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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7)

    大程的臉上有微微的焦急, 認識大程的人都知道,這人人好,就是性子急。晨會已經接近尾聲, 因為大程突然出現, 大家都擔心案子出了什么情況,路鶴問:“大程有事?”

    “路隊,我找小孟呢!贝蟪碳敝亚闆r一麻溜說完了, “小孟,猥褻女學生的色魔, 面對受害者的指控, 拒不承認, 你還是去錄個口供吧!

    孟思期抬起頭,她頓時從剛剛稍微低落的情緒中抽出來, 她明白了, 受害者的證詞還遠遠不夠,需要她去補證詞。

    她連忙點頭說:“程哥, 我結束會議就過來!

    “行,”大程說, “那我先回去等你!

    大程離開后, 一直抱著手臂表情繃著的趙雷霆,好奇問她:“什么色魔, 早上公交車遇到的?因為這?遲到了!

    孟思期點了點頭, “對。”

    “厲害!壁w雷霆放開手臂,笑得合不攏嘴,“上個班還抓個色魔, 有點牛啊!

    大家都知道趙雷霆話里有話,羅肖國和嚴春聽了, 特別不是滋味,臉上的那點笑意本來在大程說話時就沒了,大程一說這碼子事,誰都聽得出來孟思期早上因為什么遲到。

    反倒是他們倆還針鋒相對,這要是傳出去,他倆臉都不知道往哪擱,這會趙雷霆“大做文章”,羅肖國和嚴春更是下不來臉面,兩人臉色產生微微的卡白,尷尬之色從脖子那就起了,然而兩人都是老刑警,沒把心里面的情緒統統展現出來。

    因為趙雷霆的話,大家贊賞的目光都不自覺投向孟思期,蔡雙璽更是樂呵著朝孟思期豎起大拇指,“小孟,可以啊,你讓我想起馬爾蒂尼,他是紅黑軍團的靈魂,是偉大的左后衛,也是偉大的中后衛,更是綠茵場上……”

    “散會!”路鶴突然喊了一聲。

    蔡雙璽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停止了描述。但他卻看見孟思期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他覺得很美,比足球中的“倒掛金鉤”、“圓月彎刀”還美。

    “孟思期留一下。”大家散會時,路鶴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趙雷霆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留在會議室的孟思期,他對馮少民說了聲“馮哥,你先回,我等等她!

    “行!瘪T少民頷首,面色很輕松,神情中還有對趙雷霆的幾分贊賞。

    趙雷霆望著會議室內,孟思期高挑修長的背影,還有路鶴沉穩溫存的面頰,路鶴比孟思期高近一個頭,兩人站在一起,倒是身高挺匹配。

    會議室內,孟思期的心里有一絲小小的忐忑,雖然早上的事情她有理由,但抓住色魔也是一個警察的份內之事,如果她不是警察,那就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而對于警察來說,沒有見義勇為一說,懲治罪惡就是她的職責。她不能因為自己“見義勇為”,就告訴路鶴她遲到沒有錯。

    然而在她面前,路鶴的眼神是溫吞的,就像是被他有意收斂了光芒。

    他沒有剛認識時的那種銳利,沒有那種審視別人、審判別人的目光,他似乎在她面前隱藏了那種穿透力,有意在遲鈍對她的態度。

    他的薄唇微微地抿著,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在孟思期眼里,這是一種友好的示意,也是上司對下屬的慰藉。還有一種,她曾在他送她回家的那次夜色路燈下,看到了他的這種弧度,那是目送她回家,目送她背影時的不經意流露。

    “思期,知道我為什么留你下來!

    “路隊,你有話直說,我都會記住。”

    路鶴的語氣很有力,帶著綿綿的磁性:“我想告訴你,警隊是有規則的,但是規則是死的,在救死扶傷、懲治罪惡面前,規則有時候也需要讓路。我希望你繼續做正義的選擇,讓正義之花一直綻放!所以,在我這里你沒有遲到。”

    孟思期在這一刻很感動,她感動路鶴理解她的情緒,對她的心里缺失給予填補,這一切足以讓她堅持在刑警路上做出更多正義的抉擇。

    “行,你有事先回吧!甭氟Q抿起薄唇再次彎起微小的弧度。

    “謝謝路隊,我會做到的,我也會謹守警隊的規則。那我先走了!币膊恢罏槭裁,她忽然很放松,送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剛要走出門,路鶴又叫住了她:“思期!

    她轉過身,路鶴緩緩地,才張口:“記住,每一次行動,安全第一!

    “記住了!泵纤计谔貏e用力說出這幾個字,又補上一句話,“你也是路隊!

    她也想告訴他,記住安全,一定要走到最后!一定要活著!走過未來的三十年!

    這時,門口傳來小皮鞋急促的腳步聲。

    在門外等待的趙雷霆遠遠看見一個女孩小跑了過來。

    那女孩他認識,叫林敏嘉,是信息科的,前年來的警局,是計算機專業畢業,這個年代會計算機的不多,特別是網絡剛剛興起的年代,網絡刑偵也開始成為破案的重要途徑,林敏嘉也靠著她的本事在去年得了三等功。

    雖然那次慶功會,趙雷霆也得了三等功,但是他覺得自己很僥幸,如果沒有孟思期,他可能根本得不了那個獎,他到現在都覺得三等功是很了不起的,因此林敏嘉他也特別關注了她。

    林敏嘉身材也很高挑,比孟思期矮一點點,上次獲獎照片趙雷霆就特別關注過,她相貌很精巧,頭發不是很長,扎著兩個小短馬尾,有一點點嬰兒肥,因此看起來略顯可愛。

    趙雷霆看著她小跑過來,免不得多看了一會,然而到了近處,他發現林敏嘉臉上滿是焦急,定是有急事,他忙問:“是不是找路隊?”

    “雷霆哥,路隊是不是在會議室?”

    “在,會剛結束!

    林敏嘉說了聲謝謝,進門迎頭就和孟思期相遇,兩人都認識。

    孟思期見她焦急,一定有急事,林敏嘉手里還拿著一封信,她舉了起來,“路隊,有一封特殊信件,你一定看看。”

    路鶴伸手接過信,因為都是同事,林敏嘉沒有掩藏,直接說:“早上我拿到的信,曹哥說很重要,叫我馬上送給你,這應該是嫌疑人寄放在警局公共郵箱的!

    孟思期立在原地,頓時就緊張了起來,嫌疑人應該就是指博物館分尸案的小丑,她特意看了眼,路鶴手里的信封上沒有文字,但有一個小丑簡化圖案。

    這種小丑圖案撲克牌上特別多見,有小丑帽,有紅鼻子,是用鉛筆畫的半身像,非常顯眼的標識。

    小丑寄來的信,那意味著什么?

    對警局的挑釁?還是對社會的挑釁?這讓她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路鶴看了一眼信,面色雖然很鎮定,但眼底明顯有幾分慍色。

    他將信遞給了孟思期,孟思期拿起一看,信紙上只有一句簡單的話,“找到我了嗎?路警官!”

    這句話猶如一根針猛地扎在孟思期的心口,這封信的信息有很多,嫌疑人認識路鶴,嫌疑人的犯罪行為不只是簡單的殺人,嫌疑人有比殺人本身更可怕的目的。

    路鶴語氣依舊沉穩:“林敏嘉,這封信先放我這,你們科盡快和各大報社聯系一下,是不是嫌疑人也給他們寄過類似的信,如果有的話,希望他們配合,不要公布出去!

    林敏嘉忙說:“我知道了路隊,馬上回去匯報!

    林敏嘉走后,路鶴對孟思期說:“思期,你先回,我把信送到技術科檢查下!

    “好。”孟思期走出會議室,她一眼就看見趙雷霆雙手插兜站在不遠處,靠著墻。

    她故作輕松說:“門神,你怎么還在這!

    “等等你,為你早上英雄事跡,我不得親口夸你幾句。”

    “呵呵算了吧,還有很多事要忙。”她一邊說著,一邊和他走向樓梯那,路上,她在想,也許嫌疑人想制造更嚴重的社會事件,所以挑釁警局并不是主要目的,也許通過報社讓全市的人知道才是他的目的,所以路鶴現在必須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在大程那錄完口供,她又給大程一個建議,當時公交車上目擊證人很多,她會找相關見證人來錄口供。大程叫她先去辦案,把這件事交給他,他一定會把猥褻者定罪。

    孟思期謝過大程后,就和趙雷霆趕往可可西里旅游公司,昨天,那家公司反饋還在整理他們要的資料,但一直沒有提供,兩人今天決定親自去一趟。

    在見到公司的經理后,經理說一直在催辦,因為突然出事了,公司系統都出了問題,兩人等了一個鐘頭,終于拿到了工作人員名單以及最近一段時間的考勤表。

    但是經理也說了,最近忙于博物館工作開展,很多內部管理都輕視了,這份名單不一定是全面的。

    孟思期表示了感謝,回到車里,她馬上將工作人員名單和考勤表一一對了起來,趙雷霆也一起做核對。

    考慮到下午還要去走訪花店,他們也不打算回局里,忙到晌午,趙雷霆將車開到一個餐飲街附近,他下車買了盒飯,給她的保溫杯添了熱水。

    回來時,他打開車門,“思期,休息會兒,出來吃口東西。”

    孟思期用圓珠筆做了很多記號,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下午一點半,她真的餓了,于是收拾了下材料,走下副駕,頓覺腰有些酸麻,她揉了揉小蠻腰,接過趙雷霆的盒飯。趙雷霆將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膜撕去,遞給她。

    孟思期看著盒飯里的雞腿、土豆、青菜,還有半邊水煮蛋,覺得這份快餐不便宜。

    趙雷霆和她的伙食一樣,他應該很餓了,蹲在馬路牙子上大口吃了起來。

    這雞腿不大,一個大男孩怎么吃得飽,孟思期還沒動筷,將雞腿夾了起來,放進了趙雷霆的飯盒里,趙雷霆扒飯的動作頓時停住,他抬了抬頭,“給你買的!

    “我不吃!

    “不吃雞腿?”

    “今天不是那么愛吃,你吃吧!

    趙雷霆笑了笑,正要起身,“你還挺挑的。那我給你去買份別的!

    “別了,吃完還得趕緊工作。”

    趙雷霆舔了下油膩的嘴巴,“行吧。謝謝了!

    “我還得謝謝你呢!

    “謝我干嘛?這份飯才多錢,大不了晚上你買!

    孟思期宛然一笑,蹲在他旁邊,學起他的動作,端起飯盒,扒起飯菜,她可不是因為這份飯感謝他,因為經常一起出警,他們總是你請來我請去,從不計較這些。

    只是因為,今天在大程那錄完口供,大程說,早上你不在時,會議室吵了起來,羅肖國和趙雷霆爭吵得不可開交,原因是因為你遲到這件事。

    大程說,趙雷霆為你打抱不平,他就像你的忠實守護者,不顧一切。

    這警局很小,只要事情鬧點浪花,必定會傳遍整個警局,當時會議室門敞開,如果聲音大,路過會議室的同事必定聽得清清楚楚,那傳到大程的耳中也就幾分鐘時間。

    大程雖然是急性子,但是他也知道這種事如果不澄清,孟思期會吃虧,于是他特意沖到會議室變相解釋了這一切。

    這就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一切,孟思期在心里感激有他們默默幫助她,她一邊吃著快餐一邊眼眶有些微微濕潤。

    因為努力在做想做的事情,她走過的地方,鮮花正慢慢地盛開。

    吃完飯,趙雷霆將她的飯盒收了起來,送去垃圾箱。孟思期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當中。

    時間慢慢流逝,她的筆尖在一個名字上重合了,李牧驍,可可西里旅游公司員工,工齡一年,年齡二十五歲,男性,未婚,身高一米七五,愛好動漫、運動。

    他請了兩天假。前天三月二十五號,也就是案發的前一天,法醫論定的被害人死亡時間的那天,他請了一天假。

    昨天三月二十六號,也就是案發當日,博物館開展的日子,又請了一天假。

    他的主要工作是花卉養護運送,各方面信息實在太吻合了。

    第92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8)

    孟思期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忙將劃線的資料遞給趙雷霆看。他看完后滿眼驚喜,慢聲說道:“不會真是他吧?”

    要想如此高效進入博物館,內部人員是最有可能的, 這個信息居然吻合得讓人不敢相信。

    如果說有出入的地方, 那就是這份資料上李牧驍的筆跡和投給警局挑釁路鶴的信上筆跡是不一樣的,但是這不能說明問題,孟思期記得, 靳亞明就能寫出很多種字跡。

    很多重案其實背后的真相并不復雜,一旦想得復雜了, 鉆了牛角尖, 反而破不了案, 更何況線索都指向明顯,無論如何也是要排查一下。

    孟思期想起什么, 馬上從本子里抽出小丑的照片, 隨身攜帶嫌疑人照片是她的習慣。和資料里的證件照對比,都是偏瘦, 臉型略長,雖然小丑的妝容太濃, 但是骨架相似, 冷不丁一看還真是一個人。

    趙雷霆笑著說:“如果真是嫌疑人,思期, 你可立了大功。給咱們二隊長臉了!

    趙雷霆這話讓孟思期意識到, 這條重要線索確實是她發現的,也是路鶴一起發現的。她主跟了線索的調查,有功勞確實她的功勞最大。

    冥冥中, 路鶴就像在有意安排這一切。

    但她轉念一想,路鶴將最重要的線索交給她來跟, 一定是最信任她的。這個時候,她更不能貪功,這個時候還邀功,還分一隊二隊,那她豈不是有愧于路鶴的信任,她定定神說:“趙雷霆,我們馬上回去報告路鶴吧。等他指示。”

    趙雷霆卻興奮地說:“現在線索明顯,我們完全有資格去拘傳李牧驍,把人帶到警局再和路鶴報告也不遲,到時羅肖國嚴春不得被我們啪啪打臉!

    如果沒有發生早上的事情,孟思期一定覺得他欠考慮,但是此刻她知道趙雷霆是為她打抱不平。

    她不能冷落他,但在集體原則面前,她必須有所取舍,她很冷靜地說:“趙雷霆,如果李牧驍真是兇手,或許早就做了防范,現在的他一定很危險?赡苡屑履氵不知道,小丑今天早上給警局投了一封信,挑釁路鶴和警局!

    “你說什么?”趙雷霆愣了一下。

    這件事在警局內沒什么可隱瞞的,孟思期一直在忙,忘記告訴他,她現在告訴他,就是想說,小丑或許很危險,需要組織行動,而且這件事路鶴站在最前面,必須由他統一指揮。

    趙雷霆很快會意,點了點頭,“思期,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就趕快回局里報告路鶴吧!

    兩人很快回到警局,路鶴和蔡雙璽梁云峰林滔他們也剛回警局,將情況說明后,路鶴當機立斷,立即決定拘傳。

    他命令蔡雙璽馬上申請逮捕令拘人,趙雷霆說:“路隊,我們一起去吧!

    路鶴說:“你們去休息會,等下你倆和我一起參與審訊。要不思期你來主審吧。”

    趙雷霆忙說:“路隊,就這么定唄,咱思期審訊很厲害!

    孟思期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確參與過一些審訊,但是并不見得這一次也做得好。

    “好!泵纤计谶是答應了下來,她不能辜負路鶴的信任。

    路鶴看了看手表,“一個小時后碰頭,我去把人逮回來。”

    兩人點頭,看著路鶴匆忙的背影離開,趙雷霆遙望的目光延長,又慢慢收回,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孟思期一下子明白他的感受,安慰道:“想什么呢?路鶴肯定是怕我們有危險。回去吧!彼D身往二隊辦公室方向走去。

    趙雷霆跟了上來,在她耳旁說:“是啊,我也覺得他是擔心你有危險,從火車上抱你的那時候起,我就覺得路鶴對你不一樣了。”趙雷霆的語氣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不是?”孟思期一時感覺很難為情,她臉上禁不住發起燥來,趙雷霆這是說的哪和哪啊,路鶴和她是普通同事,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可不要亂說啊,小心我斃了你。”

    趙雷霆舉起雙手,“女俠饒命,咱就是實話實話,你這么好看,這局里的單身青年哪個不喜歡你,路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對了,我悄悄和你說件事……”

    本來孟思期還想罵他兩句說話不正經,結果他突然放低了聲音,不免好奇起來:“說什么?”

    趙雷霆湊過臉來小聲說:“不騙你,去年你在單位立功后,今年開春不少單身漢打聽你的個人情況!

    孟思期皺了皺眉,這局里的情況特別是個人情況她從沒有關注過,但是趙雷霆人很活躍,每天信息靈通,說不定大小事他都知道一些,他說的話應該不假,他也沒必要騙她。

    只是現在她不會考慮個人情況,因此很平靜地說:“所以呢,你都幫我拒絕了。”

    “我當然沒有這個權力,這里面還有領導,有人問到我這兒,我也就是實話實說唄。”

    “實話實說?”

    “我說,你有意中人,讓他們別操那份心!

    孟思期正想反駁她哪里有意中人,但轉念一想,趙雷霆這法子也算是很周全,要不然還怎么拒絕別人,都是同事,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

    她笑了笑:“這回答我還挺滿意的!

    “可不是嗎,我可都是為你考慮。但是現在嘛,我建議你也考慮考慮個人情況,萬一一年半載,你什么動靜都沒有,他們不得再來問你,還覺得我在撒謊。”

    “所以你的意思,我得抓緊找個人談戀愛?”

    “這話我可沒說啊,當然你要是有這個想法,那最好了,這局里還有很多優秀的人,譬如說我!

    “得了吧趙雷霆,”孟思期差點想捶他,“你自吹自擂要不要臉呢!

    趙雷霆做了個鬼臉,笑著說:“你真的得抓緊了,最近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打算追我,這不我正在考慮,你要是不抓住機會……”

    “行行,我求求你,趕緊找個女朋友管管你,你要不然都得上天了!

    “思期,說正經的,你好好考慮下個人情況,我的意思,你要不考慮我,也可以考慮路鶴!

    趙雷霆已經走進了二隊辦公室的門,在門口,孟思期的步子頓了下,她之前根本沒想過個人戀愛,更不敢想象路鶴成為她戀愛的對象,忽然被趙雷霆這么一說,她的腦海里頓時浮現許多與路鶴相處的情景。

    她記得他抱過她兩次,雖然是迫不得已,但她深刻記得他身上的溫度和獨特的味道。

    路鶴還和她有過許多屬于兩人之間的交談,如果是單純同事關系,又并非那樣,如果是比較親近的朋友,又好像不是,想到這,她不但臉上發熱,心里也覺得特別擰巴起來,就是覺得哪哪都不對的那種感覺。

    喝了杯水果茶,她定了定神,半天才靜下心來,準備投入接下來的審訊當中,畢竟李牧驍的審訊可能是本案的關鍵。

    她得快速捋一捋思路,千萬不要到時候冷場。

    大半個小時過去了,趙雷霆小心翼翼走了過來:“孟大美女,準備得怎么樣,那邊的審訊快開始了吧。”

    “差不多了,我們還是提前過去吧!

    孟思期收拾好紙筆,一起前往審訊室,推開門時,一個年輕男子的臉龐頓時進入她的眼簾,因為有工作照,她對他有初步印象,看見真人,她開始越來越確信這個人就是小丑。

    和證件照一樣,他面龐顴骨微凸,整體臉型偏瘦長,也許是因為生活壓力或者生活習慣的原因,他發質糟糕頭發蓬亂,臉上的皮膚也很粗糙。

    但是比起證件照他的臉型要顯得更加立體,孟思期甚至在他臉上看到幾分劍眉星目的感覺,這樣的長相其實不普通,也絕不會讓人一眼就看出是殺人分尸制造社會恐慌的惡人,不過孟思期辦案經驗久了,也明白兇手和長相實際上關系不是很大。

    她剛想步入審訊座中間的位置,發現羅肖國和嚴春正坐在那,無疑,羅肖國要主持本場審訊。

    而蔡雙璽坐在筆錄位置,他見兩人進來,笑著說:“小孟你們來了啊,路隊剛回來就被劉局給叫了去!

    “不要耽誤時間了,都坐下吧,”羅肖國發話了,“審訊馬上開始!

    趙雷霆站在孟思期后面,他忽地從她身旁沖了進來,正要開口時,被孟思期拽住了衣襟,她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先不要激動。

    趙雷霆咬了咬牙,捏住的拳頭慢慢放下了。

    孟思期緩緩走到羅肖國身旁,特意將趙雷霆隔在最外邊。

    她打開本子,看了滿頁準備的問題,靜靜地翻過一頁,翻到空白的新頁。

    實際上和一隊聯合辦案以前,孟思期就有意無意了解一隊的成員,畢竟都是局里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平時見面別人和你打招呼你不認識那也很尷尬。

    她記得去年一隊一共是七個人,今年開春有一個警員調離了,那個警員應該是省廳或其他單位放到一隊做基層鍛煉的。

    羅肖國是副隊長,三十多歲,性格是比較強勢的,也比較善于社交。嚴春不到三十,有一頭濃密頭發,三七分,還帶點港風,平時注意自己形象,和羅肖國關系比較好。

    林滔長得很高,和路鶴差不多,二十七八年齡,長相沉穩,因為不太熟,但是很容易讓人想到唐小川,其實這種類型的人在生活上很常見,為人踏實,做事沉穩,找不到很明顯的特點,所以也容易被忽視。

    而蔡雙璽和梁云峰是她相對比較熟悉些。和林滔差不多年齡的蔡雙璽平時臉上時常掛著些喜感,親和力很強。梁云峰是和孟思期一起來的大學生,雖然平時交流不多,但是彼此還是保持著默契。

    孟思期對一隊的了解其實算不上多,都是表面的印象,同樣一隊對她也不了解,特別是羅肖國,羅肖國對她的印象可能僅僅停留在二隊有個剛來的女警去年底得了一個三等功。

    因此在一二隊本來“水火不容”的情況下,羅肖國針對她,孟思期覺得符合“傳統”,不過大家都是為了案子,破案才是至關重要的事情,孟思期不想在這些瑣事上針鋒相對。

    “咦,怎么不關門,小蔡,你關下!绷_肖國發出命令,蔡雙璽馬上起身關上了門。

    審訊室一下子沉悶寂靜,羅肖國扯起嗓子問:“姓名?”

    李牧驍抬起頭,眼底閃著倔強,不服氣地看著他。

    羅肖國拿起本子拍了一下桌子,聲音嚴厲:“怎么,自己姓名不知道?”

    “李牧驍!

    “性別?”

    “你看不出來!

    羅肖國又拍了一下本子,“你給我老實點,李牧驍,你以為警察不敢動手?”

    “你可以試試。”

    羅肖國猛地站了起來,但很快被嚴春拉住,“羅副,羅副。”

    羅肖國慢慢坐下,警告對面:“我警告你,李牧驍,今天我心情好,不等于你皮就舒服了!

    李牧驍沉默不語,但坐在椅子里的姿勢并不端正,下顎微抬,流露出的神態就是不配合,很不屑。

    “昨天上午你去哪了?”羅肖國質問,“每一個細節都給我說清楚!

    “昨天我請假了,我身體不舒服,我休息。”

    “休息?你請了兩天假,還是最關鍵的兩天,你不知道你們公司這兩天要召開展覽會,這么重要的時候,你請假?你撒謊也得找個合理的理由。”

    “警官,公司有什么活動,那和我有什么關系,我身體不舒服,我想怎么地就怎么地!

    “你還有理了,那行,把前天早上到昨天下午,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說清楚,記住,撒謊,是有漏洞的,別怪我沒提醒你。”

    孟思期心情早就平緩,趙雷霆突然湊過來在她耳邊小聲說:“這問法恐怕啥都問不出!

    孟思期微微扭頭,抿唇淺淺微笑,沒有回應他。

    她其實并不質疑羅肖國的審訊方法,每個人審訊方法都不一樣,審訊有時候是一種氣勢上的對決,審訊者的情緒并不代表他本人的情緒,像羅肖國這樣明顯是因為李牧驍高度不配合,所以他想在氣勢上壓住他。

    當然,即便這場審訊不是她來主持,她依舊要保持高度關注,畢竟嫌疑人的每一個神態和回答問題的態度都可能是一種信號,也許嫌疑人會撒謊,但是從他的情緒、動作、口供的邏輯性當中,總是能找到漏洞的。

    李牧驍笑了笑,面色中透露出極端的冷靜:“我想想,爭取不遺漏一些細節!

    一分鐘后,羅肖國拍了拍本子,厲聲說:“想拖時間?我跟你說,這件案子很嚴重,你和嫌疑人信息高度重合,沒二十四小時你別想出去……說吧,給你一天時間說,拖沒有用的!”

    李牧驍慢慢開口道:“前天我有點發燒,早上就請假了,我上午到藥店買了藥,睡了一天,一直睡到第二天,感覺頭還痛,就又請了一天。”

    “李牧驍,你以為這樣就有不在場證明?”羅肖國厲聲道。

    李牧驍道:“你去問問我買藥的藥店。”

    空氣沉默了會,孟思期撕下了一張白紙,寂靜的空間傳來清脆的聲音,孟思期將紙筆推給李牧驍,說:“把藥店名、藥名、藥量寫一下,還有當時是誰賣你藥的,我們會去查一下!

    李牧驍拿起紙筆,一邊寫一邊說:“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醫生,我不認識她!

    羅肖國看了孟思期一眼,沒有說話,見紙上的字寫完,他補充說:“雙璽,你回頭帶小孟他們一起查一下。”

    “好,羅副。”

    他又看向李牧驍,嚴厲說:“我怎么知道你買完藥有沒有做別的事!

    李牧驍說:“你們去過我家,你們搜到什么沒有?你們說的人頭?我根本就不知道!

    羅肖國冷笑:“這不代表你沒殺人啊,你把人頭丟哪了還沒問你呢。我警告你,你一次次挑釁警局,挑釁本市形象,你這種行為以為我不知道,就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生活中一丁點不滿就怪這怪那,你住的地方我一眼就看得出,宅男,充滿幻想、自卑的宅男,因為生活的不順就對社會產生不滿,想報復社會。”

    李牧驍嘴角輕勾:“警官,你辦案不能總靠想象吧!

    “證據是吧?以為我們沒有證據,老嚴,給他看證據!

    嚴春立即從座椅下的袋子里拿出一件東西,孟思期轉頭看了一眼,這是一套衣服,一套紅色系為主的衣服。

    嚴春站起,將衣服打開,在桌上展現的是一件小丑西裝,不過這件小丑西裝和博物館的小丑西裝有些不同,博物館的小丑西裝顏色雖多,但是以藍色調為主,這件更多的是紅色調,衣服款式和圖案也有差異。

    羅肖國冷笑道:“李牧驍,看到這件衣服你有什么想要說的。”

    “我沒有想說的,這種衣服很多人都有吧!

    “很多人都有?誰沒事買小丑衣穿?”羅肖國猛地用本子拍桌,“你有這種衣服,又是可可西里旅游公司員工,身高臉型和嫌疑人一致,在案發兩天,你請假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你說這種衣服很多人有?你怎么解釋?”

    李牧驍卻并沒有一絲慌亂的神態,“我缺錢,平時下班后,會穿著這種衣服去商場外面賣點氣球糖葫蘆,我不知道我這么做有什么不妥,難道因為一些巧合,就把我當兇手!

    羅肖國猛地站了起來,手指著他,“你還想狡辯是吧?”

    “你就算嚴刑逼供,我也是這樣說。你們沒有證據,我沒說錯吧!

    沒想到嫌疑人極其冷靜,羅肖國站起后手掌停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最重要的,對方提到“嚴刑逼供”,這讓羅肖國一時不知道怎么處置他。

    審訊室里頓時變得很沉悶,甚至有種下不來臺的尷尬,孟思期一直在收集嫌疑人的信息,她已經寫了不少字,她有不少問題,但是在這種場合有些不好喧賓奪主,也許下一次審訊她可以提出來。

    這時,沉寂的審訊室門被一道聲音推開,光線照進來,讓審訊室白熾燈的環境又明亮了一些。

    大家回頭望去,孟思期發現路鶴正站在門口,他一手扶著門把手,身姿凜然,洞察力敏銳的眼神望向室內。

    很快,他和孟思期的目光遙遙相對。在他的目光中,收斂了幾分那種敏銳的銳利光芒。

    他走進來,關上門,拿了把椅子坐在最外側,低沉冷靜的聲音問:“審得怎么樣?”

    羅肖國說:“路隊,不招,死都不招!

    路鶴說:“孟思期,繼續審吧。”

    羅肖國扭過頭,望了望路鶴冰冷的側顏,露出幾分不愿相信的表情。嚴春愣怔了一秒后,輕輕拍了拍羅肖國的袖子,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路隊可能不知道誰在主審,先不要聲張。

    羅肖國轉過頭,看著一副態度消極毫不配合的嫌疑人,不免感嘆,她又能審出什么?

    第93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9)

    孟思期沒想到路鶴會突然提出讓她審, 可能路鶴以為一直是她在審。

    她看了一眼羅肖國,羅肖國望著前方,一副閑適自得的神態, 顯然, 他沒必要在審訊室內和路鶴解釋,而且剛剛審訊進入僵持階段,他可能正好找個臺階下。

    孟思期其實準備得并不充分, 譬如這件小丑裝的“物證”,她也才剛剛才了解, 但讓她來主審, 正是她所求的, 因為她確實有幾個問題想和嫌疑人交流。

    鎮定了下自己,孟思期面對嫌疑人冷靜問:“李牧驍, 你說從前天早上一直到昨天晚上你都處在高燒狀態?”她沒有以十分嚴厲的口吻問, 因為她發現嫌疑人始終不配合,情緒一直處于對立面, 因此無論你問什么問題,他首先就是拒絕。

    “不, 我昨天好了很多, 但是我擔心博物展那么重要的場合,我這種狀態可能會幫倒忙!

    “你平時在公司主要做什么?”

    “就是負責對花草的搬運、養護……”

    “所以這兩天不需要養護嗎?”

    “展會都開了, 花草都養護得差不多了!

    “你喜歡養花?”

    “不算吧, 我爸以前幫別人做過一段時間護花工,我跟著他學了一點。”

    “你喜歡旅游公司的工作嗎?”

    “一份工作而已,沒什么喜不喜歡!

    羅肖國輕聲咂了咂嘴, 和嚴春對視了一眼,總覺得這問的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但路鶴在,兩人都沒有什么言語。

    孟思期繼續問:“你說下班后會穿著小丑裝賣賣氣球糖葫蘆,通常都在哪些地方?可以說說嗎?”

    “家附近吧,大多數是大樂福超市門口,香江大酒店門口,還有威尼斯影院門口,因為那兒人多,有時候也還會去別的地方,但很少……”

    在“香江大酒店”這,孟思期停留了下,她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但一時沒想起來。

    “你每天都去?”

    “通常是!

    “所以,孩子們會很喜歡你?”

    “這有什么問題嗎?”李牧驍反問,但和之前的審訊不同,他的態度是近乎溫和的。

    羅肖國把本子翻了兩翻,面上顯露出一絲無聊的神色。他注意到,孟思期更像是在聊天,他很少看到這種審訊方法,也許女孩子就是這樣吧,沒有氣勢,軟綿綿的。

    其實趙雷霆也沒有明白孟思期的審訊思路,但是他堅信孟思期一定會有所收獲,他想到溫水煮青蛙這個詞,孟思期的問題更像是在消除嫌疑人的防備,因為嫌疑人從進門到現在一直不配合。

    但在孟思期接手審訊以后他好像放松了許多,甚至愿意和孟思期正面對話。

    路鶴就坐在他旁邊,趙雷霆微微側頭,就能看見他冷靜如斯的側顏,不過路鶴的眼神中光芒明亮,他似乎正在認真傾聽孟思期的審訊,而且充滿信心。

    孟思期突然問:“昨天傍晚,你一定也穿好了小丑服?化了小丑妝?你去了哪?”

    這時候,李牧驍的眼神驀然定住了,他像是未曾預料有這種問題,表情出現了滯空。

    這種與之前不同的神態讓在座的都產生了一絲好奇。趙雷霆似乎看出些什么,他總覺得李牧驍好像在思索孟思期的問題,在想對策。

    正是這短短的短路,讓路鶴堅定地以為,兇手大概率就是李牧驍,如果李牧驍不是兇手,面對這種問題,他完全可以直接給出答案,他之所以遲疑,一定是沒有準備這種答案,又擔心產生邏輯失誤,所以必須臨時思慮,這種短暫的思慮勢必讓他本性袒露。

    當然,孟思期為對方設置了一個“陷阱”,陷阱就是假定了李牧驍每天都會扮作小丑出門,因此即便李牧驍之前有所準備,在這個問題上他一定會停留思索,去排除“陷阱。”

    羅肖國不免微微側頭瞟了一眼孟思期,他雖然覺得有點意思,但是嫌疑人只不過有一種情緒上的短路,這并不能說明什么。

    孟思期通過這個問題試探李牧驍是一方面,她還想知道李牧驍的行程。

    對于她來說,李牧驍這兩天的行蹤都能反應他當時的狀態,如果他是兇手,即便小丑這一身份在今陽市鬧得沸沸揚揚,但他或許會堅持到超市或酒店門口表演小丑,這種思維,她曾經在宋辛冉身上看到過,越是被懷疑越是堅持去做,反而能消除懷疑。

    如果他不是兇手,反而會害怕被人認錯。這種思維是很微妙的。因此要看嫌疑人怎么看待這個問題,往往回答不好就會露出馬腳。

    李牧驍像是想了一會,才回答:“我……其實穿好了小丑服,但是出門后不久就放棄了。”

    李牧驍給了一個不一樣的答案,這無疑打破了孟思期的試探,她懷疑,誰會在這個問題上繞彎子,除非是兇手。

    她追問:“為什么放棄了?”

    “我擔心有人會認錯我,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李牧驍的掩飾有些明顯,孟思期一改之前平靜的語氣,用力說:“李牧驍,雖然你每天最熟悉的路程是從家到公司,但是出事后公司放假了,又加上警方在搜索,你就不會再選擇那條路線。因此昨晚,你最熟悉的地方應該是大樂福超市、香江大酒店、威尼斯影院。你把人頭、小丑服,扔在了這三條路線上。目的完成,你就返回了家。我沒有說錯吧!”

    剎那間!啊崩钅硫斞鄣淄蝗婚W現驚愕和不敢置信交揉在一起的神色,但是眨眼間就恢復了平靜。

    然而作為刑警,特別是老刑警,這種微弱的情緒卻能讓人極致捕捉。

    路鶴幾乎是李牧驍神情剎那變化的同時站起身,大聲說:“羅肖國,嚴春,馬上跟我去搜查!”

    羅肖國緊跟路鶴身后,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這就找到人頭了?他和馮少民找了多久,怎么可能一句話就能找到?

    路鶴安排了大批民警,在三條線路上對垃圾桶和垃圾堆進行搜尋,一般來說,垃圾運輸車是二十四小時跑一趟。

    如果李牧驍在犯案后選擇了傍晚丟棄人頭和小丑服,那么現在正好是二十四小時,再晚可能就不見了。

    今陽市環衛垃圾車的傍晚作業時間是晚上六點到十點,經過每個片區和每個路段的時間都不相同。

    他要求局里聯系環衛站暫停這幾條路線清理工作,然而已經有垃圾車出門了,垃圾車沒有聯系方式,根本聯絡不上。

    對于路鶴來說,這是極限搜查,如果晚了,可能就得去垃圾站翻找了,那工作量不是一星半點,而且味道三天洗不干凈。或者還有不可預測的變化。

    七點多,在去香江大酒店的路線上,一輛垃圾車停在了一個街邊垃圾桶旁,嚴春沖上去交涉,他抖開垃圾桶,發現是空的。

    垃圾車師傅說:“我們剛剛裝車!

    “嚴春別廢話了,上車找找。”羅肖國發了命令,現在路鶴在另一條路線上,這里他必須負責到位,不得已,他第一個跳了上去,嚴春捂了捂鼻子,也爬上了垃圾車。

    味道難聞,讓嚴春嘔了一下,這種味道比尸體還難聞。

    羅肖國翻了幾下,忽地翻到一個軟綿綿、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是他親手打開的,嚴春用手電仔細照了照,是一件套裝,西裝上衣上有絨布,有口袋,還有藍紅黃多種彩色花紋,以藍色調為主,不就是小丑的衣服。

    羅肖國的手停在半空,有一種無端的錯愕。他和嚴春面面相覷,一時默默無語。雖然人頭沒有找到,但是這個物證上只要檢測出李牧驍的指紋,已經大概率能給李牧驍定罪。

    回去的車上,羅肖國和嚴春乘坐一輛車,羅肖國恍惚說:“就幾句話,把物證找到了?”

    嚴春搖了搖頭:“不太對勁啊,是不是路隊提前告訴她思路啊,我感覺路隊就是有意照顧她!

    “照顧她?”

    嚴春說:“路隊照顧女孩子可能也正常吧,一個單身男青年,這些年青燈古佛的,總有點想法吧,對美女給予特殊照顧不正常。實話說——”開著車的嚴春撇了撇頭說,“雖然能力不一定行,但人確實挺漂亮!

    羅肖國冷嗤道:“怎么,一場審訊還把你收買了?”

    “羅副我沒有這個意思啊。”

    “我告訴你啊嚴春,去年,孟思期才剛轉正,就拿了三等功,這里面的意思你不懂?老劉這兩年就是有點照顧女孩子的意思?墒怯袥]有想過我們一隊同事這么辛苦,一個三等功也不給,你我一起辦了多少案子,吃過幾頓準點飯,我的胃也毛病一大堆!

    羅肖國拿起一塊餅干,口干舌燥,手指上還殘存垃圾難聞的味道,他硬是把餅干噎了下去,這從下午到晚上九點連一口吃一口水都沒趕上,好處都讓二隊拿,累活一隊干。

    羅肖國吃著干巴巴的餅干,“有苦有累我也不說了,畢竟路隊就是我們的榜樣,但咱們也不能忍氣吞聲吧。”

    嚴春重重點頭,“羅副你說的是,破案歸破案,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們不能算了!

    車窗外吹進一陣涼風,羅肖國將手搭在車窗上,望著窗外的霓虹,不知不覺他的思緒飛回到了十三年前。

    當時他二十四歲,韓長林二十五歲,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們倆都是從派出所選拔到市局的優秀警察。

    他二十四歲那年在派出所立了不小的功,破格進入市局,那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進入當時的市局刑警二隊更是他的愿望,因為刑警二隊在當時比一隊優秀很多。

    當時的刑警二隊老隊長是胡建信,后來退下來主動要求在檔案室任職,副隊長是馮少民。他記得進市局時還特意在申請函上寫明要去二隊。

    最后也不知道為何,他被分到一隊,為這事,他專門去找了一回胡建信,胡建信對他說,他雖然欣賞他,但局里只給了一個名額,他和少民商量后,選擇了韓長林。

    羅肖國自信偵查、破案、體格等各方面都比韓長林強,但最后得到的理由是,韓長林綜合能力比他要好,更適合二隊。他一直不明白,綜合能力是什么?

    這也是羅肖國人生的不甘,他更加深刻明白一個理,能力才是一切,沒有能力,寸步難行,更別說留在刑警隊,留在警局都不行。因此他奮發圖強,后來也順利當上了一隊副隊長,不過論起能力,他最佩服的還是路鶴,至于馮少民和韓長林,他覺得差遠了。

    但二隊就是運氣好,韓長林運氣更好,馮少民卸任隊長那年,韓長林就由副隊升任隊長,如果當年他去了二隊,他現在至少也是隊長。

    現如今,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孟思期和趙雷霆,又很受劉局喜歡,特別是孟思期,總被特殊照顧,連路鶴好像也中了她的招,他不明白,為什么沒有能力,卻總是能被眷顧呢。

    *

    孟思期晚上回到家以后,看見葉秀慧正窩在沙發里看電視,電視里的聲音讓她立即產生敏感。

    “據記者傳回的最新消息,花卉博物館無頭女尸案今天取得了最新的進展……”

    葉秀慧厭煩地喊了一聲:“常姨,趕快換個臺,怎么成天播這些,嚇死人了!

    常姨唉了一聲,馬上拿起遙控器換了個頻道。

    這時,家里的電話鈴響了,常姨又去接電話,扭頭說:“思期,你的電話!

    孟思期正要上樓,忙上前接起電話,她猜想是警局打來的,接過手,才知道是趙雷霆,趙雷霆聲音激動:“思期,嫌疑人的衣服找到了,博物館上出現的小丑服在去香江大酒店的路上找到了!

    孟思期吁了一口氣,要知道今天她沒有十足把握,她和李牧驍之間的情緒對峙,讓她僥幸把握住了信息,結合以前的審訊經驗,她斷定李牧驍撒謊了。

    其實她那段關于“人頭和小丑服”的言論僅僅是試探,想看看李牧驍什么反應,如果不是兇手,他的反應應該是第一時間否定才對。但若是兇手呢,反應可能有很多種,而李牧驍出現了不一樣的反應,雖然被他很快隱藏,但路鶴一眼就抓住了他的變化,找到新的物證已經足夠了。

    這后續的事情,她相信路鶴和羅肖國就這個物證繼續審訊李牧驍,也許明天就有新的結果了。

    離十天破案,還有時間,她感覺有了一絲希望,路鶴這時候應該心里會寬松一些吧。

    趙雷霆又夸了夸她:“思期,真沒想到,你憑著只言片語找到了物證。太厲害了,這下羅肖國嚴春不得氣得肝疼!

    “都是猜的,”孟思期笑著說,“趙雷霆,你早點睡吧,別老想著把人氣死!

    “可不是嗎,羅肖國早看你不爽了,我跟你說啊思期,他要再敢欺負你,我一定揍得他求爺爺告奶奶!

    “打架?”孟思期佯裝批評,“不想當警察了!

    “嘿嘿,說說總行吧。他那身腱子肉,我還真打不過!

    “謝謝你啊趙雷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謝什么啊,對了,今天辛苦了,你也早點睡吧!

    彼此掛完電話,她嘴角掛著微笑,一轉頭,發現葉秀慧正伸長脖子在聽她說話。她手里抱著一只白貓,見她轉頭,立即收到正常坐姿。

    自從上次孟輝在團圓飯上“教育”了整個家后,葉秀慧好像收斂了許多,不再對她大呼小叫,但是又產生了新的毛病,現在說話有點陰陽怪氣。

    譬如現在,葉秀慧一邊摸著貓耳一邊低著頭像是對貓說:“毛頭小子有什么用,工資沒工資,時間沒時間,不如早分的好,是吧田心兒!

    孟思期壓根沒理她,直接上了樓梯,葉秀慧又在那說:“田心兒,可不能像有些人那樣,沒了規矩,你得有規矩。”她拿起它的前爪,“咬人抓人都是不對的,知道吧。”

    孟思期站在樓梯上,問她:“田心兒這名是誰起的?”她上次看見貓的健康卡,上面就寫著“田心”,而不是“甜心”。

    “啊?”葉秀慧很難相信她和她說話,回答,“還不是你哥!

    田心,孟思期也許是刑偵經驗多了,回房間就在想,莫不是思字拆出的。孟庭哲是不是想告訴她,葉秀慧寧愿對一只貓好也不會對你好。

    也許是她敏感了,她現在挺忙的,還真沒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第二天,孟思期到了下午都沒有收到路鶴那邊的消息,可能李牧驍根本就沒有招供,其實原因她猜得出來,僅憑這件物證可能還不足以給李牧驍定罪,除非審訊手段非常高明,李牧驍主動認罪。

    趙雷霆大概也是心急了,他走過來問她:“思期,要不要去看看路鶴那邊的情況?”

    孟思期也正有此意,立即答應了,因為再過一段時間,李牧驍就超過了拘傳的二十四小時,如果沒有實質性證據根本無法給李牧驍定罪。

    上午趙雷霆就轉達過她,這件小丑裝上并沒有檢測到李牧驍的指紋,雖然上面指紋很多,很可能和博物展上很多人觸碰過有關。

    而李牧驍也許是兇手,他可能特意規避了自己的指紋。所以這件衣服明顯不能作為給李牧驍定罪的證據。

    到一隊附近審訊室門口,路鶴剛好走出門,和孟思期的目光正好對上,在孟思期眼里,路鶴的眼神永遠都很鎮定,這不能說明現在案情的進展。

    路鶴看到她,面部嚴肅的表情松弛了幾許,好看弧線的薄唇開口道:“思期,我正好找你們!

    “路隊找我有事?”

    “雖然掌握了李牧驍一些證據,但是他的口徑非常嚴密,我們已經輪換對他進行了三次盤問,但是沒有找到漏洞,我是這么想的,每個人問詢的方式不同,你和趙雷霆再審訊一次,等會我們比對下口供里的差異點。”

    孟思期明白他的意思,這種多輪審訊尋找嫌疑人口供漏洞的方法,她曾經在審訊殺害龍善文的嫌疑人時使用過,當時是由她一人審訊丁倩夏素蘭和孫園園三人,尋找三人口供的差異點。

    如今路鶴的方法是異曲同工,多人審訊單一嫌疑人的口供,比對差異點,一旦有漏洞,那么可能就是嫌疑人忽略的細節。

    孟思期馬上說:“明白了路隊,你對審訊有什么建議嗎?”

    “圍繞嫌疑人在案發前后二十四小時的生活細節。”

    “好,路隊,我會努力去做!

    “嗯!甭氟Q頷首。

    這時門開了,羅肖國和嚴春走出門,一眼看到孟思期,眼神有些復雜,問道:“路隊還審嗎?”

    路鶴回答:“下面換孟思期和趙雷霆吧,你們休息會!

    “好,路隊你們忙!眹来捍鹆寺。

    兩人掠過孟思期身旁朝前走去,嚴春小聲說:“羅副,要是孟思期審出來,這功勞可大了!

    羅肖國暼了他一眼,“嚴春,這就是你不對了,審出來是好事,咱不都是為了破案嗎!

    “羅副就是格局不一樣,我也不是那意思,誰不想第一時間把案子破了。我意思呢,回頭孟思期把案子審出來,你說功勞算誰的。”

    羅肖國慢慢舔了下唇,“你放心,功勞還是我們一隊的,我們審了一天了,到這個節骨眼,嫌疑人也審麻木了,誰審都能出結果!

    “羅副說的在理。”

    第94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0)

    在審訊室, 孟思期和趙雷霆進行新一輪審訊,李牧驍被審訊了大半天,孟思期能看出他臉上的厭躁, 他似乎很不愿意配合, 所以很多問題他都說得有氣無力。

    孟思期問他三月二十六號早上,他在干嘛時,他就說了一句:“我和你們都說過很多遍了, 我在睡覺,我身體不舒服, 中午我才聽到博物館這件事!

    語氣厭煩, 他伸手摸了摸衣領內掛在脖子上的鏈子, 摸了下又放進了領口。

    “你說中午聽到了這件事,通過什么途徑?”

    李牧驍一個人住, 孟思期了解過搜查的情況, 很清貧的環境,沒有電視機, 沒有收音機,她覺得可以問出些細節。

    “警官, 你是不是想說我沒有收聽設備, 我聽不到那么大的新聞,你但凡出門走一走, 誰不知道博物館出事了, 你買個包子人家老板都得說一句,無頭女尸,大卸八塊, 太慘了!

    顯然,這些細節并不是那么難補充, 可能這一整天,他的邏輯鏈都被懷疑了無數遍,互鎖得天衣無縫了。

    “你有女朋友嗎?”孟思期已經超出了路鶴建議的審訊線路,她只是覺得這種案子或許沒有那么大,大到破壞本市形象,如果就是一種男女朋友的報復呢。

    當她問出這個問題后,她明顯發現李牧驍的眼神中有種不一樣的光芒,他今天應該厭惡了所有的提問,然而這個問題,他可能第一次遇見,因此被問起時,他的情緒變化了,他看起來并沒有剛才的有氣無力和敷衍,而是一種平靜,這不是面對提問者的平靜,而是他向往的平靜。

    他張了張嘴,緩了緩才說:“沒有!

    雖然孟思期并不相信,但這種私人的事情,只能通過走訪調查才能確認;當然走訪調查也不一定能知道,有很多男女朋友關系可能是比較隱晦的;還有一種關系是愛而不得的暗戀,這種關系可能只存在于一方,更難以被旁人察覺。

    孟思期沒有問題了,她看向了趙雷霆,他也搖了搖頭,結束了審訊,她想帶著口供和路鶴商量接下來的策略。

    路鶴正在辦公室,已經比對完了之前的口供,這會見孟思期趙雷霆過來,馬上拿了兩把椅子讓他們坐下。

    孟思期坐下后,特意觀察了下路鶴的桌子,一塵不染,有盞臺燈,近距離時,路鶴身上獨特的木質味道讓她產生一種熟悉和親切,更有一種安靜下來的感覺。

    路鶴接過趙雷霆的筆記本,比對他們審訊的口供,眼神冷靜又銳利,不一會,他放下手里的筆錄,轉過頭說:“沒什么漏洞,李牧驍的口供非常結實,不過,最后這個問題你是怎么想的?”

    孟思期知道他說的是“女朋友”這個問題,她說:“只是覺得這種案子會不會和男女之間的情感有關系!

    其實從一開始大家都沒有往這個方面想,路鶴抿了抿唇,和孟思期對視了一眼。

    他們之間也經歷了許多事情,孟思期能感覺路鶴目光里若隱若現的溫存,他緩緩說:“也有可能。”

    孟思期點頭,回饋了一個清淺的笑容,她見路鶴若有所思,怕打擾他的思路,便沒有進一步商量,起身表示離開。

    路鶴望向她單薄的背影,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感覺,他又想起了她一次次遠離的畫面,仿佛眼前都不是真實的。

    孟思期好像和他認識了很長很長時間,就像時間長河,在他腦海里倏然劃過,然而她是這條長河里始終明亮的星辰。

    他是一個對情感很淡薄的人,他沒有任何戀愛結婚的打算,在他的人生規劃里,也許這些都是選修題,但是孟思期提起那句“情感”的話,讓他對這個詞本身進行了思考,他本不會去思考這個詞的,這讓他有一種錯愕感,有種恍然隔世的錯愕感。

    然而這時門口的一聲緊急的“路隊”,將他拉回了現實。

    孟思期還沒有走出門,她再次和信息科的林敏嘉迎面遇上,林敏嘉表情和上次一樣,緊張焦急,手里拿著一封信,在和她與趙雷霆打了個短暫的招呼后,直奔路鶴。

    孟思期轉身,她擔心會再次發生相同的事情。

    林敏嘉將信交給路鶴,“路隊,嫌疑人又來信了!

    一隊的成員除了羅肖國大部分都在,頓時都站了起來,神經緊張。

    孟思期快步走了回去,路鶴微微蹙眉,將信遞給了她,紙上寫的話,讓她又一次震驚:放了他吧,路警官!我還在等你!

    “他”就是李牧驍吧,這紙上的字跡和上一封信幾乎一致,被拘留的李牧驍脫罪了?真正的嫌疑人還在外面挑釁?

    路鶴問:“送信人有人看見嗎?”

    市局門口有公投郵箱,由于沒有攝像頭,誰經過那確實不易發現,但是路鶴這回特意讓信息科安排人進行了監控。

    林敏嘉說:“沒有可疑的人!

    路鶴明白,沒有可疑的人,那就是沒有和嫌疑人相似的人,但不代表嫌疑人不會托人送信,譬如他的親人朋友,或者找一個隨機路人許以好處,或者找一個懵懂的小孩,這些都是送信的手段,因此嫌疑人肯定做了周密部署。

    “林敏嘉,和你們老曹說一聲,馬上聯系各大報社,切忌嫌疑人通過報社傳達出信息!

    “好,路隊,我知道了,馬上去匯報!

    路鶴起身,快速走向罪案板,語氣嚴肅:“一隊所有聽好了,啟動緊急預案,對嫌疑人展開新一輪調查!”

    路鶴走到罪案板前,瞬間一堆人圍了上去,只見路鶴拿起粉筆快速在一些信息上劃斜杠,以表示這些線索已經過時或者僅和李牧驍相連。

    他又在幾則信息上重點畫圈,以表示線索需要跟進,他馬上分配任務,各人都領命,最后他看向孟思期,聲音低沉有力:“孟思期,趙雷霆,嫌疑人購買鮮花的線索,爭取盡快查到手!

    “好,路隊!眱扇藨。

    懷揣緊張的心情,孟思期離開了一隊辦公室,她不但緊張,而且有一種惴惴不安,離破案時間已經過去快一半,目前嫌疑人逍遙法外不說,而且屢次挑釁警局。

    她甚至都不敢關注報紙新聞,現在不但報紙,連今陽市電視新聞聯播都在不斷更新博物館命案,要不是局里做了很多工作,嫌疑人和現場的信息才沒有流露出去。

    但這并不代表是安全的,一旦到了一個閾值,也許更多信息甚至嫌疑人的囂張氣焰就會抵制不住傳播出去,到那時,全城人勢必人心惶惶。

    在路鶴眼里,鮮花購買地址的信息一定是很重要的,她一定要在最短時間查到線索。

    當天傍晚她和趙雷霆就從博物館周邊的花店挨個查起,到了九點多,花店陸續關門,兩人只得回家待明天繼續。

    第二天,他們又繼續調查,上午,在一家花店,孟思期發現有幾種類似的花,如果能夠和嫌疑人手推車上的鮮花一一對應起來,那無疑找到了重要線索,她連忙問:“老板娘,你們這都有這幾種花嗎?”

    她將提前寫好的一張紙給她看,年紀約三十左右的老板娘接過看了看,回答:“香檳玫瑰、紫羅蘭還有……這幾種都沒有!彼檬种噶酥。

    “是今天沒有,還是一直沒有?”

    老板娘回答:“一直沒有!

    “好的謝謝。”

    這時正好有一對戀人來買花,孟思期特意說:“老板娘,你先和他們聊,我再想想!

    “好,你們倆先看看!崩习迥镄χ貞秩ソ哟菍偃。

    趙雷霆拿起一朵孤零零的小雛菊,嗅了嗅問:“你還想問問情況?”

    她故意放低了聲音:“我只是在想,有沒有可能除了香檳玫瑰和紫羅蘭,別的花嫌疑人是在其他地方買的,所以還想問問她。”

    趙雷霆也低聲回答:“這倒也是,如果我是嫌疑人,一次買那么多花確實容易引起懷疑!

    那對戀人買好花以后,又來了新的顧客,孟思期又等了一陣,雖然辦事很急,但是她還是盡量不要打擾人家的生意,這家花店面積不大,老板娘應該是一位年輕母親,可能每一次生意都是對家庭的經濟重要補充。

    在送走那對客人后,老板娘笑著問:“兩位想好了沒?”

    “是這樣的,”孟思期略顯歉意地說,“我們是市局的,今天不是買花!

    她剛想拿出警官證,趙雷霆動作快,已經將證件亮了出來。

    老板娘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張開姿勢象征著迎接客人的手臂,不自然地放下,手掌貼住白色的圍裙,語氣干燥,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我們店哪里有問題嗎?”

    “請別誤會,”孟思期忙安慰她,“跟花店沒關系,我們是來向你打聽一件事!

    “您說您說!

    “這周,有沒有一個一七五左右,二十到三十五歲之間的偏瘦男子,到你這里買過我所說的這些花!

    老板娘像是認真地回想,不一會,搖了搖頭,“沒有,我這里花類少,客人都是買一兩束,所以要是一次買上七八種花,我印象應該很深!

    “有沒有可能前前后后買了幾次呢?”孟思期繼續問。

    老板娘又想了想,再次搖頭:“除了三月八號婦女節那天,買花的人比較集中,后來就沒有多次來購花的人了!

    今天是三月二十多號,這才十幾天時間間隔,孟思期相信老板娘應該沒有記錯。

    她又問:“有同時買過香檳玫瑰和紫羅蘭的客戶嗎,有印象嗎?”

    老板娘緩緩搖了搖頭:“沒有印象!彼址朔~本,查明有多處同時購買這兩種花的客戶記錄,但她沒有對于嫌疑人的長相印象。

    告別了花店,兩人在馬路上商量了起來,趙雷霆有新的想法,“思期,我們一直在找花店,我在想有沒有可能嫌疑人就是從公司內部拿到的花,他要是公司員工,將一批花帶走,應該沒什么難處吧。”

    孟思期細細一想,也不是沒這種可能,只是如果從公司拿走花,嫌疑人的風險更高一些。她決定分兩步走,繼續調查附近的花店,同時調查公司。

    趙雷霆很快打電話聯系了公司那邊,要求那邊清查下出庫記錄,他們兩人繼續走訪花店。

    兩人走訪了一天,別的花店的情況和那家年輕老板娘花店情況差不多,總是缺幾種花,等于是沒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第二天,可可西里旅游公司的經理回了電話,說是開展前比較忙,沒有特別留意,但是也沒有公司物品丟失的消息?磥磉@條線是斷了。

    下午,她們找到了一家比較大的花店,不過這里離那家博物館已經在十公里路開外,已經超出了原定的調查范圍。

    在一一對應了名單上的花以后,孟思期發現有一種花,怎么都找不到,而且之前的花店也沒見到,她連忙問花店店員:“這種花為什么看不到你們賣?”

    女店員拿起了她的名單,看了一眼就笑著說:“這種花花語寓意不是特別好,因此買的人不多,所以我們花店也就沒有準備。”

    孟思期在“白荼蘼花”四個字上看了又看,她對花語確實不了解,這名單上的八種花,她從來沒想過還有花語一說。

    趙雷霆同樣是一臉不解,兩人都沒有戀愛經驗,更別說買花送人,而且有些花要不去查辭典根本不知道寓意是什么。

    女店員似乎看出兩人心思,忙指了指墻上的一副花語圖,圖上就有文字,她說:“你們看下,我們花店主要的幾種花花語都寫在上面!

    孟思抬頭一看,只見圖上標注了一二十種花語,白玫瑰,象征純潔與真愛;紫羅蘭,象征永恒的美和愛……依次類推,花語寓意都很美好,無非就是愛情、友情、親情的美好象征。由于花店沒有賣荼蘼花,因此上面沒有這個花語。

    “白荼蘼花到底什么寓意呢?”孟思期問。

    女店員回答:“末路的美!”

    末路的美?孟思期從來沒想過人在末路,還有美麗一說,這種詞語強烈對比的悲涼感讓她頃刻間有了一種探到了秘密的沖動。

    第95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1)

    女店員介紹說:“有些花挺漂亮, 但我們一般不會送人,荼靡花,寓意很悲涼, 有句詩你們可能聽過, 叫‘開到荼靡花事了’,意思呢就是荼蘼花開完,春天就沒了。像是彼岸花, 它的寓意是悲傷回憶,也有黃泉路上的花一說, 沒人送人的。有種花你們肯定都知道, 曇花, 剎那芳華,雖然很美, 但是送人太悲了。”

    孟思期仔細聽完, 覺得在花的領域她真是入門的,女店員娓娓道來, 給了她很大幫助。

    謝過女店員,走出花店, 孟思期和趙雷霆幾乎同時對上目光, 異口同聲:“殯葬花店!”

    是啊,白荼靡花出現在殯葬花店就沒那么意外了。也許正好有家殯葬花店出售這種花, 嫌疑人又正好買到了。

    這種巧合或許就成了破案的關鍵。

    其實孟思期后來特意了解過白荼靡花, 花語都是人賦予的,通常沒有明確的界限。因為白荼靡純白無暇,因此有人也會送給喜歡的女孩。同樣有“愛到荼靡”這句話, 意味著對刻骨銘心的愛情的惋惜,因此也會有人用這種花留念或者送給分手的人。

    很快兩人找到了一家殯葬花店, 這家殯葬花店靠近火葬場,進門一眼的白,人對死亡的感覺是很可怕的,與死亡聯系起來的殯葬也讓很多人排斥,實際上當走進這片雪白的世界,會讓人有種寧靜、沉淀的感覺。

    除了花圈,殯葬店也賣很多散裝花,譬如白菊花、康乃馨、白百合,甚至還有白玫瑰,這些白色的花讓親朋或愛人的思念更加純潔真摯。

    在一片花朵中,孟思期很快就發現了白荼靡花,白色花瓣,黃色花蕊,花瓣看起來皺皺疊疊的,一眼像是紙扎花,花瓣像是被手指捏出的那種皺皺的感覺。

    在博物館方圓十公里內,殯葬花店并不多,如果嫌疑人果真出現在這,那么勢必縮小了范圍,或許老板認識此人呢。

    孟思期很肯定地朝趙雷霆使了個眼色,趙雷霆輕快地拿出警官證,“老板,我們是市局的,和你來了解一件事!

    老板四十多歲,地中海,忙回答:“您說您說?”

    趙雷霆將嫌疑人信息描繪了一遍,老板若有所思,不一會回答:“你說的我也不知道對不對,有個男人和你描述的差不多,就買了白荼靡和白玫瑰……”

    孟思期幾乎斷定,這花店里除了白玫瑰和白荼靡,沒有名單上的第三種花,那也就是說嫌疑人是在這家店買了白玫瑰和白荼靡,在其他店購買了其他花。

    其他花基本上什么花店都有,而且普通花店人流量大,就算嫌疑人去過,花店老板也未必在意。

    這就解釋了嫌疑人不可能從一家花店買大量花的可能,那樣的確會引起別人注意,雖然不一定查到其他花店的記錄,但是嫌疑人一定來過這家殯葬花店。

    嫌疑人處心積慮從不同地方買不同花確實讓人有些意外,但現在還不是思慮這些的時候。

    趙雷霆問老板:“老板對那人還有印象嗎?他在附近住嗎?”

    老板像是想了想說:“這個,我還真沒什么印象,我就記得年紀差不多二十五六歲吧,他戴著一個黑色鴨舌帽,還有黑色口罩,偶爾咳嗽兩聲,可能感冒了,因為來我這買花的嗎都是狀態比較差,所以我沒那么在意。”

    “衣服呢?”孟思期追問。

    “不太記得了!崩习逵窒肓讼,搖頭說,“買花的人來人往,沒有特別注意他的穿著!

    “那他具體什么時候來過這,當時說過什么,你還記得嗎?”

    老板若有所思,又從抽屜里取出一個賬本,手指在上面劃拉著,不一會,他手指定住,“找到了,三月二十四號傍晚。”

    趙雷霆拿起了本子,兩人一起看去,賬本上的字跡應該是老板寫的,確實寫明了二十四號傍晚白玫瑰和白荼蘼花的購買記錄。

    博物館命案發生在三月二十六號,三月二十四號這個時間確實太敏感了。

    “他說了什么話?”孟思期又問。

    “他聲音有點嘶啞,像是感冒了,就說要兩盆花,我打好包后,他直接付了錢,沒說什么別的話!

    沒有問出更多的細節,趙雷霆記了個電話,兩人一起出門,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這片地方因為離火葬場近,給人一種涼颼颼的感覺。

    除了殯葬花店,只要隨意一看,一定會看到紙扎人,有的店面為了促銷,還把紙扎人放在門口擺著,白色的身體,黑色的眼珠,冷不丁一看,挺駭人的。

    遠處,綠色的火苗張牙舞爪地上下跳動,孟思期咽了咽:“趙雷霆,那不會是鬼吧。”

    趙雷霆也咽了咽:“你別嚇我,咱人民警察可不能迷信啊!

    “它為什么還跳動呢?”

    “要不去看看?”趙雷霆也好奇。

    也許是刑偵工作做久了,兩個人勢必有種探到真相的決心,趙雷霆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把孟思期嚇了一跳,“你干嘛?”

    趙雷霆打起退堂鼓:“算了吧,咱還是回去吧,明天一早還得和路隊匯報這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說,你不想知道真相了。”

    “我覺得知道真相又怎么樣呢?我不相信迷信,我相信科學!

    “得了吧,你就是害怕。”

    被戳穿了謊言的趙雷霆舔了舔嘴唇,“我承認,我小時候挺怕黑,挺怕走夜路,但是為了你,我愿意走這一遭!

    孟思期處于害怕和好奇之間,也許真相對她更有意義。

    趙雷霆剛跨出步時,突然,孟思期的身后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你們好。”

    孟思期屏著呼吸,慢慢回過頭來,黑夜里,一張冷凄凄的臉,青面獠牙,披頭散發,她嚇得往后一退,直接撞到了趙雷霆身上。

    趙雷霆縮了縮脖子,扶住她的臂膀,小心地問:“你是誰?”

    那人回答:“我這里有香燭紙錢,最后幾份賣你們便宜點。”

    孟思期本來嚇得腳軟的身子頓時支棱了起來,她真想上去罵人,這大晚上出來嚇人干嘛啊。

    定睛一看,他手里果真拿著香燭紙錢,頭發略長,但也不算披頭散發,在昏暗的夜色里,臉面確實顯得有些青,再加上夜光通過枝椏在他五官上照出的陰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青面獠牙。

    這里本來就是殯葬地帶,這么一想,反而一切都很正常,是她不正常。

    趙雷霆說:“我們不買,倒是想問一件事,那個火苗是什么?”他指了指遠處,青色迷霧中的火苗。

    “這里有墓地,有鬼火不挺正常。”

    孟思期覺得自己有點沒意思了,一個人民警察,竟然害怕鬼火,沒有科學精神,她一定要好好反省反省。

    回程路上的汽車里,兩個人都默默無語,就好像今天“鬼火”這件事,暴露了兩個人的“弱點”。

    半晌,趙雷霆一本正經地說:“人體主要由碳氫氧三種元素組成,但也有磷硫鐵少量元素,人的骨頭里含有豐富磷化鈣,尸體腐爛后經過變化,會生成磷化氫,磷化氫的燃點很低,可以自燃。如果人或動物經過,腳底的空氣流速快壓強小,磷火就會跟著游走,仔細一看,還以為是鬼在飛!

    “你別說了,我知道你害怕。”

    趙雷霆舔了舔唇,“我說了,我沒有害怕,我都給你科普了……我是刑警,我怕,我怕嗎?我相信科學……”

    在趙雷霆的嘀咕聲中,孟思期無奈地打了一個哈欠,有點困了,“趙雷霆,把我送到家門口,叫一聲。”

    “你睡吧,今天挺累了,又是九點多,但今天這件事,我希望你別說出去,畢竟當下還有不少妹子追求我……”

    “話真密,不知道哪個妹子會看上你……”

    “……”

    第二天早上,孟思期上了公交車,和平常的寧靜不一樣,今天公交車后排有兩個乘客正在討論博物館命案,雖然兩人聲音不大,但在沉悶的公交車里卻格外刺耳。

    特別是其中一個男人說:“聽說兇手寫信給報社,說是正在物色第二個人,赤裸裸挑釁社媒和市……”

    “你聽誰亂說的!”車上也有頭腦清醒者,立即打斷了他的話。

    “亂說?”那個男人理直氣壯地說,“我朋友就在報社,我敢亂說……”

    “哪個報社?我就是記者,我怎么不知道。”

    那個男人反駁:“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這種級別記者也未必能收到兇手的信……”

    這下公交車里頓時吵了起來,要不是因為人多,兩人相距有段距離,只能隔空對話。

    孟思期并不知道這些消息,如果有的話,警局肯定是第一時間知道的,但是也不否認兇手接觸過報社,發出過這種言論,畢竟兇手已經兩次挑釁警局了。

    當然也不排除有些報社為了博流量,制造各種虛假新聞。

    不過在形形色色真假新聞裹挾的情況下,最讓人擔心的就是普通市民,孟思期明顯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一種隱約的擔憂和惶恐。

    她能想象大家都生活在這樣的城市,聽到無頭分尸案,兇手的身份很神秘,他們一定擔心自己的身邊會不會暗藏危險,最怕的就是那句話,“兇手就在你身邊”。

    孟思期也知道,對于這些真真假假的言論并不能有效制止,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盡快破獲案子,她走下公交車的那一刻,心情特別沉重。

    剛踏進警局的第一步,她的心就緊張了起來,早上她看到了路鶴,路鶴的表情很嚴肅,看得出來他和她一樣,對這件案子一直繃著一根弦。

    十分鐘后,路鶴召開緊急會議,刑警一隊二隊隊員火速趕往會議室。

    會議室頓時集合了九個人,一時把罪案板團團圍住。

    梁云峰按照要求將大家調查到的線索全部寫到了新的罪案板上。

    罪案板的邊上掛了一個城市局部地圖,中心偏上有個顏色很深的紅圈,紅筆標注了清晰的名稱,正是博物館的地址。

    蔡雙璽和林滔首先匯報他們調查手推車和手提箱的情況。

    林滔說:“手提箱應該購買的時間比較長,我們找了很多家箱包店,也確實找到了類似的箱包,但并沒有找到購買記錄。”

    蔡雙璽補充:“路隊,這種手提箱不是什么大牌子,也不貴,所以大大小小的箱包店都能找到類似的,再加上手提箱使用時間長,所以根本找不到購買記錄!

    “手推車呢?”路鶴問。

    “有消息!绷痔夏闷鸨咀诱f,“這種手推車比較常見,但是不好買,但我們在一家小超市找到了一條線索,說是二十三號晚上超市收工前門口丟了一輛手提車,不過成本不高,所以沒人在意。”

    羅肖國說:“對,林滔昨天把信息告訴了我,路隊當時你不在啊,我馬上帶著照片去了那家超市核對,超市老板認定這個手推車跟他們超市很像,雖然沒有百分百確認,但是我們認為大概率會是!

    “嗯!甭氟Q點頭,微抿的薄唇線條優美,目光中透露對三人工作的肯定,那種目光在孟思期看來,的確能在緊張的工作中給人以振奮的力量。

    也許路鶴天生就有這樣的氣質,一個眼神就會傳到出一種力量,這應該是他本人長年奮力追兇、追求卓越所沉淀出的力量。

    路鶴說:“很好,這家名叫小天超市的位置離博物館不算太遠!

    梁云峰在罪案板上畫出了超市的位置,他一邊對著地圖一邊說:“大概十公里距離。”

    “嗯!甭氟Q又掃了大家一眼,“還有其他情況嗎?”

    他的目光落在羅肖國臉上,羅肖國迫不及待地說:“有,一個重要發現,我和嚴春……老馮,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一家動漫風格的服裝店,那里就有嫌疑人相似的小丑服,經過調查,嫌疑人很可能就是從那里購買的衣服。嚴春,把地址給小梁!

    嚴春馬上將一張紙遞給梁云峰,梁云峰對著地圖上某處畫了一個圈。

    “好。”路鶴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又問,“人頭搜查的情況如何?”

    羅肖國舔了舔唇,微微撇頭望向別處。羅肖國和馮少民一起查找人頭的線索,其實這條線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人頭,很快就能確認死者身份,當然也可能是最艱難的一條線索。

    從羅肖國的表情來看,大概率沒有發現。馮少民主動說:“路隊,我和老羅嚴春對博物館周邊七八公里的大小廢品站、垃圾場、垃圾桶都進行了搜尋,而且還和各社區管理地下水道的工人進行了問詢,至今沒有找到人頭!

    “好,老馮你們也辛苦了!甭氟Q語氣磁性又帶著一絲嘶啞,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人頭是至關重要的線索,搜尋工作一定很困難,如果找到了也絕不會在這次會議上才探討,路鶴應該早就預想到這個,所以沒有任何情緒變化,只是眼神中透著幾許對馮少民的安慰。

    馮少民說:“路隊,你放心,接下來我們再想想辦法!

    路鶴終于把目光轉向了孟思期這邊,昨晚孟思期和趙雷霆商量好,今天線索由他來匯報。

    趙雷霆拿起本子,正躍躍欲試要說話時,門口,一陣勁風,走進一個人。

    蔡雙璽第一個轉頭,“劉局?”

    聽到劉局,大家都朝門口望了過去,劉局面色嚴肅,步子很快,走到大家的跟前,大家連忙散開了一個口子。

    劉茂平直面正對罪案板和路鶴,他語氣嚴肅:“本來不該打擾你們開會,但是現在的形勢非常嚴峻,昨天晚上我收到了省里省廳兩通電話,這個案子已經不單純是一起命案,現在不但今陽市,連海江省都在案子的陰影下,老百姓當中充斥著很多惶恐的言論,有很多大型展會集會都被暫時關!

    劉茂平突然提高了音量:“原定的十天破案計劃要作廢了,我要求你們在兩天內把案子破了,沒有商量的余地!”

    劉茂平的語氣斬釘截鐵,無人敢質疑,所有人都臉上都是那種不安,這是他的命令,也是軍令。

    然而,路鶴表情如鐵,眼神如炬,在所有人都感覺不安的時刻,只有他一個人仍然正氣凜然面不改色。

    孟思期心里的那份沉重,因為路鶴的冷靜慢慢地減輕了幾分,在致暗的時刻,她相信路鶴,相信他一定可以帶領他們破獲懸案。

    下一秒,她親耳聽見路鶴說:“劉局,給我一天時間!”

    不但她震驚,現場所有人都被震驚住。

    第96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2)

    算上案發當天, 今天應該是第六天了,也就是說,原本還有四天的時間只剩下一天了。以現在嚴峻的程度, 劉局一定是費盡周折從省廳那要了兩天時間, 然而,路鶴只要了一天。

    一天?孟思期根本就不敢想象,從現在開始計時, 今天晚上十二點能找到兇手嗎?

    她知道路鶴絕不會信口開河,他是刑警隊長, 也是本案雷霆行動的副組長, 他身負重要責任, 他說出的每一句話必然是深思熟慮。

    劉茂平的臉色緩和了幾分,沒有之前那么嚴肅, “行, 我聽聽你們的想法!

    “嘶……”現場出現拉凳子的聲音,羅肖國挪了一把椅子, “劉局,您坐!

    “不坐了, 講吧。”

    羅肖國又略顯尷尬地把椅子挪回了原處。

    路鶴神情若冰, “我首先來介紹下這件案子,三月二十六號, 花卉博物館九點開展, 十點左右,一個小丑打扮的人推著手推車進入了展覽,那個時候人是最多的時候, 他有博物館運營公司的工作牌,從進入到離開博物館都非常順暢。從這些信息上, 我們一直認為,嫌疑人的目的是破壞博物館展會,損毀本市形象!

    “由這個調查角度看,我們的搜索范圍變得非常大,嫌疑人送信到警局,寄信到報社,我們安排人手大量監控,但是他再沒有動作,因此我們一直堅信他和警局作對,和本市作對,他像在引導我們,他在制造一場驚天計劃。他讓我們陷入了他制造的困境,使得案情一直沒有可觀的進展。但是如果從另一個角度呢?”

    大家一直沉浸在路鶴的話語中,當他提出另一個角度,所有人的表情都凝住了。

    路鶴說:“兩天前,孟思期和我提到了‘情感’這個詞……”

    孟思期很意外路鶴會提到她,她那天根本就是隨口一提的,她沒想到路鶴會思慮她的話,她很意外,然而又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與此同時,幾乎所有成員都在確認,確認孟思期在不在這兒,她真的太容易被忽視了,羅肖國,嚴春,他們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里,然而在這時,在這艱巨的時刻,當路鶴提到她的名字,他們的臉上出現了很復雜的表情。

    趙雷霆朝她看了一眼,眼睛有些彎,應該是為她高興來著。雖然馮少民很平靜,但他的目光依舊望了她一眼。

    路鶴說:“如果嫌疑人和死者是情感關聯的人,譬如男女朋友,暗戀者,愛而不得的人呢?這似乎更能解釋嫌疑人的行為。嫌疑人的手推車里擺放了八種花,每一種花都不一樣!

    路鶴拿起粉筆在罪案板的一角畫了一下,那里之前就寫上了花名,“這八種花,有白玫瑰,有紫羅蘭……甚至還有白荼靡花。”

    “他們都有特殊的含義,但多數寄托著一個男性對女性的依戀和思念,而白荼靡,是這些花中最特殊的,它的花語是末路之美,今天早上我在門口遇到了孟思期,她把一張紙交給了我,上面就記錄了每一種花的花語!

    孟思期確實在早上遇到了路鶴,她迫不及待把昨天調查的花語給了他,還和他說找到了嫌疑人購買花的地址,路鶴當時就肯定了她的調查,叫她準備去會議室開會。

    “什么是末路之美?”路鶴說,“嫌疑人殺了死者,這就是末路,但是嫌疑人對死者有很深的感情,所以這是末路之美,我推斷這起案件的兇手,并非真正想要破壞本市形象,他應該是進行一種儀式!

    聽到這兒,所有人都臉上都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儀式往往和神秘相關,嫌疑人為什么要進行這種儀式?這讓案件變得更神秘更詭異。

    大家都沒有什么想法,聚精會神聽著路鶴講解,沉浸在他的思路里。

    路鶴說:“美國心理學家卡普曼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卡普曼戲劇三角定律’,他指出,每個人心中都有迫害者、受害者和拯救者這樣的三角戲劇角色。在日常生活中,人們會無意識當中扮演這三種角色,而且在這些角色中不停地切換。”

    “本案中,我推斷,嫌疑人在這場與死者的感情中是受害者,所以他進行了一場殘忍嗜殺,從而變成了殺死死者的迫害者,然而他因為寄托死者特殊的情感,他又成為了拯救者,他通過什么拯救?就是儀式,那些美麗的鮮花,充滿花海的博物館,還有他執著于切得非常漂亮的尸體斷骨,手提箱內擺放得極其漂亮的尸塊……”

    “兇手有一定心理變態,他自以為他在‘拯救’死者,所以做出了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的情感是缺失的,要么是童年的失意,要么是家庭的缺陷,要么是社會的不公,他的人生殘缺不全,他心中有深深的無力感,他有執念,深深的執念,這曾經讓他夜不能寐,逃避,躲進黑色的角落,他想要打破,越沉默越瘋狂……”

    在路鶴說到這兒時,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神屏氣,然而眼神中卻是一種震驚,這種震驚自然來自于路鶴的分析,好像一種無限接近真相的那種感覺,讓每個人都產生了思維的遲鈍。

    受害、迫害、拯救,似乎完美解釋了兇手的犯罪心理和犯罪行為。

    羅肖國第一個鼓起掌來:“路隊,你說的太好了!”

    禁不住大家都鼓起了掌,孟思期也加入了其中,劉茂平雖然沒鼓掌,但明顯他的表情變得輕松了幾許,甚至眼神里都染上了對于這件案子的希望。

    孟思期卻忽然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她和路鶴沒有深交,但是她卻在冥冥之中和路鶴產生了聯系。

    忽然之間,她生出一陣悵惘的不安感,那不是因為路鶴的分析,而是路鶴本人。

    路鶴并非超強的心理專家,他是一名刑警,一名年輕的刑警,如果根據三十年后的白骨新聞來看,他現在不足三十歲,他在刑警崗位是很年輕的。

    但孟思期覺得他心里有一種孤獨,一種接近死亡、絕望的孤獨,她覺得路鶴探到了兇手真正的內心,這不是一個年輕正派的心理學家、不是一個性格陽光的刑警能夠輕易探到的,他代入了兇手本身,這種代入看似簡單,但是要想真正代入,卻非常困難,除非路鶴的內心是旁人無法感知的孤獨。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這種感覺,她越來越覺得她來到這個世界,有很大的部分是因為路鶴,路鶴一定不是她現在看到的樣子。

    也許真實的路鶴,會讓人的心房如洪水決堤!

    無疑,會議室里,劉茂平是最冷靜的,他提出:“如何解釋嫌疑人三番兩次挑釁警局和報社?”

    “因為嫌疑人求死。”

    這個答案又一次讓大家充滿驚訝和疑惑。

    路鶴說:“他殺害死者,他完成了拯救儀式,但他也失去了一切,他的死是所有拯救儀式當中最后的一環,他要用他轟轟烈烈的死亡來祭奠死者!要想死得轟烈,他必須做出這些引起轟動的事件!

    “好。”劉茂平終于說了好字,“現在的調查方向呢?雖然你提出了嫌疑人的犯罪心理,但是要如何在一天內找到真兇?”

    “死者的人頭。”路鶴肯定地說,“我們找了幾天都沒有找到死者的人頭,從一開始,我們就認為,手提箱放不下人頭,所以人頭會被拋棄在別處,但是如果嫌疑人對死者有感情,還有一定心理變態,他絕不會這么做,他現在——應該將人頭放在自己的身邊,最近的距離!如果我沒有猜錯,他保護了起來,要使人頭不腐爛,那么只有冰箱!”

    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出現了震驚,孟思期也快速咽了下,趙雷霆在震驚之余看了眼孟思期,他早已脊背發涼。

    路鶴說:“此刻,他沒有離開,他很安靜,他就在等待我們,他知道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他,只是他在嘲笑、蔑視我們像烏龜一般的漫爬速度,他不會動搖想法,他不會轉移陣地,因為那兒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他永遠都不會離開那兒,直到我們找到他的那一刻!”

    “他策劃了百萬人關注的事件,他一定很驕傲,很自豪,因為這比起曾經他所有卑微的過去都要令人振奮;但他又很悲傷,很痛苦,他凝視著心愛的人頭,那雙已經失去生命卻依舊對視他的眼,他發出了難以承受的哀鳴。他在等待,等待所有的一切安靜的落幕……”

    趙雷霆終于認識了路鶴,人人都說,路鶴破案如神,以前,他只是停在大家的言談當中,但是當他真正開始接觸他,才發現整個警局都沒有人可以匹敵他。

    也許所有人都覺得路鶴不可思議,然而在孟思期看來,他的眼神當中好像出現了不一樣的光芒,他太孤獨了,孤獨得讓人心疼。

    他好像真正地進入了兇手的心理,這是一場正義與邪惡的較量,也是人心的博弈,他走進了兇手的內心,他好像與兇手“融為一體”,這一刻,孟思期感受到他眼神里甚至帶著一絲絕望和瘋狂。

    劉茂平眼底浮現明亮的光,但仍謹慎說:“好,我相信現在人頭就在冰箱里。但是本市擁有冰箱的家庭非常多,又如何確認人頭在哪個冰箱?”

    路鶴的表情依舊鎮定,他的目光突然轉到孟思期臉上,孟思期一直沉浸在他的分析中,突然被他注視感到很意外,眼球閃了一下。

    “孟思期,說說你們調查的殯葬花店吧!

    孟思期不知道路鶴的想法,馬上看了眼趙雷霆,趙雷霆晃了一下神,就像是剛剛回過神來,連忙拿起本子,對著上面說:“昨天我們在花賓路上的一家殯葬花店發現,嫌疑人在三月二十四號傍晚七點左右在那里購買過白玫瑰和白荼靡花,根據花店老板的描述,那人大約二十五六歲,言語少,身材也和嫌疑人相似,應該是嫌疑人無疑!

    路鶴提醒了下:“梁云峰。”

    “啊?”梁云峰有些茫然。

    “把殯葬花店地址圈出來,再把博物館、小天超市、殯葬花店這附近所有的小區全連上!

    “好好。”梁云峰連忙用紅筆在地圖上某處畫了一個紅圈,標注“殯葬花店”,這家殯葬花店離博物館大概十公里左右路程,梁云峰又在罪案板上按照地圖上的線路連上了全部的小區。

    這里不是市區,小區并不多,然而也并不少,路鶴手臂環抱,冷靜地目視地圖,地圖上的文字和線路在孟思期看來是雜亂無章的,她根本無法判別彼此之間的聯系。

    縱橫交錯,沒有規律的城市局部地圖,很像被蜘蛛反復織成的蛛網,目前已知嫌疑人可能去過的地方并不多,殯葬花店,小天超市,動漫風服裝店,它們就像蜘蛛停留過的痕跡,然而蛛網右上角方向,一個巨大的紅點,博物館就在那,像是蜘蛛的獵物。

    如何在密集的蛛網中尋覓到蜘蛛的老巢?

    路鶴的目光在地圖上停留了三五分鐘,這是漫長的過程,煎熬的過程,這個過程內會議室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因為所有人都堅定認為,路鶴會給出答案。

    他的眼睛像是從地圖上穿透而過,呈現在他眼前的是栩栩如生的城市構建圖,每一條道路都在延伸,在交織,在循環,他們不是孤立的,因為每一條道路都有起點和終點,嫌疑人走哪一條路都會有發自本能的選擇!

    路鶴突然拿起筆,骨節分明的手指停留在線路交集的某處,用力地在其中一個小區上畫了一個圈,“這兒!

    名叫“江南家園”的小區,成為地圖上最耀眼的地點。

    路鶴決絕地說:“犯罪地圖學通常研究犯罪活動的空間分布、變化規律,如果將嫌疑人去過的關鍵地用一個圓連接,那么圓心位置即是分尸案發地,這是嫌疑人殺人分尸居住最有可能的地點,也是人頭最有可能的藏匿地。江南家園小區不是圓正心,但它離殯葬花店、小天超市和動漫風服裝店確有直達的路徑,繞路最少,而且避開了正在維修的路段和擁堵的菜市場,因此江南家園是最合適的地點。如果不在這個小區,最多在附近一兩公里內的小區內,不會超出這片范圍!

    這個時刻,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遲鈍的,又是驚喜的,地圖上籍籍無名、被人忽視的普通小區就好像一個耀眼的地標,此刻正在等著他們前去揭開真相的迷霧!

    “好。”劉茂平底氣十足,“路鶴,我相信你的分析,馬上帶隊行動,務必在今天找到人頭,抓捕兇手!”

    “是,劉局!甭氟Q好像從某種情緒中脫離出來,慷慨激昂,行了一個正禮。

    散會后,孟思期滿心激動,跟著馮少民趙雷霆快速回到辦公室,整理裝備,手槍、對講機、手銬等等,一一攜帶。三個人小跑去庭院里,登上警車。

    前面路鶴帶領的兩輛警車,一共三輛,已經拉起了警笛,但是卻在庭院里停留了會,似乎有意等他們一會。

    趙雷霆啟動發動機,拉響警笛,頓時四輛警車沖出了警局大門,警笛響徹云端,發出響亮的勝利號角,直奔江南家園小區。

    第97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3)

    在小區門口, 所有警員全部下車待命,蔡雙璽特意和保安和小區物業說明情況,小區工作人員非常配合, 立即提供了用戶信息。

    由于案件特殊, 這個時間,并不是所有人在家,但是拿到了搜捕令, 如果小區物業沒有鑰匙,他們就會破門而入, 對房間進行搜查。

    這棟小區是五層戶型結構, 住戶較多, 總共是十二棟樓,一隊二隊還有民警十余人, 應該小半天能搜查完成。

    除了警局的四輛警車, 附近巡邏的片警也參與到本次行動,已經對江南家園小區進行了全面布控。

    片警們主要配合市局對小區出口進行檢查和監控, 防止在搜查過程中,嫌疑人將人頭轉移。

    孟思期跟著大部隊挨家挨戶地探尋, 主要是以棟為單位排查, 目標主要是冰箱,但是也不限于冰箱, 所以在搜查時, 也會查看一些隱秘的角落。畢竟也擔心嫌疑人臨時把人頭藏到別的地方。

    有些家有人在,也比較配合,所以搜查得很順利, 也有不配合的家庭,只能曉之以理, 動用警察的威嚴。

    也有住戶是鎖著門的,物業的工作人員也很配合,跟著他們,捧著本子介紹里面用戶的信息,沒有開鎖的鑰匙,只能臨時強制開鎖,記錄在案,等待回頭賠償。

    每一次打開冰箱門,孟思期的心都很緊張,就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一樣,她不確定在第一眼看到人頭時是什么樣的心情,也許面對一個被切斷下來的頭顱,在冰冷狹窄的冰箱內,朝你直視,會讓人頃刻間產生直穿心臟的恐懼。

    然而這種恐懼感卻一直在心口懸著,從來沒有真正地發生。

    大家從北門向西門搜查,不知不覺已經搜查到了最后一棟樓,第三號樓,這棟樓成了一座孤島,不出意外的話,線索就在這棟樓。

    大家從底樓向上挨個檢查,很快就搜查到了第五層頂樓,每層樓都有五間住戶,刑警隊到達每一層樓,就快速分兩隊對每家住戶進行搜查。

    孟思期跟著幾個人進了一間住房,這間屋是強制開鎖的,可能屋主人外出沒回家。

    進門后,羅肖國第一個沖到了廚房冰箱那,喊道:“冰箱沒有,大家分頭找找!

    現在離案發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天,這不代表人頭一直存放冰箱內,因此路鶴要求大家盡量把屋內排查一遍。

    在前面的搜查里,她就親耳聽見羅肖國說起一個刑事案件,當時兇手分尸后,將人頭煮熟,藏在自家床下,要不是當時他多了一個心眼,可能就被兇手逃過一劫。

    孟思期見大家分批進入廚房洗手間雜物室等搜查,她的步伐不知不覺就走進了主臥室,臥室里因為陽光不充足顯得很陰暗,床榻、衣柜還有桌子等等都是那種冷色漆,又加上堆了許多凌亂的雜物,冷不丁一看,這間屋里讓人感覺有股陰冷。

    孟思期檢查了衣柜和大空間抽屜,沒有發現什么,她蹲下身準備檢查床底,卻因跑了一上午腿腳有點散架的趨勢,根本蹲不下去,她蹲了一半,勾下腦袋,用手電筒朝床底照了照,因為羅肖國講的那個案子,她的心理有點陰影,仿佛嫌疑人會將人頭煮熟藏在這個床底。

    “你這樣能找到人頭?”羅肖國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不會前面都是這么找的吧?”

    這床底有點矮,孟思期又壓了壓身子,發現里面確實照不到,不得已,她直接趴了下去,用手電筒朝里面晃了晃。

    羅肖國在臥室里翻了翻柜子,叮囑她:“要仔細點小孟,當年那樁人頭煮熟案,要不是我多長了心眼,比旁人仔細,那兇手……”

    “啊!”孟思期忽地發現了什么東西,嚇得差點把手電筒丟了,手電筒黃色光在一個圓球的物體上飄過,是一個黑色塑料袋包著的東西。

    即便做了很多心里準備,但是猛然發現人頭的那剎那,卻給人一種心慌意亂的震動,就好像平靜的世界突然被死亡打破,心靈的外殼被兇手的殘忍猛烈撞擊了一下。

    “有發現小孟?”羅肖國急著問。

    “羅副,我好像發現了什么!泵纤计阪偠ㄉ窠,拼命想讓自己的手電筒不要晃在那個黑色塑料袋上。

    “怎么了!焙龅匾粋平靜有力的低沉嘶啞聲音從頭頂傳來,是路鶴的聲音,頃刻之間,讓孟思期慌亂的神經瞬間得到了平靜。

    轉眼間,路鶴趴到了她的右側,她能感覺到身旁立即加入了有溫度的氣體,他身上獨特的木質味道也讓她更加寧靜。

    “路隊,不知道是不是人頭。”

    路鶴纖長有型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她握住手電筒的手背,朝里面照去。

    “老羅,找一個晾衣桿!”路鶴發出命令。

    “好好!绷_肖國馬上回應。

    不一會,屋里傳來嚴春的聲音:“路隊,晾衣桿。聽說你們找到人頭了?”

    路鶴松開她的手背,“手電別晃!

    在手電筒微微搖晃的光照里,路鶴舉著晾衣桿將圓球狀的黑色塑料袋捅了一下,塑料袋纏著蛛網滾了出去。

    床榻另一頭,羅肖國和嚴春已經上前解袋子。

    路鶴快速爬起身,孟思期也想爬起來,但是發現身子不聽話了,她的大腿麻了,她根本爬不起來,也許是今天跑了太多樓梯,她的體力已經趨向極限。

    她弓著身子時,兩只軟綿無力的手臂,忽地被路鶴有力的手掌握住,他輕巧地將她提了起來,“沒事吧!

    “腿有點麻了!

    “坐床上休息會。”

    床?孟思期哪里坐得下去。不過她心里很欣慰,至少現在找到了人頭。

    “菜壇?”嚴春蹲在床的另一頭發出氣急的尖叫。

    羅肖國大怒:“這是哪個兔崽子,把菜壇藏在床底下,還包了塑料袋。”

    孟思期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刮了一下,不問此前是欣慰還是后怕,在此刻全然變成了遺憾。

    她看見路鶴眉眼蹙起,眼底涌起淡淡的憂慮,心里也不免惆悵起來。

    走出這間屋子時,另一間屋,馮少民也剛剛走出來,羅肖國問:“老馮,你那邊怎么樣?”

    “沒有發現!瘪T少民搖了搖頭。

    路鶴望了望遠方的城市上空,那邊彌漫烏云,“收工吧!

    一行人顯得有些垂頭喪氣,走下樓梯時,孟思期能感覺大家始終憋著一口氣,滿眼是不甘和遺憾。

    “小孟以后可別疑神疑鬼了,把一個菜壇看成人頭,老人家把菜壇子藏床底很正常!绷_肖國也不知是無意一說還是怨氣無處發泄。

    本來喪氣的氣氛一下子被點燃,趙雷霆反問:“什么叫疑神疑鬼,懷疑精神你不懂?”

    “懷疑精神?你看她嚇得那樣,還以為是第一天當刑警呢?”

    “第一天當刑警能得三等功?”

    趙雷霆就像是攻在了羅肖國的軟肋上,羅肖國怒聲說:“三等功?我們一隊得了多少三等功,走了把運氣還天天說,有本事你們今年也得一個……”

    “得一個就得一個,我敢說今年三等功還是孟思期!”

    “她要得三等功,我把菜壇子吃了!”

    “夠了吧!”走在最前面的路鶴忽地厲聲呵斥。

    這下終于安靜了,羅肖國和趙雷霆彼此冷了對方一眼,沒再說話。

    最難受的還是孟思期,本來就因為找不到證據而遺憾,但現在一隊二隊因為她的一點小事吵了起來,是她不想找到人頭嗎,是她疑神疑鬼嗎?

    是她太執著了!她心中的渴望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般強烈!她為路鶴感到深深的不甘!

    十二棟樓,全部搜查完了,路鶴的推斷出現了偏差。

    上午才出的警,整個行動下來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這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但太陽還是很大,路鶴和所有警員站在小區的院子里,他的眼前是排列整齊,規則相同的居民樓,每一扇窗戶也幾乎相同,但是窗戶里面或許悲歡各異。

    而兇手和死者的信息好像并不在這些悲歡之中。

    孟思期就站在他們之中,她早已濕透了衣衫,因為每一層樓梯,都是一口氣一口氣跑上跑下的,她從來沒有這樣為了一個目標狂奔過。

    她太想找到人頭,在搜查過程中,都是跟著他們的步伐跑步前進,沒有落下一個住戶,一個角落,在心底深處,她有種執念,她太渴望路鶴的推斷成為事實。

    她能看到路鶴眼神當中不易察覺的憂傷,這憂傷暗含了他孤獨的內心,所以不自然地顯露,他一定對自己的推斷在不斷復盤,但也許真的錯了。

    沒有人敢說,僅憑推斷就可以證明想要的事實。

    小區工作人員跟了一路,滿頭大汗對路鶴說:“隊長,你們還找嗎?”

    “先不找了!甭氟Q緩緩回答。

    今天的搜查不僅局限于冰箱,屋內很多角落大家也探尋了,也就是說再找一遍可能也是毫無所獲。

    “梁云峰,這方圓兩公里左右還有幾棟小區?”路鶴問。

    “四棟!绷涸品逄匾饽贸隽说貓D。

    “好!甭氟Q命令,“把這四棟小區再排查一遍!

    大家得了命令,然而行動比之前緩慢了些,每個人都口干舌燥,全身疲憊。

    羅肖國掃了大家一眼,追上路鶴說:“路隊,我和嚴春給大家買點水和面包吧,這都過了飯點,不吃不喝也不行啊!

    “行。”路鶴簡單一個字答應了。

    這是第一次孟思期覺得羅肖國人還不錯,她早就快要虛脫了,那種汗漬干了又濕,濕了又干,腹中空空的感覺太難受了。

    在下一個任務之前,羅肖國帶著嚴春蔡雙璽抱回了一大堆吃的回來,在給孟思期面包的時候,他笑著說:“你們女孩子身板弱,要不回去休息吧!

    路鶴聽了這句話,轉過頭來,他看了眼頭發濕淋淋搭在額頭上的孟思期,緊抿的薄唇欲言又止。

    孟思期生怕路鶴要她回去,馬上鎮定精神說:“誰說的,我還有一身勁兒呢!

    羅肖國笑道:“別逞能了,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都拖我們后腿了!

    趙雷霆剝面包袋時反駁道:“你哪只眼睛覺得孟思期逞能了!

    嚴春啃著面包說:“剛才上樓梯,小孟就摔了一跤,膝蓋沒事吧,我同意羅副的意思,還有四棟小區呢,這跑下來,不得折斷腿!

    孟思期一時之間有些委屈,她確實摔過一次,當時疼得她膝蓋都要裂了,她怕人看見,馬上爬了起來,裝著沒事往上跑。

    現在膝蓋還有些疼,她以為她的忍耐會得到大家的鼓勵,然而卻因此讓她放棄行動,她是絕不會的,就算把今天的所有樓爬完,褪一身皮,斷掉骨頭,她也不會放棄。

    馮少民正打開礦泉水瓶喝水,上前冷聲說:“老羅,嚴春,聽聽小孟自己的意思,如果她能堅持,一起行動沒什么問題!

    “我說老馮,”羅肖國笑道,“要不然還是師父對徒弟好,只要徒弟不死,就往死里用。”

    “羅肖國,你什么意思!”馮少民突然怒目圓睜,頓時把在場養精蓄銳的民警嚇了一跳。

    大家拿著面包和水看著馮少民,似乎對他的行為很不理解,明明羅肖國是一句玩笑話,這句話沒什么別意。

    羅肖國也被震住了,他的喉結急劇滾動了下,舔了舔干涸的唇,往后退了一步。

    馬路邊上,警車閃耀著紅藍光芒,馬路上車水馬龍,然而這片地方卻寂靜得可怕。

    路鶴走了過來,他似乎看出了什么,說道:“聽好了,孟思期跟著我,只要她不掉隊,誰也不許提離隊的事情。”

    路鶴確實看到了很多,他看到了馮少民的心思,也許只有他明白馮少民的憤怒。

    他也看到了孟思期眼神里的倔強和堅定。

    這個女孩是他認識以來最讓他欣賞,也最讓他捉摸不透的。與生俱來的,她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吸引著人,路鶴說不來,但是每次看見她,他就覺得,孟思期很特別。

    他記得好幾次望著她背影的時候,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被人在古井一般的心底用力撥動了一下,撥動了一座年久失修的鐘擺,鐘擺重新運動,在他內心左右搖擺,產生一種情緒上的波動。

    他不喜歡情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永封住情感這個詞,他不相信這是情感的觸動,但那會是什么,好像這個普通又特別的女孩,就像來自于遙遠的塵世,來到他的身邊。

    因為路鶴的一句話,沒人再提孟思期的事情。

    孟思期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著面包,然而她其實也沒那么餓,特意撕下了一半面包,遞給趙雷霆,“我吃不完。”

    趙雷霆早已把一塊面包狼吞虎咽,他是真餓了,然而他沒有第一時間接過,推脫說:“一會還有得跑,你吃吧!

    “我真吃不下!

    趙雷霆半推半就地接過,笑著說:“那我吃了!

    孟思期也笑了笑:“還和我客氣呢!

    “出發!”隨著路鶴一聲命令,所有人準備車上。

    “孟思期!”路鶴喊了她,“你跟我的車!

    “噢!泵纤计诖饝,朝趙雷霆擺了擺手,轉身上了路鶴的車。

    路鶴的車上是梁云峰開車,路鶴坐在副駕,還有一位民警坐后排,孟思期也坐進了后排。

    不一會,車子到達附近的小區,為了加快速度,路鶴要求分三組搜索,所有人再次按照流程走一遍,這棟小區和江南家園小區構造差不多,也是五層樓。

    在上樓梯的時候,她的腿腳明顯有些軟綿無力了,她好像今天爬了好多個珠穆朗瑪峰,山頂卻遙遙無期,那是沒有目標的絕望。

    路鶴特意等了等他,她又往上小跑了兩步,路鶴說:“不要跑,慢慢來。”

    他總是告訴她,不要跑慢慢來,這句話就像烙印在她內心。

    這棟小區終于搜查完了,依然毫無所獲,接下來還有三棟小區,在搜查到最后一棟小區時,爬到某棟樓的樓梯一半時,她直接趴了下去,她覺得自己一直在拖后腿,那種絕望在內心里生長到了極點,終于破裂了。

    她趴在樓梯上,氣喘吁吁,仿佛再也爬不起來。

    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臂膀,他蹲在她的身旁,試圖把她帶起來,口中的語氣有些許擔心:“怎么樣了?”

    “路隊,我可能真的爬不動了!闭f這句話她都用了很大力氣。

    “沒事,我送你回汽車里。”

    孟思期失落地點了點頭,其實她想和他走完整棟小區,和他一起親眼看到證據浮出水面。她更想見證他的推斷。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拖后腿,一直耽誤路鶴的任務,早知道她就應該聽羅肖國的話,回去休息等待消息。

    是她看高了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她以為憑借自己的一腔熱血就是破案,其實破案是沒有任何感情的。

    孟思期拼命爬起來,擠出一絲輕松的笑容,“路隊,別管我,你去忙吧,我自己下去。”

    “思期,你做得很好,在我這你是滿分。”路鶴醇厚的語氣像是安慰她。

    他輕輕將她扶了起來,孟思期疲憊不堪地扶著樓梯欄桿,然而心里是溫暖的,她覺得路鶴的內心應該不是孤獨的,他那么暖和的一個人,他怎么可能有一顆孤獨到絕望的心呢。

    在孟思期高一腳低一腳邁下樓走向汽車的時候,她望著遠方的云彩出了會神,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幻覺,她聽到了一種從遠方朝她吶喊的聲音,“孟思期!孟思期!”

    那是路鶴的聲音,孟思期一扭頭,望向路鶴所在的那棟樓,但是聲音卻不是從那棟樓傳來,而是從遙遠的天邊。

    好像來自于另一個世界,遙遠得讓人猝不及防的心疼。

    孟思期坐在車里平靜了許久,她記得曾經有幾次在夢里也聽到了這聲吶喊,就像是有人想將她從夢中喚醒,但是她并不記得那個聲音來自于誰?來自于哪?

    剛才那剎那間的重合,讓她意識到曾經出現在夢中的聲音是路鶴的呼喊。

    她不知道為什么能在清醒的情形下聽到那聲吶喊,破碎而遙遠的吶喊,也許只是她的幻覺,她太累了,累到聽覺也出現了幻覺,一定是。

    半個小時后,路鶴和警員們從小區門口走了出來,從他們的臉上看,這一趟無疑是沒有所獲。

    梁云峰第一個拉開了門,看了她一眼,他滿頭大汗,一言不發,嘴唇微微彎了彎,像是勉強和她打了個招呼,孟思期也回了一個很淺顯安慰的微笑。

    路鶴隨后上車,上車時,他也看了她一眼,但是目光中很淡,淡到沒有一絲水花。

    這一刻,孟思期產生一種深深的不甘心,那不僅是為路鶴今天推斷失誤的不甘,也是這件案子的停滯不前感到不甘。

    另一名民警上車后,車子啟動了,準備回程,孟思期望向了窗外,如血的夕陽染遍城市的上空,云朵繞上了金邊,很快這一片天地就將變成黑夜,到了今晚十二點,路鶴的承諾就將作廢。

    “停車!”路鶴突然喊了一聲。

    車子緩緩靠邊停住,孟思期迎向夕陽的目光慢慢下移,車子再次停在江南家園小區大門口,路鶴的表情凝重,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站在小區門口,站在紅藍交織的光芒中,血陽最后一團微弱的金光拓印在他周身。

    梁云峰回頭,疑惑的目光看了孟思期一眼,他沒說話,也開門下車。

    路鶴應該是很不甘心,他一定是思慮他今天推斷的對錯。

    孟思期也推門下車,這時很多人從外面歸家,回到名為江南家園的普通小區,他們望著警車,眼神里是敬畏、敬仰。但孟思期覺得,他們應該更多是失望,是對人民警察的失望。

    她發現路鶴的橄欖綠警服襯衫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染濕,他早上穿著皮質夾克,因為一天的跑動早已換作了一件單薄的襯衫。

    而梁云峰也一樣,汗流浹背,衣衫濕漉漉貼著背脊。

    后面的車陸續停了下來,三輛車排成一列,羅肖國坐在副駕問:“路隊干嘛呢?”

    嚴春扶著方向盤回答:“大概率是心有不甘吧,每一次他不都是這樣嗎!

    “咱路隊是強,有時候也很軸,要強!绷_肖國嘆息,“一天真的太急了,路隊不是神,他也是人。而且孟思期又拖累他!

    嚴春點點頭,“聽說孟思期最后累到趴下,回車上休息了!

    “還不如不來!绷_肖國說,“罷了,下車陪陪路隊吧!

    兩人下車,這時,其他車的人也都下了車,大家都站在路鶴的身旁,他的身后,羅肖國安慰了一句:“路隊,今天的事情我去和劉局說吧,你好好回去睡一覺。”

    路鶴沒有回話,他依舊望著小區,像在思慮什么。

    趙雷霆走到孟思期身邊,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有遺憾,有安慰。

    她也淡淡一笑,就像是和自己的不甘化解。

    當她抬頭,望向路鶴的背影,望向遠方的夕陽,就在這時,那種久違的暈眩感紛至沓來。

    整個小區的磚瓦頓時化成沙礫,向天空飛騰,一副新的畫面在她眼前如約而至……

    就在沙礫消失之處,這小區的其中一棟房子,一座房屋,卻在她的眼前放大。

    她親眼見到那座屋子里,一個年輕男人站在打開的冰箱面前,他雙手捧出里面的頭顱,輕輕在頭顱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男人轉身的時候,他掌心托起的,披著長發的頭顱,面色卡白,眼珠漆黑,那一眼讓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男人小心翼翼將頭顱藏進了一個布偶。

    屋子里燈光不亮,但她看清了他的臉。

    這是她在這種畫面里第一次看清嫌疑人的臉。

    畫面轉瞬即逝,在那一刻,她努力想抓住什么。

    “孟思期……”趙雷霆喊她。

    一陣天暈地轉,孟思期恍然站穩,才發現路鶴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思期,你怎么了?”路鶴問她。

    “我沒事,路隊!泵纤计趽u了搖頭,“可能太累了!

    “好,回去休息!甭氟Q眼皮微垂,打算結束這次行程。

    路鶴慢慢放開她的手臂,正當轉身,她迫不及待喊了出來:“路隊!”

    “嗯?”路鶴站住,再次看向他。

    “我能不能說幾句話?”孟思期不知道怎么解釋剛才看到的畫面,她很疲憊,又因剛才的刺激產生了一些心顫。

    “你說。”路鶴說。

    這時,羅肖國有些不高興,上前提醒:“路隊,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孟思期,有什么話上車說吧,也不能老這樣是不是?”

    老這樣?那就是工作時拖路鶴后腿,收工時又拖路鶴后腿,誰也不希望局里有這樣特殊的人物。

    孟思期根本沒理他的話,她用力說:“路隊,第十二棟,五零二房間,冰箱的第一格空間比較高,正好放下一個人頭。我發現那層隔層要比下面的干凈,應該是嫌疑人拿出人頭后特意擦拭過。在屋子里,我們搜索過,沒有發現,但在沙發扶手上,最顯眼的位置上,我們都忽略的位置,有一個海豚布偶,那里面正好裝下一個人頭。屋子里有香味,是嫌疑人有意掩蓋味道。嫌疑人打開過冰箱門,有他的指紋,我懷疑這個人就是李牧驍!”

    在場的人全都震驚在那,不但羅肖國嚴春瞠目結舌,連路鶴也微微吃驚。

    第98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4)

    即便在人聲嘈雜的街道, 他們的周圍卻落針可聞般,直到趙雷霆說:“路隊,孟思期一定說對了, 我相信她!

    路鶴大聲說:“十二棟五零二, 馬上過去!

    一群人沖向小區,沖到那棟屋,這座房屋今天已經來過一趟, 屋中無人,房門的鎖之前打開過。

    七八個人沖進屋內, 蔡雙璽和嚴春第一個沖到沙發前, 嚴春雙手捧起了海豚布偶, 在他手中,重量的確比想象的重了許多。

    羅肖國依舊不相信, 他之前還碰到過海豚布偶, 但真的沒有在意,到此刻為止, 他仍舊不相信兇手會變態到將人頭藏進一個布偶里。

    沙發上除了比較大一點海豚布偶,還有幾只小一些的布偶, 有企鵝, 海星,好像都和海有關, 這棟屋子裝修風格簡潔, 但屋子里的布置和衣物鞋子能讓人看出是一個女孩子居住過的地方。

    之前羅肖國就打開衣柜檢查過,是一個年輕女性,有漂亮的裙子, 花白襯衫,還有女性內衣, 整個房間充溢著香水味,透露著幾許溫馨,和殘忍的男性兇手根本無法搭上聯系,更何況這些男女朋友戀愛時才會贈送的布偶,怎么可能會藏進一顆人頭。

    羅肖國伸手打開冰箱門,打算親自確認一遍,冰箱的最上一層果然要比其他層干凈,是特意擦拭清洗過的。就好像有人真的擦拭過血跡一般。

    “頭發!”蔡雙璽驚駭地說,羅肖國一回頭,發現嚴春手里的布偶,被蔡雙璽用剪刀剪開,一片烏黑的頭發滑出來。

    就在這一刻,羅肖國扶著冰箱的手突然發起顫,一種驚惶失措的感覺,從腳底向上涌起。

    他緩緩望向孟思期側臉,這個他從來瞧不起的女孩,毫不起眼的女孩,在這一刻好像脫胎換骨了般,他拼命吞咽了幾下,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這種感覺他記得在很多年之前曾有一次,當時剛從海江省警察大學畢業的路鶴剛來警局,他就質疑過他的能力,因為有些人讀了不少書,實際上卻不學無術,沒什么能力,不像他從派出所靠著立功表現被市局錄取,是靠一步一個腳印踏出來的。

    可是那次偵破懸案時路鶴憑幾個支離破碎的細節找到了真兇,當時就是那種感覺,那種讓人驚愕失色的感覺。

    他從此認識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破案天賦的人,但他們不僅僅有天賦,而且比普通人更努力。

    嚴春捧著人頭的手也在微微發抖,他眼睛發紅,激動得說不出話:“這就找到了?”

    羅肖國的嘴角扯了一下,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是啊,路隊猜中了……”

    大家都知道羅肖國的話沒有說全,推算這個結果的并不僅僅是路鶴。

    蔡雙璽從驚訝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小孟啊,你是怎么發現的啊!你讓我想到了綠茵場上偉大的……馬爾蒂尼!”

    孟思期還停留在見到人頭的愕然中,雖然在畫面中看到了,但親眼見到人頭被縫在布偶里,里面雪白的棉絨被血浸染,那冰凍得變形的五官敞在空氣里,她依舊久久不能平復。

    蔡雙璽贊揚的話將她木然的狀態緩解了幾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和路鶴他們不能比,如果沒有這個“未知”能力,她不可能找到人頭。但是找到人頭,她心里釋然了,那是為路鶴的推斷而釋然,也是為案件取得進展而釋然。

    路鶴承諾的一天破案或許很有可能,只要逮捕李牧驍就可以問出這件事的前因后果,這場震驚今陽市乃至在海江省掀起風波的無頭案就可以揭開真相。

    這時,路鶴微微轉頭,鎮定的目光望向了她,他嘴角微彎,這是他在今天緊張的搜查工作中第一時間展露輕松的狀態。

    路鶴說:“思期,做的不錯。”

    孟思期終于消除內心的全部不安,給路鶴同樣的輕松笑意,“謝謝路隊!

    “林滔,”路鶴瞬間嚴肅起來,吩咐道,“馬上聯系法醫和痕檢,到現場勘察,大家保護好現場。”

    林滔回答:“好。”

    “梁云峰,找物業要名單,確認死者身份!

    “好,路隊!

    “孟思期,我想問你,你為何確認兇手是李牧驍?”這次路鶴的語氣明顯在工作狀態,字字有力。

    孟思期瞬間打起精神,但是她一時語塞了,因為李牧驍是她從畫面里看到的,她根本無法推測李牧驍是不是真正的兇手。

    她愣在原地時,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靜,這時,馮少民說:“小孟,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細節讓你推斷兇手是李牧驍?”

    孟思期緩緩點了點頭,她一直在高速運轉自己的大腦,尋找曾經可能錯過的細節。

    大家的目光統統看向她,讓她一時有些緊張。路鶴的語氣淡了些:“思期,慢慢想,不要緊!

    “小孟啊,”羅肖國突然上前笑臉說,“你肯定累了是不是,路隊,我申請先送小孟回去休息,我去給她買點吃的,現在都六點多了,小姑娘肯定餓了,她今天跑了一天,身子骨能和我們這些粗漢子比嗎,她這種精神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學習!

    趙雷霆表情木了木,他看著羅肖國的笑臉,突然覺得不認識他了。這還是那個曾經拿孟思期遲到一事大做文章的羅肖國?又是那個因為女孩子身板弱大做文章的羅肖國?顯然他不是了,以至于趙雷霆都覺得自己的社交本領在羅肖國面前不值一提。

    嚴春似乎看出了羅肖國的意思,馬上說:“是啊路隊,小孟今天摔那一跤,太讓人心疼了,肯定蹭破了皮,咱局里得給小孟報個工傷……”

    路鶴望向孟思期的膝蓋,褲子上確實磨出了痕跡,抬眼問孟思期:“是不是受了傷?”

    孟思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現場大家不應該是關注案情嗎,她馬上搖頭說:“路隊,我沒事。真沒事。”今天是摔了一跤,不過蹭破點皮而已,但那根本算不上事兒。

    路鶴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好,大家先出去,保護現場。”

    “好!北娙隧憫

    羅肖國走到門口的走廊吩咐,“那個,雙璽啊,你到小區門口給小孟買份面包,有肉松的那種,補充能量,還有水,什么牛來著。回頭錢我給你!

    “行。我馬上去!辈屉p璽馬上就趕下樓去。

    “唉……”孟思期正想喊住他,她現在沒食欲是一方面,第二方面,剛才蔡雙璽親手取出的人頭,雖然戴著手套,但讓她馬上吃他帶回來的面包,總有些膈應。

    天邊的斜陽快要落山,天漸漸灰暗,大家得在這里封鎖現場,等待法醫們前來勘察,現場的指紋、痕跡都很重要。

    要想指認李牧驍,不是僅憑她的一句話,她扶著走廊的欄板,遙望著遠方。

    林滔和梁云峰都回來復命了,林滔說法醫和痕檢正在趕來的路上,梁云峰手里拿著本子,急著說:“路隊,死者的身份查到了,這里就住著一個女孩,名叫阮夢櫻,今年二十二歲,是個白領,具體工作不清楚,在這兒住了小半年了。房東在外地,還在聯系,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女孩的具體情況!

    “好。”路鶴說,“后續的工作你繼續跟進下。”

    “好的路隊!

    孟思期把梁云峰匯報的情況都聽得清清楚楚,雖然布偶的人頭看起來有些恐怖,曾在手提箱內四分五裂的尸塊讓人不適。但是想到死者是一個二十二歲青春少女,她一定愛惜自己的容顏和身體,可是死后卻被人肆意侮辱踐踏,她的內心忍不住產生痛楚和遺憾。

    這時趙雷霆走到她身邊,朝她豎起大拇指,“思期,今天你真厲害!

    孟思期淡淡地說:“我那都是僥幸發現的!

    趙雷霆低聲湊近她耳邊:“你看看羅肖國和嚴春也服氣了,他們這兩個人可是誰都不服,這局里他們就服路鶴一人,可能今后,你是第二個人!

    孟思期沒有回應,只是清淺地宛然一笑,她并沒有在乎誰服不服氣她,不過總比有人針對她好一些。

    樓外的夜色里傳來小孩子的喧鬧聲,有兩個小孩子在玩耍,一個孩子說:“我先躲起來,你別看啊……”

    “你藏好了沒。”

    “沒呢,你急什么!

    轉而又出現一個大人的聲音,“大晚上還不回家,警察都來了,怕不怕被抓去!”

    顯然小區里還不知道命案的事情,只是以為警察來這里查什么,所以小孩子們還在外面玩。

    藏?藏?孟思期突然覺得這個字特別顯眼。

    “唉,小孟,面包和水都買到了!辈屉p璽喊道。

    “給我吧!绷_肖國的聲音響起,“唉,我不是讓你買帶肉松的!

    “沒了羅副,就剩這個帶甜乳的,老板說女孩子更喜歡吃,不信問問小孟!

    “行吧,小孟?”羅肖國朝她走來。

    孟思期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轉過頭來,面色嚴肅,“路隊!”

    羅肖國身子一頓,拿著面包的手停住。

    路鶴正望著遠方思慮什么,這時驀然轉過身來,孟思期的眼神很明亮,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就發現這個女孩眼睛里的光芒太純粹了,就像被清水溫潤的珠玉。

    孟思期說:“上次我在審訊李牧驍的時候,他一直很厭躁,有一回他拿出脖子里的鏈子摸了摸,我看到了他鏈子吊墜,是海豚。”

    藏,小孩子藏貓貓的玩耍讓她想起這個細節。李牧驍將海豚吊墜藏在脖子衣服內,因為拿出來一次,她看見了,她也記住了。

    羅肖國再次深深吞咽,手里的面包被他的指甲捏出一個手印,幸好隔著薄薄的塑料袋。

    就在大家以為孟思期僅憑如此小小的細節鎖定兇手時,孟思期并沒有停止闡述,她極其認真地說:“除此之外,路隊,我還有一些發現。”

    不知道是被孟思期的描述吸引,還是被她拓印在最后一道夕陽微光里,帶著光暈的樣子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臉上。

    孟思期說:“嫌疑人小丑臉上使用的妝容是一種油彩材料,油彩因其成本不同,本身的質量區別很大,劣質油彩顆粒粗,涂抹到臉上有干涉感,還有小塊硬結顆粒,還可能導致嚴重的‘油彩皮炎’,而優質油彩則是光滑細膩,光澤亮麗。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看到京劇演員的妝容都較光鮮亮麗,但嫌疑人小丑的臉上妝容卻十分干涉,顆粒粗糙,他為了掩飾真面目,使用了大量油彩,所以看上去更嚴重,他使用的應該是非常劣質的油彩材料!

    在場所有人都凝神屏氣,因為這些知識卻是大家從未聽到過的,眼前的孟思期不像罩在夕陽的微光里,更像是本身發著淡淡的光芒。

    而孟思期也是因為這次案子特意了解了油彩,她總結說:“李牧驍的物證帶回了警局,其中就有他化妝的油彩顏料,我特意去物證室試了這種顏料,涂抹在皮膚上后,發現效果和小丑臉上的效果很相似,簡單來說,他們都使用了劣質油彩,因此在審訊室,我看到李牧驍的皮膚狀態很差,如痤瘡、粉刺,這也是長期使用劣質油彩帶來的結果。他們應該使用了同一種化妝材料!

    羅肖國再次吞咽了下,他手里的面包已經不知不覺被他捏出了一個凹陷。他似乎意識到什么,連忙將手里的飲料水蓋擰開,遞給孟思期,“喝口水,看你干巴的。”

    孟思期接過水,淺淺一笑說了聲“謝謝”。她一連串說了一堆干巴巴的語言,確實口干舌燥,拿起瓶口潤了潤淡淡的紅唇。

    路鶴眼神明亮,他始終注視著孟思期,他發現這個女孩的吸引力越來越強烈,她看起來柔弱,但是在關鍵時間卻總是帶給人驚喜。

    從進入警校到從事警察事業的十幾年時光里,他見過許多優秀的刑偵工作從業者,包括刑偵工作的愛好者,但是他鮮少看到第二個人在分析案情時和平時截然不同,那眼中的光純粹到叫人心疼。

    就在大家以為孟思期的分析到此結束時,她擰上了瓶蓋,雙手拿著瓶子兩段,背脊靠在走廊欄板,語氣更加有力:“除此之外,在油彩材料當中,我還有一些發現。戲劇演員化妝和繪畫是不同的,通常很少調色,顏色比繪畫會單一,也就是說我們能從妝容上看出油彩顏料本身的顏色。嫌疑人小丑的臉上使用了幾種顏色,以其中紅色色調為例。”

    “這種紅色調,顏色代號接近RGB200、25、29,也就是我們俗稱的蕉紅,可能大家對顏色了解較少,RGB是一種工業顏色標準,更多使用于計算機色彩和繪畫,R是紅色,G是綠色,B是藍色,每個顏色都從0到255數字區分亮度,這三種顏色取其中某個數字組合,就得到了指定的顏色,小丑臉上的紅色調,接近RGB200、25、29!

    “而李牧驍的物證當中,只有一種紅色油彩顏料,很巧合的是,就是RGB200、25、29。不但如此,小丑臉上的其他顏色都在李牧驍的油彩物證中找到了。而且小丑臉上還有一種少量特殊色調,RGB近似235、175、170,可以稱作‘玫瑰黃’,同樣出現在李牧驍的物證里!

    “所以,我推測兇手就是李牧驍!路隊,這就是我的全部推測,關于顏色分析的材料留在了我辦公桌,回去我就交給你!

    當孟思期說完,現場卻靜寂無聲,所有人還沉浸在孟思期的描述當中,直到羅肖國鼓起掌,差點把面包拍扁,他的聲音甚至帶著驚喜的微顫:“小孟啊,你太棒了,你真是太棒了!”

    這時大家才跟著羅肖國鼓起了掌,趙雷霆眼含波光,“我就說孟思期是我們的驕傲,是你們根本就不了解他。”

    馮少民第一次嘴角上揚,他眼睛也有些酸澀,即便孟思期平時在二隊表現有多好,他都可以收斂情緒,但是這是在一隊二隊聯合辦案當中,她表現太出色了,她給二隊長臉了,給整個市局長臉了。他為他的徒弟驕傲。

    蔡雙璽鼓掌時,情緒激動,“小孟,你就是綠茵場上最美麗的精靈,你比馬爾蒂尼還令人激動!”

    羅肖國瞟了蔡雙璽一眼,“你別老馬爾蒂尼了,馬爾蒂尼能破案嗎?”

    蔡雙璽縮了縮脖子,嚴春笑著說:“馬爾蒂尼那肯定不能破案,但小孟不但懂計算機,還懂RGB,她還懂足球!

    孟思期剛才只是陳述了她的想法,她確實發現了這些細節,但是還不足以證明李牧驍就是兇手,再加上一直在緊張調查中,她還沒來得及和大家說出口,但是現在不一樣,如果李牧驍在屋子里留下了指紋,她的所有推測就是正確的,她必須告訴路鶴。

    她更沒想到大家忽地給她一通掌聲和贊揚,她一時很難為情,臉頰竟然產生酡紅。在看了一眼師父后,她又看向了路鶴,即便她分析得有理有據似的,但是她并不覺得她的所有推測是準確的,她很在乎路鶴的看法。

    這也是路鶴覺得她特別的原因,她破案時就像一個所向披靡的斗士,但是轉眼就會生出淡淡的害羞,眼神里透露著如山泉般淳樸的光芒。

    路鶴很肯定地告訴她:“思期,你的推測我十分認同!

    孟思期的眼底變化了,那像是被染上了一層水波粼粼的光暈。

    路鶴斬釘截鐵說:“兵分兩路,老馮你負責現場,等法醫他們,思期、趙雷霆也留在這兒。其他人跟我去抓捕李牧驍!”

    路鶴命令完,馬上帶人跑下了樓梯。

    一隊的人一走,只留下二隊三個人在這兒,孟思期知道,路鶴不想二隊冒險,抓捕行動總是有可能出現意外,也許路鶴有各種思量,所以采取一隊單獨行動。

    馮少民說:“小孟,你先吃點東西!

    剛才羅肖國緊急行動,把面包遞給了馮少民。

    “我一點都不餓,師父!

    “今天你表現得特別好,師父為你挺高興的!瘪T少民將塑料袋撕開,眼睛里仍然殘留著酸澀,將面包遞給了她。

    孟思期盛情難卻,接了過來,她心里感動師父說這番話,她隔著袋子將扁平狀的面包一分為三,送到馮少民面前,“師父,你先拿一塊,我真的吃不完!

    馮少民點了點頭,拿起一塊。趙雷霆也沒拘禮,大概也是餓得不行了,上前拿了一塊,他分到的那塊面包有個被手指捏出的巨坑,“這面包怎么還畸形了呢?”

    他接過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這是奶酪吧,蔡雙璽還說甜乳。”

    “也有點甜!瘪T少民說。

    “其實奶酪就是甜的,馮哥!

    孟思期聽著兩人的對話,心里越發輕松,她將面包送到口里吃了起來,就是甜甜的味道。

    趙雷霆說:“我就是想一個問題,為什么雙璽不多買幾份面包!

    馮少民試著分析:“可能羅肖國說,他出錢,雙璽擔心他只出小孟的錢,所以沒有多買。也有可能他就是愛聽話,領導讓買一份,絕不會買第二份!

    “那羅肖國咋不多買幾份?”

    “羅肖國你也知道,挺精明的一人,他知道今天對小孟說重話了,正好借個機會消除誤會,為了體現特殊關照,他只能買一份!

    “嘿嘿,馮哥,你分析得鞭辟入里啊。”

    孟思期吃著吃著,一口面包差點把她噎住,師父用分析案情的態度來分析這件小事,讓她一時有些忍俊不禁,沒想到被面包噎著。

    “水!”趙雷霆忙拿過她手里的飲料水,替她擰開瓶蓋,遞到她手中提醒她,“喝口水思期!

    見她喝了一口水,沒事了,他表情才輕松了幾許,“你吃慢點,又沒人和你搶!

    孟思期又吃了一口面包,臉頰鼓鼓的,眉眼微彎。

    不一會,法醫團隊和痕檢科的同事陸續趕到,陳杰蓉不在其中,法醫同事說,陳杰蓉去了上海做技術交流,也是為了這件案子。

    晚上八點,全體收工,孟思期一程往局里趕。剛到辦公室吃了幾口餅干,蔡雙璽跑過來說:“小孟回來了?”

    “怎么了雙璽哥!

    “等著審訊李牧驍,羅副的意思呢希望你一起參加。他也說了,要是累了就先回家休息!

    第99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5)

    孟思期雖然疲憊不堪, 但是對于李牧驍的審訊她還是很想參加。

    馮少民正好走過來,蔡雙璽又問馮少民:“馮哥你們呢,參加李牧驍審訊嗎?”

    馮少民說:“我們出一個人吧, 審訊室也不是很大。小孟, 你想去嗎?”

    “師父,我想去看看,我會做好記錄, 回頭給你看看!

    “那行,就這么安排吧。”

    孟思期帶好本子, 跟著蔡雙璽來到了審訊室, 蔡雙璽推開門, 審訊室里“斗智斗勇”的氣息立即傳染了過來,孟思期本來疲憊的身軀頓時煥發生機一般, 又注滿了精力。

    李牧驍已經坐在審訊桌對面, 他表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慌亂,臉上更多的是平靜的色彩。

    參與審訊的人員還有路鶴、羅肖國、嚴春, 蔡雙璽應該是做筆錄。

    羅肖國坐在中間位置,扭頭望了門口一眼, “唉, 小孟來了。這場審訊你來吧!

    羅肖國挪了一個位置。孟思期沒有任何準備,她咽了咽嗓子, “羅副, 還是你來吧,我參與就行,有什么問題我會提出來。”

    “那也行吧!绷_肖國重新坐回主位。

    孟思期走向羅肖國的身旁, 路鶴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兩人眼神自然相碰, 路鶴眼睛的光芒挺淡的,沒有什么情緒,可能今天跑了一天也很疲憊。

    孟思期坐下,隨著門關緊,審訊室又變成了封閉沉悶的場所,羅肖國面對李牧驍,語氣很嚴肅:“李牧驍,你小子會啊,把我們警察忽悠得團團轉,你以為憑你那點智商就能逃脫法網,我警告你,法網恢恢,你是逃不掉的。說吧,把你殺害阮夢櫻,分尸全程說一遍,你的每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李牧驍笑道:“證據呢,起碼得給我看看證據吧?你不會說因為我有海豚掛墜,小丑同種的顏料,就說人是我殺的。”

    “你還得勁了是吧,屋子里有雙男式拖鞋,和你尺碼一致,證明你去過那兒,去過就會留下痕跡,冰箱上有你的指紋,馬上就有檢測結果。你想抵賴也抵賴不了。”

    “又憑空想象?”

    羅肖國猛地站了起來,手指著他,厲聲道:“等指紋來,你再交代,我可不是這種好態度。”

    “如果我沒留下指紋呢?”李牧驍嘴角再次彎了彎。

    “你!”羅肖國頓時啞火了。

    如果在以前,李牧驍嘴角的笑容也許不會令人在意,但當孟思期知道他是殺人分尸的兇手后,這個笑容讓人感覺十分神經質。

    他雖然蓬頭垢面,但是長相并不普通,要是修理一下,絕不會如此不起眼,也正是這種讓人不反感或者會吸引女孩子的長相,讓她覺得,他可能隱藏著與外表極大反差的變態心理。

    也許阮夢櫻就是被他欺騙,直到死前都沒有知道他真正的面目。

    “老羅,等指紋吧!甭氟Q吩咐。

    孟思期深知,如果屋內果真檢測不出李牧驍的指紋,給他定罪可能很困難,孟思期早就想到了這點,但是她相信她所看見的,李牧驍當時沒有戴手套。

    但是那副畫面轉瞬即逝,她又有一些搖擺,萬一他清理干凈了,冰箱上或者屋內并沒有留下任何他的指紋,那該如何給李牧驍定罪?

    由于路鶴的命令,審訊室頓時安靜了下來,但并不代表審訊結束,氣氛同樣凝固。

    孟思期突然想起,今天一隊抓捕,緊急行動,可能連一口吃的都沒有。她回辦公室后,趙雷霆還分了幾口餅干給她。她微微扭頭朝坐在右側椅子里的路鶴看了一眼。

    此時的審訊室白熾燈并不十分耀眼,或者說耀眼的光照都打在了被審訊人身上,在審訊室在外側,路鶴的周身呈現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中,光亮的部分特別明亮,灰暗的部分也特別幽暗。

    就好像路鶴本人,她也許只看到了他明亮的一面,他真正的另一面又是什么樣子。

    路鶴正微微垂眼在看筆記本上的文字,他審訊時也會隨身攜帶本子,偶爾記下關鍵信息。

    他一只腳前伸,一只腳后壓,上身筆直,這個姿勢讓男人腿部肌肉顯露出緊致而結實的線條,他保持著這種姿勢,捧著筆記本像在思慮。

    不過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孟思期的目光,兩人目光頓時相交,被路鶴的目光一灼,孟思期本能地回過了頭。

    “咚咚咚……”門敲響了,路鶴說:“進!

    汪維推開了門,遞報告,“路隊,指紋檢測出來了!

    所有人的表情瞬間從平靜的狀態變成了緊張。嚴春起身接過報告。羅肖國迫不及待問:“小汪,冰箱上有指紋吧?”

    汪維說:“冰箱上沒,羅副你們看報告!

    汪維關上門,羅肖國嗤了一句:“這小子怎么話說一半!

    孟思期有一種不安,冰箱上怎么會沒有指紋呢?明明她親眼所見,李牧驍沒有戴手套,他打開過冰箱。

    難道李牧驍事后真的將指紋清除了,孟思期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李牧驍,他的表情依舊很平靜,很顯然他胸有成竹,知道冰箱上不可能檢測到指紋。

    如果檢測不到李牧驍的指紋,那么又如何給李牧驍定罪?

    嚴春打開報告,寂靜的審訊室內,只剩下紙張窸窸窣窣的聲音。孟思期看得出來,嚴春的臉色也是繃著的。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的手指,以及那指尖重要的內容。

    羅肖國等之不及,“寫的什么,那么磨嘰。”

    孟思期整顆心臟從未有這樣緊張過,就像是高考分數公布的那一刻,決定命運的那一刻。

    嚴春緊盯紙頁,表情凝重,“路隊,羅副,冰箱上沒有李牧驍的指紋!”

    羅肖國蹙著眉,勾著頭一起閱讀,抱怨道:“你再翻翻,看結論。”

    嚴春翻過一頁,目光由上而下,眼神忽地閃亮,他加快了語氣:“洗手間檢查到殘留的微量血跡,推測是分尸留下的血跡。分尸地在洗手間。在臥室的床沿發現了一枚指紋,廚房的刀架上發現了另一枚指紋,證實都是李牧驍的。”

    嚴春正將報告遞給羅肖國,羅肖國已經拿起桌上的本子敲了起來,他像是捕捉到獵物的那種快感,“李牧驍,你還想說什么?你膽敢挑釁警局,皮癢欠收拾,嫌小命長!交代,馬上給我交代!”

    檢測報告的結論被推到了李牧驍的眼底,孟思期發現李牧驍的表情仍舊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眼底里染上了一種新的情緒,像是憂傷,像是絕望。

    他的世界像是停止了,他的表情也是靜止的。

    羅肖國又拍了拍本子,審訊室發出沉悶急促的響聲,但是李牧驍依舊一動不動,只是眼黑部分朝羅肖國轉了一下。

    此刻“暴躁多動”的羅肖國在李牧驍眼里估摸就像一個“小丑”,他猶如主動關閉了耳膜,讓世界消聲,聽不到對方拍桌和咆哮的聲音,反而覺得羅肖國夸張的動作很奇怪。

    他的眼神似乎平靜地傳達出了這種信息。

    一分鐘后,李牧驍終于開口了:“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

    羅肖國不耐煩地說:“直接交代殺人經過!

    “等一等!甭氟Q發話,“讓他先講吧!

    羅肖國馬上說:“聽見沒有,李牧驍,給你機會講故事,你最好不要說與本案毫無關系的事情。”

    李牧驍雙目看向前方,但卻沒有看任何東西似的,眼神輕飄、發虛,他似乎在回憶那個故事。

    “兩年前,我在大樂福超市門口賣氣球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孩,她的名字叫阮夢櫻……”

    李牧驍那次穿著小丑服,他沒有考上好的學校,從高中就肄業出來工作,他的人生在那段時間變得很迷茫,當小丑并不是他喜歡的工作。

    只是因為曾經和他合租的室友穿過小丑服到街上賣過東西,室友去別的城市時將一套小丑服和化妝顏料留給了他。

    那次李牧驍也只是想去試試能不能賣掉手里的氣球和一袋子便宜布偶。他學著室友,將自己的臉上畫上了小丑妝,之前室友就教過他,他畫起來很快,但是并不好看。

    在大樂福超市門口,他很忐忑,不知道他的“小丑”能不能招人喜歡,他手里的氣球能不能賣出去。

    起先,確實有幾個小孩見到氣球和布偶纏著爸媽要買,但是看到他的臉后,卻嚇得后退。

    他知道自己的小丑妝很失敗,那天他站在門口,就像一個門神,氣球在他的手里飄動,他呆立不動,人流在他面前流動,那些看向他的表情好像在嘲笑。

    李牧驍覺得自己很喪氣,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什么用都沒有,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那天他本以為自己的小丑生涯到此結束,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在他面前停住了。

    她的笑容很美,李牧驍第一次見到她就被她的笑容吸引,她站在他的面前,淡淡的紅唇彎彎的,好看的眼睛彎彎的,她看了一眼他身邊透明大袋子里的布偶,對他說:“給我一個……海豚吧!”

    李牧驍抬起頭,女孩子的聲音很甜美,讓他差點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小丑。

    女孩似乎看清了他的面部妝容,但她沒有害怕和嫌棄,只是粲然一笑。

    李牧驍連忙將海豚布偶從大袋子里抽出來,遞到她的手上,女孩接過,正取錢的時候,李牧驍說:“不用,你是第一個買我東西的,免費送給你。”

    但女孩堅持給他錢,她說這個貴,還是將錢塞到了他的手里。

    她抱著海豚布偶說了聲謝謝,轉身就離開了他的視野。

    他遠遠地望著人潮洶涌,希圖從人群里再次看到她淡藍色的裙子。

    那天李牧驍僅僅賣出了一只布偶,按照他的氣性,他是絕不會再去做這種工作,然而他躺在床上的時候,腦子里一遍遍浮現女孩的樣貌,他不自覺就笑了出來。

    第二天,他再次畫起了小丑裝,但是他這次細心了許多,以前的室友留下過小丑照片,他對著那張照片仔細地化妝。

    那是他這輩子最細心的一次,雖然妝容不是很好,但比起昨天好了很多。至少他笑起來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滑稽的感覺。

    他希望今天能再次遇見她,看到她的笑容,而且用小丑的樣子對她笑一笑。

    再次回到大樂福超市,他站在相同的地方,望眼欲穿等她出現,但是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見她的身影,不過這一天,他手里的氣球和布偶賣了一小半。

    第三天第四天,一周過去了,他始終沒有看見她,但是氣球和布偶卻越賣越好。

    那是一個月后,他正和圍住他的小朋友玩耍時,一張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頓時就僵立在那,也許他對于她是匆匆過客,然而她對于他卻是生命中的永恒。

    那天女孩沒有看他一眼,而是徑直從他眼前離開,他丟了氣球和布偶,追了上去,他從來沒有想過那種勇氣是從哪來的。

    “你好,你好,請留步……”

    女孩被他的聲音叫住,她站在人海里,回過頭來,那一刻她沒有笑容,卻有一束落日的光輝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龐沐浴著金色的光暈,五官精致漂亮,就像是最昂貴的歐式油畫里,富麗堂皇的背景里,美艷絕倫的公主。

    李牧驍知道自己愛上了她。

    他吞咽了下,“你記得我嗎,一個月前你買了我第一個布偶,海豚,從那以后,幸運就降臨到我身上……”

    “真的嗎?”女孩展露笑靨,似乎記起了他。

    “我想認識你,我叫李牧驍,能問問你的名字嗎?”

    “我叫阮夢櫻。是櫻花的櫻!

    阮夢櫻?李牧驍深深地記住了,他鼓起勇氣說:“我以后還能見到你嗎?”

    “我就住在不遠!

    “那好,阮夢櫻,我以后都會在這兒賣氣球和布偶,如果你經過,你一定看看我,我是小丑,這個世界上最開心的小丑,我一定會把開心傳染給你。”

    女孩唇紅齒白,笑著說:“好,我會的。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下次見。”

    望著她的倩影,李牧驍的小丑臉展露出滑稽好看的笑容,連周圍路過的行人都被他的笑容吸引。

    李牧驍覺得他成功了第一步,只要堅持,阮夢櫻一定會跟他成為朋友,也許不久的將來,他就可以認真追求她。

    雖然之后,阮夢櫻出現的次數很少,但是李牧驍幾乎抓住了每一次機會,雖然只會說上幾句話,但是李牧驍卻很知足。

    直到有一天,阮夢櫻來到超市后,下起了傾盆大雨,那天李牧驍帶了雨傘,他特意在門口等著她,她終于出現了,望著連綿不絕的雨簾滿臉憂愁。

    李牧驍撐起傘,“我送你回去吧!

    阮夢櫻像是猶豫了一會,但是她點了點頭。

    李牧驍走在她身邊,替她撐起傘,雖然這把傘足以遮蓋兩個人,但是李牧驍將傘心全部移到阮夢櫻的頭頂。

    超市離她的家不遠,但是雨路難行,這期間,阮夢櫻差點摔倒,李牧驍一把拉起了她。在觸碰到她的胳膊時,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臟的劇烈跳動,即便在那短暫的時間內,少女的體溫卻永久留在了指尖。

    終于走到了她樓下的屋檐,李牧驍收起傘。阮夢櫻正要感謝他,然而卻看到他臉上的小丑妝在雨水的淋透下早已千瘡百孔。

    小丑妝的油彩,正沿著他的下巴和脖子向下流動,他的臉上斑斕多彩。

    阮夢櫻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也露出了幾許心疼的憂傷。

    她欲言又止,還是對他說:“去我屋里清洗下吧!

    李牧驍也猶豫了,他不知道要不要進去,然而他還是答應了。

    和她走上樓梯,每一步他都很緊張。直到走進她的房屋,他才確定,這不是夢。

    這是很舊的房屋,屋子里也很簡單,普通的家居,有一張沙發,沙發上有一只海豚布偶,就是從他那買的那只。

    他很自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你喜歡海豚?”

    “嗯,我喜歡海豚,我喜歡花海,我夢想自己有一天像一只海豚無憂無慮徜徉在花海中。”阮夢櫻一邊說一邊找出一件舊T恤,“趕緊去衛生間擦擦吧!

    李牧驍接過T恤,握在手里卻暖意濃濃,T恤里像是有她的溫度和氣味,他走進衛生間,慢慢地擦拭起來,然而擦到最后,他停住了。

    他意識到,被油彩沾染的T恤應該是毀了,他疊了起來,走回客廳。

    阮夢櫻給他倒了熱開水,“快喝點熱水別感冒了!

    李牧驍抬起頭時,阮夢櫻有點好奇,“怎么不擦干凈?”

    李牧驍靦腆地笑了笑,因為他一對眼睛周圍的油彩并沒有清洗,他只是擔心他的本來樣子會讓她失望,故意沒有擦拭干凈。

    他解釋說:“我是小丑,你以后也叫我小丑吧。”

    阮夢櫻微微含笑,將水杯遞給他。

    李牧驍接過杯子問:“T恤我能帶走嗎?噢別誤會,因為T恤已經毀了,我想帶走以后卸妝時擦拭,我會給你買件新衣服!

    “不要緊,這件T恤我本來就打算處理掉!

    這天,李牧驍喝完熱水就離開了阮夢櫻的住所。

    事情的發展在這一天也有了新的進展,李牧驍和她相處的時間變長了,他還偶爾買好菜到她家做飯給她吃。不過每一次他都會在眼睛周圍化上小片小丑妝,他想永遠讓她開心。

    那是李牧驍和阮夢櫻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雖然他們還沒有肌膚之親,但是李牧驍知道,阮夢櫻很快就會成為他一輩子的愛人。

    一個月后,兩人關系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那次在她家里吃飯,阮夢櫻向他提出借筆錢周轉,說是朋友急用,李牧驍二話不說將手頭上的積蓄交給了他,阮夢櫻提出寫借條,被李牧驍拒絕了,阮夢櫻保證很快就可以還給他。

    那筆錢對于李牧驍來說幾乎是他的全部積蓄,但是他認為這遲早都是屬于她的。

    這筆錢就像是珍貴愛情的敲門磚,阮夢櫻信任他,他也希望通過努力給她更好的物質生活,他和阮夢櫻的關系必須再深入一步。

    他第一次沒化上任何小丑妝,保留著本來面目,準備了鮮花和求婚戒指,興奮異常走向了阮夢櫻的住處。

    他發現阮夢櫻并不在家,他知道阮夢櫻在一家銀行工作,也許正在加班,然而那天,他等了一個通宵都沒有等到阮夢櫻。

    這以后的好幾天,李牧驍再沒有見到她,他找到她工作的銀行確認,然而銀行告訴他,阮夢櫻已經離職了。

    阮夢櫻消失了,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第100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6)

    李牧驍找了她整整半年, 翻遍了整個今陽市,甚至去派出所找過失蹤信息,但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阮夢櫻的影子。

    那間房被新的租戶租下, 那天他找到房東, 自稱是阮夢櫻的男朋友,領走阮夢櫻的物品,房東說阮夢櫻帶走了部分私人物品, 少部分衣服和生活用品留了下來,沒敢扔掉, 鎖在一個柜子里。

    打開柜門, 映入他眼簾的是那只孤獨的海豚布偶, 他領回了她所剩無幾的物品,那也是他最后值得留念的, 除此之外, 與她相關的一切幾乎都消失了。

    那段時間,李牧驍因為阮夢櫻的一句喜歡花海的話, 短暫放棄過小丑工作,一家旅游公司急招花草養護搬運工, 他也順利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然而他并沒有停止尋找阮夢櫻, 在尋覓過程中,他驀然清醒, 和阮夢櫻最后一回見面他記憶深刻, 阮夢櫻找他借過一次錢,那是他存了很久打算結婚的錢,當時阮夢櫻說借給一個朋友急用, 很快還給他,然而, 那筆錢和阮夢櫻都消失了。

    李牧驍逐漸意識到他被騙了,他沒有想到一個看起來純潔無暇的女孩會是一個騙子。

    她帶走了部分私人物品,卻獨獨扔下海豚布偶,她曾說很喜歡海豚,很明顯就是她的謊言。她第一次遇見他時買下那只海豚,以及以后的每一次相遇,包括她清純的人設,應該都是她的騙局,她的目的就是想騙走他的積蓄。

    他重新做回了小丑,他從旅游公司下班后開始在大樂福超市門口,香江大酒店門口,威尼斯電影院門口,賣“丑”兼職,這是離阮夢櫻曾經的家最近的三個繁華地點,他相信阮夢櫻一定會重新出現,哪怕是開始新的騙局也好。

    即便他認為阮夢櫻欺騙了他,但他一直都沒有放棄阮夢櫻,他覺得有一天她一定會回來,而且親口告訴他,她很想他,她沒有騙他。

    時間一天天過去,直到阮夢櫻消失一年后的去年年底,他在香江大酒店門口賣氣球的時候,一個女孩的影子突然撞入他的眼簾。

    她穿著艷紅的裙子,光鮮亮麗,但李牧驍一眼就認出了她,他當時久久地愣怔在原地。

    直到她背影快要消失,他才瘋狂地追了上去,“夢櫻,夢櫻……”

    阮夢櫻回過頭來,她和以前一樣漂亮,只是消瘦了許多,臉上再沒有往日的那份親和,她像是不認識他,“你是誰?”

    “我是李牧驍,我是小丑,你不記得我了?”李牧驍拼命解釋,“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告訴我,快告訴我!彼プ∷氖直,生怕她再次離開,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他濕潤的眼里充滿著渴望和激動。

    “我找遍了整個今陽市,去過你曾經可能去的地方,我差點報警,想通過警察把你找出來……”

    終于,她記起了他,但是眼神里卻沒有光,“李牧驍,我會把錢還給你,你再給我一段時間!

    “你什么意思!你以為我報警是為了錢,我是擔心你出事……”李牧驍無由涌起一陣憤怒,這一年來,他為她擔心,為她流淚,想過了一切最壞的結果,但是她第一面竟然是撇清關系,想著還錢。

    “我說了,你給我的,我會還給你。”阮夢櫻很決然,用力甩開他的手掌。

    李牧驍無力地放開了手,心底是無窮的絕望,他冷冷笑了笑:“這一年時間,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對不起,”阮夢櫻冷冷地說,“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你記住,是從來……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個小丑……”

    “哈哈哈……”李牧驍發瘋了,他認為阮夢櫻背叛了他,欺騙了他,對他進行了徹徹底底的侮辱……那一刻,他也好像失去了一切。

    阮夢櫻轉頭離開,在他淚眼模糊的雙眼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站在人群里不知所措,那時干燥的天氣忽降暴雨,行人在豆大的雨滴里四散離去,只有李牧驍心灰意冷地站在雨箭里。

    雨水沖洗著他臉上的油彩,將他整張臉澆灌得張牙舞爪,當雨停后,孩子們見到他的樣子頓時嚇得躲到大人的身后,他像惡魔,滿臉猙獰!

    審訊室里,李牧驍雙眼布滿血絲,語氣凄冷:“后來,我找到了她的住址,我從不同花店買來了八種花,開了她家門的鎖,將花送進了她的房間,布置在臥室,還擺上了蠟燭。”

    “我潛入她家,就是等她回家時,送上一個驚喜,一個隆重分手的儀式,荼蘼花代表著最刻骨銘心的愛,也代表著美好愛情的結束,只要阮夢櫻親口告訴我,她曾經愛過我,我就可以和她一筆勾銷,那筆錢我也不要了!

    “那天,我終于等到了她,阮夢櫻回來后,她對我非常生氣,她認為我在破壞她的生活,她要求我馬上滾出去。她的語氣非常直白,嫌棄!”

    “我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一時沖動將她抱了起來,我將她抱到床上,在她喜歡的花海里,拼命地親她,奪走她讓我失去的一切,她一直反抗,說要告我強奸,我告訴她,那些錢我不要了,就讓我碰她一回,但她死都不同意,就是大聲喊強奸,我擔心樓上樓下聽見,心里開始發慌,抓起她床頭的一瓶安眠藥,用牛奶灌進她的口中!

    “她吐了一大半,我以為這幾片安眠藥能讓她睡過去,但我沒想到安眠藥的作用很緩慢,她依然一直在掙扎,哭著喊著有人強奸她,我害怕被人聽到,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床頭柜就有一把水果刀,應該是夢櫻削水果隨手放在那的,我抓起來,在她掙扎的時候,抵住她喉嚨警告她不要喊不要動,但她就是不聽話,我頭腦發了熱,一刀割斷了她咽喉。”

    “為了她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只是想奪回一個男朋友應得的權利……那天晚上,阮夢櫻死了。因為劇烈掙扎,她的頭掛在床邊,血一直在流。我很害怕就跑回了自己的租房。但是我很愛她,我舍不得她。我記得她喜歡花海,是一片鮮花營造的海洋,她要做一只無憂無慮的海豚,徜徉其間。我要滿足她——”

    “第二天早上,我清理了現場,一開始我試著把她裝進手提箱,但她身體僵硬,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后來在她的衛生間,我將她切成了六塊,除了我舍不得的頭顱,身體被我全部裝進了她的手提箱!

    “上午,我借著公司工作人員的身份,順利把手提箱和提前買好的鮮花一起送進了花卉博物館……那里太美了,她一定感受到了幸!

    審訊室的氣氛凝固得沉重遲滯,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似乎還沉浸在這個故事里,這是一個凄美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都在追求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但是他們都選擇了傷害對方。而李牧驍更是殘忍至極,只因個人的愛而不得而殺害他心愛的人。

    孟思期有種久久的悵然,那種感覺就像心臟被掏空的感覺,如果他們兩個人都理智一點,都珍惜對方,也許悲劇不會發生。

    但是她也有幾個疑點,在空氣極其沉寂的時候,她扭頭看了眼路鶴,“路隊,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他!

    路鶴表情平靜,點了點頭。

    李牧驍的表情還沉浸在剛才的故事里,他像是很憂傷,很無助,目光慢慢地移向了孟思期。

    孟思期說:“李牧驍,后來你知道阮夢櫻為什么欺騙你了嗎?”

    “不知道。她一直都沒有還錢給我,她也一定不想見我,更不會告訴我她發生過的事!

    “你分尸以后,是怎么運到博物館的?”在孟思期看來,李牧驍進出博物館的行蹤一定是提前思考過的,要不然為什么博物館周邊的人沒有注意到他,而且身穿小丑裝那么顯眼。

    李牧驍說:“小面包,面包車的那種小黑車。我提前租好送花的。”

    孟思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小丑離開博物館會消失行蹤,原來使用了交通工具。

    “你說去博物館是因為阮夢櫻喜歡花海,但是為什么要挑釁警局?你又如何知道路鶴警官在負責這起案子?”在李牧驍的挑釁信里,前后提到了兩次“路警官”。

    李牧驍目光冷了幾分,“為什么?我殺死阮夢櫻后,我自己也不想活了,但是你們一直找不到我的犯罪證據,那我只能催催你們。這么大的案子,除了路警官,還會有別的人?”

    孟思期明白了,路鶴全都推測對了,李牧驍殺死阮夢櫻挑釁警局和報社,就是求死,他執著要求警局給出證據,而不是主動自首,就是想讓鐵證將他釘死在罪案板上。

    也許這正是他想要的方式,一種求死的儀式,絕不自首,而要轟轟烈烈。

    羅肖國大喝一聲:“李牧驍!你殺了人,無視警局,你還有理了!”

    “給我定罪吧,讓法庭審判我!崩钅硫數恼Z氣甚至是平靜的。

    “你別急。法庭會給你做出公正審判!绷_肖國咬牙說。

    “最后想問你一個問題。”孟思期說,“在你拘押期間,為什么還能給警局寫信?”她記得,小丑的第二封信誤導了警方,李牧驍才得以無罪釋放。

    “我提前就做了準備,把早已寫好的信交給了一個小孩,答應給他買好吃的,還有玩偶,讓他在固定時間送到警局郵箱,當然如果我被提前釋放了,這封信自然就送不出去!

    是啊,李牧驍只是耍了一個小小的花招,但是在當時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即便他沒有耍這個花招,也會被無罪釋放,這并不妨礙他挑釁求死。

    孟思期了解了她認為的所有疑點,對路鶴說:“路隊,我問完了!

    “好!甭氟Q起身,語氣嚴肅,“李牧驍,把你分尸的工具,分尸過程說一下吧。那天早上,為什么沒人聽見?”

    孟思期明白,切骨刀砍骨頭的聲音不會小,那種聲音在大早上不讓人懷疑很難,所以路鶴才有此提問。

    李牧驍說:“就是切骨刀,阮夢櫻家的切骨刀,那天早上,小區正好有老人放錄音機跳操,聲音很大,我就順其自然分尸了。就算有人發現,也不過以為是裝修的聲音。那棟老小區經常有人返修!

    李牧驍又簡單描述了分尸過程,尸塊切口基本和尸檢情況一致,證據鏈相對完整。羅肖國又問了幾個問題,李牧驍的犯罪流程又清晰了幾許,那天的案發過程似乎沒有什么漏洞了,如果有,再補補物證鏈就行。

    這時,已經九點多了,蔡雙璽推開審訊室的門,外面的氣體瞬間流通進來,孟思期第一時間走了出去,她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那壓抑的情緒緩解了幾分。

    突然之間,她猛地想起一件事,讓她頓時產生一陣不寒而栗的感覺,她立刻沖回了審訊室,所有的人都因她的行為而愣怔。

    孟思期沖到李牧驍面前,大聲質問他:“李牧驍,你撒謊了?”

    李牧驍抬頭,漠然地看向她,眼球產生一絲極不自然的顫動。

    “那輛小推車呢?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到小推車!”孟思期已經意識到李牧驍撒謊了,那輛小推車為什么憑空消失了?

    她記得調查結果是三月二十三號晚上一家名叫“小天超市”的超市,丟失了一輛小推車,確認是拋尸的小推車;而阮夢櫻是三月二十五號晚上被害,那么為什么李牧驍提前兩天就準備了小推車,除非他……

    那一刻孟思期眼眶里已經紅成一片,“李牧驍,你提前兩天就準備了手推車,你根本就不是失去理智,失手殺人,你早就預謀好了一切,你殺害阮夢櫻,將她分尸,送到博物館,都是你早就計劃好的!”

    “就因為她拒絕了你的愛,你愛而不得,你就一定要她死無全尸?”孟思期發現自己有些不受控制,氣息顫動,胸脯劇烈起伏。

    那副樣子讓在場的人看起來都有些心疼。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孟思期,她身板雖小,但卻有著超出常人的爆發力,還有悲天憫人的氣質。

    這樣的孟思期讓向來冷靜如斯的路鶴,也產生了起伏不定的波瀾。

    他確實遺漏了這個細節,雖然孟思期的推斷并不能改變李牧驍犯罪殺人的事實,但是案子性子完全不同。

    在這場愛情故事里,是李牧驍用最殘忍的方式選擇了結束,他在尋覓阮夢櫻的過程里應該早就充滿了仇恨,當阮夢櫻再次出現,拒絕他的那一刻,他就產生了殺意,他策劃了一場“狂歡式”的報復殺戮。

    寂靜的空氣里,氣氛沉重,讓人壓抑不堪,然而這時,李牧驍看向孟思期的眼神緩緩染上了血絲般的殷紅,他的嘴角慢慢揚起。

    ——他在笑!

    “笑你媽!”羅肖國突然沖上前,一個拳頭砸過去,那千鈞一發,被嚴春抱住了,“羅副,羅副,你冷靜一點!不要留下嚴刑逼供的口實!”

    路鶴喝道:“把李牧驍帶走!”

    門口看守的兩個民警快步走進來,將李牧驍從審訊椅里拽起,往外押去。

    李牧驍扭頭對孟思期笑了笑,“孟警官,你很棒!”

    被一個殘忍至極的兇手以這種方式贊揚,讓孟思期百感交集,內心里極其空洞和困頓。

    “不好意思,路隊,羅副,剛才有些激動,下次我一定冷靜點!眲偛挪铧c因為她的激動,讓羅肖國打了李牧驍,萬一在李牧驍身上留下傷痕,一但在法庭上被李牧驍反咬一口,那羅肖國也會飽受爭議。

    羅肖國安慰說:“小孟,不要緊,是李牧驍太王八蛋了,今天好好回去睡一覺,睡一覺就萬事大吉了。”

    孟思期點了點頭,默默朝門外走去。

    “小孟!绷_肖國跟出門喊了一聲,“你住哪啊,我找人送送你!

    她回過頭說:“沒事,我還有最后一班公交車!睂嶋H上應該趕不上了,她會打車或者留宿警局。

    “那怎么行啊,這么晚,我開車送你回去吧。就這么定了,小姑娘一個人走夜路怎么行。”

    “老羅!甭氟Q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你和嚴春晚上把結案報告寫一寫,移交檢察院的工作跟進下!

    “路隊,也不用這么急吧。”羅肖國說。

    “說好的一天結案,今天晚上十二點必須將結案報告送到老劉辦公室,他明天第一時間能看到。你先寫吧,我一會回來匯總!

    “路隊還去哪?”

    “車鑰匙給我下,我送送人。”路鶴伸出寬闊修長的手掌。

    羅肖國咽了下,將鑰匙放進他手心,又看了看孟思期,他總感覺路鶴的態度也變了,看來沒錯,今天孟思期表現太驚艷了,不僅他啊,路鶴也改變了態度,他以前可從來不送人的,這案子對他來說大于天,這結案報告他怎么可能讓出來寫。

    孟思期站在原地,她聽明白了路鶴的意思,她想拒絕,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絕。

    “思期!甭氟Q低沉的聲音傳來。

    他的表情很淡,“我開車送送你!

    “真的不用路隊。”孟思期知道他不順路,而且住的離她遠。

    “沒事,太晚了。別人送我也不太放心!

    羅肖國再次吞咽了下,和嚴春大眼瞪小眼,眼看著路隊和孟思期并肩而行,消失在走廊。

    嚴春說:“我就說嗎,羅副,人家孟思期長得漂亮人又聰明,主要還會破案子,路隊這號人是不會放過她的,他腦子里除了案子不就是案子,這以后這兩個人合作起來有點恐怖啊。”

    羅肖國意味深長地說:“當初是誰死活不要孟思期的,也是路隊啊。孟思期一開始不就分配給我們一隊嗎?”

    “是路隊嗎?我怎么記得是你啊!

    “你可不要亂說,我怎么可能不要她!

    “羅副,真的是你。”蔡雙璽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兩人身后,“當時你說,這看著就是個木頭美人,不中用。”

    羅肖國白了他一眼,“蔡雙璽,你胡說,就是路隊不要的!

    蔡雙璽認真地辯解:“因為你把梁云峰先要了,咱隊不能有第二個名額,所以孟思期才給了二隊。路隊就蓋了個章而已。”

    “你看看。”羅肖國看向嚴春,搖頭冷笑道,“他意思是梁云峰我們要錯了!

    “梁云峰不挺好。”嚴春若無其事地說。

    “不是,不是,我沒說小梁不好啊……”蔡雙璽的臉微微憋紅,連連擺手說。

    這時,走廊里傳來踢踢踏踏的聲音,聲音很急促,三人扭頭一望,那不正是陳杰蓉。

    陳杰蓉身穿藏青色風衣,因為身高腿長,腳步很快,風衣熱烈地擺動。她手里拿著文件夾,滿臉風塵仆仆,長發在耳鬢被風吹亂。她一向溫文爾雅,性格沉穩,這時候看起來有些焦急。

    羅肖國記得,陳杰蓉最近出差去上海做技術交流,也就是為了這件案子,她手里的文件夾一定和本案有關,他忙問:“杰蓉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陳杰蓉喘急道:“老羅,路隊呢,我找他有點事!

    “路隊剛剛去了停車場!

    “好!标惤苋卣f了聲謝,馬上跑向了停車場方向。

    三個人望著她單薄嬌小的背影匆匆離去,忘記了剛剛正在熱烈交鋒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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