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VIP] 密室民宿殺人案(20)
排查后的歸途中, 馮少民開車時一言不發(fā),孟思期扒著窗戶望著夕陽如血。
她很喜歡這種氛圍,把半邊天都燃燒得透透的, 人內心的不安和憂郁也頃刻間被燃燒殆盡。
她的眼底也被染上霞光的緋紅, 如一團火。
“小孟,今天排查下來,你有什么想法嗎?”馮少民問。
孟思期緩緩從霞光中回過神來, 她慢慢轉過頭,看了眼馮少民, 他依舊平靜地望著前方的地平線, 那是延伸至警局的道路。
“師父, 我沒什么想法。”
車子繼續(xù)前行,天黑了, 路燈替代了斜陽, “嗞嗞嗞”,馮少民的對講機響起聲音。
馮少民一只手扶住方向盤, 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車前方,一只手熟練地從副儀表臺拿起車載對講機。
“我是馮少民, 請講。”
“馮哥, 歸向陽的拘傳已經(jīng)過了時限,離開了警局。”
馮少民沉默了會兒, 對方以為連線問題, 重新說了一遍后,他才回應:“好,我知道了。”
對講機斷開。孟思期意識到, 對講機和警局連線成功,說明離警局已經(jīng)不遠了, 這會回到警局,她的心情反而產生抵觸。
她的內心隱藏倔強的小獸,在小時候和父親的相處當中就體現(xiàn)無疑,她和父親的相處并不像那種小棉襖和大樹的相處,更多的像是,她是一根刺。
她知道自己被關心少,所以總會想辦法讓父親注意到她,于是她采取的方式就是用“刺”引起父親的注意。
譬如有一回學校開家長會,孟星海本來答應好了,結果那天沒來,叫了一個同事代替他。
雖然那次家長會順利通過,但孟思期的心里卻很難過,這緊接著的一場校運動會比賽前夕,她沖到了大雨中拼命地奔跑。
在學校的環(huán)形跑道里,雨幕沙沙作響,她跑得很兇,在奔跑中,眼睛里酸痛難受,她的目的竟是讓自己因冷雨害病。
跑著跑著,她突然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上,那一次父親親自跑到了學校,在醫(yī)務室,捧著她打著石膏的腳踝,擔心得要命:“你說不就參加個運動會,要這么拼命?”
看著父親為她擔心為她著急,忍著腳踝斷裂痛楚的孟思期卻在內心涌起一陣溫暖。
從此以后,孟思期開始變著法子讓孟星海關注她,譬如生個小病,下雨故意不帶傘,下課故意不聯(lián)系老孟。
再次回想起來,她心里覺得又愧疚又有趣,那段時間孟星海確實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那還是初中時候的事,上了高中以后,她就沒那么無聊了,做得更多的是和父親比電話和短信數(shù)量,她絕不會多給父親打一個電話和發(fā)一條短信。
時間一下子回到了父親離世前,孟思期突然覺得自己不像別人家的小棉襖,她的骨子里是倔強的,這么多年,她就是想獲得父親的關注,然而因為這種倔強,她隱藏了對父親的愛。
等他離開后,她才意識到,原來有很多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跟他說。
正如當年的倔強,此時的孟思期也是一樣的,她不甘心就這樣放棄調查,她在某一刻甚至希望這一路上出現(xiàn)點小小的意外,將馮少民的警車擋在路邊,那樣他們就可以不用回警局,然后繼續(xù)展開調查,追逐真相。
但是她長大了,她不可能還能像小時候那樣,無理取鬧,她必須很冷靜地面對這一切。
在車子的行進過程中,她再次打開了筆記本,就像曾經(jīng)高考前爭分奪秒地在出租車內復習功課一樣,她再次翻開了龍善文案的筆記,從頭到尾,她仔細地過濾。
一條一條,即便在汽車搖晃中,耳鳴頭暈,但她仍舊不放棄。
馮少民偶爾提醒她,“車上看書暈車。”
“知道的師父,我隨便看看。”她沒有抬頭,目光依舊沉浸在細節(jié)中。
在一行字上面,她劃線的手指停了下來。
那是孫園園第一次錄口供說的一句話,“善文姐每次都說她晚上害怕,所以讓我和她一起睡”。
她馬上又翻到丁倩的口供,因為有句話她存疑過:從離開紡織廠開始,每年給龍善文過生日,她們都會住在一起,反正孫園園是一定會的,但唯獨第一年,她們是分開住的。
也就是說龍善文第一年來到民宿,和大家是分開住的,但第一年也許發(fā)生了什么事,于是以后的每一年,她都希望孫園園同住。
龍善文八年來每次都住進那家民宿的院子里,她堅持了八年,風雨無阻,真的只是因為她覺得那兒環(huán)境好?
她開始產生一切可能的聯(lián)想,如果龍善文想隱藏什么呢?民宿會不會有什么秘密?
當她的這番思緒打開,所有的謎題就像有了一條線,將她的疑點全部連了起來。
車子緩緩停住,孟思期一抬頭,看到了警局的門頭,象征正義的警徽,她馬上合上本子,對馮少民說:“師父,我特別想再回民宿一趟。”
“回民宿?”
“對。”
馮少民的眼神里有幾許不解,因為民宿離紡織廠舊址很遠,起碼車程有一個小時以上,就算歸向陽思路清奇,處理尸體,也不會到那么遠實施,與其那么做,還不如到深山老林拋尸更有效果。
孟思期也明白馮少民的顧慮,這種拋尸的路徑確實太符合常理。
但是她始終沒有解開龍善文堅持八年到那個民宿的理由,除非親自回去一趟。
馮少民似乎開始嘗試理解她,“小孟,師父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需要再去民宿驗證下。”
“對,師父,我不理解龍善文八年堅持去浪漫詩民宿的理由,起碼我正常思路不能理解,從丁倩孫園園和夏素蘭的口供來說,她們也沒有解釋清楚,所以我想再次回去看看。”
“好,我支持你。”馮少民再次啟動汽車。
“謝謝師父,就算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您不會怪我吧。”
馮少民嘴角輕抿,像是在安慰她,“任何時候,師父都會支持你。”
“謝謝師父。師父,我還想印證一句話。”
“什么話?”
“龍善文每次過生日都會對丁倩她們說的那句話,用禮物交換好運,我覺得龍善文的話可能并不只是這些。”
“現(xiàn)在時間比較緊,我們兵分兩路,先和小川他們聯(lián)系上。”
馮少民拿起對講機試圖聯(lián)系對方,正在這時,一輛車在旁邊停下,傳來趙雷霆的喊聲:“馮哥、思期,歸向陽是不是已經(jīng)離開警局了。”
“趙雷霆,唐小川,你們過來,我跟你們說件事。”馮少民命令說。
趙雷霆和唐小川先后下車,靠在主駕窗戶那,馮少民直接吩咐:“馬上去問丁倩夏素蘭和孫園園,她們每年過生日時,龍善文那句話,用禮物交換好運,最完整的話是什么?”
趙雷霆不解:“馮哥這句話和孔曲山有關系嗎。”
“別廢話了,問就是了。”
“好。”兩人都答應。
馮少民補充:“等會我和小孟去浪漫詩民宿,那里前臺有電話,你們知道號碼,問到消息馬上打給我。”
“你放心吧,馮哥。”趙雷霆滿口答應。
這下,兵分兩路,孟思期這路一路沖上旅游區(qū)半山腰,前往民宿,這一路山路不好走,天已經(jīng)全黑了,馮少民很穩(wěn)重,始終保持一定的車速,快速前行。
一個多小時后,山上的夜色已經(jīng)全部暗了下來,馮少民將車停在黑漆漆的民宿門口,因為命案,民宿都封鎖了,離案發(fā)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守護的民警也全部撤離了,負責這件案子的馮少民有民宿鑰匙。
他停下車,打著燈,上前開鎖。
望著馮少民的背影,孟思期的心中有一種忐忑,因為這所有的行動思路都是她的推測,如果結果不盡如人意,她總覺得對不起大家的付出,畢竟今天忙了一天,早過了下班時間,這會整個二隊因為她的猜想全部投入了緊張的工作當中。
馮少民開鎖的動作極快,就在鎖咔嚓解開的那一刻,孟思期的眼前突然變了。
這座民宿就像被一道光照耀,民宿的一磚一瓦如發(fā)光的羽毛開始飛上天空,化成流光。
流光逝去之時,一副新的畫面展現(xiàn),孟思期看到了龍善文的身影。
她身處在彩光熠熠的一棵桂樹下,用鏟子刨樹下的土,將一個白色瓷器壇子埋進了土里。
畫面消失了,孟思期再次產生微微的眩暈,但比以前好了一些,不過身子依舊搖擺了一下。
她重新看清面前的情景時,是馮少民打著手電筒的樣子,他正轉過頭看向她,臉上有微微的擔憂,“小孟,你是不是有點不舒服。”
“沒事,師父,今天跑了一天,可能有些累,晚上睡一覺就好了。”
“行,先進去看看,找不到什么線索也不要緊,先回家休息吧。”
“好,師父。”
雖然孟思期嘴上答應著,但是她已經(jīng)在思索剛才的畫面,龍善文真的有秘密,這個秘密就是那個白色圓形瓷器壇子。
雖然孟思期不確認里面是什么,但是只要找到,她一定能解開龍善文的秘密。
馮少民進門去找民宿總閘,頃刻間,民宿再次亮了起來,孟思期站在大廳,等待馮少民從電房回來,一起去院子里尋找。
馮少民剛剛到達大廳,電話響了,孟思期上前,拿下電話,為了讓師父聽到,她特意開了免提。
電話里是趙雷霆的聲音,看起來他的語氣有些微微的激動,看來是有所收獲,他說:“馮哥,思期,我猜這個點你們應該也到了,三個人我們都問了,果然有完整的話。”
“是什么啊?”孟思期問。
“大概是這樣的,龍善文每年都會說,希望我的禮物可以交換你們的好運,保護我長命百歲吧。如果我死了,你們也不要傷心,我會在院子里給你們留下寶藏。”
寶藏?孟思期似乎全然明白了,龍善文留下了有關于真相的秘密。
掛完電話,孟思期迫不及待地說:“師父,既然‘寶藏’在院子里,我們去挖出來,也許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好,你等一下,我去拿下鏟子。”馮少民的語氣也變得有幾分激動,他的步伐矯健輕快,很快將兩把鏟子帶了回來。
孟思期接著鏟子,心里面底氣十足,和馮少民一起走向了后院。
而剛才的畫面,孟思期其實覺得,如果不產生也不會耽誤這次破案,她突然有種感覺,有可能這副畫面是遲早要發(fā)生的,也就是說如果她沒有想到這兒的秘密,畫面也會告訴她。
這也說明,她現(xiàn)在的刑偵思維好像超越了畫面產生的速度。
她一直不知道畫面為什么會產生,好像每一次都是在她找不到關鍵線索的時候,即便這一次她仍然覺得只是畫面遲到了一段時間而已。
也許她來到這個世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那到底是什么?可能根本不是她現(xiàn)在能探知到的。
剛踏進后院的那一刻,她的思緒就被切斷,她被后院的情景觸動了。
總閘全部打開后,院子里的光幾乎全打開了。院子的亭子、桂花樹還有玻璃房等等,都裝飾在繽紛斑斕的彩燈下,這里猶如一個仙境,讓人有種進入童話世界的感覺。
她能想象每年龍善文來這里過生日時的心情,她和三個姐妹,一起飲紅酒,吃蛋糕,唱歌曲,彼此歡笑,度過最開心的夜晚。
她也許預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死,她把自己的歸宿地選在了這里,這里可能包含了當年的真相,她想選擇在死的時候,揭開真相。
她每年請三個姐妹前來,送給她們珍貴的禮物,不僅僅是敘舊,分享快樂,可能還希望一遍遍灌輸給她們,這里也有她的秘密。
這片院子并不大,如果將整個地面都翻出來,那么工作量很大,馮少民站在院子里稍作分析:“如果龍善文有意藏東西在這里,我覺得有三個地方比較明顯,玻璃房周圍,桂花樹下,亭子周圍,有顯眼特征的地方。”
孟思期點頭,“師父說的有理,那我們分開挖,要么我挖玻璃房,你挖桂樹下。”
“行,分開行動,以她一個女孩的體力,一定在一米之內,不可能再深。”
兩人分開在選擇的地點挖開土壤,這里的土壤沙石比外面的沙石要勻稱,更適合游客在這里休息,土壤里沒有大顆石子也沒有垃圾,因此每一鏟子下去都是結結實實的泥土。
孟思期這邊力氣小,挖得不深,她其實只得是做做樣子,不時抬頭查看馮少民那邊的情景。
挖了近半個小時,她這邊刨了一個小土坑,而馮少民那邊已經(jīng)挖出不少土壤,估計桂樹下大片區(qū)域被挖開了。
她心里反而越來越緊張,生怕這個秘密被轉移,或者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
她正心焦時,馮少民突然喊了一聲:“小孟!”
孟思期心里一跳,連忙站起來,不想腿腳早已蹲麻了,她一時僵在原地,馮少民那邊似乎挖出了白瓷壇子,他說:“像是一個酒壇,不知道是做什么用。你來看看。”
孟思期用力站起,差點趔趄了一下,她緩緩走過去,內心的興奮卻掩藏不住。
馮少民已經(jīng)將瓷器壇子取了出來,抹掉周邊的泥土,這是一個男人的手掌能夠合抱的小壇子,外表很簡潔,沒有任何花紋,外表質地也略顯粗糙,根本不像是有收藏價值的古董。
里面到底有什么讓孟思期更加好奇,她蹲在馮少民旁邊一直看著他揭開壇蓋。
壇蓋用某種膠狀物質封住,大概因為年久,馮少民手指用力一剝,就全部脫落了,蓋子輕易拿開。
馮少民用手電朝壇口照了照,孟思期的目光也迎了上去,壇子里好像有東西。
馮少民戴著手套的手掌將里面的物品取了出來,首先出來的是用塑料袋包著的東西,他直接交給孟思期,孟思期馬上撕開塑料袋,層層打開,里面竟然是一封信。
封面上寫著,“龍善文字”,是龍善文寫的一封信。
她迫不及待打開,從里面抽出一張紙,用手電一照,紙上竟然是死亡證明,并沒有孔曲山的名字,死亡證明的名字是龍士華。
龍士華是誰?讓孟思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一定和龍善文有關系。
“骨灰,壇子里是骨灰。”馮少民突然說,他白色手套捻起了一撮壇子里的粉末。
龍士華的骨灰?
第82章 [VIP] 密室民宿殺人案(21)
骨灰是龍士華的, 龍士華又是誰?這一切讓孟思期太吃疑了。
假如龍士華是龍善文的親人,例如父親,那么她留下父親的骨灰, 藏在民宿, 意義何在。
在將死亡證明交給馮少民后,兩人蹲在桂花樹下陷入了沉思。
“看來得先查下龍士華是誰了,這案子怎么越來越懸疑了?”馮少民很少抱怨, 看來這次是真的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馮少民將死亡證明交給她收起來,站起身說:“先把物證帶回去吧, 現(xiàn)場下次再來收拾。”
孟思期覺得疲憊不堪, 慢慢地站起身, 她一手打著手電筒,一手拽著這封裝著死亡證明的信, 心里的迷茫更加變重。
下山的路上, 她躺在座椅里,對于龍善文過生日說的那句話還是沒有理解, 她說寶藏,可是這也算不上寶藏, 龍善文苦心經(jīng)營, 留下一張“父親”的死亡證明,又能說明什么?
她不相信龍善文留下的信息這么模糊, 這個時候, 她突然想起曾經(jīng)文慧知收到信時,對方在信里面也留下了信息,信息寫在了信封內表面。
她連忙拿起信封, 用手電朝里面照了照,果然照到了字跡。
她一時有些興奮, 連忙撕開信封,全部打開后,她終于看清了龍善文留下的文字:謝謝你看到這封信,可能我已經(jīng)死了,骨灰是孔曲山的,為什么死亡證明是我的大伯,相信你會明白!
歸向陽和我錯手殺人,我們做錯了事,都該受到報應。這幾年我一直生活在悔恨當中,我的人生早已沒有意義,我希望每年來到這里,向你懺悔!
龍善文。1986年2月。
“向你懺悔”,那一定指的是孔曲山。
孟思期似乎明白了龍善文所說的一切。
*
晚上七點多,居民小區(qū)外的馬路上。
張薈剛剛從韓長林家門口出來,她一路抱怨著韓長林的冷血無情,不是東西,一邊叮囑歸向陽以后對韓長林要劃清界限。
她和歸向陽、許蘭芳走在馬路邊上,韓長林的小區(qū)和許蘭芳的小區(qū)并不遠,只隔了一里路路程。
歸向陽今天來時坐的是進口奔馳,但是已經(jīng)讓司機開回去了,他決定陪著家人一起走回去。
畢竟警局的日子并不好過,他也想透透新鮮的空氣,在自由的馬路上漫步,聽著老婆的抱怨,心里很愜意。
“嗚嗚嗚……”
就在張薈抱怨時,遠處,警笛長鳴,紅藍交替的燈光在黑夜里極其耀眼,她的步子突然有些沉。
三輛警察一瞬間在三人面前停住,從車上快步走下七八名警察,其中有一名女警,她見過,那次去醫(yī)院探視過向陽。
女警面色肅穆,在紅藍閃耀的光芒中,眼神里像燃燒火和海,她站姿筆直,將逮捕令展出:“歸向陽,我們是市局刑警,關于你涉嫌殺害孔曲山一案,證據(jù)確鑿,請跟我們走吧!”
在歸向陽的眼底,不但倒映了女警嚴肅的面容,還有一張鐵令如山的逮捕令。
他頓時面如土色,冷汗直冒,辯解道:“你們干什么?我怎么可能殺人啊?我姐夫就在這兒,你們問問他,盡可問問他……”
中年警察聲色俱厲:“歸向陽,差不多了,回警局說吧。”
一對銀色鐐銬頓時扣在歸向陽的雙手上。
許蘭芳瞠目結舌,全程驚愕,直到女兒張薈猛地暈倒摔在地上,她才反應過來。
“薈,薈啊,你怎么了……”許蘭芳跌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師父,得叫救護車。”女警提醒。
晚上九點多,歸向陽坐在審訊里一言不發(fā),孟思期主持這場審訊,馮少民和唐小川坐在她身旁,趙雷霆做筆錄。
問了三次,歸向陽一直不開口,但是這回他不像上次那樣囂張跋扈,他眼皮耷拉著,兩眼少了光芒。
孟思期說:“我們法醫(yī)團隊已經(jīng)在開棺驗尸,只要證明龍士華墳墓里的遺體是他的,那么這個骨灰是孔曲山無疑,你還想等到法醫(yī)的證明文件才肯交代嗎?”
這個年代沒有DNA技術印證,孔曲山的骨灰并不能直接證明是他,但是一份死亡證明不可能有兩份遺體,這就是證據(jù)所在。
經(jīng)技術科的檢測,那則信的字跡是龍善文本人無疑,而死亡證明字跡正是歸向陽的筆跡,再加上龍善文的親口所述,歸向陽的證據(jù)已經(jīng)板上釘釘。
孟思期補充:“死亡證明還留有三個人的指紋,一個是你的,一個是龍善文的,還有一個想必你應該清楚,應該是火化孔曲山遺體的火葬場工人,因為沒有死亡證明,不允許進行火化。”
見歸向陽仍舊不開口,孟思期正色說:“不要存在僥幸,在特定環(huán)境下,紙上的指紋可以保存很多年。”
歸向陽抬起耷拉的眼皮,嘴角染上了一絲苦澀的笑意:“我可以交代……交代……”
歸向陽失去了原有的桀驁,他面無表情,開始了那段往事的講述,在他的口中,他大多數(shù)使用的稱呼是“善文”,而不是“龍善文”。
1984年開春,剛剛滿十七歲的龍善文,背著小書包,意氣風發(fā),正式加入蒲公英紡織廠的大家庭。
那時候她長得比別的小姑娘就要高挑一些,一對烏黑的麻花辮搭在后背特別漂亮,小小的臉蛋有些瘦弱偏黃,但耐不住那種看一眼就讓人記住的美,眼睛大大的,明亮無比,鼻子小巧玲瓏,嘴唇就像是朱玉點上的。
她看著廠門上大號的蒲公英標識,內心里無比激動,她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要成為紡織廠最勤勞的工人,要成為人人口中稱贊的小能手。
蒲公英紡織廠是今陽市北部最大的一家輕工業(yè)廠,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紡織廠規(guī)模也日漸擴大,工人過千,成了遠近聞名的著名工廠。
龍善文從小父母雙亡,她從八歲開始就跟著大伯大娘生活,兩人把她拉扯大,大伯龍士華一直是紡織廠的工人,所以龍善文和龍士華一直住在紡織廠家屬樓,因為生活區(qū)離紡織廠很近,也被俗稱紡織大院。
83年底龍士華由于身體不好從紡織廠退休,而一個多出來的名額就自然落到了龍善文頭上。
龍善文感激大伯龍士華的恩情,也向大娘徐蘭蘭許下諾言,一定好好賺錢給二老好好養(yǎng)老。
在紡織廠,她認識了同宿舍的姐妹丁倩夏素蘭和孫園園,丁倩和夏素蘭比她大一點點,孫園園比她小一點,但是她們也成為她人生一路最好的朋友。
她在紡織廠的美貌很快就傳開了,慕名前來觀看的廠工們大有人在。
流流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是一個老廠領導的兒子,在廠子橫行霸道,那次帶著幾個人堵住了從食堂回去的四人,個子不高、流里流氣的他,捉住了龍善文的辮子,“哎呀,真好看,龍善文,哥對你很滿意,跟哥好,哥不會虧待你。”
龍善文社會經(jīng)驗極少,一時愣怔在那,圓圓的大眼睛含著濕潤的霧氣,這惹得流流更喜歡,伸手去摸她的小臉蛋。
“你干什么呢?”一只手將流流的手打掉,是丁倩呵斥的聲音。
“丁倩,你他媽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流流怒吼著,“你敢攔我!”
“怎么的,因為你是領導的兒子。”丁倩冷笑道,“就可以恣意妄為欺負人了。”
“你什么意思啊?不想在這干了,哥幾個,把他給我拖出來。”流流手一揮,他手下的兄弟馬上沖了上去。
龍善文嚇得面如土色,然而這時候,夏素蘭和孫園園都站了出來,跟著丁倩一起,和幾個流氓扭打了起來。
她們都是小姑娘,哪里遭得住毒打,頓時一個個鼻青臉腫,孫園園最小,頓時大哭起來。
龍善文抱著孫圓圓,大聲哭喊:“別打了,我求求你們……”
“什么情況啊,都給我住手!”保衛(wèi)科的同事跑了過來,拉起了群架。
半個小時后,龍善文和丁倩她們被叫到了保衛(wèi)科,四人站成一排,科長嚴厲說:“什么情況,為什么打起來了。”
丁倩說:“你怎么不問流流,是他先欺負善文。”
“他欺負你你不會躲嗎?這廠子那么大,你還不會跑,怎么地,非要鬧點事,受點處罰才樂意是吧。”
四個人都極其委屈,但在紡織廠,領導就是天,保衛(wèi)科科長更不會幫助她們四個沒有背景的小姑娘。
回到宿舍,龍善文拿出了碘伏酒精,給丁倩她們臉上和身上的淤青擦拭。
孫園園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嬌滴滴地說:“我是不是毀容了啊?”
龍善文很愧疚,“園園,我以后有錢了一定給你買最好的化妝品。”
然而這時丁倩卻笑了:“善文,那又不是化妝品的事,你別擔心了,頂多一周就好了。”
“善文姐,你以后可要對我好啊。”孫園園含著淚眼和她說。
“嗯。”龍善文重重地點了點頭,她在心中埋下一個種子,將來一定要報答她們。
時光過得很快,在紡織廠里,龍善文在三個姐妹的保護和寵愛下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轉眼,來到了85年,紡織廠里傳出了各種小道消息,說是紡織廠經(jīng)濟效益不好,可能要大幅度裁員。
這個消息猶如飛來橫禍,讓廠子里的工人寢食難安,他們都是在紡織廠工作了很多年的工人,一旦離開紡織廠,以后的生活可怎么辦。
這個消息很快就被確定了,紡織廠召開了員工大會,說是紡織廠要進行科技創(chuàng)新,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工人工資將大副縮減,省下來的錢用于紡織廠的科研工作,廠長許諾,一旦研發(fā)成功,將給大家漲薪。
工廠致力進行科改,所有廠工的心情都很復雜,至少不用下崗了,他們守住了自己的飯碗,只要和工廠共患難,那么一定可以渡過難關,迎來春天。
即便工資微薄,甚至停發(fā),整個紡織廠的熱情卻沒有減少,大家都希望通過自己的表現(xiàn)在工廠最艱難的時期留下來,一輩子都留在這兒。
然而所謂的科研卻只是紡織廠的一句玩笑話,廠長歸文進知道紡織廠命運已經(jīng)到了終點,時代在發(fā)展,他是到了放手的時候,但這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當初他開起了這座巨輪,今天再想掉頭、打方向,或者停航,都由不了他。
他眼睜睜看著廠里領導在進行一場荒誕又讓人不安的“科研”。
廠里主要領導開始不斷尋找外援,尋找有錢的企業(yè)投資或者注入資金,讓工廠起死回生。
但是這些需要代價,人性的丑陋在金錢面前就慢慢顯現(xiàn),廠里主要領導為了達成合作,開始進行各種錢色交易。
紡織廠有大量年輕女工,這是紡織廠在正常運行時的勞動力,也是在工廠即將倒閉前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要將她們打扮一番,送到酒桌上陪酒陪睡,那么他們的科研計劃就將延續(xù)。
沒有工資,許多家庭面臨著困境,大病小病無法救治,有些女工被迫走向了酒桌,她們會得到微薄的報酬,從而在這場劫難里變成了滾滾車輪碾過的沙礫。
龍善文也很快卷入了這場浩劫,那是她不愿意的,她知道陪酒意味著什么,她有自己的理想,她想要美好的生活,她不可能出賣自己,這是她的底線。
然而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大伯龍士華在醫(yī)院病倒的消息傳到了她的耳朵,醫(yī)院給出通知,要么換腎要么等死。
換腎需要一大筆錢,在這個年代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夠付出的,而且并不能保證手術成功。
她被大娘徐蘭蘭叫到了房間,兩人坐在床上,徐蘭蘭捧著她瘦弱的雙手,“善文哪,大伯大娘對不住你,你在我們家吃了不少苦,以為等你大伯退休,你進了廠,日子會越來越好,唉……你也知道大伯大娘膝下無子,我們養(yǎng)你長大,就是養(yǎng)兒防老啊,現(xiàn)在廠里困難,你也沒有工資,你大伯在病床上折磨,大娘這心里難受死了。”
徐蘭蘭抹著眼淚哭了起來。
“大娘,你別難過。”龍善文名中帶善,天生她就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小時候就連地上路過的螞蟻,她也會繞開,生怕踩著它們。
這時候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她哪里不疼心,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她剛進廠就發(fā)生了這種事,這也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見龍善文沒有回話,徐蘭蘭再次捉住她的手,朝她跪了下來,哭著說:“善文啊,你一定救救大伯,是大伯看著你長大的,他要死了,我們家就沒了……”
龍善文嚇了一跳,連忙抱起徐蘭蘭,“大娘,你要我怎么做啊?”
徐蘭蘭淌著淚爬起來,“你們廠不是有好些女工有法子賺錢嗎?你也想想辦法,錢多錢少大娘不在乎,但至少讓你大伯走得不那么痛苦。”
龍善文整張臉都白了,她知道大娘說的是什么,因為最近,廠里領導對她進行了好幾次會談,希望她幫助廠里進步,度過難關,龍善文都拒絕了。
可是今天,她似乎決定不了自己的人生,在大娘的痛哭中,龍善文被迫點下了頭。
當龍善文決定將自己送出去的時候,她就知道再沒有回頭路,但是她沒有辦法。廠婦聯(lián)主任得知她同意后,笑著給她進行了安排。
很快一場酒席上演了,龍善文成了這場宴席里長相最出色的陪酒女工,合作商很喜歡她,那一天她第一次喝了不少酒,不過酒后她被送回了紡織廠。
拿到二十塊錢的龍善文開始覺得人生有了盼頭,這快比得上她一個月的工資,她將二十元錢用信封包好,托人送到了徐蘭蘭手上。
緊接著,龍善文開始了第二場酒席,她和兩個女工一起陪酒。
這場酒宴比上次隆重得多,是為了招待幾個很有錢的港商,除了廠長,廠里幾個主要領導全部出席了。
龍善文被安排坐在港商大老板的身邊,那人大概四十余歲,梳著整齊的背頭,油光滿面,笑起來能看到一顆金色牙齒。
金牙似乎特別喜歡她,對廠領導的敬酒并不在意,卻獨獨給她敬酒,龍善文不敢說話,只是被動地坐在那兒,整個人都很局促,金牙敬酒時,告訴她要說幾句話,要喝干凈。
龍善文答應了,一口喝下一杯酒,她很難受,用手掩著嘴巴。
金牙很滿意,一口港普說道:“這才對嘛,養(yǎng)金魚我可不喜歡,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子,太棒了!”
酒過三巡,龍善文已經(jīng)醉了,眼前有些朦朧,金牙抓住了她的小手。
那一刻,龍善文清醒了過來,她想逃避想掙脫,然而金牙力氣很大,她無計可施,只能任其揉動撫摸。
酒席后,一行人送港商們離開,在幾輛大奔前,另外兩個女孩踱著酒步被推到了奔馳車里,隨港商們回酒店。
金牙拉住龍善文的小手一直拉到大奔門前,他笑著朝喜笑顏開的幾個廠領導招手,“都回吧,我?guī)埿〗慊鼐频昴梅菸募!?br />
“金總,那就有勞你了,”副廠長低頭哈腰在他面前說,“請你認真考慮,一定要認真考慮我們廠。”
“你放心,我這人做事很大度的。”
副廠連連點頭稱是,又提醒龍善文:“金總是我們廠的救星,今天你務必要照顧好金總。你是功臣,廠里會嘉獎你。”
夜風吹拂,龍善文的酒醒了一半,她突然產生了一種絕望,她不想走進那輛車,她不想和金總在一起,她知道跟他回去,今天晚上是什么樣的結局。
在金總拉了拉她的手,想將她送上后座時,龍善文卻死死地扒住了車門。
她眼睛里紅紅的,淚水啪啪地掉落。
金總一時有些不高興。廠領導慌了,連忙上前勸解:“怎么回事啊龍善文,你這時候是不是想做紡織廠的逃兵!”
“我不去,我不去……”龍善文哭了出來,一時把所有人都整得不會了。
金總甩下了龍善文的手,氣憤說:“這就是你們的誠意?”
幾個廠領導連忙雙面開弓,兩人勸解金總不要急,兩人勸解龍善文顧全大局。
一時場面有些下不來臺。
突然在這時,一個身高手長的男人走了過來,一把握住了龍善文的手腕,大聲說:“既然不喜歡,那就跟我走!”
所有人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廠長歸文進的兒子歸向陽。
此時的他年齡二十六,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而且因為父親是廠長的原因,已經(jīng)在廠里升任辦公室主任,大權在握。
第83章 [VIP] 密室民宿殺人案(22)
龍善文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被歸向陽一拉,就果斷沖到了他的身邊,她第一次感覺到安全感, 那是她最絕望的時刻, 被人拉上深淵的感覺,她也第一次仰視著歸向陽。
彼時的他濃眉大眼,一副慷慨正義的樣子, 正是龍善文心中的英雄。
港商氣憤離開,這就意味著今天的酒局又成了泡沫。
副廠長很生氣但無處發(fā)泄, 他特意將歸向陽叫到一旁, “向陽, 你今天什么情況,這廠是你爸的, 以后不還是你的, 你這么做對得起你爸嗎,對得起我們這班跟著你爸風里來雨里去的元老功臣嗎。”
“叔, 這些大道理我不懂。”歸向陽雙手插兜,有些吊兒郎當, “我只知道, 人家不愿意,你讓她跟姓金的走, 晚上要是她鬧到警察局怎么辦?她要是告?zhèn)強奸, 你我都是幫兇。”
“你覺得她敢嗎?紡織大院長大的孩子,這個時候給廠里做點犧牲怎么了。”
“我不管了,今后這個女人, 是我的,是我歸向陽的, 你要不滿意,跟我爸說去。”
“你……”副廠長氣得一時哽住。
歸向陽拉著龍善文的手走了一段夜路,這一路,龍善文安安靜靜,她享受這種時光。
在一家歌廳前停了下來,歸向陽說帶她去唱歌。
龍善文點頭同意,兩個人走進包廂,店老板打開電視機,歌帶插入錄像機,準備了兩支話筒,又送來一箱啤酒。
在音樂聲中,歸向陽很興奮,四肢跟著節(jié)奏在動,他給坐在沙發(fā)里一動不動的龍善文倒上一杯酒,“唉,跟我在一起不要局促,大方一點,以后廠里沒人敢欺負你。”
龍善文很感動,站了起來,忍著苦澀喝完一整杯,“謝謝歸主任,謝謝你幫我,我今后一定報答你。”
“別這么客氣,叫我歸向陽就行了。報答我就不用了,今晚陪我唱歌吧。”
“我不會唱歌。”
“你跟我一起唱。”
歸向陽給她遞了一支話筒,他拿著話筒對著電視機說:“歌來了,咱走一個。”
歸向陽大聲唱起來:“別管以后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jīng)相聚過,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
他一邊唱著一邊對她笑。
龍善文忽地哭了出來,歸向陽放下話筒,用指肚抹掉她的眼淚,“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又難受又開心。”
“是嗎,”歸向陽笑著說,“那就喝酒,喝醉了人就什么感覺都沒有。”
龍善文點了點頭,她給歸向陽倒?jié)M了酒,又給自己倒?jié)M了,她又一口吞了下去。
“你喝慢一點。”歸向陽又笑了,“一起唱歌吧。來,不會跟我唱。”
這首歌龍善文聽過,她拿起話筒,小聲跟著歸向陽唱了起來:“只要我們曾經(jīng)擁有過,對你我來講已經(jīng)足夠,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只愿你的追憶有個我……”
兩人又一起合唱了幾首歌,對酒當歌,龍善文驀然覺得心里不那么沉重了,這是這段時間里她最輕松的時刻。
漸漸地她醉倒了,躺在沙發(fā)上,兩眼惺忪迷離。歸向陽丟下話筒,躺在她的旁邊,龍善文輕聲告訴他:“你知道嗎,你今天是我的英雄。”
“英雄?”歸向陽笑了,“這樣就能成為英雄啊。”
“是啊,你就是。”
“那讓我做你今夜的英雄吧。”歸向陽說罷,慢慢地伸過臉,親在了她淡淡軟軟的紅唇上。
龍善文一下子驚醒了,眼睛圓圓地瞪著他。
“怎么了?”歸向陽笑著問。
龍善文只是不知道怎么回應,她從來沒有和男孩子相處過。
她默默無語時,歸向陽又親了親她,她更加不知道怎么回應。
歸向陽一只手環(huán)住她的脖子,摟住了她,龍善文感覺到了溫暖,但也感覺到了一種局促和不安。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拒絕。
“龍善文,你那么漂亮,做我的女人吧,我不會虧待你。”
這句話更讓龍善文手足無措。
他的手指慢慢移到了她的鎖骨,指腹在她光潔的皮膚上觸摸,在紐扣那輕輕撥動,龍善文終于清醒了,她抓住他的手,“歸主任,這樣不可以,不可以。”
“為什么啊,你不是說我是你的英雄嗎?”
“不一樣,不一樣……”龍善文囁嚅道。
“有什么不一樣。”
龍善文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死死地拽著歸向陽的手。
“我記得你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歸向陽慢聲細語地說,“你是不是很缺錢?”
龍善文就像被人看透,她忘記了她陪酒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大伯治病,一時之間她握住他手掌的力氣松了一些。
歸向陽認真地說:“你每次去酒場那太為難你了,我答應你,給你最高價,五十,這個數(shù)買你一夜,你缺錢就找我,我都給你這個價。”
龍善文方才的緊張和不安一下子就像被什么撕破,她哭了出來,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難受,她面臨著她無法解脫的困境,這個男人她原以為是她的英雄,但卻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她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好像全部坍塌,好像人生活著是沒有意義的。
這天晚上,歸向陽吻掉了她的淚水,將她壓在身下時,她沒有拒絕。
早上龍善文緊緊攥著歸向陽給她的五十元離開了歌廳。
自從那天以后,在歸向陽主動接近、大娘徐蘭蘭對錢的渴望下,龍善文和歸向陽走得越來越近,甚至三天兩頭,他們就會相見。
一開始歸向陽給了她錢,后來,他就以廠里經(jīng)濟困難為由,說把錢攢下來后面一起給她。
龍善文相信了,然而直到一天,她被大娘徐蘭蘭叫到了醫(yī)院,她聽到了一個噩耗,大伯龍士華病逝了。
在那一刻,龍善文竟然沒有流淚,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解脫了,然而那天徐蘭蘭卻不罷休,將她抓到了醫(yī)院雜物間,徐蘭蘭雙手鉗住她的肩膀,拼命地搖她,歇斯底里地喊:“你說的錢呢,你說的幾百塊錢呢,你一直在騙我,現(xiàn)在你開心了,你大伯死了,你是不是開心了。”
龍善文眼睛通紅卻沒有流淚,她確實答應過大娘,有幾百塊錢可以給大伯治病,然而歸向陽食言了,到今天,她至少有八百塊錢,歸向陽沒有給她。
她被徐蘭蘭推到在地后,心里的絕望就像野草瘋狂滋生,她怪別人,也痛恨自己,真想跳下樓去,了結自己。
但是她想起歸向陽的欺騙,心里怨氣升起,她沖下醫(yī)院,跑向了紡織廠。
她一定要向他要回自己的東西。
快到廠的時候,突然下了傾盆大雨,龍善文被淋濕了,她拼命地跑,沖進了還唯一亮著燈的辦公室,她氣喘吁吁,質問坐在辦公桌里的歸向陽:“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欺騙我感情,欺騙我身體,你說過的錢呢?為什么一直都不給我!”
歸向陽先是愣了一下,又笑著打起了太極:“善文,你來我這坐會,我給你擦擦干,給你倒杯熱水。”
龍善文頭發(fā)濕答答的,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氣憤說:“廠里不是有錢了嗎,四十萬,為什么不給我一分錢?”
“誰跟你說四十萬,你哪里聽的謠言。”歸向陽笑容沒了,命令她,“你坐下來,我今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是被你搞砸了,我弄死你。”
“你這個騙子,你就是個騙子!”龍善文哭了,那是對歸向陽的絕望,也是對現(xiàn)實的絕望。
這時,門外傳來抖雨的聲音,一個男人別開雨衣,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龍善文停止了哭泣,只剩下輕聲哽咽,歸向陽上來扶住她雙臂,安慰她:“先行行好,坐下來,我還有事情,辦完正事我們再談好不好。”
龍善文被推著坐進了旁邊的沙發(fā)。她壓抑著抽泣后的肩膀顫動,抬起了眼,進門的男人她認識,是廠里的勞模孔曲山。
孔曲山人不高,但精神矍鑠,眼睛明亮,他脫下雨衣,將門關上,看了眼兩人,語氣平淡:“相好的也在?”
龍善文聽得特別不是滋味,她控制住難受的情緒,低著頭不去理會他們。
孔曲山坐到歸向陽辦公桌的對面,對歸向陽說道:“錢都準備好了嗎?”
歸向陽坐下說:“既然你都來了,那我們今天把事情都說清楚。”
“你說吧,但我提前得把話挑明,這個廠不是你們歸家的,廠里工人辛苦了這么多年,不可能到頭來什么都沒有。”
歸向陽笑了笑:“把話說開了,你到底想怎么談。”
“怎么談,廠里賣設備的四十萬分給大家,這件事就這樣。”
“孔曲山,你是不是瘋了,哪里來的四十萬,你到底哪里聽來的。”
“廠里的設備我最清楚,全部賣出去,值多少錢我心里有數(shù)。”
“我跟你說,那是別有用心的人,在傳播謠言。”
孔曲山吼道:“既然你不坦誠,那還怎么談!”
歸向陽也猛地拍桌子,“到底是誰不想談!”
這陣對峙讓坐立不安的龍善文頓時打了個寒噤。
空氣瞬間凝固,外面的雨聲顯得更加淋漓,孔曲山似乎冷靜了一些,“你說吧,你的想法。”
“好,我既然都請你過來,肯定是讓我們都滿意,廠里設備是賣了,但是只賣了幾萬塊。我意思呢,你拿走一萬,只要你不鬧,只要你安撫安撫大家,你是廠里的勞模,這些年你都起到帶頭作用,只要你不鬧,大家就都該歇歇了。剩下點錢咱想想辦法再看看廠里能不能煥發(fā)第二春。”
孔曲山冷冷笑了一聲:“歸向陽,你做白日夢呢,還第二春,你把我孔曲山當什么,吃里扒外,背叛廠工的叛徒?”
“一萬塊錢你得掙幾輩子。”
“幾輩子我也不能喝工人的血啊。”
“那這就沒得談了,”歸向陽強硬道,“要么拿一萬塊錢,要么給我滾!”
“哈哈哈……”孔曲山突然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是這么個東西,歸向陽,我今天可是有備而來,就怕你耍賴。我有個朋友是市報的,我借了相機,三個多月前,在曼谷大酒店,你帶著廠里三個女工去給港商陪酒陪睡,我都給你拍下來了。
“對了,”孔曲山看了眼龍善文,“你相好也在里面吧。”
那一刻,龍善文內心一驚,就好像天塌下來一般,她記得那件事,那件讓她無數(shù)次在夢里驚慌的事情。
歸向陽的臉全黑了,“孔曲山,你真卑鄙,你就是想廠沒了是吧?”
孔曲山冷靜地說:“你要不把這四十萬分給大家,很快市報就會刊登所有的照片,我不是唬你,照片就在這里。”
孔曲山將一個卷成一團的紙袋子放在桌上,“你想好了,今天我給你機會。”
歸向陽咬著牙,臉黑了一陣,沒有說話,在孔曲山催促下,他做出了妥協(xié):“行,簽字吧。錢我都帶來了,簽完字這事結了,只有二十五萬,你懂嗎?”
“二十五萬?可以,這個數(shù)我認。”
歸向陽抽出一張紙,將金額和條款寫好,給了孔曲山。孔曲山簽下了單子,但在按手印時,停住了,“拿到錢再說吧,手印先不摁了。”
歸向陽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伸手去拿膠卷,“先把照片給我。”
孔曲山用手按住膠卷,“現(xiàn)在還不行,等錢下來了,這照片原封不動還給你,這里面可有你們幾個領導的風光照片,你知道有多重要。”
“孔曲山,我都答應給你錢了,你除了想著那些工人,你就沒有想過這幾個女孩的命運,你看看——”他手指向龍善文,“她呢,你就不會為她想想,你把她刊登出來,你知道她以后怎么活?”
孔曲山覷了龍善文一眼,她淚眼婆娑,全身在微微顫抖,但他笑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選擇了做雞……”
“孔曲山,你是王八蛋……”歸向陽猛地撲上來,抓住了他的膠卷袋子。
那一刻,孔曲山也死勁按住。
頓時間,兩個人撕扯在一起,龍善文驚恐不已,她眼看著兩個人爭奪不下,在地上扭打起來,她只能干看著,她希望歸向陽搶走那份膠卷,她的心里緊繃得無法呼吸。
扭打了一會,歸向陽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一根繩子,繞住了孔曲山的脖子,兩人依舊相持下去,歸向陽突然大喊了一聲:“龍善文,給你一萬塊,快來抱住他!”
龍善文嚇得早就魂不守舍,一時之間竟站立不動,不管如何,她必須要拿回那份膠卷,她走上前,去搶他手里的紙袋,然而并沒有搶到,歸向陽喊:“抱他大腿!”
龍善文手足無措,就像被人控制的木偶,猛地將孔曲山的雙腿緊緊抱住。
她死死抱著,就好像很快這一切就會結束,照片會回來,屬于她的那八百塊也會回來,然而直到她抱著的大腿動彈了一下就再也沒有動靜。
孔曲山整個人也沒有動靜,歸向陽也松開了手,他滿頭大汗,滿眼恐懼,“好像,他死了。”
龍善文猛地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就像被抽了魂。
她不知道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只見歸向陽突然沖出門去,一會兒,他又回來了,告訴她,門口有只野貓。
龍善文的呼吸失去了控制,她拼命向后爬著,退去,試圖離孔曲山遠一點。
歸向陽吞咽了下,氣喘吁吁地說:“你別急啊龍善文,這事情下面得好好處理一下。”
“你讓我想一想。”歸向陽在孔曲山的尸體前轉了半天,他終于站定。
“這樣,你大伯死了,死得正好,馬上帶去火化。”
歸向陽下了這個決定,馬上到隔壁辦公室手寫了一份死亡證明,龍善文的大伯剛剛去世,他是紡織廠職工,生活在紡織大院,死后需要在廠里辦死亡證明。
歸向陽快速寫完死亡證明,馬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此時的龍善文好像失去了靈魂,癱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在哆嗦著什么。
歸向陽收起繩子,搬了搬尸體,尸體很重,他突然想起什么,拿起尸體的食指在那張簽單上摁下了手印。
然后,他沖了出去,將小面包車開到了辦公室門口,再次回來,他喊了一聲:“你來幫幫忙。”
龍善文一動不動,歸向陽只能親自動手,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孔曲山的尸體搬到了車上,又取來了擔架,將尸體翻到擔架上。
再回去時,他把龍善文從地上拖了起來,“你要是想死,別拖著我,馬上跟我走。”
龍善文被他的怒吼震得清醒了一點,她抬起頭,歪歪倒倒被他拉到了車上。
車子一路開向了火葬場,這座火葬場是離紡織廠最近的火葬場,其實主要服務的就是紡織大院。
由于這個年代大多數(shù)人崇尚土葬,因此火葬場很冷清,今晚在火葬場值班的是老劉頭,他吃著花生米喝了點小酒在辦公室坐著。
歸向陽和龍善文抬著擔架將孔曲山的尸體抬到了火葬場大廳內,此時的龍善文完全像個木偶,步子跌跌撞撞,全身都在發(fā)抖。
歸向陽敲了老劉頭的窗戶,“晚上燒個人唄。”
老劉頭抬了抬頭。
“紡織廠一個老工人得了傳染病,晚上就給燒了。”他特意指了指站在邊上表情呆滯的龍善文,“是他大伯,剛在醫(yī)院去世的。”
歸向陽把死亡證明交給老劉頭,“你看看,晚上能不能行個方便,都是紡織廠的。”他將提前準備好的一條香煙遞到了窗內。
老劉頭看了看死亡證明,慢吞吞地說:“晚上沒開爐子,等明天吧。”
“真是特殊情況,要到了明天,情況可能就不一樣,這一家子都想要土葬,可這個唯一的侄女兒啊,不是想著領一份廠里的火葬福利嗎?這是連夜拉了過來。”
歸向陽又給老劉頭點了一支好煙,“行個方便。”
老劉頭答應了:“晚上也行,得三個小時吧。”
“三個小時?”
“這爐子燒熱也要大半天,你以為是家里燒爐子呢。把該交的費用都交一下。”
“那行吧。”
在安排了一切事情后,歸向陽再次回到大廳,此時的龍善文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表情依舊很呆滯,他吩咐了一聲:“龍善文,我先回去處理一下。”
他又叮囑:“你作為家屬就呆在這里,等領到骨灰,記得保護好,不要回家,如果我沒及時回來,就到老地方,我會去找你。”
見她依舊沒反應,歸向陽低頭在她耳邊警告:“你聽見沒有,搞砸了,你的命也沒了,你以為我會心軟。”
龍善文頓時清醒,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他。
她似乎明白了這一切,是她協(xié)助歸向陽殺了孔曲山,現(xiàn)在是處理尸體,如果處理不當,那么她也會死。
兩個小時后,龍善文領到了骨灰,還有被退回的死亡證明。
她走在雨后泥濘的路上,一步步走向所謂的老地方,也就是她和歸向陽以前去過的小河邊。
可是走在半路,她心里越來越發(fā)慌,她感覺歸向陽隨時都可能殺了她,因為現(xiàn)在只有她是歸向陽最大的威脅,除非留下骨灰和死亡證明。
她做了一個決定,將骨灰和死亡證明一起埋在了小林子的樹下。
在小河邊等了半個多小時,歸向陽出現(xiàn)了,他問:“骨灰呢?”
“我扔進了小河里。”
“我不是讓你等我嗎?”
歸向陽突然發(fā)了怒,抓住她雙肩,又掐住她的脖子,“你是不是想死啊,想陪孔曲山一起化為灰燼是吧!”
“我……我……”龍善文脖頸如同刀絞,呼吸頓覺困難,她拼命想扒開他的手,死命喊了出來,“你答應給我的錢呢,一萬塊錢!”
“你他媽真是個臭婊子,原來你早就留了一手。”歸向陽狠狠掐緊她脖子,直到她滿臉憋出紫紅,眼球泛白,才一把推開她。
龍善文滾到了濕漉的泥地上,她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拼命掉眼淚,最后她趴在地上向他求饒:“歸向陽我不想死,只要你把該給我的都給我,我這輩子都變成一個你認為的‘死人’。”
歸向陽冷冷笑了笑:“你可真是了不起!”
小河邊風起,樹木簌簌地響著,就像有鬼魂在吼叫,龍善文渾身發(fā)冷打起哆嗦。
歸向陽雙手叉腰在她面前打轉,咬牙道:“我會把一萬塊給你,但最近我們不要聯(lián)系。昨天晚上,你沒有去紡織廠,你記住了?”
龍善文哭著說:“記住了。”
龍善文回到了家,一下子就高燒了好幾天,家里正在辦喪事,她被丁倩她們接走了,在她們家住了一段時間。
隨著紡織廠倒閉,所有人都被迫下崗,龍善文也開始找工作,在此期間,她也偶然聽到火葬場老劉頭去世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歸向陽的小弟給她送來了一萬塊錢,但告訴她:“龍善文,我大哥說了,一萬塊錢可以給你,但是有個條件。”
“你說。”
“嫁給我,以后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別給我耍花招。”
龍善文知道歸向陽是想監(jiān)控她,她的生活已經(jīng)沒有著落,這一萬塊錢對她很重要,她答應了下來,成了沈松名義上的妻子。
從此以后,她的生活也變得備受約束,但是總比窮好一些,有一天,她借著過生日,將孔曲山的骨灰?guī)У搅艘患颐袼蓿龘哪囊惶欤瑲w向陽果真把她怎么樣,她得為自己留條后路。
在第一次與好友在民宿過生日的時候,她趁大家都住進房間,晚上抱著包偷偷溜出來,將骨灰和自己寫的信埋進了院子里。
每年她都會回來看看,順便給孔曲山祭拜下。
這就是全部的故事,歸向陽講了至少一大半,另一小半是孟思期根據(jù)調查補充的,所有證據(jù)鏈全部完整。
第84章 [VIP] 密室民宿殺人案(23)
在聽完龍善文的故事后, 孟思期感到一陣唏噓,那是一段支離破碎的時光,那是一段無比荒誕的時光。
在那段時光里, 龍善文青春年少, 充滿對未來的向往,對美好的憧憬,來到了紡織廠。可是因為廠子的倒閉, 那些本來不屬于她的苦難也紛至沓來。
她的人生本來可以更好,但是大伯大娘并不愛護她, 廠里領導名為救廠卻做出滑稽非法的勾當, 歸向陽是她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人, 然而也成了她罪惡的引路人。
她在時光泥石流中拼命掙扎,只想過上她追求的美好生活。她善良憐憫, 受到點滴恩惠總想著報答, 也正是因為她的善良憐憫,她身負枷鎖, 寸步難行,永遠都逃不脫別人為她畫下的地牢。
她深知自己不幸, 所以即便過上了不同于以前的物質生活, 但她仍舊羨慕三個姐妹,她骨子里可能認為, 她將自己的錢財通過禮物的方式送給她們仨, 就是報答她的恩情。
也許她也希望送出的禮物能夠為自己帶來好運,但龍善文無疑是善良的,因為別人的好運怎么會換給自己。
她可能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將自己得到的臟款全部送出, 也可能是真心想幫助姐妹改變生活。
她是不幸的,不幸的原因不是因為她善良, 也不是因為她懦弱,而是因為那個時期那些惡人的丑惡嘴臉,那些將她的善良踩在腳底的屠夫。
那些“屠夫”現(xiàn)在要么已故,要么成了老年癡呆,都沒有受到法律的懲戒。
因此在給這個案子結案時,孟思期在自己的筆記本寫上了一句話,靈魂雖美,卻充滿荊棘。
而這件密室案的兇手,殺害龍善文的許亮,也就是孔陽,他是紡織廠工人后代,他的父親孔曲山是紡織廠的勞模,從小他被父親呵護,甚至灌輸著成為紡織廠未來生力軍的思想,他經(jīng)常去紡織廠玩耍,他為父親驕傲,紡織廠是他孩童時的夢。
但是他親眼見證了紡織廠倒閉坍塌,見證父親被害死在他眼前,見證廠工對他母親圍追堵截,他從九歲開始世界就發(fā)生了變化。
父親曾經(jīng)是他的一切,他后悔沒有挽救父親的性命,后悔在最艱難的時候沒有站出來保護母親,澄清事實,他那時害怕恐懼膽小。
那是他一輩子的痛苦,他無法回到從前,他想結束這一切,想結束自己,選擇了最愚蠢也是他最認為最對得起父親的方式。
而八年前身處紡織廠漩渦中心的歸向陽,無論是失手殺人,還是有意殺人,他已經(jīng)認罪,移交給了法院,至于怎么判其實孟思期沒有太關心。
在那個浪潮滾滾的時期,歸向陽也許身不由己,他有正義的英雄主義,也有齷齪不堪的思想,他有保住廠子的決心,又有作奸犯科的滑頭,他是一個矛盾體,不敢說他很壞,也不能說他好,他很復雜,不能單用好壞來定義。
法不容情,他做過的錯事,犯下的罪惡,都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在看守所期間,張薈特意來看望歸向陽,兩人隔著鐵窗遙遙相對。
張薈應該早就哭腫了眼睛,眼袋紫紅,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殺人,更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是一個惡人,因為在家里,他懂得呵護人,懂得照顧孩子,他是這個家的心臟,他徹底離開,這個家就徹底倒塌了。
張薈不是女強人,她從遇到歸向陽的那天起,就充滿依賴,就“坐享其成”,她盼望一輩子都寄托在歸向陽身上。
因此這番變故下來,她是最不想走出來的那個,但是不管如何,她需要面對這一切。
她的內心很矛盾,她不知道是面對一個殺人犯,還是面對曾經(jīng)愛護她的丈夫。
她艱難地張開了口:“你……你還好嗎?”
“張薈,”歸向陽語氣緩慢、無力,早已失去曾經(jīng)的氣魄,“我對不起你。”
張薈最不想聽到這句話,她慢慢垂下眼,不知道怎么回應。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歸向陽頓了一下,“我可能,可能并不是真心喜歡你。”
張薈緩緩抬頭,目光像是皺得發(fā)霉,她覺得那不可能,明明當初他花了心思追求她。
“一開始,我認識你,是因為你姐姐,準確的說是因為你姐夫。因為這樣的關系,我在生意場上更好混得開。說實話,姐夫也是一個奇怪的人,當了我七年姐夫,卻沒和我單獨吃一頓飯,沒收下我一個禮物,我卻拿著他的身份招搖撞騙,是我對不起他。”
“當然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不純……”
歸向陽說到這兒,張薈還是沒有忍住,她低著頭低聲啜泣,原來她也明白,即便歸向陽是罪惡不赦的人,但她依舊還在乎他。
“張薈,你帶著天天改嫁吧!”
她突然抬起頭,“歸向陽,你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這七年,你把我當成什么了,現(xiàn)在你一句改嫁,你覺得自己是個圣人,是把我當成隨時甩來甩去的工具!”
“我沒有,”歸向陽情緒激動了幾分,“我的確目的不單純,但在你生下天天后,我們一起照顧他,一起去學校,一起去公園,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我放不下。如果讓我重新選擇,當年我絕不會犯下那種錯誤,我期盼早一點認識你,早一點和你們生活在一起,那樣我就是真正的歸向陽。”
歸向陽眼睛紅潤,喟然嘆息。張薈卻再也無法聽下去,她雙眼模糊走出了看守所,在外面大哭了一場。
她很后悔認識他,否則她的后半生一定是完整的,天天一定有個好父親。如果重新讓她選擇,她絕不會因為和張雅攀比,而毫不猶豫地嫁給歸向陽。
她一定會認準人品,哪怕他并不富有,只要他勤勞苦干,愛護家庭,愛護天天。
*
這段時間,韓長林也回到了警局,有段時間沒見,又加上歸向陽的關系,大家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韓長林的臉上也沒有往日的那種坦然和笑容,他很謹慎地在辦公室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大家都辛苦了。”
還沒在辦公室坐熱,韓長林就去了劉局的辦公室,劉局本來也要找他,這下兩人正好可以談一次話。
韓長林說:“劉局,這次的工作我感到很歉意,因為歸向陽的事情,我長期停職,耽誤了工作,我必須向您道歉。”
劉局平靜地微笑:“道歉就不必了,長林,這次你停職也是逼不得已,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你也及時回歸崗位,認真工作。”
“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韓長林將提前準備好的信紙遞到劉局的桌上,很鄭重地說,“劉局,這是我內心最切實的想法。我希望您批準。”
“最切實想法?”劉局拿起了他的信紙,“把隊長辭掉就是你最切實的想法?”
他的語氣卻帶著幾許嗤之以鼻,又不怒而威:“你們二隊都是什么傳統(tǒng)?當初馮少民搞這一套,你現(xiàn)在又搞這一套,怎么地,把警局的職務當成家常便飯了?”
韓長林吞咽了下,“劉局我絕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刑警隊長,但竟然和一個殺人犯共同相處七年,是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他,是我缺少了覺悟,是我這個隊長的失職。”
“怎么,是你韓長林少了火眼金睛,還是他歸向陽有隱身術?你這都是什么思想,封建株連思想嗎?如果每個人都是你這種想法,那我們警局的工作不要干了。”
“劉局你不要再勸我了,我已經(jīng)決定了。請您盡早安排二隊的工作,我先走了。”韓長林很決絕,轉身朝門口走去。
“站住!”劉茂平呵斥,“你要敢走出這個門,你連警察都別當了。”
那一刻,韓長林立定了。
他緩緩地轉過身,語氣潸然:“劉局,這不是一回事。”
韓長林的夢想就是做一名光榮的警察,這不但是他心中的使命,而且是他妻子張雅的心愿,是女兒朵朵的驕傲,他必須在這條路上奮勇向前,隊長他自認為有愧,但要是警察都不給他做,他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這就是一回事。”劉茂平斬釘截鐵,“我本來還想表揚你這次案子避嫌工作做得很不錯,哪知道你竟然無視警局規(guī)定,把隊長這個職務當兒戲,我現(xiàn)在命令你韓長林,寫五千字檢討,否則你收拾包袱離開警局。”
“劉局,我錯了。”韓長林慌了神,“我馬上去寫,寫一萬字,請你收回成命,我再也不提隊長的事兒。”
“怎么地,這張破紙還放我這。”
韓長林小心翼翼走過去,拿起辦公桌上的隊長辭退申請書,面對劉局的不怒而威,他是一口氣兒都不敢喘,走到門口,向劉茂平莊重行了個正禮。
*
案子辦完,孟思期終于可以好好休息兩天,她之前忙得連連轉,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根本沒時間休息,也休息不住,這下終于可以放寬心了。
就是還有一件事,她得在休假前完成,上次大雨從路鶴家?guī)ё吡怂囊r衫和長褲,她回去都清洗干凈晾曬干了,還特意熨帖包好了,一直沒時間還給他。
要是再不還,路鶴指不定以為她克扣他的衣物。
早上她將衣服打包好,擰著一個袋子到了一隊辦公室,決定親自交到他手上。
然而這個時間點,辦公室竟然空無一人,她站在門口望了望,猶豫要不要將袋子放在路鶴桌上。
正躊躇時,門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是……小孟?”
她回過頭,這人她記得,一隊警員蔡雙璽,這次民宿殺人案,就是靠著他對球賽的精彩描述讓她掌控了作案時間細節(jié),是本案破獲的關鍵線索。
蔡雙璽一臉開心的表情,從那次后,孟思期對他性格就有些了解,開朗大方的一個人。
“哎呦,小孟,真是難得再見到你啊,我還盼著跟你探討足球呢,你是不是對馬爾蒂尼也很喜歡呢?”
孟思期確實一丁點都不了解,而且她甚至對足球也只停留在十一個人對踢一個皮球的印象上。但是她不能打擊蔡雙璽的積極性,她本來就該感謝他的,她微笑甚濃:“蔡警官,這次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對那場球賽的描述,或許我們不一定破獲案子。”
蔡雙璽眉開眼笑,加以手勢比劃,“我聽說了,兇手在球賽中場休息時間,利用短短十五分鐘時間,完成了殺人,這個密室案,小孟,自從知道你根據(jù)球賽的時間表把兇手偵破,我由衷地欽佩你。你是真厲害!”
原來蔡雙璽不但性格敞亮,而且能說會道,孟思期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回應,只得說:“謝謝蔡警官。”
“叫蔡警官生疏了,我從上一次就特別看好你,叫我小蔡就行。”
一看蔡雙璽和她是差著七八歲的樣子,這樣叫確實不合適,孟思期忙說:“那謝謝蔡哥。”
“叫雙璽吧,蔡哥聽得別扭。”
孟思期感覺聊下去沒完沒了了,“雙璽哥,路隊呢?怎沒看見人。”
“開會呢。”蔡雙璽一拍大腿,“我回來拿材料的,這聊著竟給忘記了。小孟,那個改天和你好好聊聊馬爾蒂尼。”
蔡雙璽進門取了材料,見她還在,“對了,你是不是找路隊,那跟我去會議室。”
“不了不了。”孟思期不想在那種場合把私人物品歸還,忙說,“我下次吧,你先忙去。”
蔡雙璽一邊走一邊扭頭叮囑她:“馬爾蒂尼啊,小孟,咱說好了。”
孟思期望著他的背影,咽了咽,心里想著這馬爾蒂尼到底是誰啊,怎么還能把一個人“魔怔”了呢,她還是回去查查資料吧。
*
路鶴開完會,一起回辦公室時,蔡雙璽說:“路隊,剛不久小孟來找過你。”
“嗯?”路鶴行走的步伐微頓。
“你咋還把人家忘記了,就二隊那個小美女,人特不錯又聰明勁的那個。”
羅肖國笑了笑:“蔡雙璽,你才認識人家?guī)滋欤@還把人家夸上天了呢。”
叫嚴春的說:“據(jù)我所知,孟思期和雙璽應該都喜歡馬爾蒂尼。”
“哈哈哈……”大家笑了起來。
蔡雙璽聽得出來這笑聲挺輕松,是隊員里平時在一起的調侃,平時大家都愛拿對方的愛好取取笑,辦案過程中太枯燥緊張,沒有點樂子誰能撐得住。
一隊除了路鶴比較嚴肅,其實整個一隊的氣氛是比較平衡的,路鶴雖然冷,但是隊員熱,這下是對沖掉了。
“雙璽,她找我有事嗎?”路鶴問。
蔡雙璽答道:“不知道,我就看她提了一個袋子。”
這時一個民警走過來,“路隊,劉局有事找你。”
“好,你們先回吧。”路鶴把本子遞給羅肖國叫捎一下。
他走去局長辦公室路上,就在猜測劉局叫他做什么,靠著偵破經(jīng)驗,有時候十有八九猜得中。
不過這一次他失算了。
進門后,劉茂平一臉微笑,并不像平時那么嚴肅,他招了招手,“路鶴,坐。”
辦公桌對面有張椅子,路鶴一般聊公事不會坐下,他明白公私分明,但他看得出來,今天劉局好像不是來談案子的。
他坐下,坐姿極其標準。
“你看看。”劉茂平將一張肥皂盒大小的紙片交給他。
難道是什么案子的線索,他猶疑地接過,雙手拿在眼底一看,頓時微怔。
這是一張電影票,電影票的時間就在今天晚上七點鐘,看名字像是愛情電影。
他不知道劉局的用意,抬眼問道:“劉局,哪個案子的線索?”除了這個他實在想不到什么情況。
“看來你是得勞逸結合下,神經(jīng)太緊張。”劉茂平語氣平和,面帶微笑,“這是我去工會時,他們給我的,本來說給我女兒看,這不她剛回去單位,電影票也不能浪費,所以你去看吧。”
路鶴一時語塞,從小到大他都沒有看過電影,更別說還是局長給他的愛情電影票,在他心中,暫時是不會考慮愛情的。
他說:“劉局,這不合適,您還是給局里面年輕的同事。”
“怎么,你覺得自己不年輕?”
“我應該不年輕。”
“既然不年輕,那個人情況怎么一直擱著?”
路鶴有許多經(jīng)驗,但唯獨這方面他說不過劉局,他薄唇微微抿著,他不好在劉局面前爭辯個人情況,因為在警局,個人生活也是事業(yè)的一部分。
“行了。”劉茂平手一推,像是開導他,“看個電影,放松一下,我作為局長沒有這個權利命令你嗎?”
“那倒也不是。”
“既然這樣,晚上不要遲到了。”
路鶴還想著回頭把票塞給同事,結果他剛起身準備離開,劉局面色嚴肅了幾分:“路鶴,你知道我在外面有‘眼線’的,如果私自轉交電影票,或者半場走人,我算你違紀。”
路鶴:“……”
“我知道了劉局,你放心吧,我會當作任務完成。”
劉茂平輕松笑了笑:“也不必當作任務,去吧,放松看個電影而已。”
“嗯,那我先走了。”
“寫個觀后感。”
“?”
十分鐘后,陳杰蓉在辦公室收到了劉局電話,她回答:“好的,劉局,我馬上過來。”
陳杰蓉沒有多想,平時沒案子時劉局很少叫他,但是也會因為案子后續(xù)的事情和她交流,門是敞開的,她直接進門。
“坐吧,小陳。”劉局一臉和氣。
陳杰蓉坐下,“劉局,是不是有什么案子。”
“你們老想著案子,不想想自己,”劉茂平把電影票給她,“晚上七點鐘的,記得別遲到。”
“嗯?電影票。”陳杰蓉拿在手里確認了半天,“劉局你是不是……”
“你們女孩子不是喜歡看電影嗎?這個片子好像還不錯。”
“呃,其實劉局……”
“晚上還有別的事?”
陳杰蓉確實有事,但是不方便說,只得說:“也沒有別的事。要不我給小佟她們看吧。”
“注意勞逸結合,你們法醫(yī)的工作很辛苦,我們必須考慮到你們工作的感受,這件事情不要推遲了。”
陳杰蓉不好拒絕劉局,點頭說:“那行吧劉局,我晚上去看。”
“好,票價不便宜,不要浪費了,還有,明天你寫個觀后感。”
“啊?”陳杰蓉明白了,劉局這是非讓她看不可呢,她忙說,“你放心,我不會浪費的。”
陳杰蓉下班時揣著電影票走到門口,正不知道晚上的事情怎么分身,她要么拒絕劉局,要么拒絕親媽,反正哪邊都不能得罪,正在猶豫時,她目光一亮,連忙招了招手,“思期。”
孟思期一回頭,“蓉姐。”
“來,蓉姐麻煩你件事唄。”
孟思期往回輕快走到她身前,笑著說:“蓉姐直說吧。”
陳杰蓉拿出電影票直接塞到她手掌心,“挺貴的,我晚上還有急事,真的去不了,你代我看下,明天把情節(jié)告訴我下。”
孟思期拿著電影票,看了看,“放心吧,蓉姐,我晚上也沒別的事。”
“小美女,我下次可請你吃飯啊。我得先打車走了。”
“嗯,蓉姐,你慢走。”孟思期朝著匆匆別過的陳杰蓉揮了揮手。
第85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1)
陳杰蓉打了一輛車到了市中心購物廣場, 廣場負一樓有美食店,她從一樓走下樓梯,已經(jīng)望到了各種牌子的美食, 她走了幾步, 聞著濃濃的香味,順利找到了約好的餐廳。
這是一家西餐廳,這個點正是吃飯時間, 里面已經(jīng)有不少人,陳杰蓉擺正挎包, 別住鬢龐的亂發(fā), 推開了門。
和一個服務員咨詢后, 她被帶到了靠里的一個露天小包廂,一位西裝革履的三十多歲男子面帶微笑, 從位子上起身, 朝她打了個招呼。
陳杰蓉很大方地回應微笑:“您就是秦先生。”
秦先生濃眉大眼,面闊口方, 一身質地極好的高檔藏青色西裝,深紅領帶, 一副彬彬有禮的姿態(tài)。
他打量了她一下, 陳杰蓉今天下班特意換了白色長裙,外面套著一件白色外套。長頭發(fā)的她, 臉盤呈鵝蛋形, 五官精致漂亮,淡淡的紅唇將她文雅的氣質點綴出一絲性感。
她笑而不膩,帶著冷靜的氣質, 這樣的氣質讓秦碩意識到,她的品位和素養(yǎng)是很高的。
他做出低姿態(tài)邀請的手勢, “陳小姐有請,鄙人秦碩。”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也是很高興認識你,陳小姐餓了吧,趕快坐下吧。”秦碩特意等她坐下才坐下。
“喝點什么?”他微微傾頭詢問她。
“嗯,秦先生,我們直接點菜吧。”
“你看,”秦碩微笑道,“是我怠慢了。服務員!”他朝旁邊喊了一聲。
陳杰蓉對秦碩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他看起來挺儒雅的,雖然提前知道他是生意人,但是和一般的生意人還是有些不同,這讓她想起一個詞,儒商。
在等待上菜期間,秦碩說:“陳小姐看起來很年輕。”
“是嗎。”
“頂多二十三四吧,氣質很好。”
“謝謝。”陳杰蓉雖然知道他帶著一些虛夸,但是面對別人的贊賞她還是很開心。
“你讓我想起一種花。”
“什么花?”
“隆冬百卉若為留,獨對冰姿不解愁。水仙花,又名洛神香妃,凌波仙子。”
“謝謝秦先生,真的長見識了。”
陳杰蓉難得被人家這般賞識,露出粲然的微笑,她平時工作忙起來根本沒這種輕松,她對秦碩的印象變得更好了些。
她媽媽李靜芬安排這次相親忙前忙后了一個多月,說是看看人就知道了,書香門第,金融才子。
她不喜歡相親,算起來這是第三次,如果不是媽媽一直催促,她也不會坐到這兒。
她對婚姻沒有太大的沖動,其實有時候想起來,如果不結婚這樣過一輩子也行,但是家庭不允許,她知道她需要做什么。
因此如果遇到合適的人,她也會考慮把自己嫁了,這人是不是金融才子都不重要,能過過日子,彼此支持事業(yè)就行。
這些想法,也是這兩年慢慢滋生的,前些年她非常反感相親,拒絕談戀愛,但是那次看著母親生出的白發(fā),她一瞬間淚目了,母親漸漸年邁,而父親身體越來越不好,她不得不做出考慮。
菜很快上齊,秦碩非常有禮節(jié),用公筷給她夾了紅燒排骨,“你多吃點,看起來挺瘦的,多補補營養(yǎng)。”
“謝謝秦先生,不用這么客氣。”
“叫我秦碩吧,這樣談起話來方便。”
“嗯。”陳杰蓉點了點頭,她不善社交,但口齒尚算伶俐,不過秦碩看起來更善于社交。
“杰蓉,你們的工作是不是充滿消毒水味?”
“嗯,是吧。”陳杰蓉承認,消毒水是她生活中的必備。
“這種味道其實我也很喜歡。”
“嗯?”陳杰蓉很少聽到有人喜歡消毒水味。
“我媽以前病重,我在醫(yī)院陪了一個多月,我媽的病好了,我對這種味道慢慢地也適應了,還有一種留戀。”
陳杰蓉微笑著,感受到他的孝心,又覺得有一點點不對勁,不過她沒有往深處想。
“不過這種味道聞多了也會膩人。下周六市里的花卉博物館開張,我提前拿到了兩張門票。”
秦碩從口袋取出一張門票,遞到陳杰蓉面前的空桌上,“請杰蓉和我一起去看看花展,聞聞花香,那里有水仙花,和你一樣美麗動人。”
陳杰蓉拾起門票看了看,時間是三月二十六號上午九點,這個花卉博物館她有聽說過,是市重點工程,應該屬于今陽市最隆重的花展,想必全市或周邊市的人都知道,只是因為一直沉浸工作,她沒有過多了解。
她始終保持微笑,答應了他的邀請。
“杰蓉你平時不用經(jīng)常值夜班吧?”
“也不一定,有時候有案子就會熬夜解剖。”
“也是,像你們遇到急診那確實得扶死救傷。”
陳杰蓉頓了頓,她總覺得秦碩沒有了解到她的真實信息,她不知道媽媽是怎么介紹她的,她是一個直爽的人,不希望彼此有什么誤會,于是問了句:“秦先生知道我的職業(yè)嗎?”
“市重點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
果然,李靜芬還是說的不清不楚,前兩次也是。陳杰蓉很正式地說:“可能我媽媽沒有說清楚,其實我是一名法醫(yī)。”
“法醫(yī)?”秦碩隨和的面容微微一愣。
他好像在理解這個詞背后的含義,他重新控制著面部表情,露出一絲笑容:“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是和……”
“你沒有理解錯,我的工作就是和尸體打交道。”
秦碩的喉結滾動了下,他慢慢放下筷子,剛才前傾的姿態(tài)也微微后仰,離她的距離遠了一些。
氣氛一下子寂靜起來,甚至有些凝重。
“是這樣的。”秦碩擠出一絲微笑,“我對這個行業(yè)確實不了解,所以你不要介意,你這樣的美女應該不接觸……”他似乎不太想說出那個詞語。
陳杰蓉從來不對自己的工作藏著掖著,“其實我是主解剖的法醫(yī),在我們警局,我必須對尸體做全面的檢查和解剖。”
秦碩的坐姿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局促,也許這和他的生活有很大程度上的認知偏差,可能在他的生活中,法醫(yī)是一個很遙遠的職業(yè)。
陳杰蓉理解他,所以她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感。
“秦先生,你還有想對我們法醫(yī)有想了解的嗎?”其實她會試著去讓對方不要那么被動、局促。
“我……我其實沒那么在意,在電視里我見過……”
“可能你見的都是一些打了馬賽克的道具,我們需要接觸的是真實的尸體,包括高度腐爛的巨人觀,被大卸八塊的尸塊……”
秦碩突然伸出一只手,面色不適,“不用說了……”
陳杰蓉連忙停止描述,可能她平時接觸的太多,以至于她以為自己在描述一件習以為常的小事。
“陳小姐,我……”他拍了拍自己胸口,“有點不舒服。我先……”
“沒事。”
秦碩又吞咽了下,拿起桌上的濕巾反復擦了擦手掌,似乎今天的見面讓他感覺特別糟糕。
“抱歉。”秦碩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從她身邊快速走了過去。
陳杰蓉還沒吃飽,夾起紅燒排骨又吃了幾口,輕輕擦拭了下油旺旺的紅唇,“服務員,結賬。”
又是一場不歡而散,陳杰蓉打了輛車回到了家,媽媽李靜芬見到她,頓時喜笑顏開,上前拉著她的手腕,“怎么樣了,快說說。”
陳杰蓉又好氣又好笑,“媽,你是不是告訴人家我是市醫(yī)院外科醫(yī)生。”
李靜芬聽著就知道今天的事大概率沒成,她收斂起笑容,“我不這么說,人家也不答應見你啊。”
“那遲早不是知道。”陳杰蓉記得上一次相親,她就沒提,本來聊得很好的,結果人家知道了她的職業(yè),再也沒聯(lián)系過。
“那總比第一面就散了強,你想想,感情總是需要培養(yǎng)的,你這么漂亮,性格又好,他們能不喜歡你?談一段時間,牽牽手親親嘴……”
陳杰蓉換掉小皮鞋,聽到母親的描述,無奈撇了撇嘴。
“我說的沒錯啊,”李靜芬理直氣壯地說,“手牽過了,嘴親過了,人家還能賴賬不成,你一個黃花大閨女,他敢嗎?”
“所以,”陳杰蓉握住李靜芬的手,“你用這種方式逼迫人家就范,以后婚姻不幸福,那怪誰呢。”
“那總比不結婚強吧,你都知道,你今年都二十八了。”李靜芬滿臉愁容,“你去問問,這個年紀還有單身的嗎,你大學同學喬娟,去了醫(yī)院工作,這今年孩子都上小學了,她上次見到我,還問你現(xiàn)在情況,我都沒好意思說。”
她繼續(xù)說:“單位里的,你說每天在一起,見面了尷尬,外面的,又在意你的工作,你總得想想法子……”
陳杰蓉非常理解李靜芬,但是也不想聽她繼續(xù)嘮叨,只能說:“我知道了,那下次你先告訴人家我是法醫(yī),如果他答應見面,我指定爬也爬過去,只要有人看得上我,我貼著嫁。”
李靜芬知道女兒說的是氣話,沒再催促,安慰說:“行,你也別埋怨媽,媽還是為了你好。”
陳杰蓉笑了笑,給李靜芬一個定心丸,表明她想嫁的心情和她一樣。
回到房間,她將門關上,坐在桌位前,她輕輕嘆了口氣,桌位正上方是窗戶,對著的是外面的夜色,月色朦朧,空氣中有藍色的煙霧,非常美,但是這一切似乎和她關系不大。
坐了半天,她的心情有些重,也不知道被什么擾亂,她慢慢地拉開了最下面的一層抽屜,從最里面找出一個布袋子。
每次心情沉重時,她就會把布袋子翻出來,她小心翼翼把里面的信封抽出,一共四封信,但是每一封信的重量,里面的文字她都印象深刻。
她一直想忘記這一切,但她還是想看一眼。
打開第一封信的時候,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顫動。
信被翻折了無數(shù)遍,但卻好像第一次打開那般。
“杰蓉,很高興給你寫這封信,今天是我成為刑警的第二年,我和師父又破了一起案子,你不要太夸我啊。上次在現(xiàn)場,我又看到了你,你比剛來警局時又好看了……”
“杰蓉,很高興給你寫第二封信……”
“杰蓉,很高興給你寫第三封信……”
“杰蓉,很高興給你寫第四封信,今天是我成為刑警的第三年,真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我手上的這件案子有點棘手,所以我沒有時間給你寫信。希望你能理解……每次想起你的樣子,我就很滿足,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你說想把工作先穩(wěn)定下來,我等你,會一直等你……”
陳杰蓉慢慢將信合上,卻沒來得及合攏,她的淚水就滴落在信紙上。
信紙早已發(fā)黃,淚水正好打在信紙的底部,洇在信紙的署名上。
她快速用手指抹掉了名字上的淚水,生怕被浸花了。
“項杰”的名字再次清晰起來。
她記得,項杰的遺體是她親手檢驗的。
第86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2)
晚上六點多, 孟思期乘坐公交車到電影院附近下車,市區(qū)的電影院她還是第一次來。
電影院坐落在繁華街道,門口有招牌, 張貼著大型海報, 一張是愛情片海報,就是她手里的電影票,還有一張武打片海報。門口有大音響聯(lián)動院內的聲音, 聽上去正在播放武打片,打斗激烈, 刺激著路人的耳膜。
她進門時發(fā)現(xiàn)不少人在排隊等進, 不一會, 閘門開了,電影票被工作人員剪口后, 她順利進去了, 走進包廂。
這包廂并不大,前后大概八排座椅, 她這個位置選的還挺好的,就在第五排正中, 她跟著人流坐進了位子里。
電影正式開場, 膠片效果一般,但是顯示清晰, 幕布上還偶爾閃過白點。
她發(fā)現(xiàn)電影開場五分鐘了, 隔壁的位置一直都是空的。估計買票的人有別的事耽誤了,可惜浪費了一個好位置。
她隨意地將手臂搭在隔壁扶手上,享受著兩個空間帶來的舒適感。
這時隔壁有了動靜, 像是有人來找位子。
她抽回手臂,扭頭, 發(fā)現(xiàn)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扎著馬尾辮,她順利坐下。
孟思期的視線再次回到電影幕布上,不一會,那個女孩小聲問了一聲:“這不是第六排?”
電影是愛情片,聲音偶爾靜默,孟思期朝她點了點頭,女孩似乎發(fā)現(xiàn)走錯了,緩緩站起身,弓著身子走了出去。
孟思期沒在意,再次將手臂搭在隔壁扶手上,她之所以這樣,無非就是覺得這里的座椅很窄,整個人都比較局促,想舒展開一些身體。
她正沉浸在劇情里,一個高大的影子壓下來,然而那影子壓到一半似乎停住了。
孟思期別了別頭,頓時就怔住了,電影的光影正在男人的五官上慢慢移動,因為光線,他的五官一半明一半暗,變得極其立體。
他的目光深邃,藏著閃動的微光,猶如光影在他眼球上漫步,忽明忽暗,忽冷忽熾。
他俯著身子,大概是正想坐下,也發(fā)現(xiàn)了她,更發(fā)現(xiàn)了她侵入隔坐空間的手臂。
手掌向上,袖子里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因為光線亮,這截手腕雪白又優(yōu)美。
路鶴的眼神在她手腕上停留了兩秒,眼底就像有種灼燒感讓孟思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她連忙收回了手臂,藏在自己椅子里。
她的動作很快,以至于路鶴像是沒反應過來,片刻后才朝她微微點頭,打了一個招呼,緩緩坐下。
這時的孟思期明顯覺得局促起來,本來這椅子就窄,然而旁邊突然坐了一個人,一個她認識的人,又談不上親近的人,然而靠在一起看電影,而且是看愛情電影,這種感覺讓人覺得很別扭。
她真感謝陳杰蓉為她選了這個黃金座位,這下可把她看電影的興致一下子減淡了幾分,后面的劇情她似乎總也看不進去。
電影男女主人公擁抱的場景,她甚至希望跳過去,這讓她不自然就想到路鶴曾經(jīng)抱著她的場景,還有兩次。
本來包廂里就熱,然而她此時明顯覺得臉上燥燥的,就像一團小火苗在烤著。
她坐得筆直,一點都不放松。
待電影里出現(xiàn)幾個輕松的戲份后,她才慢慢放松了幾分,甚至微微側頭打探了下路鶴。
路鶴和她想象的一樣,坐姿筆直,讓人覺得他不是來看電影,而是來聽報告。
在光影中,她能看清他的側臉,還有微微如山嵐起伏的喉結,喉結微微滾動的動靜也慢慢地在她視野里舒展。
電影尾部,男女主人公擁吻在一起,整個包廂傳來騷動的聲音,孟思期咽了下,微微垂了垂眼睫。
十分鐘后,電影散場了,大家意猶未盡地走出大門。
唯獨他們兩個還坐在位子上,她想離開,但是離開前總要說上幾句話,她不知道說什么。
想了想,她開了口:“你……”
沒想到路鶴也轉過頭來,“你……”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孟思期一時閉了口,路鶴的嘴角微彎:“你,一個人來的?”
“嗯。”
“那一起走吧。”
“好。”
兩人一起站了起來,路鶴做出先請的手勢,讓她走在前面,兩人一起走出包廂大門,走出電影院。
站在馬路邊上,一片霓虹從眼前穿過,路鶴問:“怎么回去?”
“我打車吧。”
“行,我打車和你順路。”
“你順路嗎?”孟思期記得他住在離警局幾公里外,并不順路。
“送送你,畢竟這個點外面人少。”
孟思期明白他的意思,快九點了,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打車不是很安全,她不知道怎么回應,沉默了一秒后,就當同意了。
路鶴招了一輛出租車,他打開后面車門,讓她先上。他后上。
可能因為同事的關系,他沒有坐進前排副駕。
兩人再次坐在同一空間,這讓孟思期又產生看電影時的同樣感覺,路鶴沒什么話,她不知道說什么,這樣會顯得很尷尬,不過她想起了一件事,“路隊,衣服一直忘記給你,明天你有空的話,我送給你。”
“沒事,我不急著穿。”
“謝謝你上次的幫忙。”
“客氣了,以后下雨記得帶把傘。”
“我知道,那次……你一直穿著濕衣服嗎?”她記得路鶴那天也淋濕了,沒換衣服就跑了。
“我到現(xiàn)場呆了兩小時,身上也干了,不像你,身子骨小,不能淋雨。”
“我記住了。你以后也注意身體。”
一路無話,感覺快要到家的時候,孟思期還是問了他一個問題:“路隊,你也喜歡看電影。”
“……偶爾,放松下心情。”
空氣再次沉默,路鶴卻主動問她:“你呢?”
“其實是蓉姐送我的電影票,我感覺電影還不錯,就代她看了。”
路鶴的眸子微微一頓,孟思期沒有察覺,突然發(fā)現(xiàn)車子到了,“對了,路隊,我下車了。”
孟思期推開車門,剛走進夜色,就看見另一邊路鶴也走下了車門,他叮囑說:“好好休息。”
“你也是,謝謝你送我,再見,路隊。”
夜色中的路鶴,身材高長,影子在院外路燈的拉長下,像一株直穿云霄的松杉。他穿著一身棕色皮質夾克,雙手插入夾克衣兜,望著她走進院門,走進燈火通明的住宅。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片燈火中,不知道是因為燈火的溫暖氛圍,還是因為孟思期,他總覺得他曾經(jīng)目送過她許多回,一次次背影的遠離,那背影就像烙印,讓他有一種錯愕的感覺。
“叭叭……”出租車在催促,路鶴回過神來,緩緩轉身,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拉開了車門。
回到車內,他醞釀起一件事,因為孟思期的那番話,他意識到這次電影是劉局有意安排他和陳杰蓉坐在一起。
他對陳杰蓉比較熟悉,工作上算得上親密戰(zhàn)友,沒有陳杰蓉的支持他很多案子無法偵破。
在他眼里,她是非常出色的同事,也正是因為他資格老身處隊長一職,他對陳杰蓉的了解可能要比別人多一些。
五年前,二隊警員項杰在執(zhí)行任務時犧牲,那是整個警局最灰色的時期,到今天兇手仍然沒有歸案,至今項杰的名字仍然是談之色變的。
可是他知道,項杰一直在追求陳杰蓉,兩人的關系走得很近,如果項杰沒有犧牲,那么他們倆一定會走入婚姻的殿堂。
他尊重陳杰蓉,雖然劉局很早以前就在他面前提過她的名字,但是他一直沒有往那方面想。他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路鶴望著車窗外的夜色,望著轉瞬即逝的霓虹,他的目光慢慢沉重,他堅信一定能找到兇手,在今陽市的藍天白云之下一定能將兇手正法。
前兩年,省廳想調派他過去,他拒絕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項杰。
他希望留在今陽,因為這里還有很多沒有偵破的懸案,他想憑借自己的微薄之力盡力去完成。
*
孟思期回去之后還想著電影院的事情,她一直不相信路鶴有時間去看電影,平時他一直忙于工作,而且是那種廢寢忘食的地步,這部愛情片雖然還不錯,但是路鶴專門買票去看,她卻不相信,估摸整個警局的人都不會相信。
路鶴孑身一人她是知道的,這么多年他沒有成婚可能有他的想法,孟思期不方便過問,只是突然去看愛情片讓她有些好奇。
但是因為刑偵工作的原因,她什么事情都會多想一點,路鶴可能不會主動買票,但是別人可以啊,譬如陳杰蓉。
陳杰蓉對她和路鶴都很熟悉,關系都比較近,很有可能是陳杰蓉替路鶴買了票,用某個理由讓他去了電影院,而陳杰蓉又將另一張同座票給了她,她的目的可能就是想撮合她和路鶴。
這樣一想,似乎也說得通,但是孟思期也就想到這兒,她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她現(xiàn)在就想在工作上努力一把,不想去談情說愛,當然她也不會抵觸去交男女朋友,她相信那種慢慢的感覺,有一天不管是路鶴還是別人,她都希望那是彼此愛慕、水到渠成的。
孟思期回想著愛情電影里的情景,慢慢地入眠了,她其實一直忙于工作,經(jīng)常緊張,很少這樣放松一回,所以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她去還衣服時,其實心里還有一種微微的忐忑,結果發(fā)現(xiàn)路鶴不在,正好她昨晚和路鶴說過了,就順其自然將衣服放到了路鶴桌上,正好梁云峰在辦公室,問她:“思期,給路隊送東西。”
“哦,”孟思期微微一笑,“是有人托我送給路隊,路隊應該知道的。”
梁云峰望著孟思期離開的背影,又望著路鶴桌上的手提袋,左右思慮了下,總覺得不是她說的那樣,但是也沒有多想。
孟思期休了兩天假,把自己捯飭了下,買了一件新衣服,平時出去辦案著便衣時也不能老穿那些舊的風衣。
再次回到局里,韓長林把大家召到了一塊,總結了民宿殺人案和蒲公英紡織廠案兩件案子,他雖然沒有參加后半段工作,但是仔細閱讀了卷宗和結案報告,對大家在整個案件里的工作表達了高度認可。
他先后表揚了馮少民、趙雷霆和唐小川的工作,最后特意將目光放到孟思期身上,“小孟,這次我表揚你可不是單單看結案報告總結出來的,你師父老馮,這次私下就和我說,你不但成為了一名合格刑警,而且在本次刑偵工作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不管是孔陽,還是歸向陽,兩次偵破,你都表現(xiàn)得很優(yōu)秀,無愧是我們市局二隊的好刑警!”
所有人都鼓起了掌,笑容滿面地看向她,趙雷霆一邊鼓掌一邊夸她說:“思期,你是最好的。”
“最好的,那必須的。”唐小川附和。
馮少民也頷首認可。
趙雷霆卻來了勁兒,“思期你讓我想起中國歷史長河里閃耀的女性光輝形象!”
“嘖嘖!”韓長林搖頭發(fā)笑。
馮少民也不免彎起嘴角,調侃道:“畢竟小趙將來要當局長的嘛。”
“哈哈……”歡聲笑語中,趙雷霆難得臉紅了一回。
孟思期本來面對大家的贊揚特別不好意思,但是在這種輕松的氛圍里,笑容漸漸綻放得很美,這次韓隊表揚了所有人,但是她記得在表揚她的時候說到了“二隊的好刑警”。
以前她剛來的時候,生怕融入不了這個隊伍,而且因為很多原因,二隊這個家庭曾經(jīng)并不十分歡迎她,但他們都是善良可愛的,在相處過程中,她得到了幫助,得到了支持,得到了肯定,她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漸漸變成她想要的樣子,她的眼眶微微濕潤。
韓長林接著說:“雖然我沒‘趙局’這么優(yōu)美的詞藻,但必須說一句,小孟就是我們二隊的驕傲。”
孟思期越發(fā)感動,誠摯地說了一聲:“謝謝韓隊,謝謝師父,謝謝你們,我一定會更加努力!”
“好了,都一家子,還說這么多客氣話。”趙雷霆打趣起來。
“你這一家子說到我心坎上去了。”韓長林感慨說,“我停職那會,每天想回來,才發(fā)現(xiàn)這里就是第二個家……”
大家聆聽著韓長林的話,門口,劉茂平局長走了進來。
所有人表情嚴肅了幾分,劉茂平在眾人面前站定,微笑說:“大家都在呢。”
所有人都禮貌回應“劉局好”。
劉茂平氣力十足:“首先我必須要表揚下你們在2·24民宿殺人案中的表現(xiàn),這次案件聯(lián)動了蒲公英紡織廠的舊案,你們層層剝開真相,為我們市局做出了貢獻。你們的表現(xiàn)也讓我想起刑偵履歷簿里,那些優(yōu)秀的警察形象!”
也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看了眼趙雷霆,趙雷霆卻緊抿著唇,眼里透著一股子機靈。韓長林又朝馮少民使了個眼色,估摸意思也很明顯,因為他在這次案件里沒有全程參與,所以讓馮少民說兩句。
馮少民很快會意,回應道:“劉局,這是您和韓隊帶領下我們取得的成績!”
韓長林的喉結微微滾動。
劉茂平說:“好,成績我必須要表揚,你們每個人的表現(xiàn)我心里都記著。”
劉茂平說這句話時,孟思期發(fā)現(xiàn)他特意看了看她,她有些受寵若驚,但也認識到劉局應該不是特意對她說的。
“另外,表揚是一方面,接下來我們仍舊有重要的工作。”
劉茂平面龐上的輕松表情忽然收住,變得嚴肅起來,“在2·24案件發(fā)生以后,我們發(fā)現(xiàn)八年前,蒲公英紡織廠幾名女工的失蹤,可能和紡織廠陪酒事件有關。長林,少民,你們應該還有印象,當年,紡織廠因為倒閉,少數(shù)女工外出打工,但是有幾名女工再無音訊,曾經(jīng)我們以為她們可能是在外改名換姓,但是今天來看,可能和紡織廠陪酒事件有很大關系,我想這件事,我們市局必須要好好再偵查一番。”
大家的表情也跟著劉茂平的描述嚴肅了起來,孟思期明白,那個荒誕的時光,廠里主要領導做出了不法勾當,可能有少數(shù)女工變成了犧牲品,由于當時條件局限沒有找到真相。
如今時過境遷,廠里主要領導應該都死的死,呆的呆,如今只剩下歸向陽,雖然不是主謀,或者不一定知道這件事,但是如果有了線索,這件案子二隊就必須跟進,做盡可能的調查。
劉茂平繼續(xù)說:“最近一段時間,港商金偉榮、申九祥因走私被廣東公安逮捕,他們可能知道一些內幕,你們盡快確認下。”
“劉局,你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跟緊了。”韓長林當下表態(tài)。
“好,不耽誤你們工作,你們忙吧。”
劉局走后,孟思期也在思慮這件事,這個金偉榮應該就是當時龍善文陪酒的客人金牙、金總,可能因為這次案子,劉局發(fā)現(xiàn)了端倪,于是讓二隊繼續(xù)查明。
韓長林說:“這樣,我去一趟廣東,親自和那邊確認情況。”
馮少民忙說:“韓隊,你還得在家主持工作,還是我去吧。”
“老馮不用勸我,就我去。”
孟思期瞬間意識到韓長林的心思,也許因為停職,他覺得自己在這段時間沒有出力,所以想彌補一下。
馮少民沒再阻攔,唐小川說:“韓隊,還是我跟你一起吧,兩個人有個照應。”
“也行,就我和小川一起過去,主要是錄口供也方便一點。”
韓長林又吩咐道:“這次我和小川出遠門,家里還是老馮你照顧下,另外歸向陽那邊,你有空帶小孟小趙提審下,或許他也知道些什么。”
歸向陽到現(xiàn)在都沒有透露關于工廠陪酒事件的始末,在他殺害孔曲山的描述中,對于陪酒一事描述得很模糊。
他供述過一次,當時那件事他只是旁觀者,主謀是副廠長等主要領導,結合他“拯救”龍善文的那次行為,他的話可能是真的,如果他是謀劃者,應該不會和他們唱反調。
在歸向陽的口供中,他還透露了孔曲山當時手握的那份照片證據(jù),他說,在殺害孔曲山后,才發(fā)現(xiàn)孔曲山手里的照片是假的,后來他又派人到孔曲山家里翻找,但一直沒有翻到。
因為這件事后來沒有曝光,所以歸向陽將之認定為孔曲山的謊言,就是為了逼迫他簽下合同。
而之后歸向陽派人到孔曲山家翻找的行為,也促使孔陽以為是歸向陽在尋找他的鞋子,所以九歲的孔陽當時的恐懼可能無人能知。
韓長林和唐小川二日一早就坐火車去了廣東,因為辦公事有可能需要一段時間,馮少民暫時代理二隊工作。
他帶著孟思期和趙雷霆對歸向陽進行了一次提審,然而并沒有得到特別有用的信息。
不過歸向陽提供過一條重要的線索,那就是孔曲山的報社好友,如果那位報社的朋友果真拿到了孔曲山拍到的照片,也許會解開那段往事的一幕。
在馮少民的提議下,三人再次去報社了解情況,然而孔曲山的朋友早在幾年前在車禍里身亡了,也就是說這條線索也全部斷了。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韓長林那邊能從港商口里撬出一些有利的線索。
這天上午三人正在辦公室討論時,門口跑進來一個民警,氣喘吁吁地說:“馮哥,一件重要命案,劉局讓我來叫你們,和一隊聯(lián)合辦案,他們出發(fā)了,你們趕快行動。”
馮少民立即放下手上的粉筆,“好,小孟小趙,馬上準備出警。”
孟思期立刻緊張了起來,回到桌位將警官證、對講機、手槍帶好,戴上警帽。
準備時,民警正和馮少民介紹起案情:“花卉博物館今天人山人海,挺熱鬧,卻發(fā)現(xiàn)女性尸塊,沒有頭!”
第87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3)
孟思期一怔, 花卉博物館不是今天上午開展嗎,這會今陽市估計一半的民眾都去那兒玩了吧,這事件看來很大, 所以是一隊二隊聯(lián)合辦案。
她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緊緊跟著馮少民走出了辦公室。
到了停車場時,孟思期發(fā)現(xiàn)兩輛警車剛剛出發(fā),那應該是一隊。三人上車, 趙雷霆開車,拉響了警笛。
這一路, 她隱隱約約看到前面的警車。對于第一次和一隊聯(lián)合辦案, 她心中充滿著期待, 一隊二隊向來有著“虎獅之爭”,不過在辦案面前大家卻格外融洽, 這也是孟思期期待的原因。
而且她早就聽說路鶴破案能力很強, 她也期盼在這次辦案過程中能向他學習。
通往花卉博物館的大道上,幾輛警車疾馳而去, 警笛長鳴。
最前方的一輛警車內,羅肖國和嚴春、蔡雙璽坐在同一輛車。
坐在副駕的羅肖國說:“二隊和我們這次一起破案, 老劉是怎么想的。”
嚴春開車時回答:“可能劉局覺得這個案子比較大。”
“很大嗎, 這種案子一聽就屬于對博物館項目不滿,要么是內部員工, 要么是反社會人格, 找到線索,順藤摸瓜,三天破案。”
“那倒也是, ”嚴春說,“不過他們韓隊好像出遠門了, 一時半會回不來,可能劉局覺得他們二隊清閑。”
“所以把破案的功勞給他們分一分?”羅肖國無趣地笑了笑。
嚴春說:“老馮還行吧,也許能幫上忙。”
羅肖國白了他一眼,“他行?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坐在后排的蔡雙璽朝前排探了探腦袋,“我jio得孟思期是不是行呢,她剛來局里就受到表彰,看著就冰雪聰明。”
羅肖國拉下冷臉朝后偏了偏,“蔡雙璽你先把舌頭捋直了!”
蔡雙璽縮了下脖子沒再說話,嚴春笑著說:“羅副你別怪他,他和孟思期都喜歡馬爾蒂尼!”
羅肖國也不知道被什么事觸了霉頭,語氣不屑:“真以為拿了獎就會破案了,人誰不得碰回運氣,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送送文件還差不多,不知道咱警局的神,路隊在這!你等著看她全程能說句有用的話來不。”
“那肯定是啊,”蔡雙璽性格和氣,“路隊在,這個案子指定也就三天。”
蔡雙璽料想羅肖國肯定是因為去年頒獎的事心里還有疙瘩,往年怎么的,一隊都有一項個人獎項,結果去年,一個沒拿,二隊拿了兩個,這一隊的風頭全搶光了,羅肖國是副隊長,團隊精神強,個人自尊心也強,他肯定是不服氣的。
特別是新來的小女警孟思期,想破天也不會想到人家會破案,所以羅肖國定是覺得她純粹是走了好運。
花卉博物館不在正市區(qū),在市區(qū)邊上,但是也算是比較繁華的地區(qū)。
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直接到了博物館正門前,孟思期從車窗就望見人山人海,有很多今天來參展的游客還逗留在附近,沒有離去,可能是買了票沒有得到實惠要找個說法,也有可能是關注這件案子,出于好奇心,當然一定有不少來看熱鬧的。
總之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這件案子現(xiàn)在一定在今陽市沸沸揚揚,這給警局的壓力也是巨大的。
整個博物館大門前都拉起了警戒線,不少民警都守在那,維持秩序。
孟思期下車,遠遠看見路鶴的一隊幾人從人群里走了進去,鉆進了警戒線。
人群圍著的,是一座高大的圓形建筑,差不多兩三層樓高,在這個年代屬于時尚建筑,外表鑲著大塊玻璃,反射著陽光,金光閃耀。
大門頂上掛著一條長長的橫幅,大致寫著今陽市花卉博物館展覽會字樣。
馮少民步伐很快,孟思期緊跟其后,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游客們討論聲不絕入耳。
“箱子里沒腦袋,可把人嚇壞了。”
“你還有膽子去看?”
“我也是聽他們說的,我去看的時候,好多記者在拍照,警察馬上就過來趕人了。”
“聽說被切成了好幾塊,可慘了。”
“票花了錢,我這還沒參觀呢。”
“這種事票肯定退的吧。”
在討論聲中,趙雷霆幫孟思期抬起了警戒帶,她馬上鉆了進去。門口的民警表情威嚴,盡管門外擁擠嘈雜,但是沒人敢靠近警戒線一步。
人群里偶爾閃著閃光燈,大概是后來的記者來這里搶拍照片,被民警阻止不許拍照。
博物館大門是玻璃對開門,地上有紅地毯,三人陸續(xù)進去,映入眼簾的是花海的世界。
花海五顏六色,各種各樣的花朵將整個博物館妝點得多姿多彩,這個博物館更像一座小廣場,除了四周鑲滿了花,廣場內,更是布置了許多各種形狀的花架、花圃,游客穿梭其中,就可以領略花的美麗。
花架或花圃之間還夾雜著零食飲料攤,滿足游客賞花時的需求。
據(jù)說這個花卉博物館將會長期開放,首日肯定很隆重,今后會布置各種季節(jié)的花朵,供游客參觀。
94年,今陽市正處在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軌道上,吸引投資是今陽市勢在必行的策略,海江省是靠海的城市,今陽市離海最遠,但是山林自然環(huán)境優(yōu)越,因此市內將花卉作為宣傳標簽。
在博物館廣場的中心,有一片廣闊的地域,一群人正圍在那。
孟思期的目光從花海里很快聚焦到他們的身上。
大多數(shù)人身著警服,有白衣制服的法醫(yī)團隊在工作,也有手執(zhí)痕檢器材、相機等的痕檢員在忙碌。還有不少民警,以及一隊刑警,羅肖國、蔡雙璽、梁云峰、嚴春等。
三人步伐輕快,很快就到達了廣場中心,隨著一個民警叫了聲“馮哥”,大家讓開了一條視野,孟思期一眼看到了正雙手插進棕色皮質夾克口袋的路鶴。
他的動作看似優(yōu)雅,然而面頰深沉,一雙眼睛如攝入光芒,正聚焦前方的場景。
孟思期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輛四輪手推車上,擺放著幾盆花。
就在推車旁邊有一個箱子,箱子是打開的,孟思期一眼看到里面的白色皮膚和血色模糊的東西,視線遠,沒有看清具體信息。
由于博物館內花香太濃,幾乎聞不到明顯的血腥味。
里面一圈,法醫(yī)團隊正在緊張檢查,擋住了大部分視野,痕檢員忙碌檢測的身影圍在法醫(yī)周圍,一隊成員和民警都在外圈,應該是路鶴下了指令,讓法醫(yī)和痕檢先檢查。
他則是站在外圈最前面正在觀察現(xiàn)場的情況。
在法醫(yī)中,孟思期看到了陳杰蓉的身影,她身著雪白制服,正蹲在地上認真工作。
這會馮少民走進外圈,路鶴似有覺察,微微側頭,馮少民喚了聲“路隊”。
路鶴微微點頭,“老馮”。
兩人沒有做過多交流,整個過程里,都很沉默。
過了一二十分鐘,現(xiàn)場情況越發(fā)安靜,也很莊嚴,似乎這件命案注定了是一起不簡單的案件。
博物館外面人山人海的嘈雜,還有即將可能登錄大報小報的新聞,這會讓這座城市變得不再寧靜。
“路隊。”陳杰蓉緩緩站起身來,可能蹲著檢查的時間太長,她的身子出現(xiàn)了輕輕的晃動。
路鶴走向前,伸手去扶她,卻被陳杰蓉一個“不用”的手勢阻止了。
陳杰蓉又平靜地看向死者,準備介紹現(xiàn)場情況。路鶴站定,做出聆聽的姿態(tài)。
陳杰蓉介紹說:“你也看到情況了,尸體被切割成五個部分,四肢從身體上切除,從骨頭的切口來看,大概是使用了比較鋒利的刀刃,譬如切骨刀。在分尸之前,兇手可能對死者進行過簡單的放血處理,我們看到的皮膚很蒼白。箱子里的血不是特別多,又加上用泡沫袋包裹,所以我們在箱子外圍看到的血跡不多。”
“還有,死者的頭顱被切除,并不在箱子里,從箱子的空間來看,如果存放頭顱可能完全沒有地方。但是這種手提箱的面料彈性很好,假如放入頭顱也可以擠下,或許兇手不想破壞擁擠的空間。也有可能兇手是擔心別人認出死者身份所以特意留下了頭顱,進行另外處理。”
“從尸體情況來看,應該是二十到三十歲的女性,具體年齡和死因目前難以確認,需要回去做進一步尸檢。”
“死亡時間現(xiàn)在能夠確認嗎?”路鶴低沉的聲音問。
“血液流失,尸體被破壞,被長距離移動,尸斑會發(fā)生移位,也可能有新的尸斑出現(xiàn)。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確認死亡時間,等我們尸檢結果吧。”
路鶴說:“你有沒有感覺,從尸塊擺放的情況看,兇手或許有嚴重的強迫癥。”
陳杰蓉點頭,“有可能是。”
“汪維,手提箱和手推車上有什么檢查結果?”路鶴問。
蹲在箱子旁的痕檢科汪維緊了緊手套,抬頭回答:“目前檢查來看,箱子上有很多枚指紋,但不一定是兇手的,因為當時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人,打開了箱子,手推車也是同樣的情況,指紋太多,沒有太多檢測價值,這里人太多,地上的腳印就更沒有價值了。”
看來痕檢的情況不容樂觀,只能寄希望于尸檢和走訪。
路鶴神情冷靜,又問向一個民警:“小鄭,有目擊證人嗎?”
叫小鄭的民警說:“路隊,封鎖現(xiàn)場時,聽人說有一個小丑打扮的人推過手推車。今天管理出入的保安和檢票員現(xiàn)在都等著問詢,他們在門口的帳篷里。”
看來這個小丑有可能是重要嫌疑人,但在沒有確認前不能下此斷定。
“可能會有嫌疑人的錄像或照片嗎?”路鶴問。
孟思期能看出路鶴的思路非常冷靜,剛才過來時,她就發(fā)現(xiàn)路鶴在抬頭張望什么,也許他在觀察室內是否有錄像設備。
花卉博物館是市重點工程,雖然攝像頭在這個年代的使用率很低,但不排除在這個重要的場合使用。
有人因為路鶴的話也朝頭頂望了望,整個博物館是單層結構,屋頂很高,屋頂上有巨大的燈,應該是方便夜晚照明參觀,但是確實沒有攝像頭。
“梁云峰,室內有沒有錄像設備,你和博物館負責人確認下。”
梁云峰馬上回答:“好的路隊。”
“那有沒有可能盡快確認嫌疑人的特征?”路鶴再次拋出新的問題。
嫌疑人是小丑打扮,可能就是故意隱藏特征,但是即便是小丑,他的高矮胖瘦,行走姿態(tài),還有某些形象特征可能就是破案的關鍵。
大家一時陷入沉默,羅肖國咂了一下嘴巴,似乎有意引起別人的注意,他聲音響亮:“路隊,我馬上聯(lián)系下畫像師,找?guī)讉目擊證人快速把小丑的樣子畫一下。當時小丑的出現(xiàn),可能引起了一些關注,還有保安和檢票員應該都看到了小丑的臉,畫出來十有八九沒問題。”
按照這種思路確實能將嫌疑人的外形畫出來,這屬于破案的常規(guī)正常程序。
就在大家準備行動時,有一個白皙好看的手腕微微舉起。
眾人不免朝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個清爽漂亮的女警舉了舉手,她表情很平靜,然而眸子里晶亮,看著就聰明伶俐。
路鶴也一眼瞧見了他,她的眼神就是看向他的,兩人的目光頓時相遇,路鶴能看出她眼中的執(zhí)著和聰慧,從警多年來,他很少能從別人眼中看到這么純粹明亮的光輝。
她的心中應該時時刻刻在觀察現(xiàn)場的情形,時時刻刻在分析現(xiàn)場的細節(jié)。
他認識她有一段時間,對她印象極好,他很想聽聽她的意見,馬上問:“孟思期,你有話要說?”
羅肖國和嚴春四目相對,彼此露出只有他倆明白的笑意,這么重要的場合,這么莊重的場合,羅肖國根本不相信一個剛出茅廬的小女警能夠說出什么有價值的話。
何況該考慮的他都考慮的,他免不得好奇地望向孟思期小巧的臉蛋,這個小女孩長得很白,也很漂亮,但作為刑警,就顯得有些嫩。
第88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4)
路鶴的眼神對她是一種肯定, 孟思期剛才一直在觀察現(xiàn)場的情況,當路鶴提出一系列問題后,她就在高速運轉自己的大腦。
幾乎每個問題, 她都在思考, 她也在適應路鶴刑偵的思路,她發(fā)現(xiàn)路鶴和韓長林有區(qū)別,韓長林不會在現(xiàn)場提出細節(jié)性問題, 他更多是提出大方向,他更像一個站在大局觀上思考的刑警隊長。
而路鶴心思敏捷縝密, 他往往會在第一時間提出很多細節(jié)性的思考, 帶領大家去探索, 這說明他更擅長于技術性突破,雖然他和韓長林思路不同, 但是他們的方向都是為了尋求真相, 對于孟思期來說,沒有長短之分。
對路鶴提出的盡快確認嫌疑人體貌特征這個問題, 孟思期和羅肖國想到了一塊,不過她想得不那么周全, 但是她突然之間想起進大門時, 耳邊聽到的那句話。
她進入工作會高度入神,因此現(xiàn)場的任何事情她會很在意, 有一句游客的話, 她印象很深刻,他說,當時有很多記者趕到手提箱那給尸體拍照。
也就是說現(xiàn)場的異樣之處, 記者都會關注,那么一個和花卉博物館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小丑大概也會被他們拍下來, 如果那樣的話,根本無須畫像,直接找記者要照片,這樣更能看清嫌疑人的細節(jié)。
在路鶴肯定的眼神中,她鼓起勇氣說道:“路隊,當時現(xiàn)場有不少記者,小丑的出現(xiàn)或許引起游客關注,記者應該會拍下他的照片。”
這句話雖然看起來人人都能想到,甚至第二天的新聞頭條可能有人會登出小丑的頭像,但是在剛剛的短暫現(xiàn)場分析中,卻沒有一個人想到。
路鶴頓時感覺有些小小的驚喜,他微微彎起嘴角,“不錯,非常好。既然二隊一起參與破案,孟思期,你和趙雷霆馬上聯(lián)系記者,務必盡快將嫌疑人照片要到。”
“好的路隊。”孟思期和趙雷霆一起回答。
然而此時在人群中,羅肖國卻咽了咽口水,他面色不悅,就好像有人指著他說他分析不夠全面,他嘴里低聲啰嗦了一句:“這誰不能想到啊,還用得著表揚。”
站在他身旁的嚴春聽到他的嘀咕,小聲回:“路隊鼓勵新人而已。”
“羅肖國、嚴春。”路鶴突然看向他倆,兩人頓時收拾了小表情,大概以為被聽到,面色變得凝重,路鶴說,“記者可能拍到了不少死者照片,你們盡快做下工作,防止現(xiàn)場照片公開泄露。”
“知道了路隊。”羅肖國和嚴春吁了口氣,趕忙應答。
路鶴繼續(xù)吩咐:“蔡雙璽,林滔,小丑當時離開博物館,你們排查走訪下,博物館附近有沒有可能有目擊證人,或許能畫出小丑的逃跑路線。”
“好,路隊。”
法醫(yī)和痕檢忙完了工作,準備收場帶回尸體和物證,路鶴最后看向馮少民,“老馮,有什么想法嗎。”
“有想法我會主動提給你,路隊。”馮少民回答。
馮少民是二隊成員,也是這件案子的參與者,更是一隊二隊刑警中最年長的一位。考慮聯(lián)合辦案需要及時溝通,彼此交流心得,這也許是路鶴的考量。
“還有件事麻煩你,死者身份是本案關鍵,你帶人到周邊排查下,兇手是不是把頭顱丟棄在了附近,垃圾桶是第一重點排查點。”
“沒問題,路隊放心。”
正在他倆談話時,孟思期往前走了幾步,看清了尸體那邊的情況。從那起滅門案開始,孟思期就會要求自己去全面“認識”尸體,尸體是最關鍵的證據(jù),事實也證明,很多證據(jù)都是從尸體身上找到的。
這是一個普通手提箱,就是平時旅行用的,不算太大,女生或矮個男生使用的概率大一些。
她初步推斷兇手身高較矮,如果兇手身高較高,很可能這個箱子就是臨時買來裝尸的,但是箱子外表并不新,這就說明臨時買的可能性不大。這個細節(jié)讓孟思期留意住了,或許是以后破案的關鍵。
而手提箱內平平整整地擺著幾塊人體,之所以是平平整整,是因為手提箱空間有限,而擺放的尸塊,卻嚴嚴實實地安放在一起。
由于沒有頭部,蒼白的尸身由頸部到胯部占據(jù)整個手提箱的長度,而分割下的兩條腿是上下交疊放在尸身的側方,正好占據(jù)有限的空間,兩只腳掌完美地交叉在一起,腳背對著腳背。
分割下的兩條手臂同樣是上下交疊,手掌做出幾乎近乎握手的動作。正好放在大腿和尸身的中間罅隙。
這樣的擺設幾乎把這個并不大的手提箱裝得滿滿。竟有些提前計算好尺寸的那種滿滿,如果死者身體高一些,如果手提箱空間小一些,也許死者就放不進去。
然而就是這么完美,猶如兇手用尺子精準測量,精心設計。
難怪陳杰蓉剛才說,從箱子的空間來看,如果存放頭顱可能完全沒有地方。
孟思期以為自己看了不少尸體不會產生異樣反應,但是看到這具尸體時,她卻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這不是因為尸體的血腥,反而這具尸體會讓人感覺很干凈,一種不同尋常的干凈。
雖然切口很血腥,但是每一塊尸塊皮膚都蒼白而潔凈,連上面的毛孔都是潔凈的,這不但證明死者本身皮膚光潔,而且證明尸塊有可能被兇手細心擦拭過。
如果僅僅是普通的分尸碎尸案也許她免疫了,但明顯的這具尸體被兇手像做藝術品一樣切割得極其整齊完美,孟思期沒有完全看清斷口,不能確認是什么兇器切割的,切割得是否整齊。
從法醫(yī)的角度,有時候,切割尸體的手法是能推斷兇手職業(yè)的。所以需要等待進一步尸檢。
但從外表看,大腿幾乎對稱的長度,手臂同樣幾乎對稱的長度,皮膚處理得干凈極致,不得不承認兇手做過精心處理。
她也明白了路鶴的那句話,兇手是不是嚴重強迫癥,如果不是嚴重強迫癥的人,為什么分尸會這么整齊,擺放尸塊也是這么整齊,這明明就是一種強迫癥的癥狀。
這種強迫癥還不是最主要的,尸塊的擺放更像一個藝術品,兇手對尸體似乎有種特殊的情節(jié)。
孟思期的側寫到這里也差不多了,更多的信息只能等待調查和尸檢。
法醫(yī)將手提箱合上了,拉上了手提箱拉鏈,準備帶回去尸檢。
現(xiàn)場這邊的工作基本上結束了。
路鶴突然問:“老馮,你看,你們誰和我去問詢下保安和檢票員的證詞?”
目前情況,保安和檢票員是一定接觸過嫌疑人的,嫌疑人扮作小丑,推著裝載鮮花和手提箱的小推車大搖大擺進了大門,這么重要的場合,那么順利,一定會有什么大家還不知道的重要信息。
馮少民回答:“小孟吧,她之前問詢工作做得不錯,而且一直做筆錄。”
沒想到馮少民直接推薦了她,在路鶴深邃平靜的目光轉向她時,孟思期抿唇淺淺微笑回饋了下。
“行。梁云峰,你也一起來做下筆錄吧。”
“好,路隊。”
孟思期跟著路鶴梁云峰到了博物館大門外,此時正是晌午過后,外面仍然有不少人,甚至有記者沖到警戒線外喊:“警官,發(fā)現(xiàn)尸體是誰了嗎?”
“死者身份有沒有找到?和博物館有沒有關系?”
“是不是有人惡意制造社會新聞?破壞本市形象!”
然而路鶴始終保持冷靜,并沒有理睬詢問的記者,在民警阻止聲中,孟思期跟著路鶴來到了大廳外面的一個帳篷內。
這個帳篷應該是博物館外圍做支持工作的小據(jù)點。里面正坐著一男一女,男人身著保安服,大約四十多歲,女人穿著一身職業(yè)長袖襯衫,戴著藍色帶子的胸牌,大約二十六七歲。
兩人見警察進屋,都站了起來。
路鶴做出請坐的手勢,“兩位久等了,請坐。”
屋內有一張桌子,多張凳子,桌上面不少一次性杯子,還有開水瓶,說明這里之前有不少工作人員聚集,而保安和檢票員應該就是他們的代表接受問詢。
路鶴伸手取了一個凳子,他沒有第一時間坐,而是挪到了桌旁,又看了眼孟思期,孟思期頓時會意,說了聲“謝謝”。
他自己再次取了凳子坐在她旁邊。梁云峰坐在了她的另一邊,他提前接到了指示,拿出本子準備做筆錄。
孟思期也有隨身帶本子的習慣,馬上拿出紙筆來。她準備記錄路鶴的提問。
“思期,”路鶴微微偏頭,“問詢你來,我會進行補充。”
孟思期一愣,她沒想到路鶴會把這個任務交給她,她剛才根本沒有做準備,有可能他是聽了馮少民的話,說她問詢思路不錯,也有可能他是想提高二隊在本案的存在感。
每一件案子最后的總結都會記錄各隊員的主要工作,畢竟二隊目前參與進來的只有三個人,如果整個案子過程中沒有表現(xiàn),那么他作為隊長也許會有失公允,因此他可能考慮將這個機會交給她。
孟思期確實在之前進行過不少審訊和問詢,但是路鶴突然給她指派任務,讓她一時之間有些微微的忐忑。
因為以前都是熟悉的同事,而且?guī)煾笗o她鼓勵,然而她對路鶴的審訊思路并不了解,如果和他的思路完全南轅北轍,可能路鶴會進行大量的“補充”,這會讓她覺得問詢挺失敗的。
但是她絕不能推脫,本身她性格里就有這種做事倔強的因子,非想把事情做成功。還有就是她也想積極地參與到本案中,能為本案出一份力。
她打開本子,取出鋼筆,動作顯得比平時略慢,也是試圖在準備的過程中快速擰出一條思路。
“思期,按照你思路問。”路鶴又提醒了她一句。
也許路鶴看出來她的緊張,孟思期微笑點頭,“我知道了,路隊。”
她將筆放好在空白的紙張上,以鎮(zhèn)定自若的目光看向保安和檢票員,“請問兩位姓名,在本次展覽擔任什么樣的職務?”
兩人依次回答。
“警察同志,我是今天展覽的保安,也是維持本次展覽秩序和安全的主負責人,我名叫魏力強。”
“我叫王愛琴,是這次展覽的檢票員,也是小組長,我主要負責游客的檢票工作。”
孟思期點頭,繼續(xù)問:“魏力強,你是今天的大門保安,你有見過推著手推車的小丑進入大門嗎,具體時間還記得嗎?”
魏力強回答:“有,時間不確認,大概就是開展后一個多小時吧,當時人已經(jīng)很多了,我看到有人推著花,以為是公司安排送花的人,就沒有在意。”
“你們不會檢查進入大門的物品嗎?”
“通常是會檢查的,但主要是針對游客進行檢查,當時小丑檢票通過了,還戴著藍帶子工作牌,我就以為是公司的員工,所以直接放行了,我主要還是維護游客秩序和安全。”
“當時是誰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尸體?”
“有人說博物館里被扔了一個箱子,沒人管,是我同事報給我的,我就過去查看,當時我們至少有三個保安在,同事打開的箱子,當時……”魏力強的喉結滾動了下,他似乎并不愿回憶起那副場景,他略過了細節(jié),“當時博物館就炸了起來,游客尖叫,跑地跑,躥地躥,是我反應過來,報的警。”
“好,謝謝。”孟思期將目光又投向王愛琴,“你好,王愛琴,你是今天的檢票員,也就是說,任何人進博物館都需要經(jīng)過你這邊是嗎?”
“對,除了博物館領導,都需要從我這邊經(jīng)過。”
“所以普通工作人員進入需要你們確認?”
“是,工作人員有工作牌的就直接放行。”
“當時小丑進門你是怎么處理的?”
王愛琴應該是提前在這里就進行了回憶,因此沒做停留就回答:“那個小丑脖子上掛了我這一樣的胸牌。”她特意拿起了胸牌,帶子較長,胸牌直接展示在孟思期眼前。
胸牌上有張照片,還有姓名,工作人員代號,也就是說每一張工牌都是唯一的。
孟思期對這個信息很感興趣,如果王愛琴看到了工牌信息,或者嫌疑人真人照片,那么這無疑給破案增加了巨大信心。
顯然路鶴也意識到這點,他朝孟思期看過來的時候,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向對方。
即便在問詢的緊張過程中,孟思期仍然能看到路鶴眼底的光芒帶著鎮(zhèn)定、敏銳。
孟思期再次追問:“你看到小丑胸牌上的信息了嗎?”
“沒有,”王愛琴幾乎是直接搖頭,她應該意識到警察提前有這個問題,又補充說,“當時小丑推著車,我以為是今天在展覽會上表演的工作人員,因為今天的工作人員很多,包括在里面售賣飲用水和零食的。或者是領導的安排,送花卉進去的。那時候,進門的人特別多,小丑停了下,把工作牌拿出來亮了下,我直接讓行了。”
“所以你根本沒留意到工作牌上的信息?”
王愛琴頓了下才說:“不,雖然沒有看清上面的姓名頭像,但是我們公司的工作牌有防偽光,我知道怎么辨別真假。”
孟思期明白,王愛琴就是做這個工作的,她應該不會犯低級失誤,這個年代偽造工作牌的技術還沒有那么強,現(xiàn)在王愛琴脖子上就掛著工作牌,牌外殼是透明塑膠,光照時有防偽光,工作牌封塑在里面,偽造不容易,但也不排除偽裝的可能。
她繼續(xù)確認:“小丑的工作牌沒有掛在胸前對嗎?”
“他是那種寬松的小丑裝,上身有個大荷包,工作牌就放在里面,但是藍色帶子是露在外面的,我當時以為他可能是為了表演,所以就把牌子藏了起來。”
小丑既然刻意隱瞞,也就是說,工作牌的信息可能斷了,本來她還寄希望于記者可能拍到工作牌。
沒有準備,孟思期想不出還有更多的提問方向,她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
“你們這種工作牌,”路鶴似乎覺察到她的狀態(tài),有意接過她的沉默,問,“都是有記錄對嗎?”
當路鶴問出這個問題,孟思期一下子領略到他的思路。
王愛琴回答:“是的。”
“那行,”路鶴簡明扼要地說,“從你們公司,給我們準備一份工作人員名單。”
“可以,我會馬上和領導申請。”
“我希望沒有人員遺漏。”
“這個不會,我們都有登記檔案。”
雖然是博物館,但是仍然是公司運營,所以工作人員應該都屬于該公司。孟思期覺得這事有了眉目,路鶴直接找到了線索的源頭,如果小丑有工作牌,是公司員工的話,這個事情就可以先從內部徹查。
雖然不排除還有其他可能,譬如偽造工作牌或者借出工作牌,但是一切都有源頭,無疑這是現(xiàn)在調查的重要方向。
孟思期問詢時一直繃著神經(jīng)根本沒想到這一點,也在心里對路鶴的思路產生了認同和欽佩。
不過在這時,她也忽然想到一個重要思路,也許會讓偵破方向變得更容易。
孟思期直接問:“王愛琴,能不能在你們提供名單的同時,再提供一份考勤表,我們想知道他們近一周內的請假和曠工情況。”
從今天尸體皮膚表面呈現(xiàn)的色澤來看,孟思期推測死亡時間在四十八小時內,如果兇手完成殺人放血拋尸,那么一定需要大量的時間,也就是說兇手可能提前就進行了準備,包括那個推車上的鮮花盆栽,應該也是花時間精心準備的,所以兇手絕不會這幾天都把時間放在工作上。
博物館籌備開展前的工作應該都是負荷狀態(tài),因此有休假或曠工的工作人員將會是重點排查對象。
當她問出這個問題,路鶴的眼神再次偏向了她,眼底亦有幾分欣賞的波光。
第89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5)
下午孟思期和趙雷霆從記者那找到了相關照片, 一起送回了技術科。
晚上,局里召開了緊急會議,會議室很大, 平時劉局召開會議或是重要案件會在這間會議室討論, 會議室有投影機、罪案板,一張大桌子,圍著不少椅子。
此時會議室已經(jīng)坐滿了人, 有刑警一隊二隊,還有法醫(yī)科、痕檢科等。
而局長劉茂平正嚴肅坐在桌位最前方側座, 他的方向斜對四十五度擺放的投影布。
孟思期和趙雷霆坐在靠后位置, 然而她的視野對會議室的場景幾乎一覽無余。
路鶴就坐在劉局對面, 馮少民坐在路鶴附近,陳杰蓉也在其中。
劉茂平語氣威嚴:“從今天開始, 成立3·26重案組, 由我任組長,路鶴、韓長林任副組長, 一定要以最快時間破獲3·26分尸案,這起案件影響惡劣, 犯罪分子氣焰囂張, 對本市的形象破壞嚴重,讓本市民眾遭受惶恐。省市、省廳高度重視本案, 責令我們在十天以內抓捕兇手, 否則,我們就是失職!”
會議室內氣氛嚴肅,所有人坐姿筆直端正, 無人敢大聲喘息。
劉茂平繼續(xù)說:“由于韓長林暫時在外辦公,接下來的工作, 在沒有我的命令下,所有行動由路鶴統(tǒng)一指揮。”
路鶴形象肅穆,特意向在座的做了頷首的動作。
劉茂平揮了下手,“你們匯報吧。”
這時陳杰蓉站了起來,和平時的平淡不一樣,臉上的表情同樣肅穆,她快步走到投影機前,身體站得筆直。此時有人關掉了前方白熾燈,一位女警正在投放照片。
投影機上出現(xiàn)了第一張照片,是現(xiàn)場尸體的照片,基本上在座的都見過,劉局應該也提前看過照片。
孟思期側過頭,正襟危坐目視陳杰蓉的方位,投影機很老式,符合這個年代,照片需要人工投放。
投影機的光是發(fā)散的,光芒沿著路鶴山嵐起伏的側顏,打向前方,也照亮了陳杰蓉月盤似的面頰。
陳杰蓉指著照片說:“劉局,各位同事,下面由我來介紹一下尸檢的情況。死者女性,年齡大約在二十二到二十四歲之間,雖然我們看到了尸體被切割成五部分,但是在身體其他部位沒有找到明顯創(chuàng)口。”
“經(jīng)過胃容物提取,我們發(fā)現(xiàn)了少量米粥、牛奶成分,還有大量安眠藥成分……”
不但孟思期,所有人的思緒都沉浸在陳杰蓉流暢的描述中,但聽到這里時,大家的心瞬間提了起來,會不會死者是安眠藥致死?
但還有一種可能,超劑量安眠藥不一定致死,但很可能導致昏迷。那么是否有可能死者是在昏迷時被分尸,這無疑是大家最不想看到的,那么兇手的殘忍程度將無以復加。
陳杰蓉僅僅停頓了一秒,繼續(xù)說:“我們初步推斷,死者通過牛奶喝下了安眠藥,從安眠藥的留存情況來看,應該沒有致死的可能性。”
沒有致死,那就是在昏迷時被分尸了?大家的神情一時之間頗為凝重,孟思期的內心更是揪得難受。
是那種被擠壓的壓抑感,一個年輕女孩,若在神志不清時感受到了疼痛……她不敢繼續(xù)往下想,還是要等到陳杰蓉的闡述。
陳杰蓉繼續(xù)說:“死者胃內殘留物呈糜米狀,十二指腸充盈,我們初步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大約是昨天晚上九點到十一點之間。”
“分尸的時間呢?”劉茂平問道。
劉局的這個問題其實也是大家最關心的,因為安眠藥喝下以后,死者如果出現(xiàn)了昏迷,這時候分尸的話,就是活著被分尸。
陳杰蓉回應道:“從生活反應來看,死者應該是死后被分尸,分尸的時間大約是今天早上五點到八點之間。”
這時大家的情緒微微松了幾分,雖然殘忍至極,但是至少可以證明死者不是活著被分尸的。
陳杰蓉總結:“兇手是在死者死后幾個小時后進行了分尸。”
照片滑到了一張尸塊切口位置,她繼續(xù)說:“從尸體切口上看,分尸的工具很有可能是我們生活廚房中常見的分骨刀,刀口鋒利,能切斷股骨。不過從切口看,兇手不一定是醫(yī)生或者屠夫,兇手的手法并不嫻熟,但是他非常執(zhí)著,因此切口比較單一,沒有形成多處切口。”
“還有一個發(fā)現(xiàn),”陳杰蓉看向劉茂平,“我們發(fā)現(xiàn)死者胃內管壁僵硬,有腫狀物,不過需要進一步檢測。”
“好。”劉茂平點頭。
陳杰蓉又講了一些細節(jié),正當大家以為陳杰蓉結束了講解時,她突然說:“大家是否發(fā)現(xiàn)我一直沒有講到死者的死因。”
孟思期微微一愣,好像真是這樣,陳杰蓉至始至終都沒有說到死因,而是闡述了死亡時間和分尸時間,結合陳杰蓉的有關描述,死者不是安眠藥致死,不是分尸致死,但是五個尸塊特別是身體主干部分卻并沒有明顯創(chuàng)口,那么死者真正死因是什么呢?
陳杰蓉面對大家疑惑的眼神,說道:“我們沒有找到最重要的頭顱,因此作為法醫(yī),我推斷死者的致命傷在頭部。”
她的推斷說出口,大家不約而同都點了點頭,兇手留下頭顱的理由似乎有了說法,因為致命傷往往是刑事案件的關鍵線索,通常很多案子從傷口位置就能判斷兇器。
正當大家默默認同時,陳杰蓉又給出了一個震驚的推斷:“我推斷,兇手可能是被人割喉而死。死者生前喝了大量安眠藥,不確定是主動還是被迫,然后在床上遭到割喉。死者被割喉后,身體的擺放可能是頭墜向床外,仰面而死,所以頭部的重心較低,血液向喉嚨破裂創(chuàng)口溢出,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纯吹剿勒哂斜环叛谋硐蟆!?br />
“死者死后,兇手擔心致命傷被發(fā)現(xiàn),所以進行了分尸,分尸的一個重要位置就是割喉位置,兇手有意隱蔽了割喉致命傷,所以我們看到尸體主干脖頸部位,有生活反應的痕跡,說明死者生前脖頸部位遭受過創(chuàng)傷。至于兇手為何要分割四肢,有多種可能性,也許確實是便于拋尸,也許有可能是混淆警方視線,這些需要各位去分析。我今天的匯報到此為止。”
如果在平時,大家一定為陳杰蓉的匯報鼓掌,但今天的氣氛十分沉重,便顯得不合時宜。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的分析和推斷都是站得住腳的,而且這些關鍵性推斷往往能給案情帶重要的偵破方向。
陳杰蓉落座,一隊警員羅肖國起身,走到投影機前,介紹今天所有的刑偵調查結果。
羅肖國看似微胖,在一隊是個子最矮的,實際上身材很壯實,警服穿在身上稍顯緊繃,刑警隊整體身高都高,羅肖國起碼也在一米七五。他眼睛不大,卻顯得很有精氣神,也透著不少精明,嘴皮子動起來快且流利。
“劉局,路隊,各位同事,我來說下案發(fā)到現(xiàn)在所有的調查情況。我們一隊今天經(jīng)過了深入調查……”
在說到“一隊”時,趙雷霆臉色有些變化,他微微扭頭看了一眼孟思期,因為今天的調查是兩隊同時去做的,雖然二隊人少,但不至于提都不提一下。
孟思期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但是她朝馮少民那邊看了一眼,馮少民很冷靜,似乎并沒有在意。
她給趙雷霆輕微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先不要多想。
投影機上出現(xiàn)了小丑的照片,雖然不是正面,但是這張照片是孟思期和趙雷霆一起找記者好不容易要到的,當時還軟磨硬泡了一陣。
小丑的臉上化了小丑式油彩妝,頭上應該戴了假發(fā),天藍色頭發(fā),身上穿著的其實是大號的西服,但是西服顏色呈現(xiàn)五顏六色,猶如許多顏料潑灑在衣服上,其中藍色占大多數(shù),隱隱約約像是有只海豚,海豚的尾巴那有口大荷包,而工作牌正好塞進荷包里。
褲子是黑色的,寬松,上面有許多不規(guī)則白點,猶如白漆甩上去般。整體衣著看上去很臟,但卻很喜慶。
孟思期今天第一次看到照片,就覺得這個小丑特意打扮了自己,正如他精心擺放和擦凈了尸塊那般,他的出場也像是經(jīng)過了設計。
羅肖國說:“我們初步調查到,嫌疑人是一名小丑,現(xiàn)場有記者拍到了他的照片,經(jīng)過我們努力,順利從記者手里取到了照片,大家看……”
趙雷霆搖了搖頭,似乎表現(xiàn)出一種無語,什么叫順利,明明他花了不少精力,孟思期用肘部輕輕頂了頂他的胳膊,意思是先等等看。
羅肖國說:“嫌疑人身高大約一米七五到一米七八,偏瘦,因為化了很濃的小丑妝,目前并不能還原他的長相,這種妝容是一種彩繪,我們戲劇臉譜上多數(shù)就是這種顏料,我們查了一下,這種顏料叫做丙烯,水溶性強,容易涂抹,但干燥后又具有穩(wěn)定的抗水性,不易脫落,正是因為戲劇臉譜中大量采用,所以市場上比較多見,很難找到具體來源。但我們一隊目前正在配合畫像師,試著還原小丑臉譜背后的真相,請各位靜等佳音!”
“小丑的衣服以藍紅黃為主,藍色調占主體,這套衣服也是比較劣質的地攤貨,批發(fā)市場就能買到這種衣服,不過這種衣服穿的人并不多,因此我們正在安排警員走訪博物館附近居民,了解近期有沒有類似穿著的人,請各位靜等佳音!”
“從嫌疑人的神態(tài)和身形看,他應該是一名男子,年齡在二十到三十五歲之間,更多信息需要繼續(xù)排查。嫌疑人的手推車目前找到很多類似的,很可能是比較常見的超市手推車,具體來源還在調查。裝尸體的手提箱,也是比較普通的手提箱……”
投影機上出現(xiàn)手提箱外形照片,羅肖國說:“手提箱棕黑色,有金色花紋,花紋是一種花,具體不知道什么花……手提箱的牌子也是比較常見的,我們正在調查手提箱的購買地點,不過從手提箱外觀看,使用時間可能不止一年以上,所以排查起來需要時間。請各位靜等佳音!”
“大家都看到了,現(xiàn)場缺少頭顱,我們無法判定死者的真實身份,到現(xiàn)在為止,市局和各地派出所都沒有接到二十多歲的女性失蹤報案,也就是說死者的身份一直存疑,這對本案來說是不利消息,人頭現(xiàn)在是至關重要的線索。”
“但至今人頭都沒有找到,這一塊,馮少民同志下午在博物館周邊找了大半天,毫無收獲……”羅肖國說到這兒時情緒微微低迷。
“不是,他什么意思啊?”趙雷霆扭過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明明前面都在邀功,怎么提到“馮少民”這里情緒就變了呢。
孟思期咬了咬唇,沒有回應他,她一直仔細聽著羅肖國的講解,畢竟有不少線索她到現(xiàn)在才知道,她必須盡快了解,現(xiàn)在還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
她知道一隊和二隊素來都有爭功的習慣,彼此還瞧不上對方的本事,但是大家破案時其實都是爭先的,至少不是互相推諉,爭功還算不上什么壞毛病。
羅肖國又講了不少他們調查的工作,特別強調他和嚴春在今天下午和各大報社談判的工作。
目前今陽市已經(jīng)有不少報紙報道了今天的博物館新聞。
孟思期下午就看到了幾則報紙,標題顯眼,如“花卉博物館驚現(xiàn)無頭女尸”、“美麗少女魂斷博物館”、“被小丑推到花海的尸塊”,等等博人眼球,刺人神經(jīng)。
雖然題目駭人,但是現(xiàn)場的照片無論是死者,還是小丑,卻幾乎沒有放出來,她還記得是路鶴吩咐羅肖國和嚴春去做的社交談判工作,看來是取得了成效。
這時,劉茂平滿意地頷首道:“對你們這次在媒體交涉上的工作我必須給予肯定,報紙泄露現(xiàn)場照片、泄露死者信息對我們偵破案情來說,是一個大忌,在這一塊,路鶴,羅肖國,你們的工作做得不錯。”
羅肖國笑著說:“劉局,職責所在,這都是我們必須、應該做好的。”
其實到了這兒,孟思期的情緒也有些不太好,因為二隊曾經(jīng)就犯了一個錯誤,一名女記者大搖大擺進入警戒線冒充法醫(yī)拍下死者照片并刊登在報,那次局里都知道,劉局應該也批評了韓長林。
這件事是二隊的疏忽,二隊也不會再犯,然而這當兒,羅肖國的話卻刺激到了二隊,孟思期發(fā)現(xiàn)馮少民的臉色也有了變化,一種微微的尷尬,在灰暗的空間里并不明顯。
而趙雷霆,年輕氣盛,此時正緊緊捏住拳頭,一種想要揍人的沖動。
孟思期知道趙雷霆在這種場合能夠控制自己,也沒去照顧他的情緒,畢竟她自己的情緒也比較低落。
羅肖國結束了講解,昂首挺胸回到自己的座位。
這時,路鶴說:“有件事,我要補充一下,今天我和孟思期問詢了目擊證人,嫌疑人小丑是通過工作證進入了博物館,也就是說嫌疑人有可能是博物館運營公司的內部人員。孟思期正在和他們公司接洽,她提到的內部人員考勤表,可能是這次破案的關鍵。”
孟思期剛剛低落的情緒頓時被一掃而光,一種過山車的情緒變化從心底涌起,她頓覺臉上燥熱燥熱的,那種感覺就像小學讀書時,被老師當著全班表揚的那種感覺,想鉆進地里,又想多聽一會兒。
趙雷霆也沒有想到路鶴會提起她,扭頭對她笑了笑,像是出了一口氣那般。
劉局點頭說:“嗯,不錯,我們局里的年輕同志表現(xiàn)得都很不錯,再接再勵。”
那一刻,孟思期受寵若驚,說起來這是劉局第一次在這么多人面前表揚她,雖然她的工作并不起眼,雖然劉局的眼神并沒有看向她,甚至沒有指名道姓,但是他的表揚里一定有她。
她也明顯感覺,羅肖國剛剛興奮的面色消淡了幾分。
嚴春湊過腦袋在羅肖國耳邊小聲低估:“鼓勵新人,鼓勵新人。”
路鶴又說:“下面由我來介紹下這家公司的情況。花卉博物館是市里工程,由今陽市可可西里旅游公司運營,該公司規(guī)模大,也是本市知名公司,花卉博物館是該公司和市里的聯(lián)合項目,旅游公司承擔全部運營工作,該項目目的是提高本市形象,吸引投資,促進本地經(jīng)濟繁榮。”
“可可西里旅游公司承擔了項目的全部費用,同時得到了許多資本投資,一共有十多家,這其中比較有名的有高速資本、龍城企業(yè),萬峰企業(yè)、河合企業(yè)……”
路鶴正色說:“本案并不排除有人肆意破壞博物館形象來打擊這些企業(yè)的行為,也有可能他有極端反社會人格,意在制造恐慌,破壞城市形象,這是一起重大影響力案件!”
“劉局,我在這里向您保證,一定不辜負省市、省廳以及市局期望,在規(guī)定的十天內完成破案!”
他站起身,身姿巍峨,給劉局和在座的行了正禮。
“好。”劉局起身,也回了正禮,鏗鏘有力道,“我相信你們十天能夠破案,本次行動就名為雷霆行動!”
趙雷霆咽了咽,和所有人一起齊刷地站起身,行了正禮,齊聲吶喊:“不辱使命!”
第90章 [VIP] 花博物館無頭分尸案(6)
孟思期三人回到辦公室, 趙雷霆不免抱怨起來:“馮哥,今天這個羅肖國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是不是因為韓隊不在, 不把我們放眼里。”
馮少民表情冷淡, 規(guī)勸道:“趙雷霆,先好好破案,破不了案, 說得再好也沒有用。”
趙雷霆眼神默默朝孟思期尋求認同。
孟思期舔了舔唇,站在一旁沒有言語, 她和師父的想法差不多, 雖然也對羅肖國的做法不贊同, 但是現(xiàn)在只有十天破案期限,恐怕誰也沒時間去想別的, 如果沒破案, 別說一隊,二隊不一樣是有失職責。
看著孟思期沒為他說話, 趙雷霆撇了撇嘴:“行吧,先破案。”
“明天一早的晨會大家別忘了, ”馮少民叮囑, “這幾天大家都辛苦點,我們二隊絕不能落后。”
趙雷霆保證:“馮哥你放心吧, 我不會給咱隊拖后腿。”
第二天早上, 孟思期起了一個大冒早,因為今天是和一隊參加的第一次晨會,也是“雷霆行動”的第一天, 路鶴一定會在早會上吩咐當天的任務,她必須早早趕到, 不是為了給路鶴和一隊留下好印象,而是這件案子她希望以最積極的態(tài)度參與進去,貢獻自己一份力量。
早上在公交車上,她習慣地拉著鐵環(huán),她身形高挑,拉上鐵環(huán)并不費力。這個點這輛車基本上都是上班或者上學的,因此都是趕時間,就算半途有下車的,很快也會有接替者,因此每一次孟思期到了最后一段路才能坐上位子。
半途時,她在搖晃的車廂里突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就在擁擠的人群里,她清楚地看見一個個子精瘦的男人正貼在一個女孩子身后做著什么事兒。
那個女孩子大概是一個高中生,扎著兩只小馬尾,她這個角度還能瞧見她雪白的臉頰,然而她的表情卻像是隱忍和難受。
也許是因為恐懼和羞恥,女孩沒有發(fā)聲,沒有反抗,只有無聲沉默,那個男人的動作反而越來越大,他的工具甚至頂住她穿著裙子的臀部,隨著車廂搖晃,他用力朝女孩一頂一頂,使勁地摩擦她。
在擁擠的車廂,或許也有眼睛注意到這一幕,那個男人頭發(fā)較長,黃發(fā)挑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貨,即便有人看到了估計并不愿意多管閑事。
孟思期心里憤怒不已,她撥開人群,“麻煩讓讓。”
“還沒到站呢。”有人在抱怨。
孟思期拼命擠了過去,就在黃發(fā)男子用手肆無忌憚摸著女孩屁股時,她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那個黃發(fā)男子第一反應有點慌張,然而轉過臉見是一個年輕女孩,露出了不屑的笑意:“別多管閑事!”
此時,擁擠車廂的乘客不知道發(fā)生什么,都警惕地朝后退讓,孟思期的身前立刻寬出一條略微通暢的空間,那個女高中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和委屈,扶著旁邊的座位椅背顫抖地小聲抽泣起來。
“犯了法你知道嗎!”孟思期嚴厲呵斥他。
那黃毛男子笑道:“犯你媽的法!”他猛地一抽手將她推開。
孟思期向后趔趄了一下,幸好有兩個女乘客扶了她一下,她發(fā)現(xiàn)他力氣巨大,武斗可能并不能取勝。
黃發(fā)男子見她頃刻間被推倒,笑道:“我警告你,不要胡亂誣陷人家,我怎么知道你們不是一伙的,想釣魚是吧。別說我沒碰人家,就算我碰了你能把我怎的。”
“請注意,下一站是松針站,請下車的乘客到車后方準備。”汽車前方的喇叭里響起了報站臺詞。
黃毛大搖大擺從她身旁往后走去。孟思期早上沒帶警官證,她沒辦法以刑警身份來制止他。
但她絕不能讓他逍遙法外,一把拽住了他衣服。那黃毛男子被拉住,扭頭惡狠狠瞪著她。
周圍的乘客對突發(fā)情況一時還沒有適應,但是面對黃毛男子的惡狠沒人敢發(fā)一言。
孟思期必須要尋求到最多的幫助,她大聲警告:“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條。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制猥褻他人或者侮辱婦女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這句話說出口,黃發(fā)男子惡狠的眼第一次出現(xiàn)了慌亂。周圍的乘客也露出震驚的表情。
“我是市公安局刑警,現(xiàn)在依法將你逮捕!”孟思期死死的拽著他,讓黃發(fā)男子的慌亂更甚。
正好此時,車子靠邊停住,車廂晃動人失去重心那剎那,黃發(fā)男子猛地將她手掌甩開,沖到車門處,然而車門并沒有打開,黃發(fā)男子大叫:“他媽給我開門!開門!”
門始終沒開,看來是司機有意的。黃發(fā)男子連踹幾腳車門,車廂發(fā)生搖晃。
他身后,年輕女孩的矯健身影再次沖了上來,將他領子死死地抓住。
黃發(fā)男子拼命掙脫,兩人在車門那扭打在一起。孟思期發(fā)現(xiàn)他力氣大,為了掙脫她,用膝蓋死勁捶她肚子,有幾下疼得她差點松脫手。
車廂前司機大喊一聲:“都是男人嗎?不會搭把手!”
這一呼頓時將車廂里的人驚醒過來,有兩個男人沖到了車廂門口,將黃發(fā)男子從孟思期的身上拖住,隨著他們的行動,車廂里起了連鎖反應,沸騰了起來,一群人包住了小小的車廂中央,每一個人似乎都想把那個黃發(fā)男子踩上一腳。
車廂里鬧得不可開交,孟思期終于脫身了,她喊了一聲:“差不多了,誰有繩子給綁綁手。”孟思期身上沒帶手銬,非工作時間,國家警察法規(guī)定不允許將手銬等警用器械私自攜帶。
車廂里團結無比,有人把綁貨物的尼龍繩解下,又有人用尼龍繩把黃發(fā)男子雙手反綁,大家“熱情”過頭又把黃發(fā)男子上身團團捆了起來,差點捆成個粽子,黃發(fā)男子咬牙:“我又沒殺人,不就男人的一點愛好……”
“閉嘴吧。”一個公務員穿著的男人說,“你也配做男人。”
孟思期朝車前方喊了一聲:“師傅,把他直接送警局門口吧麻煩了。”
這會又有人給孟思期讓位,孟思期直接將黃發(fā)男子提到了靠里的位子,她坐在外面位子,看住他。他想掙脫,但尼龍繩綁得太結實一時間根本掙不脫。
此時車廂里,孟思期的耳邊,響起了一片贊揚聲,其中還有大媽大爺,剛才捆人時大媽大爺也是最積極的。
“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到警察執(zhí)法,太過癮了!”“這么年輕的女警,還那么漂亮,真以為拍電視劇!”“真是好樣的,好漂亮的妞妞啊,還是我們的人民警察吶!”
當那位大媽說到“漂亮的妞妞”時,黃發(fā)男子還氣不過似地朝孟思期瞟了一眼。
受到這么多夸贊,孟思期特別不好意思,畢竟這也是她作為警察的分內之事,即便她肚子還有些隱隱作痛,但她的心情卻特別愉悅。
車門終于打開了,有人甚至依依不舍下了站,孟思期關注到那個被欺負的女高中生,她此時正蜷在一個靠窗座位里一動不動,頭低得只能看見烏黑的秀發(fā)。她是受害者,即便車廂里充滿暖意,然而心情最復雜的人應該是她。
孟思期馬上走了過去,俯身在她身前小聲說:“你好,等會下車能不能幫我去做下筆錄,將嫌疑人繩之以法。”
女孩低著頭抱著自己臉蛋在哽咽,聽到她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很快,車子到達了市公安局門口,孟思期拽著黃毛男子下車,小女孩也垂著頭跟著她走出了車門。
走進警局大門后,正好碰上民警大程,大程上前問:“小孟,這是什么情況?”
孟思期急著說:“我差點忘記了,早上的晨會遲到了,你把我?guī)徬掳桑卉嚿希瑥娭柒C罪。”
大程瞬間會意,一手拽住了一臉不服氣黃毛,“你放心吧,你先去忙。”
孟思期剛要走,那個女高中生突然喊住了她,她一路表情凝重,甚至因情緒緊張身體微微發(fā)抖,這時她眼里是模糊的濕潤,還有敬仰的光芒,“謝謝警察姐姐。”
“沒事。”孟思期握起她小小的手掌,“以后遇到這種事,要懂得保護自己。今天和我們的程警官記得實話實說,一定要維護自己的權益。”
“我記住了警察姐姐。”小女孩眼睛已經(jīng)哭腫了,“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樣勇敢。”
“嗯。你一定行。”孟思期給了她一個真誠的微笑。
辦完這件事,孟思期沖向了辦公樓,沖向了一隊旁邊的會議室,她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遲到了二十多分鐘。
此時在一隊旁邊的會議室里,路鶴正站在罪案板前補充目前了解到的全部線索,他今天突然意識到孟思期遲到了。
馮少民和趙雷霆多次看向門口,趙雷霆面色焦慮,這說明孟思期可能并沒有請假。
路鶴背著身又在罪案板上寫了些信息。
身后,羅肖國笑著說:“老馮,你們那個女警是不是經(jīng)常遲到啊。”
見馮少民和趙雷霆沒回答,嚴春說:“羅副,咱不能要求一個女孩子每天跟我們大男人一樣廢寢忘食吧,她們也有自己的私生活。”
馮少民面色不悅,但始終保持冷靜,趙雷霆性子急,立即反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誰敢保證每一天都能準時,萬一遇到什么急事,生個什么病的。”
“那肯定,”羅肖國笑著說,“雷霆行動嘛,女孩子身體虛弱,需要特殊照顧。”
“你這話什么意思?”趙雷霆急了,“是說女孩子不適合干刑警?”
現(xiàn)在整個警局,刑警一隊和二隊就孟思期一個女孩子當刑警,羅肖國的話指向性太明顯。
羅肖國是聰明人,他決不會被人家抓住什么把柄,笑著道:“我可沒這么說,女孩子怎么地,這在哪個工作崗位上不都是頂半邊天,我們刑警也需要女孩子,女刑警是我們公安戰(zhàn)線最美的一道彩虹。”
這句話將趙雷霆一下子整得話哽在喉嚨里。
嚴春搭腔:“羅副你這番話說到咱心坎了,人家得了三等功,肯定是不一樣的。”
趙雷霆反駁:“三等功也是孟思期的本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得三等功……”
“趙雷霆,瞧你什么德行,還跟我上綱上線呢。”羅肖國怒目圓睜。
“啪!”
路鶴一直在認真書寫,手指極穩(wěn),這時將粉筆頭甩到了罪案板上,打出一個花點。
他轉過身,厲聲道:“說完了?是嫌時間多?還是嫌案子簡單?”
會議室一時之間噤若寒蟬,沒人再發(fā)言。
這時,門口傳來了小皮鞋的踢踏聲,不一會出現(xiàn)了一個高挑修長的身影,氣喘吁吁的她滿頭大汗,鄭重地道了一聲歉:“對不起,有點事情耽誤了。”
孟思期微微垂目走進會議室,但是會議室的氛圍明顯有些不對勁,趙雷霆的面色竟然有些憤憤不平。
她早上遲到了,無論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找出什么借口。
她默默走到趙雷霆身邊,趙雷霆沒說什么,她只能等會后再問問他。
“關于本案,目前嫌疑人線索并不清晰,”路鶴一邊對著罪案板一邊說,“現(xiàn)在我們調查的主要方向是可可西里旅游公司的內部員工,孟思期,你和趙雷霆今天上午務必拿到公司員工名單還有考勤表,適當情況下可以深入調查。”
“知道了路隊。”孟思期和趙雷霆忙答道。
“現(xiàn)在死者的身份一直沒有線索,人頭是至關重要的點,這件事老馮還有羅肖國、嚴春,你們今天一起去排查下,把范圍再擴大,不排除人頭被垃圾運輸車運到了垃圾站,也不排除丟棄進了下水道,適當可以帶上警犬搜查。”
羅肖國欲言又止,路鶴問:“老羅,你有想說的?”
“沒沒。”羅肖國笑著說,“我和老馮挺搭的。”
孟思期卻看到了這其中的隱意,昨天羅肖國說馮少民對人頭的搜索毫無線索,那么今天就安排他和馮少民一起參與,或許是路鶴的有意安排。
“梁云峰,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報失蹤案?”路鶴又問向梁云峰。
“路隊,我一直在和信息科對接,一直沒有人報案。”
“既然沒有人報案,也可能是別的原因。”路鶴分析,“譬如死者是獨居,或者死者的工作比較特殊。所以今天在離博物館的方圓五公里內,我和大家再走訪下。務必盡快確認死者身份,否則這件案子將寸步難行。”
“蔡雙璽、林滔,”路鶴又吩咐,“嫌疑人的手推車和手提箱你們今天再跟進下,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源頭。”
“路隊,明白。”
“還有,手推車上的鮮花,應該不是自種的,我懷疑可能是嫌疑人從花店購買的,從鮮花的新鮮程度來看,應該是這周購買,這件事很重要,我交給一位女同志,孟思期,你今天跑跑博物館附近的花店。”
孟思期見路鶴特意提到“女同志”,應該他是覺得女孩子的心思更細膩,更善于觀察,手推車上的鮮花可能是一條關鍵線索,路鶴把這件事交給她,說明他的信任。
她馬上應答:“好的,路隊。”
路鶴又做了幾番分析和布置,最后語氣中帶著幾許磁性和嘶啞:“好了,大家都去忙吧,有消息及時傳達給我,有必要隨時召開緊急會議。切忌孤軍深入,安全第一。明天的晨會我希望大家都準時參與。”
孟思期頓時臉一紅,眼睛微微下垂了幾分,她知道路鶴這是整頓紀律。
路鶴問:“大家還有補充的嗎?”
他看了眼大家,在掃視一周時,他特意看向了孟思期,因為今天她遲到,兩個隊還鬧出不愉快,她對孟思期的印象很好,但并不了解她的個人生活。
關于紀律問題他一直是很強調的,警隊的規(guī)則是凌駕在每個人之上,但是他也想聽聽她的解釋。
此時的孟思期正微微低頭,目光像是看著前面的空氣,兩只手輕輕拽著衣襟的角兒。她好像受到了委屈,又像是不愿面對他。
路鶴決定留下她來問問情況。
然而這時,門口響起了腳步聲,很快,大程的臉盤出現(xiàn)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