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他冷聲道,暗暗攥緊了袖口。
少女似被他的冷淡嚇到,瑟縮一瞬,反倒攀得更緊。
烏發濕漉漉地散在她肩頭,凝脂一般的雪膚之下隱隱透出一抹羞紅,纖長羽睫翕動如蝶,掩著水光瀲滟的眸子,分明是一副無辜嬌羞之態,卻透出些許勾魂奪魄的意味。
又是那股異樣的煩躁。
推開她,沈硯,不能再讓她貼過來。
心底仿佛有無數抗拒的聲音一同叫囂著。
沈硯下定決心般地抬手,正欲一把將她推開,掌心的奇妙卻令他瞬時怔然。
仿若伸手抓住了一朵想要貼近的云。
綿軟,飽滿,充盈。
推開時,甚至還帶著彈性。
他渾身一僵。
陌生的觸感令他瞬間心緒激蕩,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少女垂首,復又抬眸,荔枝般的眸中水霧朦朧,頗有些雀躍道:“果然還是我的手太小了,你的就剛剛好。”
……
暗夜中,沈硯倏然睜開眼睛,耳旁心跳有如擂鼓。
他下意識動了動手指。
空蕩一片,什么都沒有。
只是做夢而已……
可方才的溫軟觸感仿若歷歷在目。
沈硯闔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那顆狂跳的心臟。
他已許久未嘗過驚慌失措是何種滋味。
遙想上回,還是他八歲在府中習劍,劍風凌厲,不慎把母親辛苦養了三年才長苞的曇花一分為二時。
后來,他與陛下共歷奪嫡之亂,幾度游走在生死邊緣,都不曾再有過這樣的感覺。
可如今,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娘,僅憑一個舉動,竟徹底撥亂了他的心弦。
試圖勾引他的人很多,他從未這樣過。
這不正常。
沈硯抿著唇,神色有些不耐。
細細想來,如今他的種種反常,皆歸因于他能聽見寧沅的心聲。
這女人定是對他做了什么手腳。
會是什么呢?
難不成是巫蠱嗎?
夢中的觸感仍舊揮之不去,他闔上眼,難得在腦海中念起了上回翻閱的佛經。
好巧不巧,寧沅亦剛從夢中驚醒。
她夢見沈硯給她的房間上了鎖,而后把她的外衫.剝.去,僅許她穿著那件胭脂雪色的小衣,還欲把她綁在榻上。
于是她拼命掙扎,對那個死變態拳打腳踢。
踢著踢著,便醒了。
寧沅揉了揉頭發,懊惱地看了眼被她踹下床去的被褥,對在床邊守夜剛被砸醒的攬星道:“……誰讓你把被角掖這么緊的?”
攬星睡眼惺忪:“我……我不是怕小姐著涼嗎?”
“不知怎地,小姐今夜睡得好不老實,總是踹被子。”
寧沅恨鐵不成鋼地拎起被褥。
“你說,有哪家好人,在暮春時節,還要老老實實蓋嚴一床十斤的鵝絨被呢?”她一字一句道,“只蓋著肚子不就好了?”
“奴婢知道了……”攬星縮了縮脖子。
寧沅微微嘆了口氣。
其實,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她與繼母本相安無事的。
許是那天她出了風頭,當晚,明薇便尋了個借口找上門來,說怕她驚悸受風,而后拿這一床厚鵝絨被,換走了她原先的薄被。
這床鵝絨被確用了上好的料子,理由也看似是在為她著想,可著實不適宜當下氣候。
她知道,八成是那日沈硯難得護她,惹了繼母不快。
畢竟她巴望著沈硯娶了寧澧,好做她的親親女婿呢。
想到這兒,寧沅望向窗外的星空,有點想自己的娘親。
若她還在,自己也不必這般艱難了。
睡意微散,她囑咐攬星道:“你回自己房間睡吧,我想看會兒書。”
攬星頷首,替她燃了根燭。
寧沅翻箱倒柜,摸出一冊話本。
礙著她家中的復雜情況,除卻自幼與她一同長大的攬星,她并沒什么知心好友。
可人總需要一個情感宣泄的出口。
寧沅早早便選擇了看書。
沉浸在書頁中,她就能變作另一個人,體會書里的愛恨情仇。
她是一個不大挑剔的雜家,不論是晦澀史書還是民俗話本,皆有涉獵,今次拿著的叫《長槍終化繞指柔》。
這書大抵講的便是一位驍勇將軍對已經嫁作人婦的貌美孤女一見鐘情,遂殺了她的丈夫,對她強取豪奪。
她依稀記得她恰好看到了將軍把她綁回營帳,強行舉行大婚之處。
匆匆翻至那頁,只見孤女寧死不從,又是咬舌又是撞墻,沒法子,將軍只好把她扒個精光,捆在床上,打算強行圓房。
這……這不幾乎與她先前的夢境相吻合嗎?
寧沅心中泛起一絲波瀾,后怕地抿了抿唇,心想:沈硯或許還不那么變態,起碼夢里她還穿了件小衣。
……夢里,小衣?
幾乎再度入夢的沈硯聽見這句心聲,陡然睜開了雙眸,剛剛平靜的內心瞬時翻起驚濤駭浪。
她怎么會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樣的夢?!
沈硯頓時睡意全無。
他仰面躺在床上,有些不敢置信。
她真的知道嗎?
不確定,再聽聽。
寧沅翻過一頁,看得越發揪心。
他也太不知憐香惜玉了罷?
男子的力氣本就比女子大上許多,誰人不知越是柔軟的地方便越脆弱?
他這般用力,定會傷了她的。
沈硯的眉宇蹙得愈發深,側目望向那雙在夢境里大膽作案的手。
他并沒有想占她便宜,也沒有想弄疼她。
他只是不喜歡旁人觸碰,所以想推開她。
僅此而已。
可那不是夢境嗎?
她為何能感覺到呢?
掌心微微收攏,他又想起夢里那似云朵般的柔軟,而后隱隱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他明明也記得夢中的觸感。
所以,寧沅記得,應當……也算合理罷?
沈硯的身軀微微有些顫抖。
他難得被一種名為心虛的情緒籠罩著。
他有些不敢面對那個荒誕的夢境。
他不是這樣的。
他知禮守節,行有所止,和寧沅發生的一切,明明都只是一場陰差陽錯。
剎那間,父親的溫文教導響在沈硯耳畔:“萬事萬物皆有跡可循,把一切皆推脫于意外,何嘗不是一種逃避責任呢?”
“沈家的兒郎斷不會如此。”
燭下,寧沅再翻一頁,已至這場洞房花燭夜的終章。
書里,將軍宣泄罷拂袖而去,大紅禮服零落一地,孤女無助地縮成一團,淚沾濕了軟枕。
唉……
寧沅心中升騰起些許悲切。
也不知他會始亂終棄,還是會對她負責。
始亂終棄?
沈硯干脆自榻上坐起身來,唇角繃直,眸中有些薄怒。
那是小人的做法。
如一開始便想著要“棄”,何不克制著,以免生亂?
寧沅這女人,打小就試圖故意惹他注意,他克制住自己不理會她,也已經數年。
他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本事,忽然讓他能聽見她的心聲。
他更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巫術,與自己共赴了這場荒誕夢境。
可他自詡君子,既然事情已然發生到這種地步,便不會當不負責任的小人。
但在負責之前,他必須弄明白來龍去脈,不能白白被她攀附利用。
一回終了,寧沅悵然合上書頁,正欲吹熄燭火就寢,卻聽房門外傳來幾聲極輕的叩門聲。
是攬星嗎?
她該不會是孤身難眠,又想來尋自己罷?
寧沅沒有多想,披著外衫走過去,一開門,恰對上那雙一貫冷淡的琥珀淺瞳。
她與他兩兩相望,唯余驚嚇。
先她尖叫一步覆在她唇瓣上的,是沈硯修長如玉的手。
他閃身入室,飛快闔了房門,又自內插好門閂,低低在她耳畔道:“并非我有意深夜叨擾寧小姐,只是事關緊要,冒昧了。”
“唔唔唔……”寧沅拼命扒著他的手。
不讓她說話也就算了,連她鼻子一起捂著干嘛?
沈硯是想活活憋死她嗎?
她快不能呼吸了!
聽見她的心聲,沈硯遲疑一瞬,警告道:“你不要喊,小聲說話。”
寧沅含淚點了點頭。
待沈硯一松開手,她當即攥緊外衫衣襟,躲去了床帳后,只露出半個腦袋,盈著淚歪頭瞧他。
“深更半夜的,你……你來做什么?”
比起她僅在薄透的寢衣外隨意披了件外衫,面前男子衣衫齊整,墨發雖只隨意用發帶束起一半,不似平日矜貴,卻帶著一種別樣的隨意與慵懶。
一看就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思慮已久。
他淡漠的眸中折著燭光,定定凝著她,冷笑反問道:“你說呢?”
她明明知道他們的夢境,現下在這兒裝什么小白兔。
鎖了的房門,冷笑的沈硯,沒好好穿衣服的她。
一切的一切都與她先前的噩夢完全吻合。
他他他……他不會要對自己強取豪奪吧?
好女不吃眼前虧,寧沅的手指死死掰著床架,唇瓣顫動著,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求求你……”
“寧沅,我還沒有你那么齷齪。”男子冷言打斷了她,“我勸你趕緊把那些東西交出來,我自會對你負責。”
“……什么東西?”寧沅一頭霧水。
而且她怎么齷齪了?
……如果做那樣的夢也算齷齪的話。
可她正是在情竇初開的年紀,看話本看多了,偶爾做一下這樣的夢,不也很正常嗎?
沈硯恨得牙癢癢。
“寧沅,你還裝傻是嗎?”
明明已經在心里承認了夢境,偏偏擺出那一副無辜誘人的神情給誰看?
“那你就別怪我自己動手了。”
沈硯冷著臉,邁開長腿朝她走來。
寧沅嚇得趕忙閉上眼睛,抱緊衣裳蹲在地上。
誰料意想之中的粗暴撕扯并未發生,沈硯走至她的床前,一把掀了她的被褥。
不肖片刻,屋子便被他翻了個徹底。
寧沅蹲在一旁,徹底傻了眼。
話本里,不愛說話的男主有很多。
可旁人表達愛意的方式是強取豪奪。
沈硯他……怎么是入室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