禱,千萬別是,千萬別

    直到看在下人小心翼翼捧著一套皇后華服上前,鄧氏是真想直接暈過去了。

    這一晚,鄧氏心驚膽戰地配合秦王演了一出‘帝后戲’。一夜荒唐過后,鄧氏心中還有后怕,回到房內一張臉都是煞白的。

    朱尚炳前來請安,見狀擰眉問是不是出了事。

    “沒有,只是你父王昨晚又喝多了。”鄧氏有些僵硬地笑笑,糊弄過去。

    秦王服藥一事朱尚炳也知道了,想到秦王越來越暴戾的脾氣,他再次憂心十足道:“母妃,您還是勸勸父王,用多了那東西對身體有大害,真的不能再用了。”

    “你父王現在能聽得進誰的勸?”鄧氏聲音有些尖利道,見朱尚炳被她吼得一愣,鄧氏心底疲憊一下子全涌上來,她擺擺手,“行了,你先回去吧,讓我好好休息一下,你父王那也別去多言,小心他遷怒與你。”

    朱尚炳抿了抿嘴,用力握緊拳頭,鄧氏已經讓人扶著去內室休息了,朱尚炳見母妃這邊說不動,滿心的暴躁急切也只能壓下去,轉身大步離去。

    如今秦王府看著蒸蒸日上,但朱尚炳心中的不安卻與日俱增。

    朱尚炳眼神發沉地看向前院。

    這份不安,大概是因為他父王行事越來越沒章法引起的。

    就是朱尚炳也知道,再這么下去,別說爭奪太子之位了,整個秦王府都要遭難。

    只是朱尚炳此時也不知道,變故會來得這么快。

    朱元璋在收到秘奏的時候也氣笑了,之前調查的事還沒完完整整出個結果,沒想到秦王就忍不住作死了。

    “很好,很好!”朱元璋陰惻惻地咬出這幾個字,眼底已經被赤紅殺意覆蓋,“朕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朕成全他。”

    老子還沒死就敢穿龍袍,這是等不及了咒他死呢。

    錦衣衛當即帶著皇命出京直奔秦王封地,奉命捉拿秦王一家,押往京城問罪。

    錦衣衛辦事那叫一個效率高,下手不留情面,哪怕秦王又瘋又狂,最終還是被押著前往京城。

    也就在這時,秦王府被錦衣衛拿下一事傳開了,朝中文武都嚇了一跳。尤其之前支持秦王的武將們,趕緊派人去查秦王到底犯了什么事兒,竟然惹得朱元璋如此動怒。

    秦王被抓,這一路錦衣衛更絲毫沒跟他客氣,到了京城也是直接被關進詔獄。這可把觀望的大臣們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誰都知道,進了錦衣衛詔獄別想完完整整活著出來,就算不死也活不長了。

    洪武帝他是何用意?!!

    別說外人心中打鼓,膽戰心驚了,朱高熾也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展到這個地步,哪怕他事先不是全無準備,也被這一下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所以秦王為什么要在作死這條道上加速奔跑?!

    如今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不,要馬皇后重新活過來,秦王興許還能僥幸留下一條小命。

    朱高熾蹙了蹙眉,他沒有替秦王說情的意思,過往種種都注定秦王與他一家是死敵關系。

    誰掌握大權,對方下場都不會好。

    朱高熾心中憂慮的是,這事兒會不會又給老朱同志什么刺激。

    如今眼看著老朱狀態沒那么偏激了,萬一又

    不提朱高熾心中憂患,在秦王下詔獄這天深夜,朱元璋親自來了一趟。踏入這臭名昭著的詔獄,嗅著空氣中腥臭味道,朱元璋來到關押秦王的牢獄外。

    隔著幾道鐵柵欄,父子相見了。

    朱元璋一身威嚴坐在椅子上,雙目深沉,目光更似裹著毒一般,深深凝視秦王。秦王此時哪還有往日囂張狂妄的風姿,蓬頭垢面,垂著頭癱坐在地上。

    空中沉寂許久,朱元璋讓隨行錦衣衛和太監都退

    出去了。

    “朕待你不薄。”朱元璋開口就是這么一句話,壓抑的情緒隨之浮動,眼中隱隱有紅色跳動。

    然而,當秦王驟然抬頭,散亂的發絲一雙眼血紅可怖,比朱元璋更像一個失控的地獄惡鬼。

    “不薄?”秦王呵呵冷笑,聲音干澀嘶啞又透著一股瘋狂之意,比指甲刮過鐵皮的聲還難聽刺耳。

    “我也想問問你,我比朱標差哪兒了,憑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就因為他大我一歲?他是大哥?”

    “論文,我不輸朱標,論武,朱標根本比不上我。”秦王突然抓住幾根鐵柵欄,拼命想擠到朱元璋面前,聲嘶力竭地咆哮、質問:“你眼中只有他,只有朱標。我再怎么努力都只能成為朱標的臣子,為朱標鞏固皇位,臣服下跪。憑什么,我不服!”

    秦王猙獰不甘的面目近在眼前,嘶吼聲更是震得人耳膜發疼,朱元璋卻不閃不避地直視秦王雙眼,直到秦王吼完,粗氣喘個不停,朱元璋忍著胸口燃燒的灼痛,止不住的冷笑。

    “好一個秦王,好一個不服。”

    “哈哈哈哈——”秦王就跟瘋了一樣,放肆大笑。

    朱元璋冷著臉起身,身后是秦王越來越嘶啞的笑聲,朱元璋眼中也再無一絲溫度。

    第二天秦王就被提出詔獄,押送到京中秦王府看守起來。而秦王府的家眷卻沒跟著離開詔獄。

    滿朝文武看不懂朱元璋的意思,又等了半月,還是沒有下旨懲治秦王。但熟悉朱元璋的都知道,這可不是好預兆。

    直到一個月后,朱元璋突然下旨剝奪秦王爵位,貶為庶民,從此剔除皇室族譜,后代子孫也不可再入族譜。而秦王一家還被送往鳳陽山中小院,無令不可外出,相當于從此圈禁起來。

    原本的奪儲熱門秦王,一朝落得如此下場,怎么不叫人唏噓不叫人害怕。

    而旨意剛下不久,還沒出發去圈禁的小院,就傳出秦王‘病逝’的消息。

    病逝?

    真的假的。

    反正不少人根本不信秦王是病逝的。

    這里面就有晉王,在秦王被錦衣衛捉拿入京,他就整日坐立不安,睡不安寧。他怕啊,明明盡量不攪進‘爭儲’的渾水里,可他身上還是沾了些腥。

    尤其是在朱濟喜意外發現,晉王府長史居然與秦王有勾結,私下不知干過什么勾當時,晉王暴怒,拔刀就砍了王府長史。

    砍了長史,晉王不放心又讓人在府上查,果然,不止長史一人,他王府官署好幾個都同秦王有往來,私下里更是背著他做過不少事。

    很多都是趁他荒唐那段時間做的,那個時候,晉王自己就夠荒唐了,哪還管得了手底下的人做了什么。

    在看到這里面居然有人與魯王封地亂民暴動一事有牽涉,晉王那是兩眼一黑,直接暈過去了。

    醒來就抱著兒子朱濟喜大哭。

    “怎么辦,這下該怎么辦,父皇要是查到就死定了,這次肯定死定了!”

    朱濟喜也沒想到這些人手居然敢伸這么長,心中要說不慌不急是不可能的,可是看他父王嚇得六神無主,他只能打起精神應對。

    “父王別怕。”朱濟喜皺著眉,咬牙做下決定道:“我們如實報給皇祖父吧。”

    “不行!”晉王一聽就瘋狂搖頭,“你傻了,告訴你皇祖父還有咱們父子好日子過嗎?就跟你說,你皇祖父沒你看起來那么好說話,之前他繞過我一次了,這次肯定饒不了我。”

    而且,以往為他求情,為他托底的大哥已經不在了,現在誰能保他,保他晉王府啊。

    沒了!

    想到這些,晉王又忍不住嗷嗚大哭。

    朱濟喜:“”

    雖然有晉王阻止,朱濟喜一番斟酌過后,還是覺得主動‘請罪’更妥當,可就在朱濟喜寫好折子準備送往京城,就傳來秦王府一家被錦衣衛拿下的事。

    朱濟喜都腳軟一瞬,扶著桌角才沒讓自己一屁股坐下去。

    事到如今,哪怕晚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請罪折子還是送入京中了,朱濟喜還能維持面上的冷靜,晉王卻不行了,從知道這事后就整日繃著神經,京中遲遲沒有旨意傳來,晉王的神經越繃越緊。

    也就差一個點,就能讓繃到極限的神經斷開。

    聽到秦王‘病逝’,晉王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止不住地發抖,耳邊嗡嗡作響,許久許久都聽不到外界聲音。

    朱濟喜沒想到秦王病逝一事會給他父王這么大的刺激,他用力喊著晉王,可臉色煞白的晉王眼睛瞪大片刻就直直倒下了。

    晉王嚇病了。

    府中大夫看過后都說晉王是心病,驚嚇過度,還要好好休養才行。

    朱濟喜這段日子也是愁得嘴皮都起燎泡了,一面要處理爛攤子,一面要安撫晉王情緒,他的壓力比晉王更大。

    在喂了晉王喝下安神湯藥后,他一個人坐在書房沉思許久,最后提筆寫了一封信給朱高熾。

    京中隨著‘秦王病逝’陷入一種詭異的風平浪靜中,往日還能冒頭催一催朱元璋立儲的硬茬子都閉嘴了。

    朱高熾就在這時候收到了朱濟喜的信,看完后,他輕輕一搖頭。

    不怪晉王叔嚇成那個樣子了。

    也幸好朱濟喜還是主動交代了那些事。

    看完信,朱高熾也提筆寫了一封回信命人盡快送去。過了幾天,快馬加鞭送到晉王府的信,朱濟喜看完后,眉宇間的褶皺稍微松開,他長長嘆息一聲。

    有了朱高熾這幾句話,至少他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收拾好心情,朱濟喜就去看晉王了,晉王如今跟丟了半個魂兒似的,一會兒靜靜躺淚,一會兒又自言自語,‘父皇你好狠的心’。

    如今伺候晉王的只有一個心腹,他這狀態不對,朱濟喜實在不放心其他人。

    朱濟喜一進屋就聽到晉王又在自言自語,尤其是看到晉王失魂落魄的神態,鼻子還是忍不住一陣陣泛酸。

    他親自端起湯藥,一勺一勺喂晉王喝。

    “父王,沒事兒了,兒子已經把那些事都解決了。”朱濟喜輕聲又耐心地道,話落,晉王僵直的瞳孔轉了轉,看向朱濟喜。

    “兒子不騙人,您是知道的。”

    晉王緩慢眨了眨眼,忽地抬起手,顫抖著摸上朱濟喜的頭發。

    “老四是不是答應你什么了?”他聲音很啞,像是長久干渴的沙漠旅人。

    朱濟喜搖搖頭,又點點頭,“差不多吧,總之,您放心,皇祖父不會像對秦王那般對您的。”

    誰知道晉王聽了這話并沒露出心安的神色,他只是發了一會兒怔,然后就閉上眼,有氣無力地說:“為父累了,想睡覺。”

    “好,父王您先睡。”朱濟喜連忙扶著他躺下,又替他搭好被子,守在床邊直到晉王呼吸聲沉下來,他才起身出去。

    晉王這一覺睡完,似乎補了些精氣,整個人看起來沒那么死氣沉沉了。但朱濟喜太了解他父王了,還是感覺有些不太對。

    直到幾天后,晉王恢復了力氣,臉色好看不少,他叫來朱濟喜,拉著這個為他操心不少的兒子,笑容熟悉,像是小時候要帶他出去調皮搗蛋,背著不讓母妃知道的樣子。

    “濟兒,王府上下以后就交給你了。”

    朱濟喜聽得不明所以,心中還有些不安,不過很快晉王就告訴他了,當看到剃光了頭發,穿著一身素色僧衣的晉王走出來時,朱濟喜腦中一震,半天都沒反應。

    晉王看破紅塵,剃度出家,消息迅速傳入應天,送到朱元璋面前。

    大殿內,看著晉王親筆所寫的折子,朱元璋目光久久未動,直到燭火噗嗤一聲,朱元璋眼神一動,半天又嘆出一聲,拿起桌角一道圣旨丟下去。

    “燒了。”

    王太監垂首恭敬道:“是。”

    就在風波一個接一個,眾人噤若寒蟬時,秦王被錦衣衛拿下那天,一伙人馬招呼都不打一聲,直直沖向山中一座小寺。

    然而,這伙人還沒上山,就被山上飄下的濃

    濃煙霧驚了一跳,待他們抵達,山中小寺已經火光沖天,哪還有什么活物身影。

    朱棣收到消息,眉頭緊緊一擰。

    他對那個在秦王背后的‘和尚’很在意,本來以為突然前去捉拿,那人逃不了,沒想到

    看來,他還是小看了人。

    真是一只狡猾的老鼠。

    第123章 第123章 塵埃落定

    沒被朱棣逮住的‘小老鼠’這會兒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應天府。有道是, 燈下黑,靜安這個和尚戴上了假發,搖身一變來到了呂府。

    秦王的崩塌是在靜安預料之中,只是比他想的更快一些, 也沒能達到他預想中的局面。

    有點可惜。

    多年布局竟然只掀起一點小風浪。

    靜安垂眸喝茶, 耳邊充斥著呂本繃不住的焦躁聲音。

    呂本最近被搞得焦頭爛額, 秦王出事一點沒給他們這邊帶來利益不說,反而還助長了燕王的聲勢。

    原本就動搖的人心‘順勢而為’, 更偏向了燕王。

    如果不是如今情況棘手,很有可能前功盡棄,呂本也不會冒險把人叫來京城,倒是靜安, 從從容容地來了, 坐那就八風吹不倒的樣子,讓焦急上火的呂本都逐漸平靜下來。

    一番叱罵讓呂本也是口干舌燥的, 他大口喝掉一杯濃茶, 擰眉看向靜安:“如今形勢你也看到了,對我們這邊是極其的不利, 秦王逝世, 晉王剃發為僧, 朝中那些聰明人都看懂了局勢, 紛紛倒向燕王。”

    “要不是還有一批忠心追隨前太子的大臣, 朝中怕是找不到幾個反對燕王的聲音了。”

    “今上的意思”呂本臉色沉沉道:“照目前來看, 似乎也是屬意燕王的。”

    這才是目前最棘手的。

    哪怕燕王聲勢再如何浩大, 就如秦王之前那般,可只要朱元璋不同意,那眾人堆砌出來的就是假象。

    朱元璋的心意才是最關鍵的。

    “燕王英勇, 性子果決,又正值壯年,還有多年治軍經驗,戰功赫赫。”靜安不緊不慢地道:“比起毫無政治經驗,稚嫩又柔弱的皇孫,選燕王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呂本:“”

    他臉色陰沉地注視著靜安。

    還用你說!

    靜安嘴角始終掛著一抹輕描淡寫的淺笑,他抬了抬眸,在呂本緊迫的視線下又緩緩開口道:“要么打亂重來,要么”

    “重來?”呂本一聽就厲聲打斷他,眼中迸發出攝人心魄的狠辣之色,“下好的棋局廢了那就全毀了,沒有重來一說。”

    靜安當然知道這些人不愿放棄,事到如今,誰舍得多年心血毀于一旦。只是對他而言,攪亂一池水,看這天下動蕩就夠了,誰坐上皇帝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還有機會繼續攪風弄雨。

    佛曰,人間地獄。

    既然這人間處處地獄,那毀了又何妨。

    在場另一人并沒注意到這個云淡風輕的假和尚眼底深處那一抹詭異幽光。與虎謀皮,或者說是與魔鬼同行,到頭來得到的也會失去。

    呂本明顯還沒深刻認識到靜安皮囊下藏著何許瘋狂,他緊緊盯著靜安,似是逼問又似在懇求。

    “你應該還有別的法子,否則不會來這一趟。”

    聞言,靜安眼簾半垂,嘴角那一抹淺笑痕跡更明顯了些。

    “如君所言,貧僧來此是有一計。”

    呂本眼睛倏然大亮,身體止不住前傾。

    靜安抬頭,道:“呂大人還記得當年皇長孫一事吧。”

    “你是說”呂本瞇了瞇眼,隨意很快反應過來,目光灼灼地追問道:“莫非你能讓燕王”

    “不妥,不妥,再來一次容易暴露不說,還要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短時間內是辦不到的。”

    呂本以為靜安的意思是設計燕王染疫,而靜安卻笑了“秦王當初是想設計前太子染疫,不過被我們反利用,除掉了擋路的皇長孫。當年,因為此事被洪武帝清算的我教兄弟不少。”

    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呂本也反應過來了,他瞳孔微微瞪大,然后就是撫掌大嘆:“看來你是有辦法把那事嫁禍給燕王?”

    靜安戴著假發,偏還要雙手合十,輕聲嘆:“阿彌陀佛。”

    “哈哈哈哈哈。”呂本多日來的焦躁不安頃刻間散去,心情大好,忍不住開懷大笑。

    “不過此事最好還要有宮中人協助,方可萬無一失。”靜安道。

    “這個你不用擔心,小女也當了好些年的太子妃,在宮里有些門路。”呂本撫須,滿意笑道。

    靜安頷首,半斂下去的眼眸輕輕蕩過一抹幽光。

    要栽贓嫁禍燕王,難也不難。

    可靜安手頭偏偏留了東西,還在之前就借秦王的手布下一些棋子,只需再完善一下,即便要不了燕王的命,也能把他在朱元璋心中建立的信任付之一炬。

    過了幾天,呂本進宮見了呂氏一面,父女說了會兒話,很快呂本就離開了。呂氏垂眸靜坐了片刻,這才緩慢起身出去。

    誰知在院門口碰上了朱允炆,呂氏一愣。

    “你是來找母妃的?”呂氏笑笑,又問:“今天不用去陪你皇爺爺嗎?”

    朱元璋有時候會派人來叫朱允炆過去陪玩,下下棋釣釣魚,再一起吃個飯,瞧著還是上心的。又遲遲沒安排他們搬出宮去,也難免會讓呂本和呂氏一直心存不甘。

    朱允炆注視著呂氏一雙輕柔淺語的眼睛,用力到似乎想透過這雙眼睛穿入她心底。

    他的眼神讓呂氏維持不住笑意,蹙著眉,忍著心頭不悅道:“有話就直說。”

    他們母子的關系如今只能說是心照不宣,誰都沒有打破那個點讓關西變得僵冷。呂氏一共育有三子一女,還養育了朱允熥,那幾個孩子和她關系都不錯,甚是親近她。

    偏偏是她花了最多心思的兒子,老是用一種陌生而刺人的眼神凝視她,看似溫厚有禮,實則與她生疏冷淡。

    后面發現朱允炆與她生疏,她也做過很多補救,以為是小時候太過嚴厲導致,只要她有耐心,母子關系總能變好。

    所以呂氏很不解,也很煩躁朱允炆總是用那樣的眼神跟態度對她。

    想到剛才呂本交代的事情,呂氏暫時把怒火壓了下去,她想等一切事了,再找機會和朱允炆聊。

    可是,朱允炆卻不給她這個機會了。

    “母妃,放手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從朱允炆嘴里冒出,但呂氏卻聽懂了,她不由自主地睜大瞳孔,隨之面色冷了下來,揮一揮手,“你們都退開些。”

    “是。”

    宮人太監老老實實往后退,留出足夠安靜又私密的空間。

    呂氏深吸一口氣,定定地注視著朱允炆,似乎想從他死沉沉的臉上看出點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母妃,沒用的。”朱允炆凝視著呂氏,從心底涌出一股巨大的無力感,雙腳越來越重。

    “沒用的。”

    他們爭來爭去,卻連皇爺爺的心意都看不明白。

    父親還在,無需他們爭,父親不在,同樣沒有他們爭的余地。

    朱允炆一開始也沒想明白,甚至憑著心中一股意氣,一種道不明的

    憤怒,還有心底怎么也填不好的缺漏,在皇爺爺的有意縱容下,他也想過替父親爭,坐上那個位置看看,看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更想做好,給父親看。

    可是朱允炆現在就覺得太可笑了。

    他們所有人不過是皇爺爺手上的棋子罷了。東宮原本的勢力,他,還有呂本這些人是用來制衡秦王的,逼迫晉王的,掌控局勢的。

    就是皇爺爺拿來迷惑眾人的棋子。

    在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心思,抱著注定落空的希望與野心的時候,皇爺爺早就決定了要立誰,就跟一早就確立了他父親獨一無二的太子地位一樣。

    燕王朱棣。

    他才是皇爺爺心中第一人選。

    不然面對各方勢力的圍攻,朱棣不會只是被不痛不癢地叱罵幾句,還能領兵出塞,繼續坐鎮北平,威懾草原各方勢力。

    秦王不是吃素的,朱家那些默默觀望的王叔們也不是吃素的。

    朱允炆這些日子是親眼看著皇爺爺是如何對待朱高熾,在朱高熾遇刺的消息傳入京城,皇爺爺又是如何反應的,這些其實只要不自欺欺人就能看出來皇爺爺心意。

    從黃子澄那聽聞,有些人產生了動搖,朝堂上漸漸有燕王世子謙恭溫良的好名聲,朱允炆內心就咯噔一下,之前蒙在心頭的迷霧頃刻間散去。

    這里面要說沒有皇爺爺的手筆,打死他都不信。

    之前皇爺爺親近態度的背后,偶爾看過來的眼神,到底是在告訴他什么,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

    是啊,明明皇爺爺把他叫到身邊親眼看了,是他遲遲領悟不到那層真意。

    想到這,朱允炆霧沉沉的眼底就露出嘲諷之意,然而呂氏卻以為這是針對她的,面色倏然一變,氣血上涌,脫口而出:“你以為我做這么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朱允炆眼神怔愣了一下,隨即有些好笑,嘴角都不受他控制地揚了一下,只是那樣子不像在笑,更像是在哭。

    心中那個無端出現的黑洞又冒了出來,一點點,在他心口蔓延擴張。

    “為了我?”他輕聲呢喃道,看到眼前人固執又憤怒的表情,心中一股沖動往上涌,幾乎要噴出來,卻被他死死壓住。

    為了他?

    所以害死大哥?

    讓父親這么多年沉浸在失去愛子的痛苦和愧疚中?

    一向溫吞又擅長逃避的人,頭一次用無比銳利的眼神審視呂氏,逼問她:“母妃,到底是為了誰,你自己最清楚。”

    “放肆!”

    啪,一巴掌狠狠打偏了朱允炆的臉,快速浮現的鮮紅掌印讓呂氏抬起又要落下的手僵住,眼神一縮,手指顫抖著想撫上朱允炆的臉。

    “母妃不是”

    朱允炆輕輕一躲,呂氏的手落了空,那種突然的抓空感讓她的心也驟然緊縮了一下。

    好似什么東西從手中溜走了。

    這次不歡而散后,朱允炆沒再與呂氏產生爭執,他又整日待在書房讀書,從早到晚,如非必要半步都不踏出。

    過了幾天,朱允熥找了過來,本來是想大聲吼他幾句,可一見朱允炆,他到嘴邊的質問又吞了回去。

    “哥,你晚上又睡不著?”

    朱允炆怔怔抬頭,見了朱允熥才輕輕笑道:“沒事,你怎么過來了?”

    在朱允炆兄弟談話的時候,另一邊朱元璋也正和一人在湖心亭閑坐看景。臨近年末,天氣越來越冷。

    爐子上的茶壺冒著熱氣,水聲咕嚕嚕作響。

    宮女跪坐在蒲團上泡茶,動作嫻熟曼妙,看著就賞心悅目,不過亭內賞景的人目光卻不在這邊停留。

    朱元璋裹著大氅,手上還抱著個小手爐,目光落在遠處宮墻之上,看一只黑衣鳥停在那休息。

    “歲月不饒人啊。朕老了老了,比從前更怕冷了。”

    被叫進宮伴駕的開濟:“”

    突然想到多年前,這位精力旺盛不服老的圣上也說過這種話。

    那時候當不得真,如今,開濟沉默地斂著眸,臉上刻薄的紋路都多了些歲月的深沉痕跡。

    這幾年,開濟越發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

    錦衣衛的出現,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他,也很大程度上替他分擔了仇恨值。開濟依然是朝堂上獨來獨往的人,只做不合群、被人恨的孤臣。

    這些年哪怕參奏他的人不少,朱元璋還是把他留下了,不得不說與他‘不合群’這點有挺大關系。

    如果幸運的話,能活到太子朱標繼位,然后成為新皇首批要收拾的人,一刀殺了寬慰人心。朱標仁厚,但開濟一直不受朱標待見。

    開濟早接受了自己后半生殘酷的命運,就是沒想到,他還沒被收拾,原本的新皇沒了。

    “朕哪天說不定睡下就醒不來了。身后這一大堆東西總要交付給穩重的后人,哎,朕苦惱啊,兒子那么多,選誰呢。”朱元璋在那猶如自言自語,就這么演上了。

    “”開濟瞟了一眼,又恭順地垂下眼皮。

    等了半天,沒人搭戲的朱元璋:“”

    “咳,”朱元璋輕咳一聲,用力瞪了某個不打一下就屁都放不出一個的人,“開濟,你覺得朕應該立誰為太子?”

    開濟作勢就要跪下作答,朱元璋嫌他毛病多,不耐煩地擺手道:“免禮,咱君臣隨便聊聊,你無須講究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

    朱元璋發話了,開濟跪到一半的姿勢就收了回去,重新坐到椅子上,恭聲道:“陛下覺得誰好就立誰。”

    朱元璋;“”

    你這不是廢話。

    “朕是問你,有什么想法。”朱元璋心里直翻白眼,沒好氣道:“放心大膽說,朕不止問你一人。”

    開濟謹慎地抬了下眼,正好撞上朱元璋深沉雙目,他定住,然后垂首恭順道:“臣覺得,儲多王爺里,立燕王最合規矩。”

    立嫡立長嘛,燕王前頭兩個兄長一個病逝了,一個出家了,按規矩也該輪到燕王頭上。

    朱元璋瞇了瞇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可是老四那混賬玩意兒好武,從小就是個逞兇斗狠的,脾氣又火爆,他要當了皇帝,這大明怕是不能安生了。”

    不少大臣都希望接下來與民修養生息。

    萬一出個‘窮兵黔武’的皇帝,對大明來說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朱元璋又問:“你覺得,皇孫朱允炆怎么樣?”

    頓了頓,開濟垂眸回道:“臣以為,燕王世子甚好。”

    話落,朱元璋就扭頭看了過來,目光沉沉壓在開濟身上,而開濟也不再多言,過了會兒朱元璋輕輕哼了聲,目光挪開,語氣卻隨和道:“退下吧,朕也看得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開濟行禮,緩步退了下去。

    走到宮門口,開濟才腳步微微一頓,回首望向巍峨宮城,眸光閃爍幾下,很快又恢復一片沉寂,只不過仔細看,他嘴角深刻的紋路有了些上揚的弧度。

    “啊嚏——”

    朱高熾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忍不住嘀咕,是誰又在蛐蛐他。

    崔膳倒是很快拿來一件披風,給他披上:“世子,您是穿得太單薄了,著涼就麻煩了。”

    “我不冷。”朱高熾看了眼放在角落的炭盆,揉揉鼻子,他還是覺得是背后有人在蛐蛐他。

    不然他耳朵怎么在發燒?!

    崔膳:“世子,奴婢還是去請太醫給您瞧瞧吧。”

    “”朱高熾眨眨眼,突然笑道:“哎呀,我騙你的啦,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娘他們想我了,他們應該快到京城了吧。”

    也許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朱元璋前些日子就下令就藩的兒子們帶上家眷回京過個年。不過徐妙云本來就有打算進京一趟,提前收拾好東西,圣旨剛到第二天就出發了。

    只有朱棣軍務在身,要晚些日子才過來。

    朱高煦,朱高燧還有朱江月都跟徐妙云一起來的,這天剛抵達京城,朱高煦連燕王府都沒回直奔皇宮找他大哥去了。

    徐妙云一手逮住朱高燧的披風帽子,跑不掉,朱高燧只能扭頭露出一張苦兮兮的小臉。

    “娘,您抓我干嘛呀。”

    徐妙云瞇了瞇眼,很冷酷道:“你,休想跑出去玩,給我回府!”

    朱高燧急得跺腳,眼看朱高煦騎著馬眨眼就跑完了,他更急了,“娘快放開我,二哥要丟了。”

    “”徐妙云嘴角抽搐一下,抓著人沒放,“為娘這一路怎么說的,你是一句沒聽,找了一路的麻煩,好了,現在你也只能回府給我反省去。”

    “娘啊——”

    “你現在叫爹都沒用!”

    “姐~”

    “叫姑奶奶也不行!”

    朱高燧:“”

    朱江月對弟弟報以安撫一笑。

    于是頑猴朱高燧只能耷拉著腦袋,眼淚汪汪地任由他娘把他拖回去了。

    徐妙云把府上安排妥當,又讓朱江月盯著朱高燧,等這小子寫滿十篇大字才能放他出去,這才換了身衣裳,趁著天還早進了趟宮。

    名義上是去給朱元璋請安,順道接想念許久的兒子回府。

    見過朱元璋后,徐妙云就去找了朱高熾兄弟,說了會兒話,徐妙云又去了一趟坤寧宮,往年她回京也都會去一趟坤寧宮,一是緬懷馬皇后,一是探望馬青。

    徐妙云在坤寧宮也沒多待,照常去馬皇后生前設立的小佛堂上了一炷香,然后就跟朱高熾兄弟一起出宮,坐上回燕王府的馬車。

    這頭徐妙云剛走,她在坤寧宮的一舉一動就被人報到了呂氏跟前,呂氏剪了剪花枝,說:“退下吧。”

    “是。”

    呂氏把剪刀放在桌上,陳嬤嬤拿來帕子給她擦手,不由問道:“娘娘是擔心燕王妃在這宮里做些什么?”

    “不是擔心她。”呂氏搖了搖頭。

    雖然馬青死了,但呂氏只要一想起她,心中就有不安浮動。即便知道馬青興不起什么風浪,她也不能放心。

    快了。

    呂氏輕輕閉了閉眼,一切準備妥當,只等時機到來。

    隨著年關越近,藩王們陸陸續續抵達京城。朱濟喜代表晉王府,他雖然還沒繼承晉王爵位,但現在封地大小軍務都是他在處理。

    家宴前一天,朱棣緊趕慢趕地終于到了。

    一大家子再次齊聚,氣氛卻有些尷尬。尤其是朱元璋出場后,看到底下坐立不安的兒子們,他那點吃飯的心情都弄沒了,動了兩下筷子就回去了。

    他一走,氣氛更尷尬了。

    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朱棣,現在朱棣不僅是他們最大的兄長,還是下一任太子。

    如今朱家兄弟們已經默認了這一點。

    所以他們才會一齊看向朱棣,想從他那得到點指令,或者說,想讓他說點什么,氣氛能緩和一點。

    朱棣也沒讓他們失望,端起酒杯站起來,“難得聚一次,今晚咱們兄弟不醉不歸!”

    朱家王爺們:“”

    雖然大家根本不敢放開了喝,但有朱棣在那吆喝,宴席上對杯換盞的熱情也越老越高了。

    喝到后面,酒量不行的還真趴在了桌子上。

    至于酒量過得去的,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興致高漲,圍在朱棣身邊起哄勸酒,把這場家宴的氛圍推到了最高點。

    直到朱元璋派人來傳話,讓人把喝醉的都安排好,這才有伺候的人上前,扶著自家主子回去。

    王景弘本來也要扶起朱允炆,不過朱允炆擺了擺手,他臉雖有些紅,但并沒喝多,掃過朱棣那邊,他站起身,“回去吧。”

    過完年應該就能出宮了。

    一路回到熟悉的宮殿門口,朱允炆怔了怔,看著那兩盞換上喜慶樣式的宮燈,眼前浮現出小時候的畫面。

    站得有些冷了,他才回神,抬腳繼續往前走。

    呂氏去的是女眷們那邊,回來的也早,還給朱允炆備了醒酒湯。洗漱好,朱允炆就揮退宮人,睜眼躺在床上。

    也許是那三杯酒的緣故,之前入睡很困難的朱允炆居然沒過多久就睡著了。夢里很亂,朱允炆睡得不算踏實,直到一陣涼意襲來,他唰地睜開眼睛,額頭不知什么時候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嗓子又干又澀,他想叫人送水進來,可嘴唇張了張似乎沒有力氣發聲,于是只能撐著床坐起身,他剛要穿鞋,一陣冷風吹過,冷不丁地抖了幾下。

    屋內留下的那盞燈也滅了,視野有些模糊,空氣都變得有些奇怪,朱允炆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

    “王永。”朱允炆開口喚王景弘,只是嗓子太啞,聲音也顯得很模糊,他眉心皺起,還要再喚,這時,熄滅的燈啪一下又亮了。

    朱允炆心口猛地一跳,愣愣地扭頭。

    明明這會兒沒風,而且室內本就不會有風刮來才是,朱允炆卻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一股詭異的寒爬上他背心。

    額頭冷汗涌出更多,朱允炆就要發聲大喊,下一秒卻瞳孔驟縮,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響。

    墻上憑空出現一道影子。

    是人影,坐在那,身姿筆直端正,讓他無比熟悉。

    朱允炆干澀的嘴皮無力闔動著,無聲喃喃道:“大哥”

    那就是朱雄英。

    沒錯,就是大哥來找他了。

    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流了一臉,朱允炆卻發不出一個聲,只有墻上那身影憤怒地質問:“為什么?”

    朱允炆猛地撲倒在地上,雙膝跪地瑟瑟發抖:“對不起,大哥,對不起。”

    “為什么害我?”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大哥你要恨就恨我,要□□就找我,對不起,對不起”

    朱允炆用力磕頭,涕淚橫流,語無倫次。

    “怪我,都怪我。”

    “不是母妃的錯,是我不好。”

    “對不起父親,對不起。”

    沒一會兒朱允炆的額頭就磕出血,看著刺目驚心。撞擊地面的悶沉聲還在繼續,直到大門砰一聲被人推開,腳步重重逼近。

    朱允炆反應慢了好幾拍,還是那讓人喘不過氣的氣勢傾軋下來,朱允炆才愣愣地抬頭,眼睛瞬間睜大數倍,瞳孔都碎了一般,仿佛看見了什么惡鬼。

    “皇皇爺爺。”

    朱元璋怒極,一腳踹在了朱允炆身上,文弱的人哪里承受得住,又何況剛經歷大起大落的情緒,朱允炆就這么昏死過去。

    然而朱元璋目光泛著赤紅,似乎是想直接弄死他。

    “皇爺爺。”身后驀地傳來朱高熾一聲嘆息,他冷冷掃過地上的朱允炆,扶住朱元璋胳膊。

    “我們先回去。”

    “還有人等著你辦呢。”

    這一聲把盛怒狀態的朱元璋拉了回來,他眸光冰冷地掃過朱允炆,轉身大步離去。

    許多喝醉的朱家王爺都不知這一晚發生了什么,怎么一覺醒來又變天了呢。

    別說這群懵逼的朱家王爺了,那些睡夢中被錦衣衛抓起來的大臣更懵逼了,哪怕夢里已經出現過無數次這種畫面,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們還是又哭又鬧。

    抓人的行動一直持續了好幾天,法場的血更是幾天都沒流干凈。

    屬于洪武帝的恐怖籠罩再次襲來,京中人人自危,每日走出家門的腳都是顫抖的,感覺腦袋不是長在脖子上的,是被提在手上的,不注意就丟了。

    呂氏一族一個不留。

    原本太子一派的勢力不少都受到牽連,被洪武帝清算。

    東宮

    不,是前太子家眷都被關押起來,朱允炆與弟弟妹妹被關在宮中一偏僻宮殿,而呂氏,被單獨關在另一處。

    外界消息朱允炆已經沒能力打探,他渾渾噩噩坐在地上,耳邊是弟弟妹妹害怕的哭聲,他好一會兒才挪過去,把他們抱在一起。

    在呂氏一族押往法場那天,呂氏也等來了她的結局。

    宮人手中端著一個盤子,一壺酒。

    呂氏轉了轉眼珠,憔悴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直到門邊出現徐妙云的身影,她的眼神才動了下。

    徐妙云居高臨下,眼神極淡,仿佛只是心情不錯正好想親眼看看她怎么死的一樣。這一幕不禁讓呂氏想到什么,她嘴角扯了扯。

    馬青那會兒也是她去‘送’的呢。

    本來以為徐妙云過來還有話想問,可她只是施施然一坐,就那么冷淡地盯著她,等著她端起酒,痛苦掙扎,直到氣息斷絕。

    呂氏又扯了扯嘴角。

    徐妙云沒話說,她倒是有個疑惑,在端起那杯酒喝下之前,呂氏問她:“是馬青?”

    其實也不用徐妙云點頭。

    想來想去,里面必定少不了馬青的手筆。

    呵呵,那個女人,居然連死都要騙人。

    什么不甘,不過是演來騙她的。

    呂氏笑了笑,布滿血絲的眼眸深處有一股被死亡逼出的瘋勁兒,她直視徐妙云,有些張狂:“棋差一著,不可惜。”

    仰頭,喝下那杯酒。

    很快巨痛襲來,五臟六腑都好似被嚼碎然后融化成水,眼前越來越模糊,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難聽又絕望的嘶吼聲。

    要真是那樣,就太難看了。

    都說人死前,過往種種會一一浮現,最后會定格在這輩子最難忘的畫面。

    原來是真的啊。

    眼前一個接一個的碎片浮現。

    是小時候和不受寵的母親被關在小屋挨餓受凍、是母親去世前拉著她手落淚、是她學會以弱示人、是她步步為營、是她坐上太子妃之位……

    呂氏又想扯扯嘴角,最后卻只能無意識的呢喃了一聲“好痛啊,殿下”。

    就這樣隨著她瞳孔最后一點光,一起消失在空氣中。

    徐妙云靜靜等著她掙扎痛苦的氣息終止,面色晦暗。

    “稟王妃,人已死。”探了下呂氏脈搏,柳冉回道。

    徐妙云面無表情地抬腳往外走。到了外面,徐妙云頓住,抬首望向天空,一直到脖子泛酸她才恢復平日模樣,轉身離去。

    …

    洪武二十五年。

    朱允炆和他兩個同胞弟弟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初夏了。

    那些血腥似乎已經散去,只有大街上冷清的空氣在訴說,先前這個地方經歷了什么。

    朱允炆和兩個弟弟雖然保住小命,卻要去皇陵為朱標守陵,如無意外就要在那度過余生。

    只有朱允熥因為是常氏所出,得了個郡王稱號,被朱元璋安排在了一個小城。在朱允炆兄弟三人被放出來前就已經出發離京了。

    初夏的陽光打在身上,朱允炆有些不適地閉了閉眼。

    待走了好遠,他才回頭望向身后皇城,只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一切終于結束了。

    結束了?

    幾月前狼狽出逃的靜安擦掉臉上血跡,深刻的刀痕破壞了他修煉出來的悲天憫人,把他骨子里的魔性暴露出來。

    靜安深深地望一眼巍峨莊嚴的皇城,轉身潛入荒野。

    可如今他身份暴露,大明哪里才有他藏身之處。

    這頭朱棣也煩躁地嘖了一聲,也是沒想到那老鼠是真會逃,明明這次他都布下那么多網了,居然還能讓他溜了。

    嘖。

    不過這臭老鼠被逮出來了,以后想藏就沒那么容易了。

    就在這場變天落幕時,朱元璋又大病了一場。

    人年紀大了本來就不經折騰,何況去年折騰的事兒還不少,老朱也是心力交瘁,剛把立儲的旨意寫好,人就暈了。

    這一病,又是一個多月。

    朱元璋養好病,人看起來卻又蒼老了幾歲。

    但蒼老什么的,不妨礙老朱同志天生一顆精力旺盛的心啊,一好就開始干活。朱高熾見怪不怪,他想,如果可以,老朱怕是想把工作帶進地府繼續處理。

    勸不動,朱高熾也就隨他,但是,朱高熾在意的點是,老朱同志病好后人變得奇怪了點。

    就是,偶爾看向他的眼神吧

    “皇爺爺,我臉上有花嗎?”朱高熾摸了摸自己臉,很是無語道。

    干嘛用那種古古怪怪的眼神看他啊。

    像看什么奇葩。

    朱高熾:“”

    朱元璋:“你眼睛瞪那么大嚇人啊?”

    朱高熾:“”

    第124章 第124章 當太子后,朱棣的煩惱……

    洪武二十七年, 初春。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去年冬應天府也下了好幾場大雪,白絨絨的積雪四處點綴,給莊嚴肅穆的皇城增添了幾分冬季美感。

    不過比起北平, 應天府的積雪真的算不了什么。

    望著窗外早春的嫩芽, 朱棣又開始了長吁短嘆, 眼中有幾分按耐不住的躁動之意,就跟結束冬眠, 被春天氣息誘惑著想出去浪的小動物似的,春/心湯漾了。

    當然,朱棣不是‘春心蕩漾’了,他是待不住了!

    想他還未就藩的時候就成天想著離開京城, 在大草原上當一條無拘無束的‘狼王’, 帶領大明軍隊橫掃四方。

    可自從被封為太子,入主東宮, 朱棣就體驗到了什么叫‘被圈養的狼王’。

    早知道太子這玩意兒是個累贅, 但沒想到能這么憋屈。

    草草草草草

    這是朱棣現在每天都要在心里無限循環的粗俗字眼。

    沒錯,咱活了三十幾年了, 字典里就沒‘文雅’這個東西的社會青年朱老四, 當了太子后還被自家老爹要求著, 做一個‘文明’的太子。

    首先動不動就臟話連篇那一套給老子改了。

    還有軍中糙痞那副作風也給老子收斂些。

    最后, 也是最重要的, 身為咱大明太子, 代表一國形象的儲君, 你必須要有儲君的姿儀和氣度。

    禮儀不會,學!

    氣度不夠,裝!

    總之, 你朱老四現在代表的是我泱泱大明,丟人可以,不能丟大明的臉。

    朱棣:“”

    當時被朱元璋這么一通安排,朱棣是真的想當場辭掉太子這個‘職位’的。

    可這職位不是他想要就能要,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朱棣還是珍惜自己這條小命的,最后不得不屈服在老爹的/淫/威之下,本來以為他老爹就是夸大其詞了點,嚇唬他了點,應該不會對他要求這么高的。

    畢竟從小就是個‘社會’代表典型的朱老四,成長過程簡單概括下來就是:一身反骨小嬰孩,上房揭瓦小學生,不干正事朱刺頭,然后是惹是生非社會青年,到后來的最不好惹燕王。

    活了這么多年,貼在他朱老四身上的標簽就這些了,沒一個跟‘文明禮貌’掛鉤,他老爹還能不知道?

    朱元璋當然知道,所以當初選來選去,心中確定為朱老四的時候,他心口還是免不了的抽痛了一下。

    眼前浮現了過往種種,最后定格在朱老四呲牙抖腿的畫面。

    老朱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真不夸張,哪怕走到那一步了,知道朱老四是相比下最合適的人選,老朱對他還是相當不滿意的。

    他傾盡心血培養的長子朱標,也不是百分百滿意的,但想想朱標,再看看朱棣

    老朱就差按自己人中冷靜冷靜了。

    還是想到朱高熾這個孫子,朱元璋失衡的心理才被彌補了些。不然光想朱棣,朱元璋肯定要嘔血的。

    畢竟在老朱這里,可是從一個標準繼承人朱標,直接換成抖腿的社會青年朱棣!心理落差不是一點半點的。

    這些年朱棣是成長了,靠譜些了,但那是作為一個藩王,一個守疆衛國的將軍來看,朱棣是足夠了。

    要說一國儲君光是形象這一塊,朱元璋就不滿意!

    一國儲君要有一國儲君的樣。

    政治手段,治國方略,多接觸幾次時務,趁他這把老骨頭還在,盡量教,以朱棣還算聰明的悟性,勉強也能撐起一國事務了。

    但這風姿氣度就需要養了。

    俗話說,腹有詩書氣自華。

    偏偏這朱老四最不愛的就是讀書。

    打天下的第一代君主,你糙一點就糙一點了。就這,朱元璋還不想被文臣們欺負讀書少,硬是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讀書,不說出口成章,那也是個肚子里有些貨的皇帝。

    誰敢說他老朱是文盲,老朱都能挺直腰板呵呵兩聲,理直氣壯罵:放你娘的狗屁。再把人拖下去砍了。

    不過他老朱糙一輩子習慣了,偶爾裝一裝斯文可以,私下里最不耐煩裝,當然別人也不敢說他什么,老朱也當不知。

    只是自己是一回事,這兒子就不能再這樣了。

    朱元璋對文臣是苛刻,但他又是非常欣賞讀書人的,覺得讀書多就是好,尤其文質彬彬的書生,老朱就是比較有好感。

    要說朱元璋最不滿意朱棣的一點,那就是形象問題了。

    跟什么文質彬彬、斯文儒雅那是一點沾不上!

    朱元璋那話是真的,還是打定主意要把朱老四掰一掰,以前朱老四年輕,混不吝,現在兒女都幾個了,人也成長些了,總比以前好掰了吧。

    不說像朱標那樣吧,好歹你也有點儲君的氣質吧。

    就這樣,一個非常當真,一個以為老爹就是嚇唬人,屬于朱棣的‘太子改造’計劃就開始了。

    朱棣一開始還算配合,不就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嘛,雖然不自在了點,但也不算難。

    可朱元璋一看就給他打了個不及格。

    不抖腿就叫好好坐好好站了?

    朱棣:“難道還要站軍姿?”

    特戰營訓練倒是經常站軍姿。

    于是朱老四特得意地給他老爹表演了一下‘站得筆直’長什么樣,還挑了挑眉,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說:如何,帥吧?

    朱元璋:“”

    兩人在修煉禮儀氣度這塊就沒有共同語言。

    朱元璋發話了,讓朱老四跟著宮廷禮儀老師學,怎么走,怎么站,怎么坐。然后朱棣就不開心了。

    因為不管他怎么走,怎么站,怎么坐,老爹派下來的宮廷禮儀老師就是說他不對,說他‘手腳僵硬,四肢死板’,一點沒有風度氣質可言。

    朱棣怒,大腳一踹就說不學了。

    事情傳入朱元璋耳中,朱元璋也不客氣,叫來一隊錦衣衛,專門盯著朱棣學習禮儀氣質。

    朱棣;“”

    就在朱老四混不吝的風格要發作時,朱高熾來了。

    一邊給老朱同志做思想工作,那就是對他爹要求也不能太高,能到及格線就不錯了,總不能讓人這么短時間內就脫胎換骨吧,那還不如把他爹塞回娘胎重造。

    朱元璋當然很不爽,但是在朱高熾垂肩捏腿,一套連哄帶勸下來,他還是松口了,給朱老師打了個及格分。

    不過,宮廷禮儀老師剛走,朱老四這邊還沒松口氣,朱元璋新的幺蛾子又來了。

    看著幾箱子書,朱棣兩眼都冒火了。

    王太監都不敢多看朱棣的臉,低著頭快速道:“皇上的意思是,您每天讀一本,讀完一本寫一份感想。”

    “奴婢東西送到還要回去復命,奴婢就先告退了。”

    王太監說完腳下生風地逃了。

    實在是燕王不,是太子的氣場太嚇人了。

    朱棣看著那幾箱子書都快氣笑了。

    但兒子干不過老子,朱棣能怎么辦,還不是只能憋著火氣,每天翻一本書。沒錯,翻書。

    他就大概翻一翻,然后提筆寫幾句他的感想。

    廢話太多!

    之乎者也看著眼睛痛!

    什么狗屁大道理,還不如大街上隨便找一個人說的有理!

    嘖嘖,這種書居然也有人讀,不怕誤人子弟?

    哈,難怪書呆子這么多,讀了這些不呆不傻都奇怪!

    看著這些所謂‘感想’的朱元璋:“”掀了桌子。

    因為桌子被掀翻了,朱棣寫的這些東西也在地上散開,不小心瞥到幾眼的王太監:“!”

    難怪皇上會氣成這樣。

    朱元璋氣勢洶洶地拿起長鞭,直奔東宮而去,朱棣也料到自己免不了挨揍,氣定神閑地喝了茶,吃了點心,在朱元璋到的時候,他還有力氣上躥下跳。

    抽了半個時辰,人沒怎么抽到,自己倒是累個半死,朱元璋氣得一甩長鞭,命宮中禁衛把朱棣看守起來,不準送吃的進去,要餓他幾天。

    朱棣就理了理被抽爛的衣裳,一臉泰然的進了屋,侍衛落鎖,面無表情地守在門口。

    早早躲在角落看戲的朱高煦,看見他爹不要臉的樣子,眼神扭曲了一下。

    十歲小豆丁朱高燧眨眨眼睛,眼神亮亮地說:“難怪剛才爹要吃那么東西,這是料到接下來幾天要餓肚子了啊。”

    朱高熾:“”

    “哎喲!”話音剛落,朱高燧就被人敲了腦袋,他不服氣道:“二哥你干嘛又敲打我頭,娘都說了,不能敲頭,要變笨的。”

    朱高煦警告道:“你敢學,揍你沒商量。”

    朱高燧狡辯道:“我又沒說要學爹,你不講理,我要告訴娘。”

    聞言朱高煦只是用眼神呵了他一聲,把個朱高燧氣得哦,小臉通紅,就要找朱高熾評理。

    反正,二哥就聽大哥的話。

    “大哥,你看”朱高燧一轉頭才發現身邊哪還有大哥的身影,他眨眨眼你,抬頭就發現大哥跟著皇祖父離開了。

    想到皇祖父剛才兇神惡煞的樣子,朱高燧抖了抖,有些同情道:“大哥好慘,爹惹了禍,還要大哥收拾。”

    朱高煦:“”表情更不爽了。

    可不是嘛,臭爹一點不懂事。

    于是

    “哎喲!”朱高燧真生氣了,他沖朱高煦吼道:“二哥你干嘛又打我頭!”

    “呵。”朱高煦冷笑,抱著胸居高臨下掃視朱高燧,“不服?有本事你打回來啊。”

    這小子跟臭爹一樣,就喜歡給人找事,看著就煩。

    朱高燧從小精力旺盛,精力多的像是怎么都消耗不完,加上四肢協調,平衡性上佳,自然也適合練武,可他比不得朱高煦天生神力,加上小了幾歲,根本不是朱高煦的對手。

    每次他不服氣跟朱高煦干架,結果都是

    “哇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姐姐救命啊——”

    “娘啊啊啊啊,二哥要殺親弟弟啦啊啊啊啊啊啊——”

    鬼哭狼嚎結束,朱高煦拍拍手,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鼻青臉腫的朱高燧捂著被揍腫的屁股,抽抽搭搭地去找朱江月了。

    朱高燧找去的時候,朱江月在解數學題,她很喜歡算術,越難越喜歡,在解開問題那一瞬間的快樂是什么東西都比不上的。

    朱高熾也發現自家妹妹的喜好,而且在這一塊確實有天賦,還專門把自己前世的數學理論知識整理成冊,給了朱江月。

    朱江月現在最大的愛好就是坐在書房解題,倒推數學公式,如果沒人叫她,她能把自己關在屋里一個月甚至幾個月都不房門一步,還能忘記吃飯喝水。

    癡迷程度讓徐妙云都有些擔憂,希望她能出去走走看看,交兩個閨中小姐妹,聊聊女孩子喜歡的話題。

    朱江月從小就聽話,徐妙云讓她出去走走,她就出去走走,一回來還是關在屋子里解題,推公式。

    交

    朋友?

    以朱江月如今的身份,有的是貴族女子往她身邊湊。

    可朱江月跟她們沒有話聊,朱江月感興趣的,她們不懂,也不感興趣。她們擅長的,感興趣的,朱江月聽不進去。

    社交一場,朱江月就跟做任務一樣,時間一到就回去解題。

    徐妙云也沒法子了,只是定期叫她出去透透氣,看看風景,再叫一個同齡的女子說說話,其他的也就任由朱江月去了。

    這也是因為朱高熾在一旁幫忙勸了勸,在徐妙云看來不好的事,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朱江月在數學方面的天賦比他之前想的要厲害,她又是真的喜歡,身為朱家郡主,以后的公主,她的身份地位已經不用她愁生活了,有自己喜歡的追求的東西挺好的。

    總比沉迷愛情好啊。

    他還怕妹妹喜歡上什么渣男呢。

    數學好啊。

    幾個弟弟妹妹中,要說最疼的,朱高熾最疼的無疑是這個妹妹了。這個時代,女子本來就要不易些,哪怕是身份尊貴的皇家女兒。

    朱高熾不會給她過度灌輸超前思想,但也不會給她學習‘三從四德’‘以夫為天’的裹腳布思想。

    他希望朱江月能在保護下,過得開心。當然,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見是更好的。

    所以,別說是喜歡數學了,如果朱江月想學朱棣上馬打仗,做一個女將軍,只要她喜歡,有能力,朱高熾也會想辦法支持她。

    前世,朱高熾一直覺得自己是比較冷血無情的人,加上成長環境影響,他習慣與人保持生疏的距離,盡管他看上去總是好說話的親近模樣,但只有朝他靠近的人才知道,他這人有多難親近,骨子里都是冷的。

    只是這一世陰差陽錯的發生了很多事,他有了珍重的家人,有了很多不一樣的體驗,哪怕前世影響還在,他也還是改變許多。

    從朱棣被封太子,一家子住進東宮以后,在老朱的折騰下,朱棣是辛苦的,憋屈的。但要說最辛苦的,還要數朱高熾。

    給朱高燧擦掉眼淚,朱江月摸摸他頭說:“大哥最近在爹爹和皇祖父中間周旋,不容易。二哥是擔心你不聽話,所以才對你更嚴厲些。”

    “!”朱高燧抽抽鼻子,有些不服道:“我又沒給大哥找麻煩。”

    朱江月就眨眨眼眸,她的眼睛散發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靜,被她看著,也會不自覺心虛。

    就像三天不上房揭瓦就不舒服的朱高燧,被她看著,自己先遭不住地承認:“就就是偷溜出宮被人逮了嘛,可二哥已經揍過我了啊。”

    朱江月還是輕輕眨了下眼睛。

    朱高燧就:“”

    就,雖然他是經常惹禍啦,但是,二哥都揍過了啊。

    朱江月像是聽懂了他的心聲,又抬手摸摸他頭發:“你乖一點,二哥不會揍你的。”

    朱高燧:“”

    這個好難。

    還不如把自己皮子練厚一點,那二哥揍起來就少痛些。

    朱江月搖搖頭,余光看到不知什么時候端進來的糕點,伸手拿過來,“吃嗎?”

    “吃!”

    朱高燧也餓了。

    “對了姐,爹被皇祖父關起來了,說是不準送吃的進去,要餓他幾天呢。”朱高燧拿起一塊糕點嗷嗚一口,口齒不清道:“窩要不要偷偷給他塞點吃的進去?”

    朱江月坐了回去,正拿起特制的炭筆準備寫寫畫畫,聞言輕聲道:“你別去,娘和大哥有數。”

    要讓朱高燧去,鬧出麻煩更不妙。

    皇祖父的命令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無視的

    這兩年,朱棣和朱元璋沒少在這些芝麻小事上折騰。但最讓朱棣受不了的還是‘憋得慌’。

    每天不是成堆的折子就是干不完的政務活。

    上朝看那些朝臣扯嘴皮,下朝還要處理他們的‘碎嘴皮子’。大事小事都要扯皮,什么都要管。

    再這么待下去,他得瘋。

    朱棣想念北平的生活,做夢都是自己帶兵在草原馳騁的日子,想草原刺骨的寒風,趴在那凍得人四肢冰涼,再來一大口燒刀子的痛快

    坐在這繁華雍容的京城,不是他朱棣想要的生活。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朱棣不止一次在心里想,老爹趕緊把位置讓給他,當太上皇。他意思意思一下,把位置傳給寶貝兒子,然后也當個太上皇,為他兒坐鎮北平,保證把草原部落打得服服帖帖的。

    可這也就是想想。

    “哎——”朱棣抖著腳坐在窗邊看景,實在是生活太無聊,抖腿都能讓他舒服一些。

    說好的儲君風度氣質,他朱老四才不管了。

    咱就這樣!

    朱元璋也懶得管他了,反正兒子就這幅德性了,長歪的竹子掰不回來。好在孫子讓他滿意,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懶得多看沒正行的兒子。

    但是最近,皇家父子、爺孫三人之間又產生了一個新問題。

    朱棣的煩惱暫且不說,朱高熾的煩惱來了。

    這從古至今啊,年輕人都避不開一個話題:催婚。

    沒錯,洪武二十七年,再有幾個月朱高熾就十八歲了。在他前世,十八歲也是成年的年紀了,放在這個時候看,朱高熾也算‘大齡’適婚男了。

    一般家族子弟十四五歲就要想看姑娘家了,在十六歲前訂婚,早一點的十六歲成婚,晚一點的十七、十八成婚、

    除非家中有變故,那么婚事絕不會拖到十八歲之后。

    朱高熾正值催婚最佳年紀,從去年老朱就開始找孫媳婦了。

    可能是發生了朱標呂氏那事,朱元璋這次挑孫媳婦挑得格外嚴格,又要家世匹配得上,還要各種挑剔女子品性,不止要傳聞中好,他還幾次派錦衣衛暗中調查。

    如此才搜到幾個他覺得還算合格的孫媳人選。

    但朱高熾很頭疼啊,他一點都不想英年早婚,也不想搞先婚后愛,他覺得這輩子要找個合心意的姑娘才行,互相都喜歡,相扶到老。

    他可沒有老朱‘廣開后宮’的精力。

    朱元璋看他不喜歡,于是又重新挑,這次還不止限制貴族功勛女子了,一些清貴文臣家中也入選了。

    然而給朱高熾一看,他還是搖頭,還說什么年紀小,不急不急。

    朱元璋就;“”

    “你都十七了,還小!”

    朱高熾:“對呀,窩還是個孩子呢。”

    朱元璋:“”

    就想揍人。

    可孫子他舍不得揍,那就只能揍兒子了。

    于是‘老實做人’的朱棣毫無防備地被老爹踹了一腳,朱棣:“”他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子。

    莫非剛才在心里瞎‘BB’的話被老爹察覺了?

    不應該啊,老爹又聽不到他心聲。

    總之,去年一年的催婚效果都不理想,反正朱高熾說來說去就一句:還小,不急。

    他又慣會哄人,嘴甜起來老朱也招架不住,于是就讓他混了一年。但今年老朱決定,必須給自己定個孫媳婦下來了。

    這不才開春,老朱就下令禮部在民間選人。

    當朝下令,接到圣旨的禮部尚書:“”

    不是,禮部什么時候還負責給皇孫選妃的?

    但朱元璋的命令他們不敢違抗,只能老老實實接下圣旨。

    下了朝,朱元璋大步離去,朱棣摳了摳鼻子,想到兒子前兩天才跟他通的氣,有些氣虛地跟在了朱元璋身后。

    他兒不想這么早成婚,朱棣覺得沒什么。

    反正他年輕的時候也沒想過成婚。

    遇上他家妙云,那是老天爺給的緣分。

    朱棣一邊在心里支持兒子,一邊又不敢明目張膽和老爹對著干,而且,他要說晚點成婚,說不定還要激起老爹‘逆反’心理,直接圣旨賜婚,到時候兒媳婦是不要也得要了。

    給兒子最大的支持,就是老實閉嘴。

    但這天朱元璋剛讓禮部在民間選‘孫媳婦’,轉頭又叫王太監抱出一疊畫卷,朱棣眼皮一跳。

    果然,就聽朱元璋說:“你幫著看看,看哪個姑娘順眼,適合當朕孫媳婦。”

    朱棣:“”

    “這個,老爹啊,我除了挑自己媳婦兒有眼光,挑別人就不會了啊。”

    朱元璋:“”

    猝不及防被兒子喂了一口狗糧。

    但朱棣沒覺得自己在秀,他摸了摸鼻子,呲牙笑道:“妙云眼光好,您之前不是讓妙云看過了嘛,她說都是好姑娘,那就都行。”

    “那你讓高熾那小子都娶了。”朱元璋

    沒好氣道。

    朱棣:“那剩下的就要看高熾的意見了,選媳婦還是要講個眼緣的,他要不喜歡也沒辦法啊。”

    “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元璋拍了拍桌子,虎著臉喝道,看站在底下的朱老四很不爽。

    “你要強硬一點,他能不答應嘛。”

    “就是你一直沒作為,什么都不管,那個臭小子才一直拖著不成婚。”

    朱棣:“”

    不是。

    這不是您也拿他沒辦法嘛。

    那您不也是被大寶哄一哄就算了嘛。

    但朱棣只能捏著鼻子認下,連連道:“是兒子做得不到位,讓老爹操心了。”

    “既然知道你沒做好當爹的職責,那就給我回去好好勸勸他。”朱元璋開始給任務了,“今年,務必給朕找個孫媳婦,爭取明年再生一個大胖小子,這樣朕走也走得放心了。”

    朱棣:“”

    “老爹您長命百歲,應該不會”

    砰!

    朱元璋隨手一個硯臺砸過來,朱棣敏捷一閃,毫發無傷。

    墨汁撒了一地,朱元璋罵罵咧咧道:“少給老子在這陽奉陰違,瞎扯嘴皮子,老子就一個要求,趕緊給老子定個孫媳婦,你也就這點任務,一句話,能不能辦!”

    朱棣:“能。”

    能辦,但能不能成,那就不一定了。

    “滾滾滾,老子看你心煩。”朱元璋這是交代了任務就趕人,那無情嘴臉說是親爹都要讓人吐槽。

    好在朱棣早已習慣,還巴不得早點走呢。

    畢竟誰愿意站那挨罵啊。

    他好歹也是幾個孩子的爹了,都是快當爺爺的年紀了。

    哎——

    想想也是心酸。

    要不是

    這太子之位真是送給他,他都嫌棄。

    朱棣這頭吃了老朱一頓臭罵,搖頭晃腦地回到了東宮,朱高熾在幫他處理折子,也聽說了早朝朱元璋命禮部著手辦的事。

    朱棣一撩衣擺,大喇喇地坐在:“兒啊,爹也沒法子,這事兒還得你去和你皇爺爺周旋。”

    “哎。”朱高熾也頭疼。

    朱棣看兒子愁眉苦臉,想了想,出了個餿主意:“要不,你先娶個順眼的姑娘回來,說不定成了你老婆,你就喜歡上了呢。”

    朱高熾麻了:“爹,說點靠譜的行不。”

    “怎么不靠譜,你爹我就是”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朱棣立刻消音了,還有些心虛地望了望天。

    可朱高熾已經懂了,他瞪了瞪眼,有些驚訝道:“不對啊,我聽娘那意思,當年您可是想方設法才把娘求娶進門的啊,還跟皇奶奶演了一出呢。”

    朱棣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他笑成這樣,朱高熾明白了,這里面絕壁有誤會!

    看樣子,還是他娘誤會了。

    也是,以他爹滿腦子‘騎馬打仗’的熱血直男念頭,怎么可能是他娘嘴里那個開竅早還滿腹算計才抱得老婆歸的男人呢。

    他爹說不定都沒有‘英年早婚’的想法!

    一聽朱高熾提出疑惑,朱棣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朱高熾:“”

    好嘛,他爹還真沒有英年早婚的念頭。

    所以

    “您當年是怎么陰差陽錯娶到我娘的?”朱高熾就覺得,也是神奇,他娘那么聰慧的女子,竟然都沒看出來。

    還以為他爹對她早就情根深種了。

    朱棣摸摸鼻子,嘿嘿笑道:“這個嘛,說來話長,不過總歸來說是緣分。我和你娘啊是天注定的姻緣,誰也離不開誰,這輩子注定綁在一起的。”

    一想起徐妙云,朱棣笑容都變了,有些蕩漾。

    朱高熾:“”

    行吧,你們恩愛,你們該撒狗糧。

    朱棣又道:“所以啊,爹說的還是靠譜的,你娶回來就知道了。”

    “那要是娶回來也不喜歡呢?”朱高熾很冷靜地問。

    朱棣眨眨眼:“那,再娶一個?”

    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朱高熾就用一種看‘大豬蹄子’的眼神凝視他爹。

    【您這想法很危險啊,爹。】

    朱棣瞪眼,氣勢十足地說:“胡說八道,我可沒那意思,我有你娘一個就夠了。”

    【呵呵。】

    【所以,您不當大豬蹄子,卻讓兒子我當大豬蹄子?】

    【爹啊,做人不能這樣的哦。】

    朱棣:“”

    “算了算了,我不管了,反正催你成婚的又不是我,你有辦法說服你皇爺爺就成。”

    朱棣大手一甩,懶得管了。

    反正這輩子你總要成婚的。

    朱高熾:“”

    確實,要說服固執又霸道的老朱同志,是很棘手的一個問題。

    現在還能哄一哄,求一求,靠著些撒嬌耍賴拖拖時間,但朱高熾也明白,最多還能把今年拖過去,到了明年

    老朱同志是肯定干得出來下旨賜婚,綁著你成親這種事的。

    難道到時候真要搞個大型相親活動,他和姑娘們挨個對對眼,對得上就成婚?這輩子就和對方過了?

    朱高熾很煩惱,他不想這樣啊。

    也就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吧,禮部就整理出第一批民間選出的合適女子。這些女子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但時間短,禮部第一步篩選的對象還是江南地區小富家族中的女子。

    禮部主事的官員也覺得不用全國大選,這些女子,加上之前選出的貴女們,已經足夠選出一個皇子妃了。

    朱元璋得到第一批女子畫像,又看了看禮部呈交上來的女子身家背景,現在不急著每一個都去調查,先等朱高熾看,看上了他再讓人去查。

    朱高熾一聽老朱召見,就知道八成是因為婚事,結果到了謹身殿,看見上百幅展開的仕女畫,他還是抽了抽嘴角。

    朱元璋笑呵呵道:“快,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高矮胖瘦,賢良溫淑,知書達理,聰慧可人,漂亮靈動,啥模樣的都有。”

    老朱就不信,這么多人,還能一個都不對眼。

    朱高熾:“”

    就,他真不是這個意思啊。

    不是對方漂不漂亮,人好不好,他是不想用這種辦法找下半生的另一半啊。

    朱元璋看他愣著不動,心急地走下來,指著掛在最前面的十幅畫:“這是朕讓你娘她們這些女眷先選出來的幾個,怕你挑花眼了,你先過來看看這幾個。”

    “皇爺爺,我。”朱高熾只覺口干舌燥的。

    朱元璋擰眉打斷他:“先看了再說。”

    沒辦法,朱高熾只好上前湊近了看,嗯,都是挺好看的姑娘,但一看旁邊的介紹,年歲最大的也才十七。

    自覺自己活了兩輩子,加起來靈魂年齡夠當人家‘爸爸’的朱高熾真覺得很不適應。

    “沒一個順眼的?”一看朱高熾那麻木的眼神,朱元璋就沒好氣地問道。

    朱高熾扶了扶額,有些無語道:“皇爺爺,這是找對象,又不是菜市場買菜,怎么能一眼就定下呢。”

    “”朱元璋就覺得,這臭小子實在是屁事多。

    “誰家成婚不是這樣,你還能看看畫像,別的都父母直接定下。”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不氣道:“這樣吧,你在這里面選出一些人,朕把人叫進宮,你看看真人,這下總行了吧。”

    朱高熾:“”

    “皇爺爺,我覺得我還小,不急著”

    “你小個屁!”朱元璋瞪大眼罵道。

    朱高熾摸摸鼻子,“那個,皇爺爺注意一下形象,您還叫我爹別隨便說糙話呢。”

    “我是老子,他是兒子,那能一樣嘛!”朱元璋眼睛瞪得更用力了,很不講理道。

    朱高熾眼角一抽,小眼神往旁邊瞟了一下,怕內心吐槽被老朱同志看出來。

    但是

    下一秒他再扭回頭,就發現老朱同志臉瞬間黑如鍋底,頭發絲似乎都縈繞著黑氣。

    看他的眼神更

    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朱高熾:“皇爺爺您別生氣啊,氣壞自己不值當。”

    朱元璋:“”

    朱高熾:“皇爺爺?”

    朱元璋瞇了瞇眼,胸口用力起伏了幾下,這才開口道:“今天,你必須給朕選幾個人出來,不然,朕就直接看好下旨賜婚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聽也得聽!”

    朱高熾:“”

    【哎,老朱同志你又封建了。】

    朱元璋:“”

    朱高熾剛要撒撒嬌,耍耍賴,忽然發現,老朱同志臉更黑了,眼神也更莫名其妙了。

    那啥,要不是他都沒和老朱同志對上視線,他都要懷疑,老朱同志是不是也能聽到他心聲了。

    朱元璋看著臭小子小心試探又心虛的眼神,內心呵呵冷笑。

    那次大病一場醒來后,他就遇上一件怪事,剛開始他確實嚇了一大跳,還以為自己病壞了腦子。

    很久都沒能適應。

    而這怪事就是,偶爾,他能聽到這小子內心的聲音。

    也就偶爾,還是冷不丁冒出來那種。

    就像剛才,他就聽到臭小子在心里吐槽的兩句話。

    第125章 第125章 作死的藍玉

    朱高熾打著‘能拖就拖’的主意, 暫時順從了朱元璋的意思。到時候再說看不對眼,然后再拖。

    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實在拖不下去了,他再……滿地打滾好了。

    跟自家爺爺, 可以不要臉的。

    很可惜朱元璋聽不見朱高熾此時心聲, 不然肯定要揍孫子了。

    朱高熾聽話, 他總算滿意了些,讓人把畫像都收好, 心情不錯地吩咐王太監告訴徐妙云這事兒。女眷們有什么活動,當然是徐妙云這位太子妃來安排更好。

    徐妙云聽到消息,人還愣了下,然后就忍不住高興道:“你回去告訴父皇, 我這就著手去辦。”

    大兒子的婚事也一直是她上心的事兒, 就是那小子不聽,總是插科打諢過去。她沒辦法, 總不能逼著兒子成親。

    徐妙云也曾提議辦個賞花會, 把各家的適齡兒女都叫過來聚一聚。少男少女們在一塊兒,寫寫詩, 賞賞花, 這不就有看對眼的機會了嘛。

    可她剛這么說, 朱高熾就擺手拒絕, 說他忙, 沒時間去賞花喝茶。徐妙云拿兒子沒辦法, 只好找朱棣, 讓他勸一勸。

    誰想,朱棣竟然直接站兒子那邊,搖頭說:“他想晚兩年就晚兩年, 不急。”

    徐妙云伸手就掐了朱棣一把,在朱棣倒抽一口冷氣中,她沒好氣道:“就算他想晚兩年成婚,那也可以先把人定下。哪有到日子了再找媳婦的道理,兩年拖兩年,還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去。”

    朱棣在徐妙云的怒視下,老實閉嘴了。兒子他要支持,老婆的話也要聽,哎,兩頭不好做人啊。

    這不,朱元璋剛一派人過來傳話,徐妙云就興高采烈地操辦起來了。

    最近春光明媚,正是賞花的好日子。

    徐妙云叫來柳冉,吩咐她帶人去御花園看看場地,柳冉看她眉眼明亮,忍不住笑道:“放心,奴婢肯定選一個花兒開得最漂亮的地兒,再精心布置一番,把那氣氛啊都打造好。”

    她本就長得嬌媚,從小又見識多,對男女之事比一般女子更大膽,嘴上一點不害羞。

    如此眉飛色舞地說話,逗得徐妙云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也不要太有氣氛了,免得嚇著那些夫人。”徐妙云忍不住逗趣道。

    柳冉眼眸一瞪,然后故作遺憾地嘆口氣:“那奴婢這滿腦子的好點子可不就沒用武之地了嘛。”

    “噗呵呵呵——”徐妙云嗔她:“就你最貧了。”

    柳冉吐吐舌頭,自從徐妙云身邊的大丫鬟相繼成婚,柳冉這個早就斷了嫁人念頭的丫頭就成了徐妙云身邊最得力的大宮女,如今也是東宮有品階的女官,面子比一般宮中老嬤嬤還大。

    徐妙云也喜歡她,逐漸把她看作心腹。

    柳冉搖頭笑道:“奴婢還真好奇未來的世子妃,娘娘您看,世子殿下到底喜歡啥樣的啊,等到了那天,奴婢們也好看機會撮合一下啊。”

    “這個,本宮也不知道啊。”徐妙云嘆道:“他自己都不知道。”

    柳冉眨眨眼,道:“好在世子答應見一見了,說不定就能遇上喜歡的姑娘了。”

    徐妙云笑道:“希望如此吧。”

    就在柳冉領著宮人去御花園尋合適場地時,被娘親硬叫人喊出來透氣的朱江月也聽徐妙云說起這事兒了。

    看一眼眉眼間有期待之色的徐妙云,朱江月欲言又止一番,最后還是低頭繼續慢條斯理地喝著滋補養生湯。

    她覺得,大哥應該是用的緩兵之計。

    娘注定要失望了。

    看朱江月小臉跟巴掌一樣大,徐妙云從大兒子的喜事中回神,忍不住心疼道:“你別整天憋在屋里不動彈,有空多和同齡的姑娘去外面玩,這次賞花宴你也去,萬一遇上哪家不錯的少年,娘親也可以給你提前定下來。”

    “咳——咳咳”朱江月也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兒。

    “你慢點喝,著什么急啊,喝完也不能回去,再去花園里走幾圈。”徐妙云也是很不能理解,明明是一個肚子里生出來的龍鳳胎,差別怎么就如此大。

    朱高燧呢,一刻都待不住。朱江月呢,恨不得整天待那不動。

    這姐弟戀能綜合一下就好了。

    剛這么想,就從外面傳來一陣鬼哭狼嚎。徐妙云聽見了,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下一秒院子里就傳出兄弟兩吵吵鬧鬧的聲音。

    朱高燧:“娘,二哥他又打我頭!”

    “啊——”

    “娘——”

    徐妙云:“”

    眼看賞花會日子越來越近,朝堂上又出一件事。

    有人告藍玉,仗勢欺人、以權謀私。

    朱元璋大怒,當朝呵斥藍玉,藍玉低頭跪在地上,在一件偏硬的東西砸過來時更是不敢躲開,額頭被砸破,鮮血直流。

    “皇上息怒,臣沒做過,還望皇上明鑒,還臣一個清白。”藍玉不顧流了一臉的血,重重磕在地上。

    結果朱元璋又砸過來一件東西,砰,一旁大臣都聽到了骨頭被砸的聲音,臉色比藍玉本人還痛。

    藍玉咬緊牙根,繼續磕頭:“皇上息怒。”

    朱元璋雙目煞氣四溢,一言不發地盯了藍玉半晌,等到那片地都沾滿了血,他才冷聲下旨。

    奪去藍玉定遠侯封號,減俸一年,在家好好反省。

    等朱元璋大步離去,金鑾殿內的文武大臣也相繼離去,他們從藍玉身側經過,沒一人敢多看多言,也沒人愿意和藍玉交談。

    藍玉孤零零跪在殿中,低著頭,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掉,沒人看見他那雙充血泛紅的眼睛。

    直到一雙腳停在他身前,盡管人還沒說話,藍玉已經知道是誰,眼神禁不住更猙獰了幾分。

    “嘖。”朱棣看著趴在地上,猶如喪家之犬的藍玉,居高臨下地抱著胸,冷笑道:“藍將軍,做人也不能太囂張了,你說是不是?”

    藍玉忽地攥緊拳頭,手背青筋快要炸開似的。

    朱棣呵呵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從老早之前,他和藍玉就有梁子結下。兩人可以說是互看不順眼,那時候仗著朱標在,藍玉鎮守大寧,幾次三番找他麻煩。

    朱棣心眼小,都記在小本子上,找機會總要跟他算一算。

    只是還沒等他動手,藍玉倒是自己先作死了。

    什么叫賊心不死,膽大包天。

    藍玉私下竟然敢與朱允熥聯系,朱元璋念在朱標的份上,沒把朱允熥弄去守皇陵,還給了個郡王爵位,本來老實本分地過日子,那也能富貴余生。

    如今不管朱允熥有沒有那個心思,私下與朝廷武將勾結,別說朱元璋,就是朱棣,也會盯著朱允熥,一有機會

    但朱棣想到什么,眼底深意一閃,又搖了搖頭。

    他想到朱標派心腹給他留下的那句話:照顧好他妻兒。

    朱棣剛起的殺意又緩緩平息下去,如果,朱允熥幾兄弟識趣,少跟這些圖謀不軌的人勾結,那他可以放他們一馬。

    看在大哥的份上。

    但如果不識趣

    朱棣還這般想著,沒想到,藍玉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找死了。

    至從被朱元璋當朝狠狠下了臉子,成了滿朝文武眼中的笑話,自尊心強烈的藍玉心中是恨極了。

    他知道,自己早得罪了朱棣,哪怕是朱元璋不收拾他,等到朱棣繼位也沒有他藍玉的好日子。

    預期坐以待斃,不如垂死掙扎。

    藍玉從來不是那種等死的孬種。

    可他也沒想到,朱允熥膽子那么小,不過是被朱元璋下旨呵斥一番就派人過來說要和他斷絕關系,以后都別聯系了。

    朱允熥不敢,藍玉冷笑,朱標又不是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于是不死心或者說是不甘心就這么死了的藍玉,眼中閃過瘋狂恨意,私下里又和朱允炆兩個弟弟聯系上了。

    朱允炆根本沒發現自己兩個弟弟被藍玉三言兩語給誘惑了,竟然敢生出那樣的心思。至從到了皇陵,朱允炆就兩耳不聞窗外事,整個人比出家當和尚的晉王還要清心寡欲。

    他在朱標的皇陵外立了個簡陋書齋,一心一意閉門讀書,閑時就掃掃落葉。他心里已經是一片死水,根本沒人能勾動一絲波瀾。

    當一切都結束后,朱允炆才有空回想往日種種。

    剛來皇陵那一個月,他日日跪在朱標陵墓前懺悔痛哭,一直到朱標心腹某天突然到來。

    朱標當初離世留下三句話,一句給朱棣,一句帶給朱元璋,還有一句,朱標猶豫了猶豫,最終叮囑心腹,如果出事就帶給朱允炆。

    朱允炆聽到那句遺言,跪在朱標陵前失聲痛哭,哭完,他才沒那么渾渾噩噩,只是人也變得更平靜,仿佛看破紅塵的出家人。

    但是朱允炆這般,不代表他那兩個弟弟也這樣,本來就是突遭變故,心智又不如朱允炆成熟,被藍玉有心一勾搭慫恿,立馬就成了人家手里的牌。

    等朱允炆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在府中大醉的藍玉,再次發揮了他醉酒作大死的風格,居然敢大罵朱元璋,罵朱氏皇族。

    還大言不慚說出,要不是他姐夫常遇春,這皇帝,這天下,能不能輪到姓朱的坐都不一定。

    此話一字不差地傳入了朱元璋耳中,朱元璋也絲毫不拖泥帶水地下令錦衣衛上府拿人。

    朱元璋是個惜才的人。

    在洪武二十五年年底,他的好兄弟,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徐達,還是沒能熬過去,在睡夢中離世。

    至少不是被舊疾發作折磨死的,也算是一種安慰。

    朱元璋當時還在病中,聽到喪報就大哭了一場,想秦王幾個兒子背叛他都沒哭,徐達還寫信來安慰,還說要不是不良于行,直接就要來京城陪在他身邊的。

    朱元璋失去了一生最忠誠的小伙伴,好兄弟,好臣子,他怎么能不哭不難過呢。

    也是因為徐達的離世,朱元璋的病又加重了些,太醫都驚出一身冷汗,差點沒把人搶救過來。

    真是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啊。

    等朱元璋養好病,人瘦了一圈,精氣神也沒那么足了。

    雖說如今大明不缺優秀武將,但要像徐達、常遇春、李文忠和藍玉這種還是可遇不可求的。

    大明周邊外族虎視眈眈,加上朱棣不是朱標那樣的執政理念,未來大明也少不了戰事。

    朱元璋不愿大明再起戰火,但他也不希望被外族欺負。

    立朱棣有好也有不好,朱元璋也是考慮到還有朱高熾在,這才能放心把大明交給朱棣,至少到時候有人能勸著朱棣,不會走到剛愎自用的地步。

    藍玉,如果能留下,朱元璋還是想留下的。

    他都想好,如果藍玉老實識趣,他就跟乖孫子朱高熾說好,以后留下藍玉為大明效力。

    但藍玉顯然不這么想。

    朱元璋眼看錦衣衛領命退去,眼神中泛起陰冷煞氣。

    藍玉下獄,受其牽連,還有幾個功勛武將也被朱元璋一并清算。這幾個都是和藍玉關系頗近的,朱元璋也沒算完全冤枉他們。

    朱高熾搖頭,藍玉到底還是因為狂妄自大被朱元璋砍了。不過,好的一點是,皇爺爺并沒像夢中碎片那樣,擔心朱允炆掌控不住,借藍玉一事,大肆清算武將集團。

    為此傅友德、馮勝等立下功勞無數的大將都沒逃過。

    至于

    朱允炆兩個弟弟。

    朱高熾瞇了瞇眼,既然這么不老實,那就嚇一嚇好了。

    朱元璋看在朱標的份上,是不會要了他幾個兒子小命的,但留著命不代表不懲罰。朱允炆這才知道,他兩個弟弟犯了什么事。

    看著被錦衣衛帶走,害怕得又哭又喊,求他救命的兩個弟弟,朱允炆顫抖著閉了閉眼。

    他又能怎么辦!

    第126章 第126章 殿下,您不能喪心病狂了啊……

    經過幾年的內部洗牌, 草原上的勢力逐漸穩定。

    由韃靼部控制的所謂黃金家族后人在草原上稱霸,首領鬼力赤,太師阿魯臺。這兩人剛掌控大權,急于向草原各部露一露大膀子, 于是召集兵力, 以近些年最擅長的打游擊模式, 齊齊撲向大明邊境。

    就在韃靼與大明亮胳膊掰腕子,要讓大明看看草原部落的強悍從不因元朝落幕而衰弱時, 另一個草原勢力瓦剌正在悄悄觀望。瓦剌勢力此時由三人分掌,馬哈木、太平、把禿孛羅。

    與韃靼嗷嗷叫著與大明打架斗毆不同,他們三選擇與大明‘友好’相處,還接受了來自大明洪武帝朱元璋的赦封, 得了個順寧王、賢義王和安樂王的封號, 口口聲聲要做大明的小弟。

    朱元璋看他們這么識趣,賞賜都難得大方了一把, 好好夸獎一番。在瓦剌襯托下, 這韃靼可不就太欠打了嘛。

    鬼力赤野心勃勃,太師阿魯臺詭計多端, 幾次侵擾大明邊境都給大明造成不小損失。

    這群人干著強盜行當, 主要目的卻不是搶東西, 而是‘我沒有, 你也別想有’。哪怕是搶不到東西也要給大明邊境帶來不安動亂, 能毀則毀, 主打一個, 就是要讓你不開心。

    別說守邊將士們要被這群喪心病狂的強盜弄得疲于應付,靠近邊塞的百姓們更是不得安寧,大大阻礙了他們籌建美好家園的步伐。

    朱元璋也果真被他們這種不要臉的打法給惹毛了。

    想想, 他老朱這輩子還沒慫過呢,你以為你誰啊?

    朱元璋一發火,那就要組織大軍對韃靼動手。一聽朱元璋有意出兵‘剿匪’,給韃靼一個血的教訓,朱棣再也坐不住了,主動請令要做主帥,領兵出征。

    朱元璋老早就看出這糟心兒子坐不住了,一聽朱棣請命,脾氣就上來了,先把朱棣揍了一頓,朱棣被揍,還是不死心,頂著一張五彩斑斕的臉繼續糾纏朱元璋。

    “老爹,讓兒子去吧,兒子肯定替您狠狠教訓回去。”

    “老爹~”

    “我肯定打得對方哭爺爺叫奶奶。”

    “父皇~”

    在朱元璋‘冷酷無情’的‘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下,朱棣終于使出了絕招,他不顧自己一國太子的威嚴與氣度,就這么,當著殿內所有人的面躺下下。

    躺下了了了

    王太監倒抽一口涼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扭過身去,面對墻壁,露出自己那張差點扭曲的老臉。

    好在其他幾人也都機靈,快速學王太監背過身去。

    朱棣不在乎臉面,只要能離京,他真是再待下去要憋死了。

    太子這鱉玩意就不是好做的。

    朱棣躺下就開始滾,也不在乎高位上的親爹朱元璋一張臉越來越黑,最后都被黑氣給籠罩了。

    “父皇,求求您嘞~”

    “父皇~”

    “讓兒臣去吧~”

    “滾!”

    朱元璋忍無可忍,直接一個硯臺砸了下去。

    朱棣麻溜地躲開,又快速起身,老老實實行禮告退:“那兒臣等會兒再來,父皇您考慮考慮。”

    也就是等您心氣順了,兒子再次糾纏的意思。

    朱元璋:“”

    隨手就撈起旁邊的東西要砸,只是這手剛舉起,朱棣就大步流星地跑了。朱元璋氣得牙癢癢。

    “老子怎么就生了個這么不要臉的東西!”

    朱棣以前也沒干過撒潑打滾這種事兒,小時候也就晉王干過,之前看兒子因為婚事問題在那撒潑打滾,朱棣就學到了。

    臉什么的算個屁,有用就行。

    但朱棣也不想想,有的人能打滾,有的人能嗎?

    他這一滾,朱元璋更不想如他的意了。

    最后還是朱高熾去求情,朱棣又糾纏不休,鬧得朱元璋煩了,這才大手一揮把他放出去了。

    得了皇令的朱棣那是高興得三步一跳,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北平,立刻出塞殺敵。點好兵將就快速出京了。

    跟隨一起的還有朱高煦,實戰才是最考驗人的。

    朱高煦離京那日,騎在高頭大馬上,目光灼灼地看著朱高熾,意氣風發少年郎,自信又張揚。

    “大哥,你等我把軍功帶回來送給你。”

    一旁的朱棣:“”

    朱高煦斜了某個不爽的臭爹一眼,在得到大哥一個鼓勵和信任的眼神后,他昂著下巴打馬回了隊列。

    朱棣輕咳一聲,笑笑:“等爹爹凱旋而歸。”

    這次大軍出征是朱元璋要給目中無人的韃靼一個嚴厲警告,雙方肯定要糾纏一段時間。

    草原部落最擅長打不過就兜圈子跑,仗著地形和大明軍隊糾纏。

    朱棣對付草原騎兵的經驗豐富,對手也討不到好。

    朱高熾抿著唇角,兩手揣在袖籠里,目送軍隊奔向遠方。

    光靠武力是解決不了兩邊矛盾的,而且動不動就大軍北征,對大明來說也是很大一個財政負擔。

    不過和平不是靠溫和和仁慈就能求來的,和平是靠斗爭出來的。

    朝堂上不少人反對這次大軍北征,認為殘元主力已滅,韃靼不過是咬人的蒼蠅,一邊加強邊塞防御,一邊派使臣說和,這才是目前最有利的解決手段。

    不過朱元璋不支持,他給的臉已經不少了,是對方不要啊,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挑釁他老朱的威嚴。

    朱元璋一拍板,太子朱棣又積極應和,還是出征的主帥,文臣們能說什么?能干什么?

    這父子兩有一個是能聽進旁人話的嗎?

    而且,一國儲君不顧自身安危,親征北伐,說實話不少文臣是不支持的。在經歷過上一任儲君英年早亡一事后,要是朱棣再有個什么意外,怕是王朝真要動蕩了。

    大臣們該勸的都勸了,嘴皮子都磨出泡了,沒用啊。

    洪武帝就不說了,他們習慣了,根本左右不了他的決定。

    再看看未來的皇帝朱棣,他們就想哭了。

    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那就是朱棣尚武,登基后怕是少不了發動戰事。而且看樣子,怕是御駕親征的次數不會少啊。

    一國之主怎么能把自己置于危險當中呢。

    想想,文臣們就禁不住憂心起來了。

    不管怎么說,窮兵黷武都不是好事,大明看似穩定不少,實則內里還不夠穩固。與民修養生息,慢慢發展,才是大明接下來應該要走的路。

    打來打去,耗的都是民力。

    民不安,則生事端。

    大臣們知道與朱元璋,朱棣是說不通了,朱元璋不是不支持與民修養生息,但他脾氣上來說干就要干,而朱棣大臣們放棄與他溝通。

    于是大臣們就一起把目光放在了他們的希望之星——世子朱高熾身上。

    朱棣成為太子入主東宮后,朱元璋就為他置辦了東宮官署,除了原本的王府官署成員,朱元璋還往里面添了不少文武大臣。

    這里面,朱高熾比較熟悉的就有楊士奇、楊溥,解縉幾人。不過他們目前只是官職低微的小人物,屬于話都插不上的。

    當時朱元璋還跟他提到過一個很有名的人,也就是方孝孺,就是那個被‘永樂帝’一氣之下誅十族的名儒。

    誅十族是傳言,反正在他夢里碎片沒有誅十族。

    朱高熾聽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發散了一下思維,尤其在朱元璋跟他提起另一個人物‘齊泰’的時候,朱高熾差點就沒能繃住表情。

    我滴老天爺啊。

    建文‘三傻’之一啊,雖說比黃子澄好一點,但也就是相比之好一點。

    什么叫書生誤國,紙上談兵,這三位那是身體力行地給大家表演了一下。

    但朱高熾也就在心里吐槽了一下,這兩人要真被皇爺爺塞過來,也不是不能用,其他不說,他們學問還是做得不錯,可以往教育方向發展嘛,

    至于其它

    算了算了,怕不吉利。

    結果朱高熾剛一抬頭就見他皇爺爺表情那叫一個‘一言難盡’,就像憋了幾天結果還是拉不出來的便秘樣子。

    朱高熾:“?”

    朱元璋:“”

    建文帝?

    三傻????

    朱元璋很想細問,但又直覺這東西不能細問,可能會給他的世界觀帶來顛覆性的認知。

    只能默默猜測

    后面朱元璋才從一次偶爾的心聲窺聽中得知,建文原來指的是朱允炆!

    朱元璋心中波瀾起伏,久久平息不下來,面上卻分毫不顯。

    如果

    難道

    事情還有另外一種發展,也就是他把位置傳給了朱允炆,或者是朱標登基后沒能坐多久就把位置傳給了朱允炆,然后朱允炆沒守住!

    朱元璋心中跳動如擂鼓,卻在后面把這兩個他看好的良臣人選默默移了出去。

    不明所以就受到冷待的齊泰:“?”

    還有這輩子注定得不到恩典,只能當個教書先生的方孝孺:“???”

    當然這些在外人眼里根本引不起注意,畢竟朱元璋看中誰,寵信誰,那是說不準的,帝王的心思本就捉摸不透。

    文官們也沒心思關注這點微末小事,如今更緊要的是讓他們的‘希望之星’以后堅定站在他們這一邊。

    于是東宮官署的幾位代表,肩負著同僚們的期望和希冀,平日里見縫插針地給朱高熾灌輸些圣賢仁君思想,論政的時候不忘時時用他們的理念影響朱高熾。

    他們希望再見到一位像朱標的太子出現。

    只是事情似乎沒他們幻想的那般美好。

    朱高熾不是一個十幾歲的青年人,這些年又被朱元璋帶在身邊教了不少東西,尤其是最近兩年,朱元璋與其說是在教朱棣,不如說他的重點更多是放在朱高熾身上。

    而讓朱元璋驚喜的是,朱高熾與朱標看似相似,但本質是不同的。

    要說朱標滿心仁義,自小就被儒家圣賢思想給影響,又因本性柔軟,手段仁慈的話,那朱高熾就是看似溫厚,實則骨子里是與朱老四一樣的狠角色。

    朱元璋就不免想到,這臭小子還是奶團子的時候就滿口胡說:喜歡和平,不愛打架。

    可事實是,這臭小子才兩歲就能抄著鞋底子打架。

    滿朝文臣明顯還不能看透這臭小子的本質,在他看似溫厚又滿嘴‘愛好和平’的斯文表皮哄騙下,以為朱高熾是他們文臣的希望,是他們能影響的。

    一些人還沒反應過來,一些人也覺得有些不對了。

    尤其是目前還沒話語權,但又能在一邊觀察朱高熾的文臣,比如楊士奇等人。

    他們發現,世子朱高熾雖然每次都看似在附和贊同文臣們所說所想,但其實細品就會發現這很像

    敷衍。

    如果朱高熾真贊同他們所說,所思,那怎么什么都沒做?只是坐那與他們讀書論政,落到實處的就是另一回事。

    轉頭給文臣們的一個態度就是:孤也很努力了,但孤力量太小,左右不了皇爺爺和父王這兩座大山啊。

    楊士奇私下就與楊溥說起心中疑惑,兩人是背著談的,沒想到會被解縉聽到,解縉就指著兩人大罵。

    “爾等居然在此污蔑世子,豈有此理。”

    “世子何等光明磊落,風光霽月一人,在爾等嘴里竟成了陰險狡詐的小人了。”

    楊士奇:“解兄慎言,我們沒你嘴上那個意思。”

    解縉不聽不聽,面紅耳赤怒罵:“小人還敢狡辯,我都親耳聽見了!”

    楊溥:“你聽見什么了?”

    “你們說世子根本不同意大家所言,只是應付大家,也許世子不是看起來這般好說話。”解縉怒噴道。

    “這還不是污蔑,這還不是抹黑,這還不是罵世子心口不一,陰險狡詐?”

    楊士奇:“”

    楊溥:“”

    很不巧從這個角落路過的朱高熾:“”

    他扣扣鼻子。

    講真,二楊只是在交流,交流內容還不算偏離事實太多,不過落在解縉耳中再被他一解讀,就好像也沒說錯。

    眼看三人開始唇槍舌戰,各自為自己辯論,三人都是滿腹經綸的人,文采出眾,不過解縉不愧是解縉,大明有名的強辯手,靠著一套不講邏輯的辯論風格把二楊壓制下去。

    最后罵得對面兩人面色通紅(氣的),解縉以為對方終于懂了羞愧,這才雄赳赳氣昂昂地揚長而去。

    看完一場辯論賽,朱高熾砸吧砸吧嘴,在二楊驚悚瞪大的眼神中,他故作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路過,純屬路過。”

    “那啥,兩位口才不錯,就是解侍讀戰斗力太強了。”

    “下次努力。”

    朱高熾還沖兩人做個了加油的手勢,然后翩然離去,如解縉所說,背影看起來是那么的芝蘭玉樹、風光霽月。

    如果不是他走之前沖兩人眨了眨眼,那一抹有些惡趣味兒的‘調皮’就被他們錯過了。

    楊士奇僵硬地扭頭,楊溥也機械地轉動眼珠。

    對視半晌,兩人齊刷刷嘆一口氣。

    本來他們以為從此之后前途無望,運氣好不過是淪為角落里的‘吉祥物’,運氣差說不定就是貶謫支教。

    兩人都有些后悔,怪自己年輕不夠穩重,怎么就能躲在角落說這些話呢。

    就在兩人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屬于他們的懲罰時,突然就被朱高熾提拔了一下官位,能在大家論政時搬個小板凳就近坐在第二排。這可是初入官場的小嫩苗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

    解縉比兩人更得上司青睞,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混了個‘書記’的職位,有幸坐在議政的殿內做記錄員,這還是他文采出眾,又寫得一手好字才被上司提拔。

    結果

    這兩個背后蛐蛐世子的偽君子怎么也來了,聽說還是世子親口提拔的。

    解縉一雙眼睛嫉妒得通紅,時不時就要用猶如實質的眼神刺向兩人后背。其實,楊士奇兩人都知道解縉在瞪他們,但他們根本沒有心思去理解縉。

    因為,坐在這里,他們更清楚地看到世子是怎么‘敷衍’大家的。

    就在一位二品大臣說起太子出征兩月有余,韃靼被驅趕遠離大明邊境,教訓給的足夠了,太子應該及時帶大軍回來,減少不必要的損耗才是。

    世子朱高熾就聽得連連頷首,很真誠地道:“胡大人所言有理。”

    “還請世子在皇上跟前多言兩句,此番作法實在不利國利民。”

    朱高熾點頭:“嗯,孤知道。”

    眼看朱高熾這么配合,座下大臣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來勁兒,越說越激動。

    朱高熾就命太監給說的口干舌燥的眾人上茶。

    這一舉動,差點換來幾個大臣感動落淚。

    朱高熾還溫聲問:“可是茶水太燙?”

    眼淚盈眶的大臣用力搖頭,感動又克制道:“微臣微臣能侍奉世子,是微臣前世修來的福分,微臣微臣以后必定為世子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這位在洪武朝當了十年的官,品嘗過洪武帝的恐怖威壓,體驗過朱棣的眼神恐嚇,懷念溫慈柔和的前太子朱標,再被朱高熾這么一看,忍不住心酸,就想嗷嗷大哭。

    但文臣掉淚不掉風骨,哭可以,不能嗷嗷哭。

    看著兩排淚刷刷流的大臣,朱高熾嘴角隱隱抽搐一下,抬手讓他起來,又安慰道:“齊大人為國為民,孤都明白。”

    這下子一屋子人都感動地看向朱高熾,情不自禁呼喊道:“殿下!”

    朱高熾眼角抽了一下,笑著溫言道:“孤都明白。”

    在一片‘君臣相得’的感動汪洋里,朱高熾端起茶杯正要喝一口,余光卻掃見坐在后面一排神情僵硬,猶如石化的楊士奇兩人,他嘴角閃過一絲有趣的弧度。

    比起夢里碎片閃過的樣子,這兩人如今就像是剛入職場的愣頭青,還挺好玩兒。

    朱高熾剛挽起笑意,沒想到那兩人會突然朝他看來,朱高熾就朝兩人眨眨眼。

    楊士奇兩人:“”

    默默把腦袋垂得很深。

    實在是怕自己繃不住表情,被上司看見不好。

    世子他,哪是什么謙謙君子斯文人啊,這哎

    先不提朱高熾在這宮里和大臣們周旋,調劑生活。另一邊朱棣北征雖說取得一定成效,但算不上大勝。

    韃靼比朱棣想的要狡猾難對付,朱棣沒能讓韃靼受到重創,心里很是不爽。回到北平更是上書朱元璋,準備留在北平繼續和韃靼較量,短時間不回京城。

    朱元璋收到朱棣上書,一點不意外地嘖了一聲。

    混賬玩意兒,這是一出去就不想回來了。

    朱元璋看著坐在一旁錘脖子的朱高熾,把朱棣的折子丟給他,挑了挑眼神道:“你自己看。”

    朱高熾撿起來一看,眼神都麻了。

    他就知道,爹一跑就不想回來了!

    說好打完就回京的,看來就是糊弄人的。

    “皇爺爺,您可別慣著我爹,京城還這么多事務等著他處理呢!”朱高熾想到夢里碎片也是如此。

    永樂帝幾次北征在外浪,留下兒子朱高熾在那打工,處理國政,籌備軍餉,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朱高熾可不想還沒當太子,已經提前累死累活。

    如今還有皇爺爺幫,累是累,還能應付,到時候他爹當了皇帝,難不成又要撂挑子不干活?

    朱高熾咬牙,感覺未來一片黑暗。

    那至少趁現在能偷懶一刻是一刻。

    本來他就不想當皇帝的。

    朱元璋欣賞了一下臭小子精彩的表情,這才老神在在地說:“行啊,你什么時候給朕把孫媳婦定下來,朕什么時候叫你爹回來。”

    “!!!”朱高熾兩眼瞪如銅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能聽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威脅。

    “皇爺爺,您不疼我了嗎?我不是您乖孫了嗎?”

    朱元璋就:“呵呵!”

    朱高熾捂著心口,悲痛道:“皇爺爺,您真的要這么對我嗎?”

    “”朱元璋很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少跟朕來這一套,去年就讓你蒙混過去了,朕可跟你說好了,要不你趕緊把這事兒定下來,要不,你等著朕死了你爹回來奔喪繼位吧。”

    朱高熾:“!”

    眼看老朱同志是要來真的了,朱高熾就立刻換上可憐兮兮的表情:“皇爺爺,再等一年行不行?”

    “你前年,去年都是這么說的。”朱元璋無情揭穿他的小伎倆,沒好氣道:“朕也不直接下旨逼你,你今年不定,可以,朕老了,沒精力處理國政,你爹有不在京中,那這些事都交給你了。”

    “皇爺爺,我才十八!”朱高熾發出了絕望

    的吶喊,捧著腦袋道:“我還是個孩子呢,我擔不起這重擔的啊。”

    朱元璋:“擔不起也擔著,你自己選的。”

    朱高熾:“”

    一邊是媳婦,一邊是熬夜也干不完的活。

    孰慘?

    朱高熾啊一聲,抱著自己蹲角落自閉了。

    見這臭小子終于被治住了,朱元璋心里得意一哼,跟你老子的老子斗,還嫩了點。

    丟下自閉的朱高熾和堆成山的折子,朱元璋心情很不錯地出去了,沒一會兒他又命人安排出宮事項,準備去城外護國寺住一段時間。

    這邊朱高熾聽到消息的時候,從工作中抬起一張疲憊的臉,不可置信道:“皇爺爺真丟下我走了?”

    崔膳點頭:“已經離宮了,說是要在護國寺住一段時間,歸期不定。”

    朱高熾:“”

    “啊——”

    “完了,這下是真完了。”

    “要叫我爹回來,難,找媳婦兒,也難。”

    “我該怎么辦啊啊啊啊啊啊——”

    崔膳:“”

    其實,他想說,找世子妃應該要簡單些。

    但看自家世子痛苦的樣子,他還是選擇閉嘴。

    去年的賞花宴,世子就露了個面就借口忙匆匆離開了,聽說太子妃都差點生氣了。還是郡王朱高煦指著一個姑娘,說那個不錯,可以當他未來的王妃,才把太子妃注意力給引開了。

    要說朱高煦也十五六了,是相看的好年紀,不過徐妙云被朱高熾的婚事搞得頭疼,不想再被二兒子整得頭大,畢竟二兒子也一看就不是個開竅的,徐妙云都打算好,一個一個來,逐個突破。

    沒想到,一個給大兒子辦的賞花宴,竟然讓二兒子的婚事有了著落。

    朱高煦知道自己到了相看親事的年紀,他支持大哥,大哥想晚點成婚就晚點,而且,在他看來,也不是什么女人都配得上大哥的。

    不過他自己嘛,沒啥特別想法,聽到娘親跟他提過一回,他就有了找媳婦的計劃。本來也不急,要是娘選好,讓他挑個中意的,那他就選就是了。卻在賞花宴上,大哥差點惹娘生氣,正好,一個明媚的姑娘闖入他視野,于是朱高煦沒作他想,抬手一指。

    “娘,我要她做我未來王妃。”

    別說徐妙云了,就是一旁裝隱形人的朱江月還有跑來看熱鬧的朱高燧都嚇一跳,三人齊刷刷用一種‘我不認識你’的目光看著朱高煦。

    朱高煦擰眉:“怎么了?”

    徐妙云趕緊搖頭:“沒什么,娘就是好奇,對了,你說的是哪個姑娘,娘看看。”

    收到賞花宴請帖的除了朱元璋給朱高熾選下的那十個姑娘家里,還有不少朝中勛貴、大臣家,可以說年輕的姑娘不少。

    徐妙云有些好奇地張望,朱高煦很大方地再次抬手一指,指著湖對面一個笑得明媚的姑娘,“就她,那個笑得好看的。”

    徐妙云聽見這話,沒忍住笑起來:“啊,是挺好看的。”

    朱江月都忍不住好奇看了看,只見對面好幾個姑娘站在花樹下聊天,有一個姑娘杏眼瓜子臉,膚白唇紅,五官是很明媚大氣的,笑起來更是比周圍的鮮花還要明艷招人。

    是個大美人呢。

    朱江月還有些印象,這姑娘姓金,是當朝戶部左侍郎金大人家的,不過她是金大人三弟家的嫡女,芳齡十三,其父在地方任職,她也是跟隨父親在地方生活,去年來京走親戚,準備多玩一段時間再回去。

    去年跟隨戶部侍郎家嫡女進宮,與她見過一次。

    朱江月雖與徐妙云找來的閨秀話題不多,關系也算不上親近,但那里面也有幾個是她覺得處起來還不錯的。

    這位金姑娘,雖只見過一面,朱江月卻留下印象,一是因為美貌,哪怕還沒完全張開,也是個能讓人一眼記住的。二是因為性子,落落大方,活潑外向,但又有分寸。

    總的來說,是個聰慧漂亮的姑娘。

    朱江月看一眼點了人姑娘就告退的二哥,表情一如既往有些不好惹,看起來沒啥特殊的樣子,但仔細瞧著,能發現眼神有些不一樣。

    似乎,比平時更亮一些。

    看來也是有好感才指了對方。

    朱江月笑笑,放下心來。

    她剛才還擔心二哥只是隨手一指,或是想著替大哥擋一擋娘親的催婚壓力,畢竟以二哥對大哥的感情,別說婚事了,只要大哥需要,什么都能獻出去。

    “哪個啊,那個有點黑的嗎?”這時耳邊又響起朱高燧迷惑又好奇的聲音,“二哥看上的是哪個啊?”

    朱高燧就覺得對面花多,人也多,根本不知道他二哥指的誰。

    “不會真是那個長得黑黑的吧,我就知道,二哥喜歡這種,他自己就黑不拉幾的,可不是,哎喲!”

    朱高燧一只耳朵被徐妙云提起來,他呼痛求饒道:“娘,我錯了,我不胡說八道了。”

    徐妙云這才放過他。

    朱高燧趕緊揉了揉自己發紅的大耳朵,只是上一秒還喊痛,下一秒就忘了,眼珠子一轉,猴精猴精地說:“那二哥豈不是要比大哥先一步成婚了,哈哈哈哈,真好玩兒。”

    徐妙云:“”

    朱江月:“”

    朱元璋這次是說到做到,去護國寺一待就是好幾天,根本沒有要回宮的意思。朱高熾整天被處理不完的事務壓著,感覺生活沒了希望。

    崔膳看著累出兩個黑眼圈的朱高熾,又心疼又無奈道:“殿下,要不您就答應皇上,早點定下婚事嘛,這么下去,您身子都要累壞了。”

    是啊,不是人人都有老朱同志那樣的工作狂圣體的。

    朱高熾撐起精疲力盡的臉,一咬牙狠心道:“好,那就看誰能撐!”

    崔膳:“”

    不是,您何必呢。

    哎,主子要一條道走到黑,他這個做奴婢的也只能陪著了。

    朱高熾累死累活干了快半個月,沒想到朱元璋還是沒有回宮打算,派人來傳話,說是還要待一段時間,寺廟里吃齋念佛的生活比宮里輕松悠閑。

    朱高熾:“”

    這是準備繼續年輕時夭折的事業嗎?

    您一看也不是吃齋念佛的人設啊。

    朱高熾就想起,還是前些年從生死線搶救回來后,老朱同志才有了‘佛心’,偶爾有空就會去護國寺坐坐。

    護國寺老主持慈安大師在前年坐化了,朱元璋還親自去送了一程。

    那會兒朱高熾心臟都提了起來,還以為老朱同志走過一回生死線就對‘求仙問道’產生了興趣,要搞什么宗/教/迷/信了呢。

    當然最后是他白擔心一場,老朱同志除了偶爾要去吃齋念佛一下,其它啥變化都沒有,對犯錯的官員下手依舊狠辣不留情。

    沒有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

    兩邊這么一較勁兒,朱棣倒是因此能在北平繼續浪著,與韃靼掰腕子,想起來就去打一架。

    可朱高熾就沒那么輕松了。

    朱元璋說到做到,真的放手不管了,朱高熾別說還沒當太子了,他是一下子就干了皇上要干的累活了。

    硬撐著,不知不覺就快到年底了,朱高熾十九歲生辰前一天,因為已經提前說好不辦生辰宴,宮里并沒有提前張燈結彩地準備。

    不過有人還是提前往東宮送上了壽禮,大多是些書畫,還有一些地方特色。畢竟沒人敢明目張膽送些奢侈之物。

    朱高熾可沒心情關心壽禮,他快累死了。

    他覺得,在這么搞下去,可能他也是個英年猝死的命。

    老朱同志你好狠的心啊。

    張輔拿著自己賀壽的禮盒進來時,看見的就是朱高熾生無可戀的一張臉,他樂了:“殿下,明兒可是您的生辰了,您怎么還不高興呢。”

    “”朱高熾就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這家伙就是在幸災樂禍。

    “別惹孤,孤一個不高興說不定就把你的婚期往后延兩年了。”朱高熾陰惻惻道。

    張輔:“!”

    “殿下——”

    “嗯?”

    張輔嗷嗷叫道:“殿下您找不到媳婦,不能因為嫉妒屬下就”

    “就?”朱高熾瞇了瞇眼。

    張輔有些訕訕地道:“就喪心病狂了啊。”

    朱高熾:“”

    呵呵!

    “看來你是真的不想娶媳婦了。”

    張輔:“”

    糟糕,玩笑開過了。

    看來殿下近日心情著實不太美妙啊。

    第127章 第127章 這么好撿嗎?

    張輔比朱高熾還要大幾歲, 在這個時候也算是大齡青年了。他倒不是不想娶媳婦兒,婚事也早定好了,只是親家那邊想多留女兒兩年,就想著女方滿了十八再成婚。

    張輔也等得起, 只是沒想到快到成婚的日子了, 女方家中有老人去世, 于是又要守孝一年。

    婚事就這么拖到了現在,定下明年年初的好日子。

    張輔最近走路帶風, 整個人都洋溢著‘即將抱得媳婦歸’的傻樂呵氣息。這不,嘴上都沒個把門的,還調笑起朱高熾來了。

    “殿下,屬下錯了。”張輔一套滑跪姿勢做完, 崩潰搖頭道:“屬下做夢都是成婚娶媳婦, 您可千萬別讓屬下再等了啊。”

    “您看老孟兒子都一歲多,馬上又要多個閨女了, 屬下還沒個媳婦陪著, 孤枕難眠,孤苦無依, 孤單可憐”

    “殿下啊——”

    “屬下真的太可憐了啊。”

    朱高熾嘴角抽了抽, 扶額道:“行了, 誰要阻撓你娶媳婦兒了。”

    “謝殿下大恩。”張輔立刻起身, 彎腰拱手道。

    張輔見朱高熾真不是跟他生氣的樣子, 心一下又大了, 他把自己的禮盒呈上, 又笑嘻嘻湊近了小聲問:“殿下,屬下一直有個疑惑,就是不好開口問您。”

    朱高熾把禮盒放下, 沒好氣道:“不好開口就別開口。”

    “”張輔嘴巴動了動,撓頭道:“可是,屬下實在好奇,那個,就是啊,殿下您為什么不著急成婚啊?”

    他私下還和孟真探討過,搞不懂殿下為什么那么排斥娶媳婦。

    明明有個媳婦兒哪哪都好,他都恨不得在媳婦兒小時候就討到家里來,自個兒看著媳婦兒長大,守著她長成大姑娘,然后成婚,生兒育女。

    張輔的訂婚對象是他娘兒時小姐妹的女兒,由于他爹張玉之前是為元朝打工的,后面又被迫在草原上生活了幾年,張輔和訂婚對象從前是沒機會認識的。

    還是他爹運氣好被燕王看上,投到了燕王軍中,兩家這才慢慢有了聯絡。他媳婦兒家算是書香之家,雖說如今家族里沒有出仕做官的,可頗有家學淵源,原本是看不上他們這種武將家的。

    只是媳婦兒在娘家受寵,舍不得她早早嫁人,就定了個十八才出嫁。規矩也多,這不行,那不讓,最讓外人不能接受的一條就是,除非他家女兒無所出,否則不許納妾。

    于是,就便宜了他張輔。

    張輔對他媳婦兒也是屬于一見鐘情了。他就覺得媳婦兒小小一只,柔柔弱弱的,比小白兔還軟萌無害,實在要把他一顆鐵漢心都融化了,恨不得雙手捧著,走哪兒都揣兜里帶著。

    看著一說起對方就臉紅蕩漾的張輔,朱高熾:“”

    還媳婦兒,你娶到人家了嘛。

    張輔:“我當時就想,一定要娶她。回去就求我娘去提親,我娘一開始也有顧慮,武將之家嘛,多子多福,她知道媳婦家規矩多,覺得對方不一定看得上我們家,而且,媳婦也不適合我們家。”

    最后當然是張輔鐵了心要娶,他娘只好厚著臉皮去求了。對方果然不同意,雖然他們因為規矩多,女兒沒別家搶手,但多等等也不是沒合適的,正好,他們家還想把女兒多留幾年呢。

    眼看他娘失敗,張輔不放棄,時常讓他娘約兒時好友,也就是他未來岳母出來玩。他見縫插針地表現,漸漸地倒是討了未來岳母的歡心。后來還因為勤奮讀書,文采不錯,慢慢地也讓未來岳父改了觀。

    朱高熾也知道一些,張輔本來腦子就不笨,是個聰明的。武藝不俗,書念得也不錯。這也多虧他爹張玉,哪怕是在草原上顛簸,也要督促張輔多讀書,給他請了先生教導。

    只是張輔這小子大概是從小就跟著在軍中混,小小年紀就和蒙古部落的孩子摔跤,養出一身悍氣,一點沒有讀書人該有的斯文儒雅氣質,很像是不通文墨的糙人。

    他岳父一家剛開始就是這么覺得的,自然看不上他,哪有把自家嬌嬌女配給一個粗俗莽夫的道理。

    張輔一說起他和他媳婦那些‘不容易’就跟掉進話嘮里了,朱高熾已經聽過不下三回了。

    再聽,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而且不得不說,聽見別人秀恩愛就很容易不爽。

    朱高熾不是排斥成婚,他只是排斥與一個陌生人成婚。他現在壓力這么大,每天累死累活的,還不是沒有遇到喜歡的姑娘。

    就很嫉妒。

    朱高熾瞇了瞇眼。

    還在滔滔不絕炫耀幸福和媳婦兒的張輔聲音一頓,若有所覺地抬頭,一看朱高熾神情,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那啥,殿下,所以您為什么不想娶妻?”張輔咽了咽口水,趕緊把話扯回去。

    直覺他再蕩漾下去,可能結果真的會讓他哭泣。

    朱高熾一臉喪,咬著牙道:“什么叫我不想,我只是沒遇見合適的姑娘。”

    張輔被他瞪得有些怕怕,感覺自己剛才不小心真招了一波仇恨,不過

    “殿下您想遇見什么樣的姑娘?”

    張輔很好奇,又覺得很無語。

    “之前太子妃不還因此辦了個賞花宴嘛,就是讓您去見見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啊,可您呢,匆匆去匆匆走,怕是姑娘們的模樣你都沒瞧見吧。”

    說著,張輔就用一種‘您真的不是在搪塞屬下’的懷疑眼神看過來。

    朱高熾:“”

    難得被說得無言以對。

    “這種事就有種叫緣分的東西你聽過吧?”朱高熾琢磨一下,也不知該如何形容他內心的感受。

    就是,感覺

    跟他想要的姻緣不太一樣。

    本來以為張輔聽不明白,誰知他突然一拍手,瞪大眼興奮道:“嗨,原來是這個意思,屬下明白。”

    “你明白?”

    張輔自信又驕傲道:“屬下沒遇見媳婦兒前也不懂,不過遇見后就懂了。”

    朱高熾:“”

    你是不是又要開始秀恩愛了?

    朱高熾不想聽了,他真的想打人了。

    張輔道;“其實,您想要的是那種順其自然,仿佛天注定的姻緣是吧,而不是安排好的。”

    “”朱高熾咂咂嘴,雖說不完全是這個意思,但也有些相似,他猶豫道:“是吧應該是這樣。”

    也不是上天注定什么的,就是互相看對眼的。

    “肯定是這樣!”張輔一錘定音。

    “既如此,殿下您就更該多出去走走了。”張輔搖搖頭,忍不住又說起自己的事:“您看,屬下還不是陪著娘親去上香,碰巧遇見了媳婦兒,一眼傾心。您整天待在這宮里,能遇見幾個人?”

    朱高熾:“”

    “擇日不如撞日。”張輔說干就干,“不如現在就出宮去玩,說不定就遇到殿下的姻緣了。”

    “”朱高熾感覺在張輔嘴里,姻緣跟兒戲一樣,出去走走就撿到了,他坐著不想動:“那個我覺得吧”

    “殿下,您到底是想娶媳婦兒還是不想娶,您這行動力很讓人懷疑啊。”張輔拉著人手臂,探究地說道。

    朱高熾:“那就出去走走吧。”

    當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散散心了。

    最近實在是被做不完的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叫上老孟一起,他今日還沒來送賀禮嗎?”張輔是個說干就干的性子,一邊

    大步往外走,一邊道。

    朱高熾:“昨兒就送來了。”

    張輔抬頭問:“又是什么皮子?”

    朱高熾點頭:“一張完好無損的黑熊皮,毛發黑得發亮,一絲雜質都沒。做成披風肯定又暖和又霸氣。”

    張輔嘖嘖道:“這老孟,沒完沒了了,他們家是專門盯著猛獸的皮子薅啊。您說說,這些年都送您多少獸皮了。”

    好歹做成完成品再送來啊。

    張輔都不想吐槽孟真送禮品味了。

    也就是他們殿下每次都不嫌棄,送什么都說喜歡。

    “我覺得還不錯啊。這么好的皮子可不好獵,稍不注意就會出現缺損。”朱高熾想到庫房一大箱子的好皮子,他說:“之前有一年送了兩張雪狐皮,那才叫一個漂亮,我娘和妹妹都極喜歡,迫不及待命繡娘做成兩件帶帽披風,穿起來那叫一個好看。”

    “這次的黑熊皮,我準備讓人給高煦做一件大披風,適合他氣質。”朱高熾想到在草原執行任務的朱高煦,忍不住笑道。

    張輔就覺得,難怪高陽郡王那么喜歡殿下這位大哥,真是有什么都不忘了他。

    不過

    “高陽郡王要知道孟真又送您一張黑熊皮,怕是也要去獵一張白虎皮送給您了。”想到在殿下跟前,什么都愛比的高陽郡王,張輔忍不住揶揄道。

    還要從孟真的弟弟送了一張虎皮,而高陽郡王只送了野豬皮開始高陽郡王就跟孟真較上勁兒了。

    想到什么,朱高熾也好笑地搖搖頭:“白虎可遇不可求,沒那么容易。不過,他可能會在草原上到處找皮毛好看的狼。”

    “哈哈哈哈哈哈。”張輔笑得前俯后仰。

    當然,現在兩人開玩笑一般說的話,在朱高煦收到他大哥讓人送來的黑熊披風時,朱高煦還真就帶上一隊人馬在草原上找了兩個多月,就為了找一頭銀狼或黑狼,要皮毛純凈無一絲雜質那種。

    他一邊對草原部落驅趕追打,一邊尋狼皮,任務都完成了,卻因為沒尋到好皮子就繼續在草原耗著。

    韃靼首領鬼力赤在收到底下傳來的消息,說不少韃靼騎兵被朱高煦帶人埋伏狙殺,還有很多部落族群被迫往深處驅趕,怒不可遏。

    “不過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居然敢在我韃靼地盤囂張,給我帶人把他活捉回來,我要讓大明的皇帝看看,招惹我韃靼部的下場。”

    鬼力赤也是聽說朱高煦帶的人馬不多,后面并沒大明軍隊跟隨,這才立刻下令騎兵追剿朱高煦。

    一旁的太師阿魯臺瞇了瞇眼道:“汗王,這位小郡王可不好對付,他隨行的人應該就是大明太子朱棣手下那一支神出鬼沒的精兵,我草原好漢們沒少在這支精兵手上吃虧。”

    鬼力赤咬牙,憤恨道:“厲害又如何,來了本王的地盤,是條龍也要給本王盤著。”

    眼看鬼力赤氣得失去冷靜,語氣還如此張狂自傲,阿魯臺抽了一口旱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眼中不滿,最后他閉了閉眼沒再說話。

    而事實就如阿魯臺所說,朱高煦不是一個囂張卻沒本事的毛小子,特戰營的精兵,出任務以來讓殘元吃夠大虧,發展成草原部落聞風喪膽的存在也并不是空穴來風。

    以前大明軍隊想在茫茫草原與他們草原部落較量,光是尋找位置就能讓大明軍隊吃個大虧,多少次無功而返,雷聲大雨點小,讓草原部落暗暗得意。這次,朱高煦就充分發揮了這一特點,他在韃靼各部攪動是非,等你聽到風聲趕過去,人早跑沒了。

    搞埋伏?

    那小子一行神出鬼沒,他們搞個屁的埋伏,連人家的路線都摸不準!

    最后韃靼各部不堪其擾,不少部落族群都往更深處挪,惹不起還躲不起嘛。雖然對方人少不能搶走他們部落牛羊,但奈不住他一不高興就放一把火之類的,部落損失也不小了。

    有人時不時就來搗亂,誰敢安心留下放牧啊。

    鬼力赤看著各部損失慘重,就連騎兵都出現不小傷亡,卻連對方人影子都沒摸到,那叫一個賠了夫人又折兵,氣得在王帳大發脾氣。

    他在無能狂怒,卻沒注意一旁的太師阿魯臺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滿。

    有個自傲又不聽人話的汗王,對他們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也就是在韃靼上位者內部矛盾逐漸加深,就差一點小火苗就能引發大火的時候,朱高煦在陰差陽錯下點燃了這點小火苗,促使了韃靼內部權勢的再一次洗牌。

    而朱高煦碰巧撞見這么個好機會,自然不會放過,趁阿魯臺搞政變,謀殺鬼力赤,韃靼各部人心不穩的時候,帶著特戰營精兵好一番攪風搞雨。

    本來只是因為沒獵到一頭鐘意的狼,這才遲遲不回去,沒想到,最后還讓朱高煦在韃靼這尋到獵殺好時機。

    朱棣收到消息,果斷帶兵與朱高煦前后夾擊,給韃靼帶來一個重創,政變搞成功的阿魯臺倉皇逃跑,這才免了被活捉的下場。

    朱棣抓住機會緊追猛打,朱高煦更一馬當先,表現勇猛,殺敵無數,還活捉了韃靼幾個千戶長。

    韃靼遭此重創,哪怕阿魯臺僥幸逃脫,一時半會也對大明邊境再造不成太大威脅。

    默默觀望形勢的瓦剌三王,也沒想到韃靼這么不經打,那鬼力赤口氣狂,阿魯臺又狡猾,還以為能讓大明吃點虧呢。

    瓦剌三王就等著撿漏,猥瑣發育,結果,看大明幾下就把韃靼打得像落水狗一樣四處逃竄,瓦剌三王也開始出現意見分裂。除了馬哈木,另外兩人都覺得臣服大明是大勢所趨,沒必要再生事端。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現在朱高熾正和張輔出了宮,孟真得到消息也趕來匯合。

    張輔和孟真都是難得的良將,兩人之前護衛朱高熾有功,朱元璋就把他們安排進了京中大營任職。

    京中大營的武將,哪怕就是個小小百戶,以后也是去地方衛所出任指揮的,能進這里刷經驗的,不是朱元璋看好的新生一代,就是功勛武將家的后輩,關系夠硬。

    張輔和孟真還是朱高熾信任的手下,未來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他兩身家背景比不過,可去了京中大營,那些功勛貴族家的子弟都紛紛主動交好,看的,還不是兩人在朱高熾跟前的面子。

    京中大營的訓練沒有北平軍中那么緊,在北平特戰營接受過訓練的兩人,對這邊的訓練量可以說是輕松完成。

    張輔是來見朱高熾的,上級自然要批準他出營,孟真還在營地當值,接到朱高熾命令才出來的。

    三人在京中走走逛逛。

    孟真板著張臉,生人勿進,周圍百姓看出他不好惹都下意識避開。

    張輔嘖一聲,一拳打他肩頭:“你能不能別擺著一張兇神惡煞的臉,把人都嚇跑了,我們殿下還怎么偶遇唔唔唔——”

    朱高熾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口無遮攔的張輔,瞪了他一眼作威脅,張輔秒懂地眨了眨眼皮,朱高熾這才把他放開。

    孟真:“?”

    朱高熾笑道:“別聽他胡說八道,我就是在宮門悶久了,出來透透氣。”

    張輔輕輕戳朱高熾,用眼神急道:殿下,咱的主要目的可不是透氣啊。

    朱高熾:“”

    你可閉嘴吧。

    哪有在這街上亂走撿姻緣的。

    又不是看見個人就撿,這么好撿嗎?

    孟真看著兩人‘眉來眼去’,近乎面癱的一張臉上,緩慢地浮出一個問號。可是沒等他問出口,余光忽然掃到一抹身影,孟真立刻扭頭看去,臉色微微一變。

    而這時,張輔的大嗓門叫起來了。

    “看,那不是你弟弟孟秋嗎?”

    第128章 第128章 讓人奇怪的少年

    少年身姿修長勁瘦, 藏藍色勁服趁得人挺拔又精悍,牽著一匹深棕色駿馬,邊走邊往兩邊的商攤打量。

    順著張輔的聲音望去,朱高熾也瞧見了好幾年沒見過的少年。又長高了些, 稚氣褪去, 猶如一把裹著刀鞘的利劍, 一眼看去就是

    個率真豪爽的江湖俠客,充滿正義又極其不好惹的那種。

    朱高熾眼睛亮了下, 雖說幾年沒見,對少年的印象還是很深的,也高興就這么偶遇上了。

    從那年遭遇刺客,然后入京, 一連串的事接踵而來, 朱高熾也沒啥精力分散在其他人身上。

    當初提議讓少年做他侍衛,孟真沒多久就鄭重其事地向他解釋了, 少年從小就不喜束縛不愛規規矩矩, 又生性簡單,實在不適合陪侍在貴人身邊。

    跟了朱高熾這么久, 孟真也大概清楚他的脾性, 不會因為這種拂了他意的小事就心生不滿, 而且, 只要緣由得當, 他多半還會給予支持。

    換一個人, 孟真都會覺得棘手。

    果然當時朱高熾聽完雖覺遺憾, 也表示理解,少年給他的感覺就是有些天然,在深山密林里那幾天, 與周圍環境融入得毫無違和感的少年,就像山中的動物,似乎天生適合在自然環境中生存。

    那樣自由野蠻地生長。

    后面再從孟真這里聽到一次少年的消息,說是一人一馬行走江湖去了。當時朱高熾還表示過羨慕,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學少年孟秋,四處走走停停,學武俠小說里那樣闖蕩江湖。

    當然這也就想想了,誰叫他爹是朱棣呢。

    朱高熾后面就沒怎么聽說少年的事兒了,不過,每年孟真賀壽獻上的好皮子,朱高熾在猜,應該是少年行走江湖所獵,給了家里人,孟真挑了里面最好的送作他的生辰賀禮。

    似乎是張輔的大嗓門格外吵耳朵,人潮往來的大街上牽著馬的少年也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了下。

    “我就說瞧著眼熟,就是孟秋那小子。”張輔很熱情地揮手,大步朝孟秋走去,“你怎么來京城了?也不告訴哥哥一聲,哥哥帶你去周邊玩一玩啊。”

    之前張輔和孟秋見過兩面,兩人屬于不打不相識,切磋了兩場武藝,張輔就以好哥哥自居了。

    孟秋也有些驚訝,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他們,尤其是愣愣瞪大眼睛的孟秋,直到朱高熾走近了才回過神,趕緊要下跪行禮。

    “殿下微服出巡,你就別多禮了。”張輔一把攔住她。

    朱高熾也笑著頷首,看著少年蓬勃如朝陽的精氣神兒,他語氣親切道:“有些日子沒見,你倒是越來越結實了。”

    說實話,這么夸一個武藝出眾的少年是真的一點毛病沒有。

    但朱高熾話一出口,站在他身后的孟真就抽了抽嘴角,竟然能從那張近乎面癱的臉上看出‘便秘’的難受感。

    可惜,在場另外三人都沒心思注意他的變化。

    孟秋倒是沒覺得怎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手指撓了撓耳朵,還是從前那般那,對夸獎有些不知該怎么應對。

    “謝謝謝殿下。”她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惹得張輔豪放大笑,大手用力拍孟秋肩膀道:“你小子,跟我切磋拳腳功夫時候的狠勁兒去哪兒了,怎么一到殿下面前就扭扭捏捏跟個姑娘嘶——”

    話沒說完,孟真就一掌拍開張輔那讓人礙眼的手,擋在他和孟秋中間,不客氣道:“不會說話你少說。”

    “老孟你發什么神經。”張輔對著自己被拍紅的手背吹氣,作勢要把他擠開:“走走走,我和小孟秋敘舊,有你這個木頭什么事。”

    孟真巋然不動,就是不讓張輔再靠近孟秋。

    眼看兩人又鬧上了,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可不好看,朱高熾趕緊出聲打斷道:“行了,我們找間茶樓坐一坐。”

    朱高熾這一發話,孟真和張輔自然不能再鬧,張輔哼哼兩聲,借著靠近朱高熾的機會一把攔住孟秋的肩膀帶上去。

    “殿下,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茶樓,咱們到那兒去坐會兒。孟秋,這么巧遇上了,你也不能急著走啊,陪哥哥們去聊會兒天。”

    剛才看孟秋那樣子應該是要出城,這小子常年在外四處行走,很少來京城。來也是待一兩天就走,難得撞上,張輔可不想這么快放他走。

    孟秋眨眨眼,下意識就把目光偏向朱高熾,結果就迎上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眸。她唰一下垂下頭,腦子都不會轉了,只能像個僵硬的木頭人被張輔裹挾著帶走。

    三人大步往茶樓方向走去,只有孟真看見這情形,唇線緊抿,瞪了炸呼呼的張輔幾眼,最后無奈地跟了上去。

    到了茶樓,張輔要了一個雅間。茶樓小二很快把茶水送上來,還問是否要人來幫忙煮茶,張輔擺擺手說不用了。

    別看他氣質糙,煮茶品茗的文人雅士干的他也都會,泡個茶,不說多厲害,味道還是過得去的,不然怎么討他老丈人歡心。

    張輔把工具拿了過來,開始認真煮茶。

    另一邊,孟真兄弟坐一起,朱高熾則坐在兩人對面,他臨窗,只需偏一偏視線就能看到茶樓下街道的景象。

    “這個位置倒是不錯。”朱高熾贊賞道。

    張輔笑道:“那可不,我也是之前跟京城里幾個公子哥兒來過一次,覺得這環境還挺雅致,在鬧市又讓人覺得安靜,這個雅間還能一眼看盡長街風光,尤其到了夜幕降臨,京城燈火齊亮的時候。那才叫一個美如畫卷。”

    “等我媳婦兒來了京城,我定要帶她來這看看。”張輔忍不住美滋滋道。

    朱高熾一見他有些蕩漾的表情就知不打斷,這家伙又要開始秀恩愛了,他就看向坐姿略顯僵直的孟家兄弟,好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被綁架來的。”

    孟真:“”

    孟秋:“”

    兩人就一起努力放松表情。

    “噗!”

    張輔放下茶匙,捂著肚子大笑。

    “之前還覺得你兩兄弟長得不太像,這會兒一看,不愧是一個娘生的,怎么能這么好玩啊哈哈哈哈哈哈。”

    朱高熾也有些忍俊不禁,在孟家兄弟兩人的耳朵默契地爆紅時,他也繃不住了,和張輔一樣樂出了聲。

    原本還覺得很不好意思的孟秋,在聽到一陣清風朗月般的笑聲時忍不住抬了下眼眸,就看倚靠在窗邊的男人,渾身好似發著光,仙人一般,讓人看一眼就再也挪不開眼睛了。

    朱高熾五官像了徐妙云,小時候是個精致軟糯的白胖團子,長大后是個俊美的青年。

    不笑時斯文儒雅,如匪匪君子,笑起來就打破了那點清貴氣質,嘴角梨渦仿佛澆了蜜般,甜得讓人心口直顫。

    孟秋就下意識伸手捂了捂胸口,感覺難受,是那種抓心撓肺的難受。

    她那樣子看起來就是呆呆的,朱高熾也沒在意,因為‘孟秋’在他這里就是個時不時發呆時不時害羞的少年,就很天然。

    只是這次少年看著他發呆的時間太長了點,看到后面,朱高熾都懷疑少年不是在看他發呆,而是恰好視線落在他身上,心神早不知游離到哪個天際去了。

    朱高熾好笑地搖搖頭,剛才少年一雙亮閃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過來,仿佛小狗一樣,看得人心尖微癢。

    異樣不過轉瞬即逝,不過

    朱高熾微垂下眼眸,轉著手中茶杯,漂浮的茶葉蕩開水面,又很快歸于平靜。

    心中那些許猝不及防的慌亂也隨之散去。

    屋內另外兩個大男人可沒注意到這些,張輔這個直男武將,能對媳婦兒一見鐘情,費盡心思迎娶人家進門就算是上天給他開的一個小門了,他唯一的那點與愛情相關的,就是他即將入門的媳婦。

    別人什么的,他跟個沒眼力的‘大直男’是一樣的。

    這會兒就正感嘆自己泡茶的手藝更好了,在那品了幾口就忍不住陶醉,說要給他老丈人試試,讓老丈人一家對他更滿意,別在給他娶媳婦兒的路上制造障礙。

    而孟真,他只顧著看自家妹妹了,在看到孟秋盯著殿下眼神都不轉一下,心中那叫一個又焦急又堵得慌。

    伸手扯了扯妹妹的袖子,結果人就跟看傻了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孟

    真:“”

    他又裝作清嗓子咳嗽兩聲。

    身邊的人依舊沒有反應。

    那樣子就跟殿下把她魂勾走了一樣

    孟真:“”

    心口更堵得慌了。

    張輔這邊剛陶醉完自己的手藝,抬頭就瞧見孟真便秘表情,偏偏手上還拿著他剛親手泡好的茶,就沒好氣道:“老孟,你就算不喜歡喝也別露出這種神情吧,知道的是你不喜歡喝這杯茶,不知道還以為我搶了你什么寶貝呢。”

    孟真:“”

    他仰頭一口干完了杯中茶水,潤了潤發澀的喉嚨,砰,茶杯放在桌上,徑直對張輔道:“再來一杯。”

    “”

    張輔抽了抽嘴角,一邊給人倒茶一邊吐槽道:“我就是開個玩笑,你也不必要這么捧場。”

    孟真端起一杯熱茶就灌,結果旁邊傳來張輔著急忙慌一聲:“慢——”

    可惜,孟真動作太快,張輔根本來不及阻止。

    張輔就看著孟真那張面癱臉迅速泛紅,額角青筋都抖出來了,他咽了咽口水,感覺自己舌頭都在疼了。

    “老孟啊,你說你心急個什么勁啊,這可是剛煮好的熱茶啊。”

    孟真表情猙獰了一瞬,看向張輔,張輔舉手發誓,用無比真誠地眼神表示:我真不是故意的。

    也是這個插曲讓發呆的孟秋回了神,她趕緊把手邊的水壺拿起來,往手邊一個空杯子倒了杯水,送到孟真手邊。

    孟真搖搖頭,硬生生把嘴里那一口燙茶咽了下去,看得張輔都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你老孟,鐵血真男兒。”

    我去!

    燙不會吐出來嘛。

    你硬撐個屁啊。

    但張輔這聲贊剛落下,朱高熾就看到,孟真那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更難看了,還僵了一瞬。

    這當然也沒逃過張輔的眼睛,他捂著嘴夸張大叫:“你不會是忘了吧!”

    孟真這下是徹底黑臉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孟啊老孟,你可真是太逗了。”張輔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高熾也發出了今天第二次的暢快大笑聲,實在是,一本正經的孟真搞笑起來太讓人猝不及防了。

    這么一番插曲過去,雅間內四人的氛圍倒是比一開始要輕松自在些。張輔又問了孟秋最近動向,還有這些年都去哪兒闖蕩了。

    孟秋一開始還有些結巴,時不時要朝朱高熾那偷瞄一眼,慢慢地,也回想起她走過看過的那些地方,越說越順暢,那雙朝氣十足的眼睛也亮得驚人,不知不覺就讓人沉浸在她閃著霞光的眼神里。

    朱高熾倏地緊了緊握著茶杯的手指,收回目光低頭淺抿了一口茶。

    茶水微涼,從嘴唇一直侵入喉嚨,再蔓延到心口,涼意透徹。

    那一瞬鼓動的熱燥,似乎只是錯覺。

    朱高熾輕輕蹙了下眉,忍不住暗忖,難道是今天被張輔影響了,還是說最近活干太多,工作壓力太大,導致他有些異常了?

    嗯,回宮還是找太醫把個平安脈好了。

    等朱高熾再看向神采奕奕的少年時,發覺自己心口也沒那種一閃而逝的異樣了,他放心了,覺得自己多半是壓力大導致的神經失常。

    而這個想法只維持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在雅間內因為孟秋的講述,幾人都陷入她的話語中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和喧囂。

    尖叫聲四起。

    “馬兒失控了!”

    不知是誰驚惶無措地喊道。

    “讓開,都讓開。”

    “滾啊。”

    “少爺——”

    “快攔下那瘋馬!”

    底下一片混亂,朱高熾就坐在窗邊一低頭就看清那混亂又危險的一幕。下意識皺緊眉頭,只見一華衣錦服的少年騎著一匹野性十足的烈馬,通體黝黑,只眉心一撮火焰似的毛,看起來更顯神氣。

    張輔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窗邊,下意識驚嘆:“好一匹駿馬。”

    “糟糕!”下一秒張輔就臉色大變驚呼道。

    很明顯那錦衣貴族少年駕馭不了座下的馬,要不是死命抱住馬身,早被甩下去了。這會兒也能看出,馬兒被激怒,那少年也堅持不了多久了,真被甩下去免不了重傷。

    而最糟糕的是,發怒失控的馬兒前方不足百米,一兩三歲的小童坐在地上害怕得直哭。

    張輔一聲驚呼落下就要撐窗跳下去,余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空氣中只留下一句:“你去救那個小男童。”

    孟秋就這么撐著窗沿,腳尖在幾處點過,身姿靈活又敏捷地落了地,徑直沖向失控的野馬。

    “!”張輔瞪大眼,來不及多想,也跟著快速跳下去,落地后迅速跑過去抱住小男童退去一邊。

    朱高熾一手緊緊掌住窗柩,傾身往前探,只見孟秋猛地沖上前,在與發狂的馬兒即將撞上時,敏捷一閃,擦著馬身而過一手拽住韁繩,用力一甩,順著馬兒沖勢翻身騎上去。

    那個錦衣少年一看有人上來,猶如抓住救命稻草,雙手緊緊圈住孟秋。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此舉很危險。

    朱高熾下意識皺眉,孟真也忍不住握緊拳頭,雙眼冒火地看著那個抱住孟秋,妨礙她動作的人。

    好在孟秋幾下就把華服少年給制住了,又配合站在街邊的張輔,大喝一聲:“接著”就把人從馬上扔了下去。

    沒了妨礙的人,孟秋這下能放開手腳馴服控制座下發狂的野馬。

    野性十足的烈馬,比朱高熾見過的最烈的草原野馬也不輸幾分,眼中已有發狂的赤色浮現,與之相比,孟秋就顯得弱小很多,可孟秋就像是黏在了馬背上,任憑馬兒怎么甩都甩不掉,有幾次,高高揚起的馬蹄幾乎要形成一道往后的弧線,危險又嚇人。

    街邊躲起來的人們都禁不住發出一陣陣抽氣聲。

    只覺得他們比控制大馬的少年還要膽戰心驚。

    朱高熾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屏住了呼吸,眼中只有那個被野馬甩來甩去依舊神采飛揚的少年,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有無限的生命力在里面流動。

    終于,馬兒疲憊地踢了踏蹄子,噴出幾道粗氣,發狂的神態逐漸平靜下來,在孟秋帶著它小步奔了幾米后,眼神中逐漸有了溫順的光芒。

    孟秋俯身低頭,動作溫柔地撫摸馬頭,一邊給它順毛,一邊在它耳邊輕念了幾句話。

    終于,馬兒停了下來,眼神溫馴,還在孟秋手掌輕撫過來時,偏頭蹭了蹭。

    張輔見狀,大笑著走過去,不過那馬顯然只認孟秋,在他要靠近時就威脅地抬頭,打了個毫不客氣的響鼻。

    “我不靠近你。”張輔立刻停下腳步,還后退兩步以示友好,對高坐馬背神氣十足的孟秋大贊道:“好小子,你這一手馭馬術,我看了都要說一個服字。”

    孟秋眼中激昂的情緒還沒完全褪去,嘴角下意識勾起一抹弧度,那因為控馬被甩亂的發髻、衣裳都給他添了幾分不羈的帥氣。

    周圍百姓齊刷刷鼓掌叫好。

    在這一片熱烈聲中,孟秋突然想到什么,抬頭朝茶樓望去,正好與朱高熾含笑的眼眸撞上。

    幾乎是瞬間,剛才還瀟灑豪爽的少年就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手腳都有些不知該怎么擺弄,最后只能尷尬地摸摸耳朵。

    座下的黑馬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思,有些奇怪地抬了抬頭

    ,甩了甩尾巴,似乎想問她,咋了?

    它好像聞到了春天的氣息呢。

    朱高熾在看著樓下少年發紅的臉,眼神倏地一深,心口那不規則的跳動似乎在訴說著什么,讓他臉上笑意都跟著僵硬了。

    也許

    朱高熾轉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孟真晚一步的阻止聲中,他喝了一大口。

    還好,沒有孟真剛才喝的那杯燙,但朱高熾舌尖還是被灼了一下。

    他深呼吸一口氣,神情已然恢復正常,回身對孟真道:“孤想起宮里還有事,孤就先回去了,你和張輔留下把事情處理好。”

    “是。”孟真拱手道。

    朱高熾一腳剛跨出門檻,又頓住,頭也不回地說:“找大夫給孟秋看一看,剛才那般兇險,身上也不知有沒有受傷。”

    說完他就走出門,帶上崔膳和兩個侍衛大步離開了。

    孟真剛謝恩,一抬頭眼前就沒人了。

    他悄悄松了口氣,也不知是松了什么氣。

    第129章 第129章 你居然打直球!

    朱高熾找了太醫給自己看看。

    他迫切地問:“是不是最近太累, 身體出現毛病了?”

    太醫:“”

    看著殷殷切切的世子殿下,老太醫捋了捋胡須道:“殿下近來是有些內火旺,可以嘗試在日常飲食中添些清火的。”

    “就只是上火?”朱高熾不信,他瞪大雙眼, 問:“我就沒有什么肝火郁結, 心脈不平, 情緒不穩定,工作壓力太大, 失眠多夢什么的嗎?”

    太醫:“”

    “殿下可是還有其它不適?”

    太醫只能這么問了。

    因為世子殿下身體還挺康健的,除了有些些上火,這個只要調節下飲食,或是補一補睡眠就行了。

    朱高熾就啞口無聲了。

    與老太醫四目相對了好半天, 老太醫眨眨眼, 朱高熾這才猶豫道:“就,我這兩天吧, 心口怪怪的。”

    “怪?”老太醫一下子端正了神色, 畢竟心臟出問題的話那可不是小事,他急道:“怎么個怪法?”

    說著就要伸出兩指沉眉探向朱高熾脈搏。

    不應該啊, 莫非是剛才沒探準

    老太醫一臉嚴肅, 耳邊就聽人發愁道:“就是不聽我使喚, 一會兒快一會兒慢, 尤其是在想到某些畫面的時候, 跳得都快沖出胸口了, 激動得不像是我的心臟。”

    “可有時候沒想, 它也亂跳。”

    “像是出毛病了。”

    “臉紅心跳,夜不能寐,坐立不安。”

    “我這不是病了, 是怎么了?”

    老太醫聽著聽著就覺得有點奇怪,他探脈的手指一頓,扭頭看向望著窗外一臉‘被情思所困’的朱高熾。

    “”老太醫一個手重差點把自己胡須給揪下來,難怪內火旺了,動了情思的人,半夜三更又不睡覺,這不上火誰上火?

    “殿下,您這”

    朱高熾立刻扭頭追問道:“我怎么了?”

    “您不是身體出毛病了。您,是不是有了鐘意的人了?”老太醫笑道,他也年輕過,都懂,都懂的。

    “不可能!”朱高熾卻斬釘截鐵道。

    老太醫都被他如此嚴肅的模樣搞得一怔,接著就見朱高熾蹙眉強調道:“那是一棵樹,和其他樹看起來一樣的樹,也許是看著好看了些,讓人開心了些,但那也是一棵樹。”

    老太醫:“”

    所以,居然是一棵樹?

    老太醫的眼神逐漸微妙起來了,他又伸出兩指再次一臉沉重地探向朱高熾脈搏。

    這情況那是相當嚴重了!

    居然因為一棵樹動情起念!!

    老太醫一瞬間想了很多,最壞的結果都考慮上了,要不是行醫多年,心理素質鍛煉出來了,怕是早亂了方寸。

    眼看脈相并不奇特,老太醫一臉慎重地從藥箱里拿出一副包裹完好的針囊,小心地鋪展開,手指劃過一排閃著寒光的金針,從里面挑出最/粗/最/長的一根金針。

    朱高熾正沉浸在自我糾結和苦惱中,余光就見寒光陣陣,他下意識扭頭看去,頓時驚悚后仰,不可置信地看著手拿‘殺人兇器’的老太醫。

    “殿下,您放心,這個不疼,閉一閉眼就過去了,微臣一手金針術是家傳絕學,不會有意外的。”

    老太醫見朱高熾一臉害怕,就盡量保持和藹慈善的微笑靠近。

    “您的情況不同尋常,微臣也只能用這一招了。”

    朱高熾咕咚一聲,咽了一大口口水,看著笑得像個魔鬼的老太醫,一個連滾帶爬從塌上逃開。

    “我感覺自己又好了,黃太醫,就不勞你大費周章了。”朱高熾拍著自己失衡跳動的心口,一臉后怕道。

    聞言,老太醫擰眉嚴肅道:“殿下,聽微臣一句勸,諱疾忌醫要不得。”

    朱高熾:“”

    “您快躺下,也就閉一閉眼的功夫,微臣手穩,不疼。”

    朱高熾用力搖晃腦袋:“不不不不,這不是疼不疼的問題。”

    “殿下——”老太醫那叫一個著急跺腳,“您這病情拖下去,微臣恐生不妙啊。”

    “”朱高熾想說,自己讓那兇器扎一下,更為不妙啊:“黃太醫,孤突然好了。”

    老太醫一聽,表情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啊。

    都說了諱疾忌醫要不得。

    “您都對一棵樹”老太醫悲壯道,恨不得親手把朱高熾捉過來,給他來上幾針,給他掰正常。

    朱高熾看著躍躍欲試,大有撲過來扎他幾針再說的老太醫,崩潰無淚道:“孤就是個比喻,那棵樹是說的人,孤沒有瘋。”

    老太醫拿著金針,一臉不信道:“真的?殿下您不要騙微臣。”

    “”朱高熾也是怕了如此彪悍的老太醫了,他用力點頭道:“真的真的。”

    老太醫還是不信,但他知道朱高熾肯定怕扎針,這會兒不愿他醫治。

    “既如此,那微臣就先把金針收起來了。”老太醫搖搖頭道,那樣子似乎還挺遺憾的。

    畢竟是不常能用到的好針啊。

    見東西都收回去了,朱高熾才松了口氣,他以后再也不敢亂找中醫看病了啊。

    “殿下,既然那棵樹”老太醫還不能就這么走了,他要問個清楚,看朱高熾情況是否嚴重。

    “人,是人。”朱高熾強調了一下。

    老太醫勉強改了口:“既然那個——人讓殿下動了心,殿下為何還覺得是自己身體出了毛病?”

    一聽就知老太醫對他口中的人保持懷疑,朱高熾又不好實話實說來證明自己,最后眼珠一轉,只能換個說法道。

    “因為,我也不確定啊。”

    老太醫:“?”

    “就是,我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的會是蝴蝶,可突然有一天我喜歡上了蜻蜓。”朱高熾怕老太醫又多想,還補充一句:“這只是比喻。”

    老太醫:“微臣明白。”

    “可是我又觀察了一下,我對別的蜻蜓也沒那特殊感覺,就只是對那一只蜻蜓感覺奇怪。”

    “當然了,我對其它蝴蝶也沒有特殊感覺。”

    “所以,我應該是只對那一只蜻蜓有特殊感覺。”朱高熾還是很苦惱,撐著下頜道:“可我不確定的是,這種特殊感覺只是因為一點事情刺激才產生的,還是因為那只蜻蜓帶來的。”

    “是不是錯覺?又是不是短暫的感覺?”

    “畢竟那是一只蜻蜓。”

    男人啊,妥妥一男人啊。

    朱高熾從沒想過,還能有懷疑自己取向那一天,這可不是輕易就能確定的事。而且,說不定是欣賞導致的呢?

    最后想來想去,這才把太醫叫來。

    老太醫聽了半天的蜻蜓蝴蝶,算是理清楚了,捋了捋胡須慢條斯理道:“所以,您只是對那一個人有感覺,其他人都沒有。”

    “沒錯。”

    老太醫就笑了,搖搖頭,只覺年輕人啊,真好。

    “您這不就是喜歡嘛。”

    朱高熾:“!”

    “喜歡一個人,就是她和別的人都不一樣,在您心里和眼里,她是獨一無二的,只是因為她,不管是蝴蝶還是蜻蜓。”

    朱高熾瞳孔微微晃動了一下。

    “其實您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不過是不能接受。”老太醫以一個過來人

    的經驗道:“要是您還想確定一下,那也簡單,再和人相處幾次,您應該就知道,是不是喜歡了。”

    老太醫此刻倒是對‘是人不是樹’相信了些。

    怕是讓世子殿下心動的女子身份不一般,會有許多阻礙,所以才

    老太醫猜測一番,卻也不好再探究下去,這些可不是他一個小小太醫能管的。

    而朱高熾陷入思緒中,搖頭苦笑,下意識喃喃道:“再相處幾次,那要是感情加深了怎么辦,那情況不是更糟了嘛,對方可是男的啊。”

    老太醫:“!!!!!”

    雖然朱高熾最后幾個字近乎沒發出聲音,但老太醫離得近,又耳聰目明,還是聽到一點點。

    老太醫嘶了一聲,這下是真把胡子揪下來好幾根。

    如果可以,老太醫想時間倒回,他肯定要把剛才那一番話改一改再說。

    這

    這要讓皇上知道了

    送走一臉‘罪過’的老太醫,朱高熾又獨自唉聲嘆氣好一會兒。太醫剛走沒一會兒,徐妙云就帶人過來了。

    聽說朱高熾叫了太醫,她擔心是身體不舒服。

    因為婚事,朱高熾最近壓力是很大。

    朱元璋那邊是鐵了心了,如今兒子的婚事,不是她和朱棣能做主的。

    即便讓朱棣早點回,朱元璋也可能失去耐心,一道圣旨直接賜婚。

    見朱高熾如此受累,徐妙云也心疼啊,換作自己和朱棣,可能就順了他意,晚幾年就晚幾年成婚,兒子健康快樂,成婚生子都不算什么。

    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徐妙云看著寶貝兒子臉都清瘦些了,咬咬牙,嘆氣道:“娘都想替你成親了。”

    朱高熾:“”

    “娘啊,這話不能叫爹知道,他要揍我的。”

    “噗——”徐妙云沒好氣地點了點朱高熾額頭,“少跟我在這貧嘴,有什么需要娘幫忙的盡管說,別一個人悶心里頭。”

    “你爹雖然任性了些,但只要是你的事兒,他再如何也能撐起來,別總把自己當個小大人一樣撐著。”

    “娘啊,我本來就是大人了。”朱高熾笑彎了眼睛,有些依賴地蹭了蹭徐妙云手心。

    徐妙云:“在娘這里,你永遠是娘的大寶。”

    這些年她只是不說,朱棣會成為太子,其中有意外,但應該不是偶然。他們父子做了什么,她不過問,但兒子這些年想必沒少操心。

    自古皇家多是非。

    爭權奪利的事數不勝數。

    如果,朱高熾三兄弟不是如今這般感情好的模樣,徐妙云也會擔憂以后兄弟會走上‘爭權奪利,自相殘殺’的局面。

    當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光想想就心痛難當。

    可徐妙云現在一點不擔心未來會出現那種局面,因為朱高熾這個兒子,足夠讓她安心。

    這些年,身為大哥,他對弟弟妹妹做的,比朱棣這個親爹還要多。尤其高煦,從小到大,高熾就沒少在他身上花心思。

    是無意,也是有意。

    徐妙云在朱高煦成長路上,有意無意淡化了一些‘爹娘’的重要性。

    她是放開手,讓朱高熾管。朱棣則是騰不出多余時間來管教小兒子們。

    徐妙云知道,朱棣看似粗糙,實則粗中有細,他應該是早發現她的意思了,卻沒說什么,反而是默許支持。

    孩子們比她想象的要好。

    就算是皮猴子一樣的朱高燧,心中對親情的看重也不少。

    呃,除了和高煦打打鬧鬧,鬧得府上雞犬不寧這點其它都算不錯了。

    雖說人心易變,也容易受到誘惑利用。

    但徐妙云相信,朱高熾不會讓兄弟走向相殘那一步。

    “要不你和娘說說,你有沒有比較欣賞的類型,娘多找人看看。”徐妙云也是沒招了,她現在不催他成婚,只想朱高熾別太累。

    “找到你比較欣賞的姑娘可以先訂婚,讓你皇爺爺滿意了,咱們再留點時間相處,感情還是要相處積累的,就像我和你爹,不也是從小處出來的感情嘛。”

    不然光聽朱老四當年的名聲,她徐妙云傻了才嫁給他。

    朱高熾眨眨眼,心中糾結和困惑如一團找不到線頭的亂麻。

    說不定是他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欣賞的類型

    朱高熾眼神亮了一瞬,看向徐妙云道:“我感覺自己會喜歡會武的,性格爽利的姑娘,看起來鮮活有生命力,英姿颯爽不輸男兒的姑娘。”

    本來沒抱希望的徐妙云,聽完一愣,然后意味不明地看一眼朱高熾,問他:“你是不是有遇上比較鐘意的姑娘了?”

    以前問都是不知道,不清楚,現在怎么就突然有了?

    朱高熾心道:好敏銳的女人直覺。

    “沒有,沒有,不是娘您問我比較欣賞的類型嘛。”朱高熾打馬虎眼,笑笑說:“我這段時間也想了下。”

    徐妙云注視了他一會兒,這才點點頭:“既然如此,娘就找找看。別的不說,武將家的姑娘大多還是學過點拳腳功夫的。”

    “英姿颯爽的姑娘,我還真見過幾個。”徐妙云越說越開心,突然想到什么,一撫掌道:“對了,再過幾天不是有馬球比賽?正好,那天也叫上些女子組隊打馬球,你覺得怎么樣?”

    跟上次賞花宴差不多一個意思。

    這次朱高熾沒有排斥,點點頭道:“交給娘來安排。”

    徐妙云見他這次不是敷衍,精神大好地回去找人籌辦女子馬球賽了。

    看著徐妙云興致勃勃的背影,朱高熾好笑地搖搖頭,他深吸一口氣,暫時把心中亂緒趕走。

    他兩輩子加起來沒喜歡過誰,沒談過戀愛,什么都不確定。

    也許

    有個差不多類型的姑娘出現,他也會眼前一亮的吧。

    這么一想,朱高熾就覺得自己是‘少見多怪’,太沒見過世面了。如此一來倒是越來越期待馬球賽那天的到來了。

    朱高熾這頭剛‘解決’掉一個麻煩,殊不知,另一頭孟真的頭更大了。

    前幾天,妹妹孟夏跟往年一樣,到了時間就送獵到的好獸皮進京,通常只歇一兩天,又會離京游歷江湖。

    那些皮子,除了專門給殿下準備的,還有送給家人的。

    以前孟夏就會獵獸皮送給家人,這不算奇怪。可自從那年送了殿下一頭虎,后面每年孟夏都會單獨為殿下獵一張好看的獸皮,送給殿下,不過那時孟夏沒啥心思,還讓大哥以他的名義送。

    孟夏性子單純,做什么都憑心意,不想為什么。

    偏偏是她這種性子,孟家人才覺得奇怪加警惕,怕妹妹對朱高熾起那種心思。而皇家不是孟夏的好歸宿,不適合她。

    原本,孟家已經做好孟夏像個男兒般生活的心理準備了,不會刻意為她尋人家,如果她未來遇上意中人,適合她的,那孟家會支持。

    但孟家人都知道,孟夏情況特殊,遇上合適的意中人應該不容易。

    而這個人,更不可能是出自皇家貴族的。

    孟夏不懂,但孟家人就是有些不放心。

    二弟孟秋與孟夏是雙生子,兩人長相相似,一個孱弱,一個強壯。而一個誰都沒想到的意外,導致兩人成長經歷不太一樣,也養成了不一樣的性子。

    孟夏幼時失蹤過,孟家找了幾年,后來都默認找不回來了。畢竟那幾年大明內部還很亂,失蹤的孩子不管是被賣還是被拋棄,想要尋到都不容易。

    孟夏還是女孩,這個時代,沒有幾個好心人愿意收養的。

    可也不知是孟家父母上輩子積累的福分,還

    是孟母常年吃齋念佛的祈禱起了作用。那一年,機緣巧合下去寺廟齋戒的孟母,居然遇到了到寺中偷吃的孟夏。

    像個小狼崽一樣的野小孩,幾個僧人都被她咬傷。

    孟母心善,救下被僧人為難的小孩,還讓身邊丫鬟帶她下去洗漱換身干凈衣裳,想著是來寺中為孩子祈福的,遇到也是緣分,就想把孟夏帶回府,慢慢教導給個差事,也算是給他一條活路。

    心善的人有好報。

    孟母也沒想到,洗得干干凈凈的小孩兒跟她二兒子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孟母當時手腳都止不住地顫抖,當母親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小女兒。

    孟夏被接回了府中,她那時已經六歲,口不能言,只會在陌生人靠近時發出狼威脅時的低吼聲。

    后來才知,孟夏是在深山中跟狼群一起生活的。后面老狼王去世,她本來是要競爭狼王的,可到底種族不同,新狼王就要驅趕她,她只好帶上兩只跟隨她的小狼走了。

    兩只小狼是她異父異母的狼兄弟的兒子。

    孟夏是這么說的。

    孟家人當時就:“”

    因為遭到驅趕,孟夏只能帶著兩只小狼到深山外圍生存,可外圍常有獵人,后來一只“小侄兒”死了,死在了獵人布置的陷阱里。孟夏就帶著一只小狼在外圍又生活了半年。

    直到被獵人發現蹤跡,孟夏受傷不輕,差點就被獵人抓住。

    獵人下山后不知說了什么,更多獵人上山了,陷阱越來越多,危險也越來越多。孟夏渾身是傷,后來就把另一只小狼趕走了,她知道,只要沒有自己在,狼群是會接納小狼的。

    小狼不肯走,孟夏就發出狼吼威脅它。

    總算,在她暈過去前,小狼踉踉蹌蹌地朝深處跑了。

    獵人不敢往深山里面進,猛獸多,毒物也多,稍不注意就要喪命。哪怕是經驗再老道的獵人也不敢輕易踏足。

    孟夏再醒來時已經下山了。

    是獵人帶下山的,他們也沒想到居然是個野小孩。孟夏對人不信任,趁著村民不注意就跑了,山上不能回去,就只能在山下流浪。

    一個多月后跟著一群流浪的小孩混,去寺廟偷吃遇到了孟母。

    雖然回到了孟家,也開始學習和接觸人類的東西,慢慢會說話了,能正常交流了,還能寫幾個字了,但孟夏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樣。

    她五感超絕,加之天生力氣大于常人,習武簡直能用一日千里來形容。除此之外,她對學習其他東西興趣不大,不如她在山中捕獵。

    孟秋與她明明多年未在一塊相處,卻是家中最先與她親近起來的人。孟秋從小體弱多病,常年不出門,是個藥罐子。打發時間最好的方式就是讀書,孟夏說話和識字都是他教的。

    后面孟夏女扮男裝在外活動,也是孟秋教的,后面被孟真發現,還是他一次偶然從別人嘴里聽到‘孟秋’的名字。

    說的是小小少年武藝高強,力大如牛,徒手殺了一頭野豬!

    孟真聽到心里就是一咯噔。

    一樣的名字不奇怪,但武藝高強,力大如牛的小少年,那就不是一般的巧合了。

    孟真一回府就找了過去,孟秋起先還裝傻,好在那時候孟夏腦子更直,兩三句話就承認了。

    孟秋摸摸她頭發,笑著搖頭:“傻妹妹,大哥他故意炸你呢。”

    孟夏:“嗯?”

    孟秋:“就是設陷阱,讓你跳。”

    “陷阱!”孟夏瞪大眼睛,喉嚨里下意識發出低吼,沖孟真發出不善的信號:“大哥,壞!”

    孟真:“”

    看看笑得像只奸詐狐貍的病弱二弟,又看看傻乎乎的兇殘妹妹,他深吸一口氣,拿出長兄的嚴厲,警告兄妹兩以后不能再這么胡鬧了。

    事實就是,他這個長兄沒啥威嚴可言。

    后面還有更無語的事。

    孟夏像個少年在外行走,孟秋則穿過女裝,在孟母舉辦的宴會上代替孟夏出席,以孟家女兒身份面向眾人。

    外人看不出來,孟家人自然能分辨兄妹兩。

    只從那身形氣質就能看出不同。

    但孟秋穿上女裝還真比孟夏更像個大家閨秀,舉止斯文,膚白柔弱,氣質高雅,偶爾一兩聲輕咳,把孟父同僚武將家的小少年們,弄那叫一個心軟,恨不得把人捧手心伺候著。

    孟母:“”

    孟真:“”

    還有第二天就接到不少同僚暗示結個親家的孟父:“”

    那次胡鬧,差點惹出大笑話,一向對兩個孩子溫和慈愛的孟母都生氣了。不過到底是心疼了多年的孩子,一個體弱多病,一個好不容易才找回來,孟母氣完竟然也由著他們胡鬧下去了。

    孟秋自己不常出門,孟夏倒是越來越愛出門。

    后來就在那次燕王籌辦的狩獵活動上,孟夏又替孟秋出席了。

    孟真看到,心里又氣他們胡鬧,又拿他們沒辦法。

    然而不過一次偶遇,誰想,孟夏居然還會把朱高熾放在心上。孟夏可能還不懂自己什么心思,但孟秋看到她居然專門為朱高熾獵好看的獸皮,他就懂了。

    孟秋找上孟真,兄弟兩關上門談話。

    聽到后面,孟真沒好氣道:“還不是你胡鬧!如果”

    “大哥,妹妹與尋常人不一樣,她不可能再像普通姑娘一般長大。”孟秋正經了臉色,略帶病氣的臉頰浮現一抹堅定:“咳咳——咳——既然,世間對男子要求沒女子那般嚴苛,為何不能讓妹妹在外頂替我的身份,活得更自由自在呢?大哥,我反正就這樣了,何不讓妹妹更快樂呢。”

    孟真:“”

    一看孟真神色,孟秋就知道大哥又被他說服了,他眼神閃爍一瞬,大哥就是嘴硬心軟。

    “妹妹心性單純,她現在還不懂這些,趁她還不懂,大哥,我們才要防患于未然。”孟秋嚴肅道:“雖說這世上能配上咱們妹妹的沒幾個人。”

    “而且,像個男子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不比嫁人好?”

    “那些男的都沒幾個好東西。”

    “就算…”孟秋不爽道:“妹妹未來有了喜歡的人,那人也絕不能是皇家之人。”

    孟真:“”

    雖然他心里也覺得妹妹最好,不想妹妹被別家娶了去

    “世子殿下的品性是值得信任和跟隨的。”

    “大哥你跟在燕王世子身邊也有一段時間了,你應該看得出他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孟秋笑道:“你說他品性信得過,那應該是了。”

    “不過,大哥,你跟妹妹的情況能一樣嗎?”

    “你是下屬,妹妹也是?”

    孟真:“”

    “而且”

    孟秋挑了挑眉,忽然湊近孟真耳邊近乎無聲道:“大哥,燕王應該不止于此!”

    孟真:“!”

    他下意識就捂住孟秋的嘴。

    “慎言。”

    孟秋翻了翻白眼,在

    他大哥嚴厲告誡的眼神中,他嗚嗚點頭。

    孟真松開手,看著在那滿臉嫌棄擦嘴巴的二弟,心梗又無奈,從小就拿他這個二弟沒辦法。

    “這種話你可千萬別跟其他人說,就是爹娘你都不能再說。”

    孟秋就奇怪地投來一眼,指著自己問:“我傻嗎?”

    孟真:“”

    “總之,大哥你也別不信,咱們走著看。”孟秋拂了拂袖子,低著頭小聲道:“如果不是爹因緣巧合下被劃到燕王麾下,我是要叫爹離他遠一點的。”

    孟真坐立不安地左右張望,壓著聲氣厲喝:“你還說!”

    孟秋笑笑:“這不只有我們兩才隨口一說嘛。”

    孟真深呼一口氣,怕自己不小心就揍弟弟了,而這個弟弟還很不經揍。

    “大哥,燕王府不適合妹妹。”孟秋道:“尋常男子還三妻四妾,更何況……妹妹在狼群生活過,遵循的是狼族一夫一妻制,她死心眼,你知道的。”

    孟真知道,皇家貴胄不適合孟夏。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夏夏單純,她就算送殿下東西也沒別的意思吧。”孟真不確定道。

    孟秋笑了下,就是單純才不簡單。

    單純的人只會對有好感的、喜歡的人好。

    也許現在只是朦朧的好感,以后有個萬一,誰說得準。

    孟秋不愿意有意外。

    一切不利孟夏的,他都要扼殺在搖籃里。

    “不管是不是,我們做哥哥的,替妹妹多打算一下總沒錯。”孟秋想了想,道:“對了,妹妹讓你送給燕王世子的東西,不要以妹妹的名義送。”

    孟真:“”

    “妹妹那邊,我去說,大哥你只管按我說的做。”孟秋看似文弱,實則骨子里是強硬的。

    前因后果大概就是這么個事。

    現在孟真是真頭大了,他以前還說是孟秋想多了,現在真想倒回去抽自己一嘴巴。

    不該瞞著孟秋,上次夏夏在深山中救過殿下。

    也不該瞞著孟秋,這幾年任由夏夏搜尋最好最珍稀的獸皮送到京中,送給殿下。

    明明之前夏夏送了東西就走,也沒對殿下表現出太大的興趣,甚至都沒問上幾句,孟真也只是從那珍稀的獸皮上能看出一點,夏夏對殿下是有些不同的。

    現在孟真是真覺得不妙了,因為

    “夏夏,你真要留在京中打馬球賽?”

    孟夏那日之后并沒離開京城,她改主意了,她這個人,一旦做出什么決定就不會更改。

    “嗯,我要打贏馬球賽,跟殿下討賞。”孟夏說,臉上不自覺就浮出兩抹紅暈:“張大哥說了,殿下給的彩頭就是可以讓贏了的人開口討賞。”

    孟真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神,心頭有不少的預感,問道:“你想向殿下討什么?”

    孟夏眨眨眼,忽然說:“秘密,還不能告訴大哥。”

    孟真:“”

    什么秘密,我都快猜到了。

    你最好不是說出什么‘殿下,能讓我嫁給你嗎’這種話!

    都怪張輔那小子,沒事提什么馬球比賽,還讓夏夏不急著走,在京中多玩幾個月。

    “啊嚏——”

    張輔騎在馬背上,揉了揉鼻子,手上的馬球桿往肩頭一橫,忍不住蕩漾道:“看來是我媳婦兒想我了。”

    一旁的幾個隊友:“”

    你真的夠了!

    大家都知道你要娶媳婦兒,你能不能別再炫了。

    張輔一扭頭,就發現身邊一個隊友都沒了。

    他:“”

    不是,跑那么遠怎么練配合度啊?

    搞笑。

    很快,孟夏也正式加入張輔一隊,張輔拉著人鄭重其事地給隊友們介紹:“這可是小爺我好不容易找來的一員猛將,老孟,孟千戶家的弟弟,名叫孟秋,你們可都給我看好了,什么才叫厲害。”

    這次馬球賽,京中十五以上,三十以下男子參加。

    可以各自組隊,也可以按照就職部門組隊。

    像張輔就是找幾個玩得不錯的武將子弟組了隊,也有像皇城十護衛的錦衣衛、羽林衛,就是他們自個兒同僚組隊。

    張輔是要打入決賽,拿下第一的,練習也很努力,叫上孟秋不是他臨時起意,那日親眼見孟秋馴馬,張輔就只剩一個字,服。

    打馬球,最關鍵的就是和馬兒要配合好,一人一馬默契上來了,就是打球命中率不高,那也能作為攔住對方的猛將,給己方射手制造機會。

    孟秋怎么瞧也是能給對手制造大麻煩的人。

    當然,孟秋的存在,遠遠比張輔期待的更驚喜。

    “哈哈哈哈哈哈。”成功晉級決賽,張輔豪爽的笑聲幾乎要把整個賽場都掀翻了,他剛見到等在場外的孟真,不顧人家臉上散發黑氣的模樣,一把攬上去。

    “老孟,感謝有你,感謝有你帶給我一個這么厲害的射手。”張輔激動了,恨不得把孟秋認作自家弟弟。

    他轉身就要擁抱孟秋,被孟真一把拉住后領子。

    而此時孟秋還沒下馬,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場外某個方向,她感知敏銳,剛才明顯察覺到有一道視線從那邊傳來。

    打完一場激烈的馬球賽,她臉頰微微泛紅,喘氣也有些急,但眼睛卻顯得更有神更明亮了。

    “小秋,還愣著干什么,下馬啊,走,哥哥帶你去吃大餐,為后天的決賽蓄力。”張輔被揪著后領子也不急,他高興,朝著孟秋揮手。

    孟真:“”

    小秋是你叫的。

    孟真好想一拳打在張輔那張笑嘻嘻的臉上。

    “哦。”孟秋應道,下了馬,跟隨著張輔一行人離開了。

    等熱鬧遠去,屏住呼吸的朱高熾才從一處石柱后探出頭來,那鬼鬼祟祟,做賊心虛的樣子看得身后崔膳抽了抽嘴角。

    “殿下,您干嘛躲起來?”

    朱高熾拍自己胸口的手一頓,看向崔膳:“是啊,孤干嘛要躲?”

    崔膳:“”

    朱高熾就想到剛才打馬球的少年,耀眼奪目,明明隔了那么遠,他似乎都能看到掛在少年鬢角的汗珠,因為少年肆意狂放的動作,被甩開,在空中散發出刺眼的光。

    朱高熾捂了捂又開始作亂的心跳,深呼吸,神神叨叨地嘀咕:“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崔膳:“?”

    又又又開始了。

    不懂殿下最近怎么一遍遍念叨這些東西。

    終于,到了馬球比賽決賽這天了。

    參賽的青年們激動,觀賽的同樣興奮。

    今日不僅有男子馬球比賽,還有女子馬球比賽,還是太子妃親自下令安排的。其中寓意為何,腦子稍微會轉的大臣們心里門兒清。

    這次,家中女兒會打馬球的都提前報了名,落選的心中遺憾,入選的自然無比期待。

    原本不打算出席的朱元璋都來了!

    這些年朱元璋可不愛出席這些活動了,大臣們還有什么不懂的。對于參賽的男男女女來說,能在洪武帝跟前露臉,絕不是壞事。

    朱高熾也一早就爬起來了,等換了好幾套衣服,他站在鏡子前左右看一看,下意識問:“崔膳,你覺得上一套好看,還是這一套好看。”

    崔膳實話實話道:“奴婢覺得都好看。”

    剛才進來叫人的朱江月,有些疑惑地看著大哥。

    朱高熾:“真的都好看?我怎么覺得都怪怪的。”

    一腳踏進屋內的朱高燧聞言,大聲喊道:“大哥,你還磨蹭什么呢,娘都梳洗打扮好了,你還在挑衣服呢,到底是你選妃,還是妃子選你,你怎么還打扮上了。”

    朱高熾:“”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有些激動道:“誰打扮了,朱四寶,是不是最近功課太少,居然取笑起大哥來了。”

    朱高燧:“”

    他剛才真的是實話實話,沒一點取笑的成分在。

    但面對‘強權’,他只能乖乖道:“大哥,您慢慢來,弟弟都等著您。”

    “”朱高熾也覺得自己昏了頭,在這搞什么鬼東西呢,他立馬吩咐崔膳:“把孤最丑的一套衣裳拿上來。”

    崔膳:“”

    朱江月看著行為異常的大哥,緩緩眨了眨眼,朱高燧也覺得有些不對,嘴一張剛要說話,一只手就被朱江月拉住了。

    朱江月搖

    了搖頭,朱高燧秒懂,沖他姐眨眨眼睛:大哥,有貓膩。

    朱江月:嗯。

    朱高燧:啥貓膩?好好奇。

    朱江月:等等就知道了。

    朱高燧:想問。

    朱江月:乖。

    被姐姐摸摸頭的朱高燧,只能嘟嘟嘴,暫時把好奇給收了回去,就是那抓耳撓腮的樣子,是個人都能看出他有事兒。

    朱高熾就當看不出,換上‘最丑’的衣服,沒事兒人一樣走了出去,朱江月和朱高燧也跟了上去。

    朱元璋見了擺著一張臉的朱高熾,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等朱高熾走近了才訓道:“誰欠你錢了?”

    “皇爺爺。”朱高熾頂嘴道。

    朱元璋:“放狗屁,朕什么時候欠你錢了?”

    朱高熾道;“皇爺爺,注意文明。”

    朱元璋:“”

    混賬東西。

    生氣的老朱不理他了。

    很快,馬球比賽正式開始。

    女子賽先開始,打完才是男子賽。

    兩邊穿著利落騎服的女子隊上了場,雖說沒有男子打得激烈,但隨著比賽進行,兩邊也越打越火熱,比分也相差不大,場上嬌喝聲四起,混合著馬嘶聲和叫好聲,看得場外人士也心潮起伏。

    忽然,朱元璋小聲湊近道:“你看那個,紅隊為首那個姑娘,球打的好,膽子也大,英姿颯爽的,不輸男兒。”

    朱高熾也看了眼,點頭:“嗯,是有點可惜了,大明軍中規定女子不能參軍。皇爺爺您可以考慮下修改規則。”

    朱元璋:“”

    朱元璋就伸手揪住了朱高熾耳朵,朱高熾喊著疼,好在朱元璋也沒怎么用力,就是不爽道:“臭小子,少跟朕在這耍嘴皮子,朕只給你最后一個月的時間,再選不好媳婦兒,朕幫你選。”

    朱高熾抬頭看他:“皇爺爺,您不能這么霸道。”

    朱元璋冷笑:“你第一天認識朕?”

    朱高熾:“”

    【老朱同志你毛病又上來了。】

    朱元璋:“”

    呵。

    朱元璋就用了點力揪耳朵。

    “疼疼疼,真疼,皇爺爺你松開,大庭廣眾的,你孫兒我還要面子的。”

    朱元璋這才把手松開,冷哼一聲,一臉威嚴地看著馬球賽。

    女子比賽持續了一個時辰,精彩瞬間不少,看得場外觀眾紛紛拍手叫好。等到場上收拾好,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

    終于,男子比賽的隊伍上場了。

    朱元璋對這場比賽倒是興趣不大,他已經回去了,如今老朱精力不比從前,多坐一會兒就感覺疲累。

    朱元璋雖然離席了,朱高熾還在,大臣們自然也沒走。徐妙云在女眷那邊,剛才的比賽她也看得意動,想起少時和閨中姐妹們玩耍的時光。

    而她也看上了兩個表現非常亮眼的姑娘,正把人叫在身邊談話。

    朱高熾那邊,她也派了人去詢問,是否有印象深的姑娘。

    這邊,朱高熾剛要回太監傳達的話,男子賽就開始了。朱高熾的注意力立刻聚焦在了場上。

    一旁等候回應的太監:“”

    不是第一次看孟秋打比賽,可場上飛揚的少年還是讓人目不轉睛,朱高熾不知不覺就屏住了呼吸,直到突然察覺要窒息了才猛地大喘一口氣。

    安靜等話的太監:“”

    就在朱高熾握緊拳頭,決定要斬斷不該有的心思,把剛才給他留下不錯印象的姑娘告訴徐妙云的人時,場上的少年忽然在進了一球后,隔著喧囂,馬蹄高高揚起,他抬眼直直看向朱高熾。

    少年忽地揚唇一笑,那樣子,簡直比初升的朝陽還要美好。

    攝人心魄。

    朱高熾直接傻了,愣愣定在那。

    以為世子要說點什么的太監;“”

    男子賽比想象中的要結束的早,主要是張輔這隊戰斗力太彪悍,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分出勝負。

    朱高熾已經回神,然而平靜表面下是越發混亂的思緒,他對等候許久的太監道:“回去告訴母妃,孤還要想想,今晚告訴她答案。”

    太監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行禮退了下去。

    張輔帶著隊友走上前磕頭請安,朱高熾好不容易平復了心緒,在少年一步步走近又生了波瀾。

    朱高熾一一夸過,刻意漏掉孟秋,孟秋那一雙閃爍著期待的眸子在他眼神輕輕一晃就過去時,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不少。

    朱高熾都差點要轉頭把人好好夸一遍了。

    好在他堅持住了。

    張輔也察覺到不對,但朱高熾很快就大步離開了,他歪歪頭,心道殿下今日怎有些奇怪。

    不等張輔多想,身旁的人突然追了出去,張輔一愣,卻不敢大聲喊,只來得及抓住孟秋一根手指:“你干嘛去?”

    “找殿下討賞。”說完,孟秋就甩開張輔直直追了上去。

    張輔:“!”

    不是,弟弟你看看氣氛啊。

    張輔一個著急就要追上去,可隊友正興奮,把他給拉住了,直到余光掃見孟真快步追了過去,張輔這才放了心。

    朱高熾并沒走遠就被身后人喊住,侍衛一臉戒備地審視孟秋,朱高熾擺擺手,侍衛們這才退開。

    看著朝這邊靠近,眼神毫無閃躲地,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的孟秋,朱高熾心口一窒,又開始嘀咕了。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就站在身邊的崔膳:“?”

    孟秋握了握拳,大膽而無畏地直視朱高熾,她也很緊張,心很奇怪,又疼又癢。

    氣氛怪怪的。

    崔膳看看干瞪眼不說話的兩人。

    朱高熾覺得有些不對,心口發熱,燒得腦子迷糊,他剛要冷淡開口趕人,對面的少年就勇敢而直接道:“殿下,孟秋想像你討賞。”

    正好走到附近的孟真,一聽這話暗道不好,大步跨出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孟秋用力道:“殿下,孟秋想和你成婚。”

    朱高熾:“!”

    那一刻,他好像聽到了什么轟然倒塌的聲音。

    是他好不容易豎立起的心墻,就被人一句話給推平了。

    崔膳和退開的侍衛都張大了嘴巴,他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聽到一個男的,跟他們殿下求婚?

    周圍人石化了一般,孟真也一個趔趄,差點直接跪地上。

    好半晌,朱高熾才找回自己聲音,嗓子干澀,暗啞無奈道:“孟秋,男子之間是不可以成婚的。”

    僅存的理智讓朱高熾懸崖勒馬,希望以此讓少年收回義無反顧的明亮眼神。

    他怕自己堅持不住了。

    孟秋緊張得腦子都不會思考,聽見他的話,只下意識點點頭:“哦。”

    朱高熾更苦澀了:“所以,我們不能成婚。”

    “為什么?”孟秋說。

    石化的崔膳和侍衛們:“”

    這青年看來病得不輕。

    這很難理解嗎?

    也對,敢這么直白對他們殿下求婚的青年能正常到哪兒去。

    他們都不敢想,此話傳入皇上耳中,青年還有沒有機會見明日太陽。

    朱高熾也沒想到對方是這個反應,他又不覺得奇怪,笑了笑,正要語氣溫和地給他解釋。

    結果就聽孟秋道:“我們可以成婚。”

    似乎這會兒才把朱高熾嘴里‘男子之間’消化完,孟秋一把扯下發帶,長發散落肩頭,看起來,依然是個英朗帥氣的少年模樣。

    孟秋眼神直白,無畏道:“我不是男子,是女子。”

    看著眼前一幕,朱高熾嘴巴張得大大的,腦中空白了一瞬,看起來人都傻了。

    先是被大膽的直球表白,再是男子變女子

    朱高熾表示,不好,心臟有點受考驗,他需要緩緩。

    在場需要緩緩的不止朱高熾,

    還有比他更震驚的崔膳和侍衛們,以及,差一步攔著妹妹的孟真。

    孟真看著長發散落一肩的妹妹,腦海里想到的是家中二弟那張略帶病氣的臉。

    要是孟秋知道

    第130章 第130章 婚期

    孟秋就想提刀殺過來!

    接到大哥孟真傳回來的消息, 孟秋是真的氣他瞞著自己那么多事。明明之前再三強調,一定不要讓妹妹與皇家人有關聯,結果他還瞞著自己。

    對大哥隱瞞不報,孟秋氣!

    對孟夏真喜歡上朱高熾, 還大膽求婚的舉動, 孟秋也氣!!

    對大哥信上所寫朱高熾對孟夏似乎也有意, 孟秋超氣!!!

    真是最壞的一種情況了。

    孟夏是個死心眼,可只要朱高熾沒那意思, 她就算心思收不回去也不會糾纏。時間會淡化很多東西,萌動的情思也會淡去。只要感情不深,牽絆不多,最多不過是一抹遺憾。

    可一旦糾纏在一起, 那就很難說了。

    這兩三年, 孟夏一直在外闖蕩江湖,偶有回來和家人見上一面。孟秋也是通過信件了解一些她的行蹤。

    還以為

    她當初對朱高熾那點特殊已經淡化消失。

    誰知道兩人之間還發生過那么多事, 孟夏救過朱高熾的命, 在朱高熾遇到刺殺失蹤那十幾天,是孟夏守護在他身邊。

    甚至后來每年孟夏都會在天南地北獵最好的皮子, 巴巴地送給朱高熾。

    明明這些苗頭已經預示不好, 大哥竟然

    更別說, 朱高熾居然也對孟夏有意!

    什么叫棘手, 這就是了。

    孟秋一收到消息來不及平復怒氣就命人準備馬車, 急急趕往了京城。

    孟真知道信件傳出去, 二弟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來京城。他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以二弟的性子, 只要他不認同,那定是想法設法都要毀了。

    看起來文弱病氣,卻最是離經叛道的一個人。只是天生的孱弱讓他沒了折騰的精力。

    孟秋說, 他希望孟夏比他活得更自由自在,在廣闊天地里,看日升日落,看山川大海,遨游江湖。

    孟真一方面被他說服,一方面又猶豫。

    他心疼二弟,也憐惜妹妹,所以替他們的離經叛道打掩護。

    說實話,比起妹妹孟夏喜歡上世子殿下,孟真更震驚的是,世子殿下喜歡上妹妹孟夏。

    孟真當然是覺得自家妹妹哪兒都好的。

    帶了點妹控屬性的他,又憐惜妹妹小時候遭遇的他,是真的覺得,狀元郎什么的都配不上他家妹妹的。

    他妹妹喜歡的,對他妹妹好的,那才勉強算可以吧。

    就是這樣的孟真,在把前因后果、家中復雜與朱高熾解釋清楚,為自己先前的隱瞞請罪,不管什么懲戒都毫無怨言的時候,聽到朱高熾對孟夏有意,孟真第一反應就是傻眼。

    為什么?

    怎么就是他妹妹?

    雖然他瞞了孟秋一些事,可是,孟夏和殿下確實沒有太多交集啊。之前孟夏還一直是頂著‘孟秋’身份的男子。

    孟真想破腦袋,都想不到朱高熾會喜歡孟夏。

    皇上有多愁殿下婚事,他是看在眼里的,殿下一直都沒喜歡的人,那么多名門閨秀、民間佳人,殿下統統不要。

    之前張輔還私下笑談,說不知要何等驚才絕艷的人物才能引得他們殿下動心。

    在張輔和孟真心里,他們殿下也值得天下間最好的女子相配。

    只是,那么多優秀的女子美貌的女子,才華橫溢的女子,他們殿下一個都沒看上眼。

    所以,難不成,竟然是

    一陣電光火石,孟真腦子里某一根弦倏然拉響了警報聲,他驚愕地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

    朱高熾從他破碎的瞳孔里讀出了什么,當即用力擺手搖頭:“不是,你別亂想,孤沒有那個取向。”

    “孤喜歡孟夏,不在她是男是女。”朱高熾脫口而出道,說完還有些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

    孟真:“”

    回到自個兒府上,孟真都還是恍恍惚惚的。

    回過神來就趕緊給孟秋寫信,他怕等事情既成定局,孟秋知道晚了還不知要鬧出什么麻煩,根本不敢耽擱。

    雖然,看現在這情況,多半也改變不了什么了。

    孟夏喜歡,主動求婚。殿下有意,也透露出要迎娶的意思。

    只要皇上不反對,似乎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了。

    皇上會反對嗎?

    孟真不知道,以皇上對殿下的寵愛程度,很難說。那到時候又會出什么意外呢?對妹妹孟夏影響大嗎?

    孟真不是適合動腦的類型,他平時腦子就還沒張輔靈活,不太夠用。這個關頭,只能讓孟秋來了。

    孟秋來得比想象中的還要快。

    在府門口接到人的時候,看著孟秋因為趕路臉色比平時更顯蒼白,朝他掃來的眼神更肉眼可見的冷淡時,孟真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好先沉默地把人迎進去。

    要是張輔在這里,看見平日里嚴肅一絲不茍的老孟,做小伏低地看一個孱弱青年臉色,眼珠子怕是都要掉出來。

    孟秋卻沒一點好臉色,剛轉入中庭就語氣冷漠地問:“夏夏呢?”

    只聽聲音,孟真就知二弟氣得不輕,他自知理虧,又擔心二弟身體,只得盡量順著。

    可孟真有些僵硬地開口道:“夏夏,被太子妃娘娘叫進宮里玩。”

    果然,聽到這話孟秋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

    他這才轉頭,眼神沉沉地直視孟真:“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大哥,不要有一絲隱瞞,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好。”孟真頭疼道。

    大概兩盞茶的功夫,孟真把信上不好說的,還有最近十來天發生的事全說給孟秋聽了。

    其實,孟真也需要孟秋分析分析現在的情況。

    孟秋聽完,閉了閉眼,好半天才睜開眼,嘆出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都顯得疲憊起來。

    “怎么了?”孟真皺眉問道。

    “呵呵。”孟秋冷笑一聲,看向孟真,眼中有埋怨和怒意:“大哥,你現在知道擔心是不是晚了?”

    孟真眉頭皺得更深,但他并沒給自己辯解,也沒與孟秋爭吵的意思。

    他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孟秋見了也沒覺得消氣,語氣不太好道:“妹妹嫁入皇家已經是既定事實,除非,咱們全家都別活了。”

    孟真:“皇上那邊,在挑選世子妃的事上還挺嚴格的。”

    “是啊。”

    孟真假裝聽不懂二弟的陰陽怪氣,繼續說出他的想法:“也許,皇上不會答應。”

    那是不是

    孟秋冷笑一聲:“成不了正妃還不能為妾了?”

    孟真:“!”

    “夏夏不會答應。”

    “夏夏不答應有用?皇權壓人,洪武帝是什么人,你沒聽說過?”孟秋目光譏諷道。

    孟真:“就算如此,世子殿下不會逼迫夏夏,他不是那種人。”

    “大哥。”孟秋搖頭,忽地降低音量,只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以為世子朱高熾是個什么良善的人物?”

    “二弟!”孟真擰眉,眼神也逐漸漫出怒氣:“慎言。”

    孟秋瞇了瞇眼,心口的怒火翻騰,他更壓低了聲音湊近道:“前太子就是個良善的人,你看,結局是什么。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前太子的幾個兒子守陵、被抓、被打發。就現在局勢來看,哪還有一點成勢的可能?”

    “你不了解的東西很多,不要妄加揣測!”孟真是跟在朱高熾手下辦事的,知道一些東西。

    前太子的妻兒落到如今地步,可不能算在燕王父子頭上。

    孟秋輕笑:“我當然知道里面有內情,可是,我也知道,朱家人就沒一個簡單的。唯一算得上良善的就是前太子。與朱家人,與皇權有牽扯的人,最終都很難善終。”

    “如果是為了建功立業,為了權利,為了成為人上人,那無可厚非,不得善終也是自己選的。”孟秋握拳道:“可夏夏不是那樣的人。”

    孟真雙眼用力,面部有青筋凸起,他不知該如何與孟秋辯駁,最后只能喘著粗氣,干巴巴地說:“世子殿下,沒你想的那么可怕。”

    “是嗎?”孟秋站了回去,一臉譏誚道:“我不輕易相信人性。”

    眼看溝通無能,孟真也沒辦法,孟秋則是擺擺手:“大哥,我累了,等夏夏回來了你讓她來找我。”

    孟秋臉色卻是白得嚇人,明顯這一路為了盡快到京城沒怎么休息過,孟真只好點頭道:“你好好休息,要是不舒服就找大夫來看看,夏夏應該快回來了,到時候我帶她過來。”

    等孟真出去,孟秋垂首坐在床沿,表情有些看不分明。

    跟大哥話說得絕對,但孟秋也不是毫無辦法。

    在他看來,最棘手的還是孟夏。

    如果孟夏鐵了心要嫁給朱高熾,那他又能怎么辦。

    半晌,伴隨一聲輕嘆,孟秋揉了揉發脹的眉心,和衣躺下,閉眼小憩。過了大概一個多時辰,房門被人敲響。

    “二弟,夏夏回來了。”

    孟秋睜開了眼睛,同時門也被人推開,是孟夏和孟真一起走了進來。孟真剛要找地方坐,就聽孟秋毫不客氣驅趕道:“大哥,我有話單獨和夏夏談,你先出去一下。”

    孟真:“”

    等門再次合上,孟秋才起身走近,被孟夏扶著去一邊軟塌坐著,他笑:“夏夏,二哥想知道你的意思。”

    孟夏對情緒感知還是很敏銳的,雖說二哥在笑,但她能感覺到二哥心情并不好。

    可二哥不會傷害她。

    孟夏眼神認真,無比堅定地看著孟秋:“二哥,我想清楚了,我要嫁給世子殿下。他,很好。”

    孟秋眼神也隨之嚴肅起來,臉上笑意盡數收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世子朱高熾是太子長子,洪武帝愛孫,他以后會是大明太子,也會是大明皇上。嫁給他,就意味著你會是他后宮一員,要和許多女人一起伺候他,困在深宮,一輩子不得離開,你可愿意?”

    “不愿意。”孟夏斬釘截鐵道。

    然而不等孟秋舒一口氣,就見孟夏笑開了顏道:“可是殿下說了,只娶我一人。以后也只有我一人。”

    孟秋:“”

    呵,花言巧語。

    “他這么跟你說的?”

    孟夏點頭:“我求婚,他答應了。不過我還是提了我的要求的,妻子只能有我一個。他不答應,我就不嫁了。殿下說可以。”

    孟秋:“”

    傻姑娘,對方當然要這么說了。

    “那如果將來他反悔呢?”孟秋直白而又殘酷道:“人跟狼是不一樣的,你行走江湖好幾年,應該見過不少了。”

    孟夏點頭:“我知道。”

    然后下一秒,孟夏依舊毫無畏懼道:“他要變了,我就離開。”

    “進了深宮后院,做了皇帝的女人,不是你想離開就能離開的。你一輩子,也許只有死了才有機會離開。”孟秋不愿說得這么殘忍,但事實就是如此。

    孟夏愣了愣,她忽地直直看向孟秋眼睛,在看清她眼底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果斷時,孟秋心中一沉。

    下一秒就聽孟夏說。

    “即便如此,他關得住我的人,卻關不了我的心。”

    孟秋一震,怔怔看著她。

    孟夏彎眸一笑,眼中迸發著無限生機與朝氣,是屬于她孟夏的勇敢。她敢拿起就敢放下。

    “二哥,知道你是為我好,你放心,我不傻的。”

    聽著傻姑娘說自己不傻,孟秋鼻子一酸,像是跟她使氣一般扭過頭去,咬牙道:“知道我為你好就別往火坑跳。”

    孟夏眨眨眼,笑了。

    她知道,二哥這是答應了。

    孟秋這里,永遠沒辦法的就是他的妹妹。從很小的時候妹妹走失,他只能從家人嘴里了解只言片語,他就想,如果妹妹還在身邊就好了。都怪那時候自己太幼小,要是妹妹回來,他一定要好好保護她,讓她再也不受傷害。

    后來妹妹真的回來了,孟秋感激上天,更把孟夏看做失而復得的珍寶,是他唯一的妹妹。

    妹控孟秋,從知道‘妹妹’那一天開始就埋下了根。

    孟真那點妹控屬性放在孟秋這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要說能較量一下的,只有這輩子激活了哥控屬性的朱高煦能比一比了。

    朱高煦

    還在草原四處折騰,給韃靼制造麻煩的他,還不知道他哥好事將近了。

    在聽說他哥得了一張好皮子,要給他做大衣后,朱高煦就用一種挑剔眼光打量從自己眼前晃過的每一頭草原狼。

    草原狼們:“”

    最近總感覺后背發涼。

    偶然從一個草原老巫醫那聽到,傳聞里,草原上有筒體銀白的狼王,毛發在夜色中也會散發銀光。

    朱高煦決定了,不獵一頭銀毛狼王送給大哥,他不回。

    眼看執行任務回歸的時間到了,在北平又等了幾天的朱棣,有些坐不住了,以為二兒子那邊出了什么意外,剛要去邊境看看,就有密報送了回來。

    密報是這些年朱棣在草原布下的情報網遞送的消息,負責人是侯顯。侯顯是干一行像一行,情報頭子做得朱棣都大加贊賞,夸他大才。

    這份密報是朱高煦傳回來的。

    說是他短時間內不回來了,就在草原上給韃靼找不痛快。

    朱棣:“”

    他怕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經驗不足萬一玩脫了。

    韃靼太師阿魯臺可是個十足狡詐的家伙。

    誰知,又過了一段時間,另一份密報傳到朱棣手中,說是郡王朱高煦借著尋找銀毛狼王一事,四處找草原部落的麻煩,惹得韃靼汗王鬼力赤集兵追殺。

    朱棣:“”

    他又看了幾遍。

    然后朱棣猛地一拍桌子,橫眉怒目。

    他想起來,前段時間高熾傳信說給高煦定做了一件黑熊大衣。

    正值朱高煦任務差不多完成了,應該是他回到邊境就看到了這信,然后又轉頭跑回去了。

    臭小子。

    什么毛病!

    朱高熾還不知道,一熊皮大衣引發的后續一連串蝴蝶效應。

    他與孟夏的婚事還沒定下來。

    朱元璋看完孟夏身世背景,確實有些不太滿意,但他是拗不過朱高熾的,而且好不容易讓這小子有了成婚的念頭,朱元璋再不滿也會成全。

    大不了,再賜幾個側妃去伺候。

    可剛這一說,朱高熾就不干了,他不要側妃,朱元璋一聽,也不干了,反正要他賜婚,那就正妻側妃一起,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喜歡的當妻子,尊著敬著就是,又不妨礙多找幾個善解人意的傳宗接代。

    朱高熾:“”

    【您老

    到底什么時候能不封建?】

    朱元璋又聽到了!

    不過也就這么一句。

    朱高熾堅決不答應,他直說:“我只娶一人,那就是孟夏,皇爺爺你省省吧。”

    朱元璋還就和他杠上了:“朕就是不許!”

    朱高熾懶得和老朱拉扯,反正要他娶就只娶這一個,不然就不娶了。

    以前遇上這種意見不合的事,朱高熾要么撒潑耍賴,要么采用拖字訣,總之,不會和老朱來硬的。

    原本朱高熾這次也想徐徐圖之,但老朱同志打定主意要賜側妃,他能怎么辦?

    就在朱高熾跟老朱唱反調的時候,接到孟真的請求,說是他家二弟想與他見一面。

    這位‘孟秋’,從先前孟真的訴說中,朱高熾了解了一二。

    未來的二舅哥,加上朱高熾對他有幾分好奇,自然就同意一見。而且還是朱高熾親自去的孟府。

    看著傳聞里文弱病氣的孟家二公子孟秋,朱高熾第一眼就知,這人不簡單。

    孟秋也是第一次見這位傳聞里的世子殿下朱高熾,他眼神微微一閃,同時腦中拉響了警鈴。

    這人比他想象中的更難對付。

    孟秋先是行禮,但朱高熾笑著上前扶起他:“玄機太客氣了。”

    玄機?

    孟秋嘴角一抽,那是他小時候多病,一江湖老道給他取的字。只有家中人才稱呼。

    “草民不敢。”孟秋拱手。

    朱高熾笑:“玄機今日叫我前來,是想說什么?要不要坐下邊喝茶邊聊?正好我對玄機也有些好奇的地方。”

    孟秋:“殿下請。”

    孟秋算是知道,越是地位高的人,臉皮越厚這話是什么意思了。

    進了會客室,朱高熾坐在上位,孟秋陪坐一側,喝茶聊天。本來以為這人要跟自己打機鋒,可孟秋有些驚訝。

    朱高熾竟意外地坦誠。

    孟秋就覺得,這人是真的難對付!

    可也不得不說,朱高熾此人無論外貌,還是才華,亦或是氣度,都是讓人沒得挑的。

    惹得姑娘心動不奇怪。

    孟秋見他不想拐彎抹角說話,干脆也把今日主題擺了上來。

    “殿下應該也知道,草民今日斗膽請您過來,無非是想聊一聊夏夏的事。”孟秋知道,與聰明人說話,直接點更好。

    朱高熾頷首微笑,示意他繼續說。

    孟秋道:“大哥把夏夏情況說得很清楚,不過有一點,他不太了解。小時候夏夏出過意外,難免會對身體有些影響。”

    聽到這,朱高熾才神情慎重起來,以為是有什么病根,影響壽數什么的。

    然后就聽孟秋道:“大夫說過,夏夏在子嗣方面比較艱難。”

    這個時代,子嗣二字就能讓大多男人望而卻步了。

    何況是朱高熾這種身份地位的人。

    孟秋說這話不忘一錯不錯地觀察朱高熾神色變化,心中更是期待從他臉上看到猶豫和掙扎。

    可惜,朱高熾只是驚訝了一下,還松了口氣的樣子,讓孟秋有些看不懂了,不自覺就蹙了蹙眉。

    “殿下,您可明白孟秋的意思?”

    朱高熾哪有聽不明白的,可是他不好直說,在他這里,子嗣還真算不得什么事。就算要生,朱高熾還怕出意外呢。

    孩子有的話,一個就夠了。

    沒有

    嗯,孟秋的顧慮他也明白。

    要不說直白點,怕是孟秋不會相信。

    朱高熾沒急著說,而是抬手叫守在門外的侍衛退開,又命孟真察看屋頂似乎有什么‘不該的東西’在。

    等這些都做完,孟秋疑惑地看著他,朱高熾則笑笑解釋道:“我皇爺爺是個好奇心很重的老頭子。”

    孟秋嘴角抽了抽。

    所以剛才還有錦衣衛暗探偷聽?

    朱高熾眨眨眼,笑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別多想,老了老了,免不了多關心晚輩些。”

    孟秋;“”

    好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朱高熾這才放下茶杯,他神情算不上鄭重,語氣也說不上嚴肅,就跟普通聊天一樣,那樣自然地說出。

    “說實話,我并不在意子嗣。”

    “如果真有了,我也會更在意夏夏的身體,要真的對她身體有害的話,那我就不會有子嗣。”

    孟秋手痙攣了下,他瞳孔地震,簡直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就算是要‘騙他’,朱高熾也不用說出這種話。

    那幾乎是在說

    為了夏夏,他朱高熾能喝下絕/育藥。

    朱高熾單手撐著下頜,手指在臉頰一下一下輕點,他目光閑閑落在門上:“跟你說句實話,如果不是遇到喜歡的姑娘,我這輩子是不想成婚的。”

    “管他什么太子,皇上。”

    “要繼承人?”

    “我兩個弟弟呢,還有那么多皇叔堂兄堂弟,早早選一個合適的養在身邊培養,應該不難選。”

    “誰叫我皇爺爺能生呢。”

    孟秋孟秋的表情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了。

    他感覺,朱高熾這人跟他想象的不太像。

    不,是有些顛覆他的認知。

    朱高熾才沒管孟秋受到的刺激,繼續叨叨:“正好,這些話我也少有能與人說,看玄機你與我有緣,這才說兩句。”

    孟秋:“”

    怎么聽起來更像是,終于逮到一個人來抱怨一下了?

    朱高熾道:“我其實很煩的,以前是真羨慕夏夏,無拘無束,逍遙江湖。不過我是沒辦法拋開顧慮的,至少,在我這里,家人比自由更重要。”

    孟秋眼神又震動一下。

    “你大可放心,夏夏未來不僅是我妻子,也是我家人。”朱高熾轉頭,語氣有了幾分認真,“承諾你應該是不信的,那就活久一點,看看我怎么做的吧。”

    孟秋:“”

    我懷疑你在陰陽我弱。

    朱高熾笑笑:“你是夏夏很信任和依賴的親二哥,她跟我提過你,言語間不難看出,夏夏是很想得到你的支持的。”

    “我身邊有擅長調理體質的良醫,找機會讓她給你看看。”

    “謝殿下。”孟秋下意識干巴巴道。

    不過。

    話題怎么一下子轉到給他看病養生上了?

    朱高熾懶懶一笑,褪去剛見面時的儒雅斯文,像一只敞開肚皮曬太陽的貓,不,說是狐貍也行。

    他眨眨眼,直白道:“我可不想夏夏早早沒了二哥傷心難過,我看著也會心疼呢。”

    孟秋:“”

    這人

    什么心機深沉,手段非凡。

    明明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非正經人士!

    孟秋覺得,自家妹妹以后怕是會被他吃得死死的。

    還關得住人,關不住心。

    這人很顯然是人與心他都要的。

    夏夏,不可能逃開。

    朱高熾不會允許,也不會讓她有那個‘機會’逃開。

    孟秋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再改變著一切,他直直凝視朱高熾,也不再客氣。

    “希望殿下說到做到,如果夏夏有了變心那天,草民就算粉身碎骨也會成全她的心意。”

    朱高熾笑了。

    “殿下也別高興太早,想娶夏夏,皇上那里的麻煩先解決了再說。”

    朱高熾就笑不出來了。

    孟秋看他不笑了,憋屈的心情都好了些。

    朱高熾起身,拍了拍衣袖,走到門邊,忽地回頭對孟秋笑道:“玄機該做準備了,女子出嫁是大事,孤最遲一月就能討得皇爺爺賜婚的圣旨。”

    孟秋:“”

    朱高熾翩然而去,看著那芝蘭玉樹的背影,孟秋咬牙,孟真一進來就見到二弟咬牙切齒,以為兩人沒談妥。

    孟真有點不安,誰知下一秒就聽孟秋不爽又不甘道:“大哥,寫信告訴母親和父親,夏夏與與世子朱高熾婚事將成。”

    孟真:“”

    而朱高熾說到做到,還不到一月,朱元璋賜婚的圣旨就下達孟府,同時昭告天下。婚期暫定明年初夏。

    朱棣收到消息,自然是開心的,明年

    到時候草原這邊的風波應該也能解決了。

    此時朱棣和朱高熾都還不知道,因為朱高煦,一條傳聞中的銀發狼王,草原又將發生怎樣的風波。

    等到韃靼汗王鬼力赤被殺,篡權的太師阿魯臺還未來得及扶持新王,穩定局面。朱高煦和朱棣抓住時機,給了韃靼一個重創,打亂了韃靼發展勢頭,也讓窺探機會,暗中發育的瓦剌三王出現分歧,分道揚鑣。

    由于草原局勢動蕩,朱棣和朱高煦趕不回來,朱高熾與孟夏商量過后,又爭取朱元璋同意,把婚期延遲到了十月。

    朱高煦來信說,他要拿一個大戰功慶賀大哥成婚。

    還有

    那一頭傳聞中才有的銀毛狼王。

    就是有一點朱高煦不滿,狼王眉心有一撮紅毛,看起來像什么瑕疵。如果不是那一身銀毛實在好看,朱高煦不想送有瑕疵的狼皮給大哥,于是就決定留下狼王一條命。

    已經解釋過,眉心有火的銀狼是狼族最兇狠最厲害的狼王

    ,可朱高煦還總是露出嫌棄眼神,草原某老巫醫:“”

    我可憐的狼王啊。

    怎么就落這人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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