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不同意。”趙雷霆就像是有意賣了個關(guān)子。
“唉!”孟思期的笑容凝固在那,她知道趙雷霆是開玩笑,但是她可不許他開這種玩笑,她舉起酒杯,和他對峙,“趙雷霆,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沒話說了,故意把我搬出來。”
“孟姐,”趙雷霆舉起雙手,“權(quán)宜之計,你千萬別放心上。”
“我可以不放心上,那么你是不是要自罰一杯。”
“自罰一杯!”唐小川笑著慫恿。
“行,都是我的錯。我來喝。”趙雷霆一口氣又灌了一杯酒。
大家有說有笑,吃了一半時,酒精作用有些上頭,馮少民比較沉穩(wěn),勸道:“咱今天就喝這么多啊。明天還要繼續(xù)工作。”
韓長林今天明顯多喝了點,他躺在椅背上,笑了笑:“老馮,你說,咱這案子咋就這么難呢。”
明顯聽得出來他笑容里的無奈。孟思期也很少聽見韓長林說過這樣氣餒的話,一直以來,韓長林在她眼里都是那種胸有成竹雷厲風(fēng)行的人。
其實也不全是吧,二隊這么多年,她多少也知道,破案率年年低下,今年韓長林立下軍令狀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滕飛這件案子,如果始終查不出真相,那么對于他,對于二隊都是一塊心病。
韓長林這聲嘆息,卻讓今天聚餐的氣氛降到了低谷,可能韓長林也是身不由己才說出這句話。
“其實咱們也盡力了。”馮少民安慰了一句。
沒人再說話,直到唐小川半垂著頭,說了一句:“韓隊,有沒有可能,滕飛根本就沒有殺害劉羽微!”
這句話似乎已經(jīng)成了約定俗成的真相,只是大家都不愿提。
“我覺得小唐這話也不無道理!”說話聲音很響,一聽就是外人在說話。
各人都朝聲音的方向望去,正有四個人朝這邊走過來,都是一隊的同事,剛剛說話的是警員羅肖國。
四個人站在桌旁,羅肖國笑道:“韓隊,好巧不巧,吃飯也遇上了。”
韓長林勾了勾頭,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好巧。路隊沒來。”
“路隊有事。咱這樣,你們要沒吃好,咱們拼一桌。”
“吃完了,我們正要回去。”唐小川回答。
“韓隊啊,”羅肖國語重心長地說,“咱不能灰心啊,不就是一件案子嗎?翻遍了一整個大峽谷,不也有所收獲嗎,咱千萬不能走進死胡同……”
“羅肖國,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馮少民冷冷地說。
“我沒有什么意思啊。就是字面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馮少民扭頭瞪著他。
羅肖國尷尬地笑了笑,“我真沒有什么意思。”彼時,他身邊的同事也打圓場,“老羅,少說兩句,二隊最近破案率上去了,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
這番話卻讓韓長林有種刺疼,他捏住酒杯,用起力來。
“對對對,”羅肖國笑呵呵地說,“咱們?yōu)榈亩际瞧瓢福沂窃搶W(xué)習(xí),該學(xué)習(xí)。這樣,我自罰一杯……”
“羅肖國,沒事別這杵著!”馮少民手指向旁邊桌,冷聲道,“請!”
“老馮,你這就不對了,老羅賠罪你倒不愿意了……”羅肖國的同事起哄起來。
“啪!”一聲驚雷,韓長林突然捶向桌子,桌上的盤子叮當(dāng)作響,整個桌子都震動起來。
孟思期屬實被嚇了一跳,只聽韓長林語氣強硬:“吵什么吵!”
這一下,羅肖國幾個人頓時沒話了,默默走開了。
這一會兒,整個二隊都陷入了死寂,誰都沒有說話。
好久,服務(wù)員提了四瓶啤酒過來,放在桌上,“他們說送你們的……”
他們是誰,大家都明白。馮少民悶了一大杯酒,“韓隊,今天我不對,你該處罰處罰。”
韓長林動了動腦袋,像是點頭,又像是搖頭,半晌淡淡笑了笑:“老馮,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咱們好好工作!”
孟思期沒去趕公交車,叫了一輛出租車,雖然喝得不多,但是頭還是有點疼,回家時走路還有點飄。
敷了一臉黃瓜片的葉秀慧看見她,面色不悅:“你喝酒?你一個女孩子喝什么酒。”
她感覺真的很好,有點醉的感覺真好,她扶著椅背,笑著說:“我開心啊。”
“你……”葉秀慧不知道說什么,又不敢大聲說話,畢竟擔(dān)心黃瓜片面膜掉落,她低聲責(zé)備,“一家子酒味,煩死人了。快,快去洗!衣服晚上洗掉!難聞死了。”
晚上,孟思期并沒有像葉秀慧所期望地那樣洗澡洗衣服,而是毫無防備地粘到床就睡著了,等她醒來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她起來擦洗了一下身子換了內(nèi)衣,沒成想,一下子睡不著了。
她翻了一會犯罪心理學(xué)書籍,慢慢想到一件事,葉秀慧敷面膜時不敢大聲說話,完全不像平時那樣用力使喚她,因為面膜,她不得不呈現(xiàn)兩幅臉面。
而滕飛為什么不能是兩幅臉面?
她突然想起什么,快速把床頭那本書,滕飛寫的書翻了出來。
滕飛在小說里描寫了“他”和“劉羽微”的愛情,兩人同樣于婚前徒步深山老林,在篝火旁他將她殘忍殺害。
這一切太像他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一切,所以有人懷疑他殺人也無可厚非。
雖然他是一個作家,但他為何要冒此風(fēng)險寫現(xiàn)實的故事,那不是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嗎,人總是趨利避害,滕飛根本沒必要寫真實的故事,也許書就是他的幻想,是來迷惑別人的。
孟思期想了很多,輾轉(zhuǎn)反側(cè),三更才入眠。
*
第二天,韓長林被劉局叫到了辦公室,劉局坐在椅子上,表情平靜,叫他坐下,問他:“聽說滕飛的案子陷入了僵局?”
韓長林雖然不想承認,但目前所有的線索似乎沒有一條可以證明滕飛殺人的事實,而且尸體沒有找到,根本無法給滕飛定罪,但他還是執(zhí)拗地說:“滕飛給劉羽微買的保險受益人就是他妹妹滕蓉,滕蓉重病急需用錢,殺人動機逃不掉了。”
“殺人動機,”劉局緩緩說,“可不等于殺人啊。”
警方破案是要講究證據(jù)的,劉局一口否定了他,韓長林當(dāng)然明白,殺人動機和殺人之間存在至關(guān)重要的證據(jù)鏈,就算殺人動機再完美,缺少證據(jù)鏈那也是破空之談。
就在他思慮時,劉局問:“你知道指紋技術(shù)是什么時候開始普遍應(yīng)用于中國刑偵?”
韓長林當(dāng)然知曉,很早在警校就學(xué)過,他回答道:“本世紀初。”
“嗯,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指紋技術(shù)并沒有普遍應(yīng)用。任何時代,刑偵都不能說是完美的,隨著科技進步,很多技術(shù)才會被逐漸應(yīng)用起來。同樣,犯罪分子也在更新犯罪技術(shù),譬如,他們可以抹掉手上的指紋。”
韓長林突然明白劉局叫他過來的用意,劉局是想告訴他,如果確非現(xiàn)在的能力和技術(shù)所能做的事情,就該放下,因為還有很多更重要的工作需要他們?nèi)プ觥?br />
反之,沉沒成本將越來越高,局里不會繼續(xù)投入資源,與其這樣,不如等待將來科技進步再來尋求答案。
韓長林并非性格執(zhí)拗之人,至少他覺得他和路鶴的差距還是很明顯的,他很多事情看得開,不過對于這件案子如果讓他就此放棄,他會覺得心有不甘。
“劉局,其實我在想,如果我們再花點時間到瀑布那塊再去搜一搜,也許有可能找到新的證據(jù),這個世界上沒有憑空消失的證據(jù)。”
“瀑布那塊的搜索你了解過。救援隊比我們更專業(yè),而且還是劉羽微失蹤當(dāng)天進行的搜尋,七個月了,即便有證據(jù)留下來,也許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長林,”劉局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心中不甘,但還是要學(xué)會放下,我這邊還有新的案子交給你!”
韓長林沒有馬上回應(yīng),劉局很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性,劉局的話他總是會聽,這一次他卻有些猶豫。
劉局正色說:“任何時代,正義都不會缺席,無論兇手多么狡猾,犯罪手段如何高明,我相信真相終究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你要相信司法的進步!”
韓長林當(dāng)然相信,這就是他從警以來所堅守的正義感。
而現(xiàn)實是,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因此他遺憾之余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劉局,您再給我三天時間,如果這個案子沒有結(jié)果,我會主動申請結(jié)案。”
劉局沒有回答,而是點點頭,表露出輕松又像是寬慰對方的平靜微笑。
*
韓長林突然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他的狀態(tài)和之前截然不同,而是嚴肅認真地說:“關(guān)于滕飛一案,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做最后的嘗試,結(jié)案詞里,滕飛是兇手還是清白,必須有結(jié)論。”
大家都聽得很認真,沒有回話,韓長林說:“我這幾天想了想,之前我們一直調(diào)查滕飛,疏忽了劉羽微,可能也是因為時間太長,大家覺得只能從尸體上找證據(jù),其實只要我們找到劉羽微生前的一些物證那也有可能成為破案的關(guān)鍵。”
馮少民點頭:“韓隊說的是,這一點我們確實疏忽了。”
“韓隊,”唐小川提問,“當(dāng)時滕飛和劉羽微的租房早已轉(zhuǎn)交別人了,恐怕現(xiàn)在留下的證據(jù)可能微乎其微了。”
孟思期想了想說:“滕飛說他那么愛劉羽微,他手上也許留了一些證據(jù)呢?”
趙雷霆說:“可是,滕飛能給我們看的,都是他認為能留下的吧。如果劉羽微寫過日記,你覺得滕飛會留下來嗎?”
韓長林點了點頭:“說的沒錯,現(xiàn)在的物證確實很渺茫,但是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這樣,我們馬上去滕飛家查證。”
“好,韓隊。”
幾個人坐一輛車驅(qū)車到了滕飛家,湊巧的是,滕飛正好從外面回來,他手里提著小袋子,看形狀里面應(yīng)該是飯盒之類,大概是給妹妹送餐食回來。
說明來意,滕飛也很配合,一邊上樓一邊說:“韓隊,羽微當(dāng)時和我租房,都是我們一起買的生活用品,后來,我就賣掉或扔掉了,剩下的不多。”
“嗯。”韓長林點了點頭。
進屋后,滕飛要沏茶,大家推掉了,韓長林說:“我們可以隨便看看吧。”
“可以。”
在滕飛取遺物的時候,韓長林幾個人在屋里閑逛起來,連掛在墻上的日歷也沒有放過。畢竟沒有搜查令,大家也沒有大刀闊斧地翻找。
房子不大,孟思期就在臥室那轉(zhuǎn)了轉(zhuǎn),滕飛在抽屜里找遺物,而墻上的一張并不大的相框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張結(jié)婚照,其實兩人本來是要結(jié)婚的,結(jié)婚照里的劉羽微看上去滿臉都是幸福。
結(jié)婚照旁邊,掛著一副小照片,那是劉羽微的單人照,正迎著陽光,一片美麗的光暈正打在她秀氣的臉頰上,她很美,這張照片讓人很陶醉,但是也令人遺憾。
遺物被滕飛放在箱子里,他抱了起來,正好看見孟思期,孟思期笑了笑:“那個,我可以看下照片嗎?”
“當(dāng)然可以。你隨便看。”滕飛看上去很隨和,抱著箱子走出了臥室。
孟思期取下那張小照片,仔細端詳了下,又翻到背面,后面寫了一行圓珠筆字,字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寫的話也很簡單,“向陽而生!”
沒有別的,孟思期又安安靜靜掛到原處。
出臥室后,客廳的茶幾那,韓長林他們已經(jīng)在查證箱子里的遺物,孟思期也上前看了看,里面沒有什么特別的物品,只有化妝品瓶子,鏡子還有梳子等等這些日用品,看起來滕飛是想特意留下作為留念。
“還有別的嗎?日記什么的?”韓長林緩緩起身問。
滕飛回答:“羽微從不寫日記。韓隊不放心的話可以進我臥室再看看。”
“好。”韓長林脫下手套,點頭說,“那今天就這樣吧,不打擾了。”
雖然確實查實了一切,但仍有些意味闌珊,不過下樓時,韓長林的腳步輕快了些,孟思期感覺,他應(yīng)該釋然了,滕飛可能并非殺人兇手。
小說和現(xiàn)實本就是兩回事吧。
滕飛這次和以往也大不相同,他送大家到樓下,還表示有問題隨時找他,似乎,他胸有成竹,關(guān)于他的一切嫌疑,在今天全部解除了。
十月份,晌午的陽光仍舊很大,幾個人出門,陽光熱烈地潑灑而來。
大家都偏了偏頭,防止眼睛變花,而滕飛急忙伸出一只手,擋住了半邊臉。
也就這這一刻,孟思期突然產(chǎn)生一陣眩暈,那是似曾相識的感覺,來得很突然,讓她渾身都輕顫了下。
一副畫面猛然在她的腦海里閃過。
畫面里,她親眼看到,在紅彤彤的朝陽里,一根細細的紅繩正緊緊勒住劉羽微的脖頸,仿佛要將她的脖頸切斷。
劉羽微的臉上滿是痛苦的淚水……
孟思期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地方能看到這一幕。
明明之前她會從死者身上感受到什么,她曾經(jīng)以為是死者磁場的某種影響,但是此刻此地,并不可能有死者的磁場,那么是滕飛的某一瞬間的記憶?被她攫取了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么滕飛就真的是兇手了!
那副畫面帶來的余震太強烈,以至于孟思期的眼角都有些酸澀,她發(fā)現(xiàn)眼眶里晶瑩的東西在打轉(zhuǎn)。
“思期,你怎么了?”走著時,趙雷霆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
孟思期連忙用手背擦拭了下眼角的濕潤,笑著說:“沒什么,只是有些感傷。”
從劉羽微的遺物中走出來,難免不會感傷,趙雷霆便沒有再問。
回去的路上,孟思期默默無聲,她只聽見韓長林說了一句:“回去結(jié)案吧!”
她的腦海里那記憶揮之不去,那到底是什么地方,那般美麗的日出。
多么美麗的日出啊!
劉羽微說要向陽而生,但是她死的地方就是在那片令人向往的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