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光
“我不會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吧?”
再熟悉不過的聲線響在沈硯腦海里。
結(jié)合著他未推門而入時,聽見的“他要沐浴,那豈非會往我這兒來”——
不難猜,一點兒也不難猜。
這間屋子本就不大,可容人之處,不過就只有浴桶和衣柜。
看來她不但藏進了他的柜子里,甚至能透過縫隙,看到他的動向。
……總不能讓她親眼瞧著自己沐浴罷。
沈硯猶豫著要不要佯裝打開柜子放置衣物,再故作驚訝地拆穿她,把她丟出去,邁開長腿走至柜門時,忽又改了主意。
為什么不呢?
只要他舍棄道德,就可以綁架寧沅。
而此時柜子里的寧沅聽見他朝她走來的腳步聲,被嚇得幾乎不敢呼吸。
沈硯身手絕佳,哪怕是極其細微的聲響,他也會聽見的吧?
她一動不敢動,只敢從臂彎里悄悄掀起眼皮,見縫隙外被一片衣料遮住了光,心跳不由分說地更大聲了些。
救命啊,他該不會想要開柜子吧?
她不都已經(jīng)為他挑好衣裳了嗎?
大家就這樣體體面面的不好嗎?
沈硯彎了彎唇,故意把手緩緩搭在了柜門上。
腦海中本就可憐巴巴的軟音幾乎要哭出來:“老天爺,老天奶,以及各路神通廣大的大仙,求求你們,保佑他千萬別開門!”
求神,不如求他。
他垂著眼,一掃先前眼底的倦色。
他越來越覺得能聽見她的心聲是一件極其有趣的事。
正在這時,外面似乎有人推門而入,沈硯從善如流地放下手,往浴桶走去。
寧沅輕輕松了一口氣,始終高懸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遭的狀況。
只聽“嘩啦”幾聲,幾個護衛(wèi)正提著桶把熱水倒進去。
本就不大的室內(nèi)頓時熱霧彌漫,水汽透過衣柜的縫隙撲進來,蒸騰著她的臉龐。
寧沅收回目光。
她并沒有興致偷看男子沐浴,她更擔心她什么時候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擔心她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她在柜子里,那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早知道,就在會客室安分地吃茶候著他了,何苦坐在這里當和沈硯一模一樣的變態(tài)?
沈硯沉吟片刻,對明決道:“你們出去吧,記得把屏風拉至門前。”
想跑?這下看她還能往哪兒跑。
明決蹙了蹙眉。
在那兒放的好好的屏風為何要輕易挪位置?
不理解。
但是問多了又要挨罵,干就完了。
但今日的公子看起來心情不錯,不但沒有罵他,還開口補充解釋道:“我是怕你貿(mào)然進來。”
“……謝謝公子體諒,屬下應當沒有叨擾旁人沐浴的愛好。”
他毫不在意道:“那最好。”
外間又是一陣推拉屏風的聲響。
待房門再度關(guān)上后,寧沅靜等了片刻,打算確認一下如今房間的布置,誰料她一抬眼,便猝不及防地瞧見了衣袍已然敞開的沈硯。
雖說他還未褪去衣裳,可他站在浴桶旁,居然恰對著柜門。
哪怕僅有一瞬,也足以一覽無余。
她呼吸一滯,幾乎停了心跳。
她在話本里見過各式各樣的男人,病弱公子,魁梧梟雄,風流美人,陽光竹馬……
不論是何種類型,只要見筆者之文墨,她便能腦補出他們的模樣。
可以說,她已經(jīng)是閱人無數(shù)。
像沈硯這樣的,她也不是沒有想象過。
看似清瘦,但其實肌肉線條流暢,頗具力量,正如他本人一般,外在寧靜淡泊,實則內(nèi)里洶涌著壓抑已久的熱烈感情,以至于有些變態(tài),甚至會當著她的面說出那樣的話。
可他也誠不欺她。
……確實粉。
不過她實在很難想象,沈硯這樣冷淡的男人,竟會有如此強橫之物,且這強橫之物,居然會是如此可愛的顏色。
這簡直猶如一只厲鬼羞羞答答地告訴她,他叫小粉。
……他果然蓄謀已久!
還好自己昨夜裝睡去了。
可怎么……今天就看見了啊!
她慌亂地收回目光,捏住自己的衣裙。
但如今窘迫的唯有她一人,浴桶旁的不知情者,還在悠哉悠哉地試水溫。
寧沅胡思亂想著,越想越覺得羞,待水聲漸起后,眼睛居然不受控制地往縫隙處瞥去。
這一瞥,水霧繚繞之間,她恰見他往那彎精致的鎖骨處撩起一抔水。
早已被打濕的臉龐上,水珠一顆顆滾落,沿著他的下頜,淌過凸起的喉結(jié),再與肩上的水珠混在一處,順著肌肉的方向連作一根透明的線,直至沒入胸膛前的水中。
寧沅不禁吞了一口唾沫。
而后她絕望地想,完了,原來她真的是個變態(tài)。
她臉上燙的要命,把頭深深埋在雙臂之間。
她發(fā)誓,在沈硯出去之前,她絕不會再看他一眼!
可即便她閉上眼睛,先前的畫面仍歷歷在目,她甚至不由回憶起了昨夜的夢境。
那時她站在他的浴桶之前,他攥住她的衣袖,淡色的眼瞳靜靜地望著她,似是引誘,又似是邀請。
“還有更粉的。”
“要看嗎?”
……
對不起,她一定不會把他已經(jīng)被她看光一事告訴別人的。
她不由攥了攥衣裙,薄紗發(fā)出些微的摩挲聲響。
浴桶里撩撥而起的水聲驟然停了。
該不會驚動了他吧……
寧沅不得不再次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透過縫隙望去,隔著一道木制的柜門,似乎恰好對上了他的視線。
啊哈,這下真的完蛋啦!
又是“嘩啦”一聲水響。
沈硯站起身來,伸手披上一襲干凈長袍,帶著淋漓一地的水赤足朝衣柜,哦不,朝她走過來。
先前的旖旎心思登時散得一干二凈,寧沅的腦子飛速旋轉(zhuǎn),即刻便給自己想到了兩個結(jié)局。
要么他打開柜門,惱羞成怒地把她給丟出去。
要么他打開柜門,自己直接給他磕頭道歉,再威脅他若是不客氣點,就為他親手畫一幅沐浴圖,找全京城的畫師臨摹一遍。
如此軟硬兼施,再被他惱羞成怒地請出去。
兩相權(quán)衡,那當然是選擇第二種。
不,或許還有第三種。
腳步聲逼近,寧沅醞釀了半晌情緒,頂著一張大紅臉,在柜門打開之際,闔上雙眼,一歪腦袋,把自己埋在了衣服堆中。
沈硯打開柜門,入眼便是蜷著身子,睡得東倒西歪的少女。
為了顯得逼真,她還特地咂了咂嘴,仿若做了個美夢。
……
若不是他方才還能聽見她心中打算親手繪一幅他的沐浴圖,再給全京城的畫師臨摹一遍,他就真的信了。
“寧小姐。”
平淡無波的聲音傳過來,寧沅心中一凜,再度緊張起來,但仍盡力維持著睡姿,顯得紋絲不動。
“聽寧澤說,你似乎很怕癢。”
他說著,彎了彎身,發(fā)上的水珠落下來,恰砸在她的側(cè)腰上。
……寧澤,你可真該死啊,不知道不能揭人短嗎!
寧沅平靜地睜開眼睛,從容地伸了個懶腰,看向他時,眸中甚至帶著初醒時的茫然:“好巧啊沈大人,你怎么也在這兒啊。”
“確實很巧,因為這是我的衣閣。”
寧沅陡然睜大了雙眸,故作吃驚道:“什么!居然是你的衣閣!我不是在府里睡回籠覺嗎?怎么會平白到這里來!”
接著,她恍然一瞬,篤定道:“最近我府上常有神鬼出沒,許是他在作祟。”
沈硯:“……”
她近日真是愈發(fā)伶牙俐齒,也不知是和誰學的。
他垂眸凝著她,頷首道:“或許確是有鬼。”
“我這就去找門衛(wèi)來問上一問,看看可否恰好有長得同你一模一樣的女鬼,鬼鬼祟祟地進了司衙內(nèi)?”
……她還是磕頭認錯吧。
寧沅忿忿看向他,頗沒有骨氣地軟了聲線:“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他的薄唇緊緊抿著,水珠順著脖頸墜入鎖骨,里衣松垮系在身上,經(jīng)水一浸,幾乎變得透明。
“你不想?”
“你若不想,為何會趁我審案時偷偷潛入我的衣閣,又為何見我來卻不出門與我照面,反倒藏入衣柜之中。”
“你的目的,不就是意欲偷窺我沐浴嗎?”
寧沅無從辯駁,漲紅了臉道:“我,我才沒有!”
沈硯擺出一副懷疑的態(tài)度:“那你說,你可瞧見了什么?”
“……什么也沒瞧見。”
“那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我——”
“噢。”他快速截斷她蒼白無力的辯解,“該不會是僅聽水聲,便能讓你對我肖想出什么不該想的東西罷?”
……好煩,還真被他說中了。
寧沅辯無可辯,自暴自棄道:“我不想和你說話!”
她把雙手并住,往前一伸:“要不然你把我抓起來吧。”
他輕輕一笑,順勢攥住她的手腕。
寧沅以為的鐐銬鐵鏈聲并未響起,濕潤溫熱的掌心隔著衣袖握住她,引著她自衣柜中站起身來。
和她的夢境有著近乎詭異的重合。
她強忍住腿麻,緊閉雙眼。
她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她本以為沈硯會把她丟出門外,誰料他道:“我不會關(guān)你的。”
“窺探未知是人與生俱來的欲望,我相信你不過是小姑娘的好奇罷了。”
寧沅微微瞇起眼睛,看向他。
……他今日怎么這般寬宏大量?吃錯藥了?
他凝著她,平靜而認真道:“但沒關(guān)系,人只要能為自己的欲望承擔后果即可。”
沈硯平日里慣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做事頗有運籌帷幄的味道,仿若他是滾滾紅塵中的執(zhí)棋者,而這世間萬物都是他的指間棋子罷了。
故而總會給她一種高高在上的目中無人之感。
她難得見他這樣溫柔地對她說話。
很不習慣,感覺沒有憋什么好事。
“……你什么意思?”她歪了歪腦袋。
只聽他從容道:“寧小姐不明白嗎?我可是良家少年,你把我看光了,自然要對我負責。”
第52章 作畫
良……良家少年?還……還負責?
寧沅聞言一愣,試探問道:“你……想要我怎么負責?”
他是家中獨子,又是朝中重臣,她總不能把他娶回她們老寧家。
怕是連入贅也是不能。
他之所以不關(guān)她,大抵是知曉即便是關(guān)了她,早晚也得給她放了,震懾作用幾乎為零。
依沈硯的性子,應當會選一個一勞永逸的方式永絕后患。
……殺了她?
應當也不會。
雖然她爹并不特別在意她,可她爹很是要面子,若是由著自己的女兒死得不明不白,那他這張老臉該往哪擱?
或許可以毒瞎她,再弄啞她,再娶回沈府中放著。
如此一來,她再不能偷看,也不會把今日之事說出去,且外人并不會察覺有什么異常。
好狠毒的心思!
再結(jié)合著他如今這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寧沅僵在原地,從頭到腳泛起一陣寒意。
沈硯凝著她滿是警惕的眼睛,心中嘆了口氣。
他知道,寧沅好男色。
可他卻沒想到,他出賣色相至此,寧沅心中想的居然是他會把她毒啞弄瞎?
他對她有這么不擇手段嗎?
……還是他看上去太兇了?
他繃住唇角,把一貫冷淡的神情放得更柔和些,稍顯無助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讓你如何負責,我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被女子看光了身子。”
“你說說,這要是傳出去,我該怎么娶妻啊?”
寧沅懵了一瞬:“啊……?”
他該不會說那就勉為其難地娶了她吧?
“沒,沒關(guān)系,我相信真心愛你之人,應當……應當不會介懷這些意外,畢竟這非你所愿……”她試探地安慰他道。
聽見寧沅心聲,沈硯便知曉婚約一事,實在不能急于一時。
他得換個方式,耐心與她培養(yǎng)感情。
“雖是意外,可寧小姐敢說自己心中坦然,什么狎昵心思都不曾有過嗎?”
寧沅欲言又止:“我……”
沈硯道:“寧小姐,你既不愿與在下履行婚約,那不妨替我未來的夫人換位思考一下。”
“若是你知道有旁的女子覬覦你夫君,你是不是也會不高興?”
“……或許會有一點點吧。”
“如你所說,她既是真心愛我之人,又是我的娘子,我又怎么能忍心見她不悅?”
“所以,我是不是該在與她成婚之前,消除這個隱患?”
“應該的……”她沒想到沈硯這樣的人,居然會如此為他的夫人想到如此細微之地,“所以……要怎么消除?”
“你會因我臉紅,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你見我見得還不夠多。”他一本正經(jīng)道。
“這樣,正好我今日已然無事,你不妨在此臨摹一幅,拿回去掛在你的床頭日日端詳,待你看膩了,對我消了念想,我便也放心了。”
寧沅:?
她沒聽錯吧?他要她畫他的畫像?
還要日日端詳?
“這不好吧……”她婉拒道。
“這有什么不好的?”他挑了挑眉,“詩經(jīng)中言,及爾偕老,老使我怨。你瞧,少時情深,也難抵歲月消磨,所謂相看兩厭,就是這個道理。”
他抬手,自柜上的箱子里取出囤積的紙墨,小心遞給她。
“記得,要力求逼真,方才管用。”
*
晚風徐來,繁星漫天。
寧沅坐在書案前,看著手中的畫紙,一時有些頭痛。
高門閨秀自都會請先生教授六藝,可她素不愛丹青,繼母又無心培養(yǎng),故而只得繪畫之技巧,畫中從無靈魂。
描摹一個男人的外貌不難,但若想入木三分,畫魂自不可少。
沈硯見她畫完,嘖嘖搖首,又為她改了幾筆,這才有了這副栩栩如生的畫作。
畫紙上赫然是沈硯本人,外袍松散,在勁瘦的腰上收束,胸膛結(jié)實,脊背寬厚,然而在這副極具張力的身軀之外,卻是淡然隨性的氣質(zhì)。
縱然他衣衫不整,手中卻握了卷書,當即讓這副淫靡之景搖身一變,添了不少閑適之氣。
仿若是在一個悠閑午后,兩人一同小憩,待她朦朧睜眼時,卻發(fā)現(xiàn)他已然醒來,隨意披著衣裳坐在了窗邊。
……
寧沅的臉莫名有些燙。
她把畫紙扣在桌上,心中暗罵自己不爭氣。
不是說一直看這幅畫就能把他看膩嗎?
怎么她看著看著,反倒腦補到婚后的共同生活了?
還有……她最初去尋沈硯,不是為了找他扮鬼的證據(jù)嗎?
救命,事情怎么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地步啊!
就在她懊惱之時,木門被人敲響,少女怯懦的輕音傳過來:“姐姐。”
是寧澧?她怎么來了?
她在畫紙上壓了幾本書,藏好這副畫。
“進。”
寧澧推門而入,穿著一襲碧色衣裙。
寧沅本就懊惱的內(nèi)心在看見她時又覆上了一層陰影,她收回目光,平靜問道:“有什么事嗎?”
“就快是女兒節(jié)了,皇后娘娘給各府下了帖子,遍邀女眷和適齡的未婚男子入宮赴乞巧宴,屆時會辦一場穿針戲,除此之外,各家小姐皆可備一扇刺繡,奪得魁首者……可以向娘娘提出一個心愿,母親讓我來同你說一聲,要你好好籌備。”
她淡淡“嗯”了一聲。
有什么好籌備的?
她的女紅不過就是給人縫補衣裳的水平。
這還是因府上苛扣她院中人的月例才練就的本事。
至于繡出什么繁盛圖景,卻是萬萬不能的。
她甚至連上好的繡線都沒有。
不過寧澧的繡藝卻很不錯,想來應很是看中這次的宮宴,這次專程來找她,定有事相求。
“你還有什么事嗎?”她抬眼看向?qū)庡ⅰ?br />
寧澧垂著頭猶豫半天,艱澀開口:“聽聞你阿娘給你留有一本《繡譜圖說》,已是孤本,可否借與我瞧一瞧?”
剛說罷,她忙補充道:“當然……若你想留著自用也沒關(guān)系的。”
寧沅知曉寧澧的性子。
她是斷不會主動想著來問她求借的。
應當是明薇怕她暗自用功,想著先下手為強。
“你母親怎么樣了?”她輕笑一聲問道。
寧澧果然慌張了一瞬:“……已經(jīng)可以下地走了。”
果然。
不過她在外一向內(nèi)斂,并不愿意出這個風頭,所以借給她也無妨。
她斟酌片刻,道,“你等一等,我去給你找找。”
“謝謝。”寧澧縮了縮脖子。
她進內(nèi)室翻找了許久,將那本書角已有些打卷的書拿在手中,回頭去找寧澧。
可甫一抬眼,便看見了令她窒息的一幕。
此刻,寧澧正好心地替她整理書案,搬走了她壓在畫紙上的書。
而她推門而入時并未闔了房門,晚風正掀起那張畫紙的一角。
紙頁飄動著,已然岌岌可危。
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跳驟停的感覺。
她頓了一頓,足下生風,急聲喊了句:“寧澧!”
寧澧嚇得猛一抬頭。
可惜還是晚了一瞬,畫紙自書案上飛起,徑直糊在了寧澧的臉上。
她取下來,望見畫紙,瞳孔顫動,而后慢慢紅了臉。
寧沅快步走上前,奪回了這張畫紙,死死地扣回書案上。
屋內(nèi)落針可聞。
她一個閨閣女子,在房中私藏旁的男子這樣不堪入目的畫像,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誤會。
若是傳出去,她日后還怎么嫁給心上人?
別說心上人,怕是全京城的男子都要對她避之不及了罷?
可她偏偏又無法解釋。
難不成要說是因為她偷看了沈硯沐浴,所以沈硯才逼她畫下他的出浴閑適圖?
……這聽起來簡直荒謬。
再就是,沈硯和寧澧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樣的畫作,她看一眼放下也就罷了,還看那樣久。
甚至還臉紅!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她按著桌面的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聲線中帶著慍怒。
寧澧不曾見過她沖自己發(fā)這樣大的火,鼻頭當即酸澀起來,眼中蒙上了一層怯怯水汽:“你干嘛發(fā)這樣大的脾氣,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什么……”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的事情……”
寧沅萬萬沒想到她不先道歉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反過來指責她無謂生這個氣。
她抿住唇,把手中的書放至一旁,拉住寧澧的手臂,把她往外扯去。
“我不借你了,你走罷。”
寧澧喜歡自己柔柔弱弱的模樣,和她比起來,寧沅要豐腴許多,還時不時地要動手自己干點粗活。
也正是仗著她這一點,她毫不費力地把寧澧推去了門外,砰地一聲闔了門。
關(guān)門的聲響像是抽在寧澧臉上的巴掌。
她只不過是不小心看了她的畫而已。
她認得她的筆鋒。
只是其中還有更有力些的線條,應當是沈硯添的罷……
她甚至都沒想與她爭沈硯夫人的位置。
她甚至想,能嫁給沈硯當側(cè)室,與姐姐共事一夫也不錯。
可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寧沅根本沒有她那么大度。
她對沈硯頗具占有欲,她從前的那個娥皇女英的設想,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
她悻悻地回了主院,對在院內(nèi)散步復健的明薇道:“母親,我沒有借到。”
明薇冷笑一聲:“我就知道,她是不會借給你的,她嫉妒你還來不及,又怎么愿意看你出風頭。”
“……也不全然如此,起初她是想借給我的。”
“哼,她裝裝樣子罷了,她一貫很會裝。”
“不是的。”她搖了搖頭,仍幫寧沅保守了秘密,“是我們因沈大人起了些摩擦,她才不愿借了。”
“所以,你更要給母親爭一口氣,在穿針戲里一舉奪魁,請求娘娘為你賜婚才是。”
“這天底下也不只有他沈硯一個好兒郎,他既不喜歡你,你就嫁一個更好的去,也不必非指著他,侯爺王爺?shù)模嗍遣诲e。”
明薇想一想沈硯對她毫不留情面的模樣,仍是有些膽寒。
寧澧只輕輕點了點頭。
她心里自有主意。
她本欲奪得魁首后,請娘娘把她指給沈硯做側(cè)室,如今她卻不大想退讓了。
她要做沈夫人。
她沒有寧沅那么小氣,如果沈硯真的喜歡寧沅,她不會介意她來做側(cè)室。
*
屋內(nèi),寧沅的氣消了些。
她凝著那冊《繡譜圖說》,想到了另一個繡藝亦精之人。
楊知意。
她在楊府過得艱難,她可以拿去給她。
屆時奪魁,看看她有什么能向皇后娘娘去討的心愿,往后的日子也好過一些。
她接著掃向那張畫紙。
畫上的男子未變,她的心境卻變了。
她看著他,不由覺得晦氣,堪稱禍水。
她很生氣。
……不過她究竟在氣什么?
只是氣被寧澧發(fā)現(xiàn)了嗎?
從前寧澧甚至目睹過他抱著她飛進院中,那時她都不曾生氣,怎么如今她只是看著這張畫,紅了臉,自己卻這么在意呢?
不過沈硯說*的法子果然有用,這畫看多了,她果然越來越心煩。
想來假以時日,她定也能對他視而不見!
第53章 妻子
昨日下了場酣暢淋漓的雨,時下雨霽天晴,空氣中彌漫著綠草混著泥土的香氣。
今日是七月七,是入宮赴皇后宴的日子。
府外照舊停著兩輛馬車,明薇與寧澧同乘,率先登上了那輛豪奢些的。
車外,一貫跟著明薇的老媽媽道:“大小姐,夫人的身子剛好,累不得,上車后仍需躺著,自然坐不下這么些人,還望您體諒。”
寧沅望了望一旁樸素不少的小馬車,并沒多說什么。
她的繼母真的比沈硯還要很幼稚,總喜歡在這些小事上斤斤計較。
馬車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代步工具,豪奢還是簡樸她都不在意。
比起和她共乘一車,她倒寧愿步行入宮,更別提現(xiàn)下還有另一輛了。
攬星扶著她坐進車內(nèi),大車小車一同起步,她還未走出一丈,便聽“咔嚓”一聲,轎廂一歪,便停在了原地。
車夫道:“大小姐,車軫被雨泡朽了,如今已然斷裂開來,怕是走不了了。”
攬星低聲忿忿道:“……小姐,依著府中規(guī)矩,出行前是要例行檢查車馬的。”
“我看就是夫人使的壞,她身為主母,怎會不知車軫已然岌岌可危?”
“她定是不想您入宮,才故意給您安排了這輛。”
寧沅看向攬星道:“那咱們便不去了吧,反正這樣的場合也無趣的緊。”
“前幾日楊小姐給我?guī)Я瞬簧俜旨t,趁府上無人,我?guī)愠员嬋ィ俊?br />
“……可萬一娘娘怪罪可怎么辦?”攬星擔憂道,“奴婢身上還有些銀子,奴婢這就去給您租一輛新的來,您在這兒等一等奴婢!”
說罷,她便轉(zhuǎn)頭向街口跑去,留寧沅一人頗為無奈地坐在已然壞掉的馬車上。
明薇的馬車已經(jīng)走出一段距離,她回身看著仍在府前的那輛破車,拍了拍寧澧的手背:“你放心,娘定會給你妥帖安排好一切。”
寧澧擰著眉不語,擔憂地看過去,車身卻猛地一晃,緊接著,一輛雅致的馬車踏風與她擦肩而過。
車門前懸著兩只竹條編制的鏤空小燈籠,給原本沉穩(wěn)大氣的車身添了些意趣,彰示著主人并非是刻板的文人。
車身上的圖騰很是刺目,恰是精雕細琢的梅花紋。
是沈硯。
寧澧咬了咬唇。
沈府和寧府雖皆離宮城不遠,可卻不是同路,能遇見他的馬車,定是他繞路來了府前。
“阿娘,您先讓他們停一下車。”
她說罷,循著沈府的馬車望了過去。
寧沅此時已從壞掉的馬車上下來,正蹙著眉立在墻邊,等著執(zhí)意去租車的攬星,耐心已然耗盡。
她垂首琢磨著事情,全然沒留意到一輛馬車停在自己面前。
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掀起車簾,沈硯微微側(cè)目。
她足下的青石板尚且濕潤著,都不曾留意已然弄臟了裙擺。
真是……不知維護自身形象。
他剛嫌棄地蹙眉,轉(zhuǎn)眼一想,臟點好,最好再丑一點,這樣滿京城就無人同他爭搶她了。
見公子凝了她半晌,她都不曾抬首看他一眼,明決頗為識相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
寧沅抬頭,便見沈硯帶著兩分嫌棄三分滿意四分漫不經(jīng)心的復雜視線。
“你怎么在這兒?”她問道。
“順路經(jīng)過。”他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你怎么沒走?”
她抬了抬下巴,如實道:“我的車被人弄壞了。”
男子隨口問道:“誰做的?”
其實他來的路上就已經(jīng)聽見了她的心聲,如今一問,只是為了引出讓她與他同乘一輛馬車的后話。
那日她和寧澧起了爭執(zhí),他便知曉今日寧夫人定不會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便想著來陪她。
誰料寧澧已然從她的馬車上走了下來,陡然聽見他問的這句話,心中猛地一慌。
她害怕寧沅說出她的名字。
畢竟在她眼中,她與母親是一體同心的,可這些事明明都與她無關(guān),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陷害她,捉弄她。
不過寧沅什么都沒有說。
可她卻當著沈硯的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
簡直無聲勝有聲。
掩在青綠衣裙下的手攥了攥,寧澧壓下心中的委屈,走上前同沈硯道:“沈大人,抱歉,這些時日母親一直在養(yǎng)病,對府中的事務難免有所疏忽。”
“哦?”他發(fā)出一道極輕的疑惑,目光終于自寧沅身上移開,落向她,“那前些日子貴府甚是安穩(wěn),從未生事,都是誰在操持,是寧二小姐嗎?”
寧澧的臉白了白。
她本意是想把馬車一事歸咎為意外,可沈硯這話問得刁鉆,她若答是,今日管家不力之人就變成了自己,她若答不是,又坐實了母親的刻意為之。
“你該道歉的不是我,是她。”
沈硯眼底一片了然,他越過寧澧,再度望向?qū)庛洹?br />
“上來,我?guī)闳雽m。”
“姐姐,對不起……”寧澧很聽沈硯的話。
寧沅懶得聽寧澧的辯駁。
她這個妹妹總是試圖維護她與家中的和平,可她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明白,知道,卻放任其發(fā)生而不去制止,何嘗不是對惡行的一種縱容。
她討厭這樣的道貌岸然。
她剛邁開腿,寧澧卻拉住了她的手:“姐姐,見你的車壞了,母親要我來接你去同乘。”
寧澧抬眼望了眼沈硯。
“就不必麻煩沈大人了吧?”
她的話里夾雜著幾分示好。
一方面,她確實不想寧沅再同沈硯多說些什么關(guān)于她和母親的壞話,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看見他們兩人獨處一室。
哪怕是車室。
起碼在她成為名正言順的沈夫人之前,她不想。
寧沅掙開了她的手,學著剛出府時對她頤指氣使的老媽媽,語重心長道:“好妹妹,母親的身子剛剛好,累不得,上車后仍需躺著,自然坐不下這么多人,還望你回去同她知會一聲,有沈大人在,不必憂心我。”
寧澧的臉青紅相接。
她抿了抿唇,終有些不甘心地放下了手。
“那好吧。”
她抬眸看向沈硯,甚至希望他此刻能看在她也在的面子上喚她一同上車,可是他沒有,甚至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姐姐。
“站著做什么?還不快上來?”
寧沅懨懨地坐在了馬車里,側(cè)身趴在窗上,見寧澧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自家的馬車。
“明決,走罷。”他低低喚道。
“等等!”寧沅揚聲制止,回身對沈硯道,“不必麻煩你,我的女使去租馬車了,我下去等她就是。”
她剛剛只是想氣一氣寧澧。
沈硯蹙眉望向她:“你不必擔心,我會留人告知她一聲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寧小姐,你是不是忘了,婚約未除,不可讓對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面子。”
“……”
寧沅頗為憋屈地看了眼沈硯:“……私下拒絕你的好意也是讓你丟面子嗎?”
他搖了搖頭:“非也。你租這么一輛破車入宮,若是讓眾人看見了,會顯得我很貧窮。”
寧沅翻了個白眼:“拜托,大哥,人家商戶只是租車謀生,不是富少拿家中的豪奢馬車行善,干凈整潔好用不就行了嗎?你的要求真的很過分。”
“難道在下的馬車不夠干凈整潔好用嗎?”
“還不收錢。”他平靜道,“既然知曉謀生不易,你還不知節(jié)儉?”
“……”寧沅緘口不言。
無法反駁。
但她早晚會被他氣死。
馬車穩(wěn)穩(wěn)向前,車內(nèi)一片沉默,良久,沈硯冷不丁地問道:“你剛剛喚我什么?”
寧沅摸不著頭腦:“沈硯啊?”
“不是。”他嚴肅道,“你說起車行的時候,喚我什么?”
寧沅仔細思量了一瞬,想起那時她有些無語,便脫口道了一句:“拜托,大哥……”
“我好像叫你大哥來著。”她試探地看向他,見他神色凝重,“你……不會生氣了吧?”
“你再叫一遍。”他淡淡道。
“……對不起,我不敢了。”
用人嘴短,她現(xiàn)在還在人家馬車上,自然不好撒野。
他蹙眉道:“讓你叫你就叫。”
“大哥……”
這個男人真的很無理取鬧。
“……你到底想怎樣啊,我錯了還不行嗎?”
他輕輕“嗯”了一聲,靠回車廂上,頗為閑適地闔了眼睛:“以后你可以喊我沈大哥。”
她從前總是喚旁人這個大哥那個大哥的,可總算輪著他了。
寧沅神色復雜地望向他。
……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喜歡她兇他,還喜歡她對他做一些幾乎變態(tài)的事。
譬如那幅逼她畫下又經(jīng)他添改的畫。
他難道不怕自己不但不曾看厭,還對他想入非非嗎?
她正往更為奇怪的地方暢想著,卻見男子陡然睜開了眼睛。
“寧沅。”
“啊……?”思緒驟然被打斷。
他脈脈望著她,似乎有點愉悅,卻欲言又止,最后輕啟薄唇道:“入宮以后,我或許不能時刻顧及你,你自己小心一些。”
寧沅垂下眼睛,知曉他說的是她的繼母,低低“嗯”了一聲,而后抬眼認真道:“沈硯,謝謝你記掛我,也謝謝你幫我解圍,日后你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也可以同我——”
馬車適時停在了宮門前。
沈硯望著她,心中一陣煩躁。
他好不容易聽來的沈大哥就又沒了。
他稍有不耐打斷她:“你可以下車了。”
……
臭男人,每當她對他生出一絲絲好感的時候,都會被他那張破嘴給壓下去。
還是他扮鬼的時候體貼。
寧沅被自己心中所想嚇了一跳,旋即沖他泄憤哼了一聲,一把掀開了車簾。
她摸了摸腰間掛著的笛子。
許久未見裴子星,她今日入宮,定能見著他,左右宴席晚間才開始,她有一整個白日的時間。
屆時可以抽空向他討教討教該如何吹笛。
*
宮道上,沈硯剛巧遇上奉他之命離京辦事,昨日剛回府上的寧澤。
少年曬黑了些許,笑出一口白牙,盎然地沖他揮了揮手。
“沈大哥!”
“我去黔州時,特地轉(zhuǎn)道去云巖買了些當?shù)氐年愥劊亟o你留了一壺。”他自腰旁解下來,熱心地拔了酒塞,遞至他唇邊,“你嘗嘗?知曉你不喜歡旁人用過的東西,特地給你備的新酒壺!”
撲面而來是濃郁的酒氣,烈得他掩了掩鼻。
他現(xiàn)下本不想沾酒,卻耐不住寧澤如此熱情,便垂首飲了一小口,感覺到香醇濃郁的液體滑過喉間。
“確是好酒,多謝你了。”
“不必謝!”他咧起一個笑容道,湊過去低聲道,“只要你不逼迫我姐,你就是我永遠的好大哥!”
說罷,還未待他發(fā)作,寧澤便趕忙跑遠了。
沈硯無奈望著他的背影,繼續(xù)往陛下的養(yǎng)心殿走。
還未走出多遠,便覺得頭有些發(fā)暈。
他初嘗時便覺得這酒有些烈,沒曾想這么快便上頭了。
他同身旁明決道:“你去同陛下知會一聲,我先回房稍歇片刻,晚些過去尋他。”
他與陛下關(guān)系匪淺,又是皇后的親弟,常出入宮闈,為方便他小住,陛下特給他辟了一處宮室,名喚荷香榭。
院如其名,臨水而建,中有假山瀑布,清荷滿院。
知他喜靜,周遭皆是草木,鮮有人煙。
他緩緩往荷香榭走,忽而頓住腳步。
可縱他停下,眼前的景致仍是晃了一晃。
不對勁。
他雖算不得海量,卻也不是滴酒不沾之人,怎么會僅啜飲了一口,就酒醉至此?
那酒有問題。
寧澤……應當不知情。
他日日與他共事,寧澤是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他一眼便可看穿,所以才不曾對他設防。
可他昨日才剛回京,未去司衙,徑直回了府上。
想通過他給自己下藥之人,當知曉他今日一定會入宮赴宴,一定會見著他,且知曉他究竟要贈他哪一壺酒才行。
思來想去,唯有他的家人。
且不會是寧沅。
她根本不需要對他用這樣的手段。
他一陣頭暈,干脆扶上了一旁的石燈。
他疏忽了。
他總覺得寧沅的繼母為了拆散他們婚事,會對寧沅發(fā)難,卻疏忽了她大可以直接促成他與寧澧。
……連自己女兒的名聲都棄之不顧了嗎?
他冷笑出聲。
也是,待寧澧嫁入沈家,寧沅定不肯再嫁給他了,縱然寧沅被連累至無人問津,又與她何關(guān)?
若他沒有猜錯,此時寧澧或是明薇,應當就在他的殿內(nèi)。
他沒有多想,當即掉頭,打算去找人多的地方。
只要沒有昏在無人之處,他便有人證。
他匆匆走著,卻聽聞身后有人在小跑追趕,向他不斷逼近。
他試著運了運內(nèi)力,卻仿佛全然不存在。
他的神智愈發(fā)有些混沌,足下仿佛有千鈞之重。
身后的女子追上來,攙扶住他,怯怯道:“沈大人,你神色有些不對,容我扶你暫歇罷……”
他側(cè)目,只見是如寧沅一般的粉霧,他卻看不清對方的容顏。
縱然寧沅在他腦海里一瞬而過,體內(nèi)依然登時騰起一股難以忍受的熱流。
他甩開她,冷聲道:“藥涂在壺口,對嗎?”
“好縝密的心思,知曉我未必會一飲而盡,生怕藥量不夠,便設下如此計策。”他的聲音像是淬了冰,“好,真是好!”
寧澧蹙著眉道:“沈大人,我也不想的。”
若不是沈硯從不正眼瞧她,她也不想的。
若不是寧沅日后不能容她,她也不想的。
若不是母親執(zhí)意要在寧澤給他備的酒壺上下藥,她也不想的。
依沈硯的性子,若她在奪魁前不做些什么,縱然提出這個請求,他也定會不顧帝后的面否掉。
都是所有人一步一步逼她至此,她也不想的。
她眼中包著一汪委屈的淚,顫著手環(huán)上他的腰:“沈大人……”
沈硯拼盡全力推開她:“滾開。”
寧澧被這道蠻力推進了一旁的樹叢里,凌亂的樹枝劃得她生疼,淚水奪眶而出。
淚眼模糊中,她看見沈硯的背影快速走遠,忍著痛起身追了上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在心中默念著,強撐著心力快速穿梭在宮中,適時便見不遠處有三只人影。
他看不見是何人,只是越走近,便越覺得安心。
這三人正是攬星陪著的寧沅,在與裴子星討教吹笛的技法。
攬星張望著,見沈硯冷著一張臉,朝他們疾步走來。
她忙扯了扯寧沅的衣角:“小姐,沈大人來了,一副要來捉奸的模樣……”
“……啊?”
寧沅的笑容一滯,回身去看,果真是怒氣沖沖的沈硯。
……不是吧?
她搖了搖手,對愈發(fā)逼近的沈硯道:“沈硯,你冷靜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樣。”
沈硯此時已不剩什么理智,全靠意志在驅(qū)使著他往人多的地方去,忽然聽見這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心中驟安。
這是他未來的妻子。
亂竄的心火好似找到了安處,他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入懷里,順勢吻了下去。
第54章 獨處
突如其來的親吻就像暑夏時節(jié)的暴雨一般驟然降落,令她猝不及防。
這個吻不似從前的小心試探。
它并沒有什么章法,亦與溫柔毫不相關(guān),舌尖甚至頗為蠻橫地探入了她的口中,與她唇舌交纏。
仿佛要把心中的怒火盡數(shù)泄在她身上才肯罷休。
寧沅被吻得舌尖發(fā)麻。
縱然頭腦有些混沌,也不得不把雙手抵在他身前,試圖掙開他。
雖說現(xiàn)下是在宮內(nèi)的僻靜處,可到底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旁邊又有攬星和裴將軍瞧著……
難道她不要名聲的嗎?
雖然她對于這方面想的比較開,可她也不想把她在外人面前苦苦維持許久的形象一朝盡毀。
更何況,她還等著賺夠了錢和他退婚,只身遠走呢。
可沈硯卻無視了她的掙扎,手臂橫在她纖細的腰肢上,箍得更緊了些,隔著薄薄的衣料,她幾乎能感受到他手臂暴起的青筋。
……說實話,若不是場合不對,她其實還挺好這口。
兩人的距離太近,寧沅漸漸察覺她的小腹上有些不大對勁。
硌得慌。
她當然明白這對沈硯而言意味著什么。
親吻之時,動心起念再正常不過,若是沒有這回事,反倒該去瞧大夫。
不過,這終究是當著旁人的面,她總覺得怪異。
她試圖與沈硯拉開些距離。
沈硯蹙著眉,臉色很是不好看,近乎呢喃地同她低語道:“別動。”
話音剛落,他便再度銜上了她飽滿盈潤的唇瓣,吻得又重又急。
她吃痛地嚶嚀了一聲。
她從未見過這樣失控的沈硯,像一只失去理智的獸。
……他不至于吃醋至此吧?
她只是在與裴大哥討論笛子演奏的技法,未免生出誤會,她還特地命攬星跟在她身邊,如此,被旁人瞧見了,也便不算是與他二人私會。
交換空氣的間隙,她急切地想要掙脫他:“我們好好談談,行不行?”
沈硯無視了她的話,本掐在她腰后的大掌頗為不滿地往下滑落。
觸及圓潤時,他微頓了片刻,旋即一手掌握住腰下的溫軟,懲罰般地加重了些力道。
他一貫清明的目光有些迷蒙:“……讓你別亂動。”
寧沅終于不敢動了。
她瞪圓了眼睛,任由他汲取著她的唇瓣,面上覆著一層緋色,又羞又惱。
臀上隱隱傳來些痛感。
……他居然敢掐她那里?
寧沅的心跳得飛快。
由于她被迫貼著他,自然能感受到他炙熱的體溫。
燒得很不正常。
連帶著包圍著她的清冷梅香都變得異常明顯。
裴將軍早已識相地別過臉去,甚至像是在為他們二人望風,而攬星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寧沅沒再掙扎,指甲深深掐住掌心,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沈硯在她心中之所以是變態(tài),蓋因他素日里裝出的那副清白高潔的模樣。
若是他對她表里如一地好色,便該稱之為猥瑣。
所以顯而易見,他若神智尚存,便斷不會當著外人的面,不管不顧地對她做這樣的事。
聯(lián)想到她自己在公主府時神志不清頭昏腦脹,見了男人便想掛上去的模樣,寧沅心下當即有了推論。
沈硯或是中邪,或是中藥。
憑借自己這點微薄之力,定是控制不住他這么高大的男子,還好旁邊正有一個很是信得過的裴子星。
她攢足了力氣,猛地抵在沈硯身前,轉(zhuǎn)頭對裴子星喊道:“裴大哥,快暫封了他的穴道!”
裴子星聞言,茫然回首,見她神色篤定,也就并未遲疑,即刻出手。
一瞬間,沈硯的力道盡失,整個人的重量悉數(shù)壓在了她身上。
她盡力撐住他,扶他倚在了墻邊,見他額發(fā)濕透,身形微顫。
裴子星這才覺察出了他的不對:“執(zhí)玉他這是……”
“他應當是中藥了。”寧沅平靜道,心下思忖著法子,“裴大哥,宮中可有能安置他,且不會驚動旁人的地方?”
“有,他有處暫歇的院子,名喚荷香榭。”
她頷首:“裴大哥,你扶著他去那里,攬星,你去宮中找到明決公子,先莫提此事,以免隔墻有耳,只告訴他沈大人在荷香榭候著他,讓他速速過去。”
無人留意之處,寧澧緊擰著眉頭,把手中捏成碎片的樹葉往地下一丟,躡手躡腳地離去。
怎么辦?
這下該如何收場?
她得去找母親商量對策。
裴子星把沈硯的手臂搭在肩上攙扶著,剛走出幾步,問道:“寧小姐,你不跟過來嗎?”
“我……”
她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沈硯的眉宇間。
她很多時候都會覺得沈硯好過分,好討厭。
今日由著他親了她這樣久,不但沒同他計較,還又為他做了番安排,已經(jīng)很仁至義盡了。
裴子星道:“荷香榭中并沒有值守的宮人,只會派人去按時打掃,待會兒我把他放下后需去請?zhí)t(yī)來,屆時獨留他一個人……我覺得他需人照顧。”
“只好麻煩你了。”
寧沅抿了抿唇。
她覺得現(xiàn)下她與沈硯最好要保持距離。
可轉(zhuǎn)念一想,那時自己中了藥,不也是沈硯照顧她嗎?
……罷了,她不能這么沒有良心。
她抬步跟了上去。
*
裴子星把沈硯放在了床榻上,便拐出門去請?zhí)t(yī)。
攬星仍未帶著明決過來,寧沅只好左右瞧瞧,輕輕闔了門。
她剛走去床前,只見沈硯的神情愈發(fā)難受,不由心想:沈硯啊沈硯,枉你一世英名,竟也會被人陷害至此種地步。
她剛拿出貼身的帕子,為他拭了拭額汗,便聽見身后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
她本以為是裴子星。
卻沒想到,回首看見的竟是一襲粉衫的寧澧。
……今晨瞧見她時,她明明穿的是綠衫。
寧沅很快反應過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難得肅聲道:“是你做的?”
寧澧的眉頭輕蹙了一下,神色很是平靜。
她沒有回答她,只是緩步走至床前,同她道:“沒有用的。”
“太醫(yī)也解不了。”
寧沅垂著眸,見寧澧彎下身來,凝著沈硯俊美的五官道:“這藥藥性很烈,無藥可解,唯有紓解了情欲才行,拖得時間越久,他的四肢便愈發(fā)無力,呼吸也會愈發(fā)困難。”
她的指尖輕點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姐姐,如若不解,他會死的。”
寧沅把她的手拍下來,不耐道:“你別碰他。”
寧澧眨眨眼睛,以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看著她:“若非是姐姐自私,沈大人也不用受這樣的罪。”
……這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她簡直莫名其妙!
寧澧見她眸中詫異,平靜道:“哪有世家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姐姐,他既愿意娶你為妻,你又為何不能容我接近沈大哥?”
“……我與你是因我們府上的恩怨,與沈硯有什么關(guān)系?”
“可你待我冷淡,沈大人又怎會娶我?”她撅起嘴,哀傷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聽母親的話,用些非常手段,來做這個沈夫人。”
“不過,你可以來沈府為妾,盡心侍奉。”
……她在說什么瘋話?
寧澧把手放在了腰間的系帶上,一副打算褪去衣衫的模樣。
寧沅站著未動。
“姐姐,你該不會打算看我如何服侍他吧?”她的手頓了頓。
她冷笑一聲,抬了抬下巴:“是,我是打算看。”
“你脫吧。”
寧澧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咬了咬唇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難道不知羞嗎?”
寧沅冷笑一聲:“你一個高門閨秀,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嫁男人,竟反過來說我不知羞?”
“那你與他無媒茍合又算什么?”
寧澧仍記得那夜他抱著寧沅飛進竹葉瀟瀟的院落,她說:“你不會是還想與我歡好吧?”
她目光沉靜,淡淡道:“寧二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們雖未結(jié)發(fā),卻有父母命,媒妁言,并不盡是無媒茍合。”
“而你,什么都沒有。”
“甚至你主動獻身至此,所渴求的也不過是沈硯的一紙婚約。”
“可這些,我還沒從娘胎里出來的時候就有了。”
寧澧張了張唇,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覺得仿若有一根針把她的面容扎得千瘡百孔。
算了,事已至此了,還要臉做什么。
她短短十幾年的人生就是如此。
羨慕,嫉妒,妄想,追求,可始終未得到。
這是她能與他共度此生最近的一回。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她伸出手就碰得到。
若是她還這樣懦弱下去,經(jīng)此一事后,沈硯怕是再也不會理她了。
她咬了咬唇瓣,干脆利落地抽開了衣裙的系帶。
外袍褪去,如粉煙一般堆疊在地上,身上轉(zhuǎn)眼間僅剩小衣和襯裙。
寧沅沒想到她居然能瘋魔至此,知道錯了還不迷途知返,竟打算將錯就錯!
她真以為沈硯會娶她嗎?
他那樣難以攀折的性子,絕不會輕易息事寧人,待他清醒,他定會鬧大此事,讓寧府名聲敗盡,就此沒落。
……想想還有些喜聞樂見。
僅僅一念之間,正在寧澧顫抖著身子打算爬上床時,寧沅攥住她的小臂,把她扯了下來。
她能把她從自己的房中推搡出去一回,就能繼續(xù)推搡出去兩回,三回,無數(shù)回。
她拽著她,一路叮鈴咣當,撞倒了凳子,撞歪了圓桌,把她一把丟出了門外。
屋外的草木清香席卷而來,寧澧趴在地上,見自己掌下被磨破了皮,光著肩在風中瑟瑟,流下了屈辱的淚水。
木門被重重關(guān)上,緊接著,又即刻打開,丟出一團她先前褪下的外袍。
“穿件衣服吧你。”
這是寧沅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她眼睜睜看著木門關(guān)得嚴絲合縫,甚至還從內(nèi)插上了門閂。
她徹底沒機會了。
*
夏風再吹不進屋內(nèi),房間逐漸變得有些燥熱。
裴子星點下的穴道并不重,過了這一會兒,已然自行消解。
血液的循環(huán)再度快了起來,帶著難抑的藥性迅速游走全身。
沈硯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喚道:“沅沅。”
剛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聲線啞得嚇人。
寧沅再度走至床前,想起寧澧的話,道:“你得解了這藥。”
沈硯被點了穴道,又不是被封了聽覺,這之中發(fā)生了什么,他聽得一清二楚。
從未有一個女人在他危急時能這樣妥善地為他著想。
甚至連他的母親,在他當年重傷時也只會哭腫了眼睛,握著他問:“怎么辦啊?”
寧沅居然肯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男人沉默片刻,啞聲道:“因著暑熱,陛下會在宮室里擱置冰盆,屏風后有浴桶,我先坐進去,勞煩你給我遞冰來……”
寧沅蹙眉,大致猜到了他想如何處理,嘆了口氣,打斷他道:“不行,會凍壞的。”
他到底有沒有常識啊?
長期浸在刺骨的冰水里,以后會造成障礙的。
他急著當公公,不妨直接喊人把他領(lǐng)去敬事房。
輕柔的嗓音響在腦海,像無時無刻燎在他心上的火。
他不欲與她多言,干脆翻身下了床,卻因四肢使不上力氣,不得不倚坐在了床邊。
他口中喘著粗氣,迫著自己不去看她。
如今他不自傷,又能怎么辦?
難道去傷害她嗎?
他從不覺得妻子就該是丈夫的泄欲工具,這樣的事本就該在兩情相悅的前提下,再來談你情我愿。
先前他被那陰狠的算計沖昏了頭腦,怒火攻心時,藥性徹底占據(jù)了理智,才會在眾目睽睽下,失控對她做出那樣的事。
他如今清醒些許,已然很是自責。
若真如寧二小姐所言,此藥無解,只能紓解情欲……
他對這種事了解不多,只是在幾年前無意看過一本圖冊,不過他只看了一眼,便丟出去了。
畫上的女子未著寸縷,他不想看。
他不想看除了他心愛之人以外的任何女人。
至于無意而起的欲望,他大多也放任不管,任它自起自落。
如今既不知該如何紓解,不若就抑制住它,若是日后真的無欲無求,也是他活該的。
是他因自己一時疏忽而該付出的代價。
反正他從前的日子也是這么過的。
“子星……是不是快過來了?你出去罷,讓他或者明決來看顧我就好。”
暈眩一陣一陣地來襲,他強迫自己清醒,扶著床沿,試圖起身。
“沈硯,別趕我走了。”
寧沅卻走過來,蹲在了他的身邊。
他凌亂的呼吸落在寧沅耳畔。
他看起來是真的不太好。
在寧沅看來,沒有是比健康地活在世上更重要的事。
至于什么清名,不過是身外之物。
人都死了,要貞潔牌坊有什么用?
又不會復生。
他也曾幫過她解藥,如今她回報給他,也是理所應當?shù)摹?br />
安靜的少女忽然抬手,輕輕摟住了他的脖頸。
纖細的手臂與他的肌膚僅隔著一層極輕的粉紗,她貼過來,仿若一片攜雨而來的溫軟的云朵,驟降下來一片涼意與難以言說的清甜。
“我?guī)湍恪!?br />
少女細微的呼吸落在他耳畔,沈硯的身子不自覺地繃緊。
她聲音很輕,很軟,像是云朵化成的春雨。
卻不是詢問,亦不是請求。*
更像是一種不容反駁的命令。
第55章 握緊
沈硯當即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幫他”,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扣住她的手腕,用僅剩不多的力氣把她自身前拉開,蹙眉道:“不用。”
寧沅側(cè)首看著圈在自己細腕上的那只手。
瘦削修長,潤澤如玉,手背隱約凸顯著青筋。
每每握緊她的時候,連脈搏都跳動都變得更為顯而易見。
他好像從沒有牽過她的手,卻總用這樣的方式代替,仿佛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從前,他這般禁錮著她時,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的冷淡與強硬。
如今他的語氣依然無二,卻因著藥性失了從前的力度,她輕而易舉便能從中掙脫開來。
可她偏偏沒有。
寧沅只是由他拘著她,挨著他很近,似是怕有人聽見一般,附耳道:“你不是也幫過我嗎?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拉開些距離,望進他的眼瞳,認真道:“我雖然沒什么正經(jīng)的經(jīng)驗,但可以一試。”
“我沒有幫過你。”他急促道。
“……你不必因著害羞,說出這樣的話。”
她說著,把另一只不曾被桎梏的手搭在了他衣袍的系帶上。
他再度壓下她的手,胸膛起伏不定。
他沒有心思在現(xiàn)下同她談起過往的陰差陽錯。
這不是一個好時機,他也不能好好解釋給她聽。
若他不制止,她定會一意孤行下去。
可若他制止她,告訴她一切……她會生氣嗎?
他本已計劃好了該如何一步步地讓她喜歡上自己,屆時再與她坦白這之中的全部誤會,她也會容易接受些。
但今日發(fā)生的一切,突如其來地將他既定的步調(diào)統(tǒng)統(tǒng)打亂。
可事已至此,不論今日結(jié)局如何,他也不能再瞞著她了。
他從始至終不曾染指過她。
若她心甘情愿與他成婚,接下來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便都是他們兩情相悅,可若她仍不愿意嫁給他,他便不能還讓她蒙在鼓里,為自己這樣犧牲。
否則,待一切無從更改時,她再知曉這一切,定會恨他入骨。
他寧愿見她在旁人面前依然純真開懷,也不要她心中藏著恨。
思慮間,他啞聲問道:“沅沅,你愿意嫁與我嗎?”
寧沅蹙眉,示意他把壓在手背上的手拿開:“都什么時候了,還問這種問題。”
他眸光微黯。
那就是還不想。
他唇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我們之間……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寧沅嗤笑一聲:“怎么可能……解沒解藥我自己不知道嗎?”
“……是風寒。”他淡淡道,“那夜你并沒有中藥,只是風寒發(fā)熱,所謂解藥,便是退燒。”
空氣短暫靜默一瞬。
“那安胎藥和孩子……”她咬了咬唇,手稍稍泄力。
連中藥都是假的,那安胎藥和孩子定也是假的。
沈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還一邊哄著她玩,一邊看著自己如丑角一般上竄下跳。
這個人真的很過分。
“沈硯,騙我很好玩嗎?”她長睫微垂。
“……抱歉。”
他試圖去撫上她的臉,她卻微微別開了腦袋。
沈硯垂下手道:“我沒有想嘲笑你,我只是覺得……你那樣很可愛。”
“想多看一些時日。”
他張了張口,難得同她說出心里話。
“也想……你多依賴我一點。”
她不知道沈硯這么做,是無謂自己心中經(jīng)歷過怎樣的掙扎,還是他自信他可以擺平一切。
她只知道,若非她自幼經(jīng)歷過許多,看得比尋常女子開一些,否則不知會因這場誤會,擔驚受怕到幾時。
他真的很高高在上。
“你這樣真的很討厭。”她心中莫名有些酸澀。
“……對不起。”他聲音放得很輕。
“你現(xiàn)在知道了。趁如今尚沒有釀成你后悔不及的大錯,快出去罷。”
“寧澧知曉你在這兒,你破壞了她們的計劃,她未必肯放過你。”
“不要再連累你了。”
他說罷,往床沿靠去,闔上眼睛。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定會離去了罷?
寧沅的沉默令屋內(nèi)的氣氛凝滯下來,她卻并沒有如他所想,起身離開,而是平靜地把他的衣帶悉數(shù)抽開來。
……她不是不想與他成婚嗎?
她為什么要關(guān)心他的死活?
她為什么要把寧澧丟出去?
她為什么還要幫自己?
無數(shù)的疑問在沈硯腦海里盤旋著,他垂眸,見柔軟的手指在他眼前靈活地翩飛。
當屋內(nèi)潮熱的空氣裹挾住他的肌膚時,他驟然按住她的腰,迫著她貼近自己。
他不知道她怎能云淡風輕地說出那種令人害臊的話,又怎能在已然生氣之后,仍面色無波地解開他的衣袍。
……是因為喜歡吧?
她喜歡他,所以她愿意。
他貼近她,薄唇貼上了她的頸側(cè),落下一個極輕的吻,而后一路輕貼下去,咬住了她的衣帶。
在他即將要偏頭扯開之際,她的手抵住了他的唇,自他齒間把自己的衣帶一點一點抽了回來。
“不必這么麻煩。”
寧沅目光垂落,輕輕握住,探究般地上下?lián)崃藫帷?br />
“應當這樣就行。”
男子猛地蹙眉,輕輕抽了一口涼氣,一同握住了她的手。
看來這法子是有用的。
她曾在話本里看到過男子逼女人跪著幫他做這樣的事,彼時她很痛恨那個男的,只希望女人日后能報復回去,如今她卻很感謝那個男主角。
若非是他玩得這么變態(tài),她也不會知道。
寧澧說,這藥藥性發(fā)作后會讓人四肢無力,那么讓沈硯自行解決,已然是不可能的。
欲解此藥,只能以紓解情欲為條件,其實并不是在考驗他本人的克制與耐性。
一個人再強大,也總有無法戰(zhàn)勝的東西。
而是在考驗想為他解藥之人。
宮中之人多古板守規(guī)矩,縱然裴子星請來太醫(yī),都是些大男人,斷不會不顧及旁人目光,對沈硯做這樣的事。
八成也是給他尋個如寧澧一般意欲嫁給他的宮女。
寧澧之輩則或是愚蠢,或是孤陋寡聞,居然只能想出爬床這一種辦法。
雖然每個爹娘都不喜歡女兒家看她喜歡看的這些風流情事,可她真心覺得盛國在床笫之事上的普及教育尚且任重道遠。
明明有更方便的法子,為何非要讓施救者獻身。
寧沅的思緒拉回眼前。
她雖懂得不少,但終究是紙上談兵。
最開始的時候她其實不大熟練,直至過了許久,才終于摸索出了規(guī)律。
縱然他已十分克制,可時不時的微顫亦惹得她的臉渡上了熱意。
哼,若非她良善,她才不會管他。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被人叩響。
“寧小姐,你可在里面?是否安好?”
裴子星瞥了眼身邊的寧夫人,擔心問道。
他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他帶著太醫(yī)來的路上,恰遇到了很是焦急的寧夫人,張口便指責他看護宮城不力,連寧沅與人白日宣淫也不知曉。
那時他短暫地心慌了一瞬,因先前親眼看見之故,他真的怕沈硯對寧沅做出什么強迫之事,便被寧夫人拽至門前,卻發(fā)現(xiàn)門居然從內(nèi)鎖住了。
怕她出事,他只好叩響了門。
寧沅手中動作未停,平靜同窗外喊道:“我好得很。”
不見顫音,不見婉轉(zhuǎn),與明薇心中所想相去甚遠。
她把寧澧趕出去,不就是為了獨占沈硯嗎?
怎么聽這聲音,她似乎并沒有與沈硯發(fā)生什么?
“你好得很,你為什么不來開門?”明薇在外叫嚷道,“沅沅,是不是有人脅迫你?有母親在,你別怕!你盡管道來——”
“你真的很吵。”寧沅打斷了她。
“別出聲。”她對沈硯比口型道。
寧沅覺得眼前的場景總有幾分怪異。
她靠在沈硯的懷中把玩他,屋外卻站著她名義上的母親和好友,裴大哥應是擔心她被沈硯欺負,而她的繼母八成不知又在憋什么壞水。
他們絕不能出聲,卻偏偏還要進行下去。
她抿著唇,有幾分懊惱地看向沈硯,卻見沈硯的目光不知何時落在了她的手上。
之后便是一陣溫熱。
她松了手,兩人心照不宣地錯開目光。
她拿出帕子胡亂抹了抹,而后尋到火折子,徹底將證據(jù)燃了個干凈。
沈硯沉默地站起身來,眼底帶著些莫名的羞意,整理好衣袍后朝她走來,一眼便瞧見少女手背上沾著的不規(guī)則的乳白,因只剩薄薄一層,早已干涸了。
其實她生的白,不細看根本瞧不出來。
他本不想去瞧,可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
她帕子都燒了,大抵是不打算擦了。
“……沒弄干凈。”他低聲道。
她抬手放在眼下細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不怎么顯眼,也沒什么味道,沒關(guān)系。”
“……我?guī)湍恪!?br />
他緊蹙著眉宇,拿起一方帕子,沾了些茶水,抬起她的手腕。
濕潤的帕子把肌膚上的痕跡徹底抹去。
他并沒有放下她的手,道:“我覺得你繼母應當是打算把這件事栽贓給你。”
藥性解除后,他思索一瞬,便覺得明薇帶子星來堵門,定已留有后招。
她知道這藥的效果,見二人無恙,定篤定寧沅會與他在這間房發(fā)生些什么。
她只消在外面堵住二人,便可以栽贓是寧沅給他下的藥。
是她,為了爬他的床。
“你別怕,我會幫你。”
他已然想好要如何應對,只目含期盼地看向她,等著她來與他多說幾句話。
可寧沅自是不怕。
她驟然得知她同沈硯的過去什么都不曾發(fā)生,如今她再坦蕩不過,簡直無所畏懼。
“不用。”她冷淡地應了一聲,甩開了他的手。
……看來她真的生氣了。
沈硯瞧著她冷淡的神情,心好似空了一塊。
第56章 連結(jié)
那她如何才能原諒他?
當這個奇怪的念頭在腦子里冒出來的時候,連沈硯自己都嚇了一跳。
從小到大,他都是眾星拱月的那個。
一向都是旁人來揣摩他的心思,討他的歡心,而不是他迎合旁人。
所以,從前面對著樣樣都撞在他的喜好上,卻總是垂首不語,對他避之不及的寧沅,他下意識覺得她不過是與旁的女子一般,一面暗自迎合,一面故作害羞。
他從來沒有去試圖了解她的內(nèi)心,只恨她為何也這般無趣庸俗。
直到他忽然能聽見她的心聲,才漸漸發(fā)現(xiàn)他似乎從未了解過這個看起來乖巧柔順的少女。
這世上好像沒有她特別在乎的東西。
也就意味著,他很難討好她。
沈硯突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拿她毫無辦法。
他轉(zhuǎn)身在屋內(nèi)燃上熏香,回首見她已經(jīng)施施然走至門前,正在這時,她忽然回首,喚了他的名字。
“對了,沈硯。”
他當即明白了她想說什么。
“……你放心,我不會糾纏你婚嫁之事,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旁人。”
后者可以,前者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心想。
少女轉(zhuǎn)過頭去,應了聲好,語氣淡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這雖是一場意外,可是沈硯知曉,就算她仍不肯嫁給他,就算她還在生她的氣,可他們之間的連結(jié)卻要比從前都緊密。
此后,不論她遇見哪個男人,都再也忘不掉她曾經(jīng)與他在這間有些悶熱的屋子里,做過這樣親密的事情。
寧沅推開門,探出一顆腦袋,倒吸了口涼氣:“……好多人啊。”
外間站著的人真是出乎意料得多。
除卻她母親、裴將軍與太醫(yī)以外,不知何時也驚動了陛下與娘娘,還有她那一臉嚴肅的爹。
在她爹身后,正站著她那楚楚可憐的妹妹寧澧。
她走上前去,神情自若地一一請安。
站在廊下的明薇率先沖進房內(nèi),被濃郁刺鼻的熏香味兒嗆了一瞬。
她縱然不曾嗅到香汗交融的氣息,仍是硬著頭皮演了下去,喚道:“寧沅,你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寧沅深吸一口氣,正欲答話,卻聽沈硯的聲音從屋里有氣無力地傳出來,道:“寧夫人是覺得小姐肯屈尊降貴地照顧在下,有失身份嗎?”
……他不是好了嗎?
如今最穩(wěn)妥的法子,難道不是裝作無恙,然后當這藥從未生效嗎?
他怎么頗有要將此事鬧大之勢?
明薇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沈大人,您這身體不適,可與咱們尋常人大有不同。”
陛下聞言,抬腳便往屋中進:“怪不得你托明決同朕說你不大舒坦,可瞧過太醫(yī)了嗎?”
沈硯虛掩著唇,咳了兩聲:“不必瞧了陛下,已然壓下去許多了。”
旋即他看向明薇:“在下竟不知寧夫人頗通岐黃之術(shù),只消一眼,便可知在下患得是何種病。”
沈硯的話頗具鋒芒,譏諷之意太過明顯,當即挑起了明薇的怒火。
“沈大人說笑了,岐黃之術(shù)我倒是不通,不過主持中饋倒是在行,這才能把我那糊涂女兒的賬給算清楚。”
見陛下眉間隱有不悅之色,寧國公忙制止道:“今日她們女兒家過節(jié),你又要算什么賬?有什么事回府再說,莫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
寧沅心中思忖,她爹最是要面子,不論她對與不對,他定會怪明薇把這事兒在宮里攤開來講。
如此一想,今日她爹倒也能算作是她的幫手。
這樣一個能讓她爹與繼母反目的好時機,她才不能真的讓明薇偃旗息鼓。
她順著她爹,怯怯道:“是啊母親,這畢竟是在宮中,不是在府上,更不是什么小門小戶的地方……待您回府后,想怎么處置我都可以,如今還是莫要耽擱諸位大人的時間了。”
明薇的家世不高,便敏感地把她幼時的不爭、不搶、不諂媚、不討好,誤解為了她瞧不起她。
這也是她處處針對寧沅的原因之一。
寧沅知曉這是她的痛處。
她并不會因出身而否定一個人,但為了激怒明薇,最好的法子便是往她的痛處上戳。
明薇今日本就因被她壞了謀算煩心,如今見她言語間暗諷她是小門小戶,更是怒火中燒。
是,她娘是高門貴女又怎么樣?
還不是她的手下敗將?
想到先前她已然做好了安排,當即無視了她爹的面子,底氣十足道:“沈大人的病,不正是你下得藥嗎?”
果然上鉤了。
寧沅挑了挑眉。
“母親,你怎么能攀污我呢?我入宮后便帶著女使與裴將軍討教器樂,可見都不曾見沈大人一眼。待他來尋我們時,他就已然中藥了。”
裴子星道:“陛下,寧小姐所言非虛,臣可以作證。”
明薇冷笑一聲:“事已至此,我也不瞞著諸位了。”
“我曾在她的房中妝臺的抽屜里見過一只藥盒,當時便疑惑她留這個藥盒有何作用,沒曾想只為留在今日,同沈大人暗中茍合!”
“……我房中確有藥盒,不過那都是我平日里給自己治些小病備下的,哪有什么**?”她擰眉道,“你可有什么證據(jù)?”
“證據(jù)?證據(jù)就在你房中,回府一搜便知!”
寧夫人話音剛落,明決便提著一個女使模樣的人走入院中,丟在了眾人眼前:“或許這就是寧夫人想要的證據(jù)?”
終于來了。
沈硯闔了闔眼,放下心來。
他們雖是主仆,卻亦更似朋友。
正如明決了解他一般,他亦了解這個自幼跟著他的玩伴。
他這么久沒出現(xiàn),定是察覺了什么極其重要的破綻,不得不撇下他去辦。
所以他才敢主動接下寧夫人的話,挑起這場爭端。
寧沅偏了偏頭,見攬星跟在他身后。
攬星看見她,趕忙向她跑來,握著她的手擔憂道:“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平靜道。
她踮起腳,附耳過來:“我和明大人本在往荷香榭趕去的路上,他耳力好,恰聽見夫人在與那女使吩咐著什么,他想著,這事兒八成有蹊蹺,便說你們那兒左右沒什么大事,便帶我跟著那人,結(jié)果跟去了府中。”
確是沒什么大事,不過是她手指發(fā)麻而已。
寧沅擠出一個頗為勉強的笑容。
明決道:“回陛下,寧小姐的女使求助于臣,說府上出了急事,托臣把她送回府中,結(jié)果正巧碰見這女使鬼鬼祟祟,打算進寧夫人的臥房。”
“臣一想,區(qū)區(qū)小賊,怎敢覬覦國公夫人之物?”
“便等著她出來,一舉將其拿下,如今正是人贓并獲。”
他說罷,獻上一只小圓盒。
“夫人瞧瞧?可損失了什么?”
“多謝你了。”
明薇面上的笑容幾乎快撐不住了。
她儼然沒想到沈硯的手居然都能伸進國公府去,半道給她來了這么一出。
她盯著那小圓盒正欲拿走,好生藏起來,卻被一旁的皇后搶了先。
“這盒子好生精致,容本宮一觀。”
說著,她旋開蓋子,輕輕聞了聞,而后面色大變,塞給了一旁的嬤嬤。
嬤嬤聞罷,當即跪在地上道:“陛下……這……這確是**。”
陛下環(huán)視一周:“你方才說是在哪里扣下來的?寧夫人的房間?”
明決抱拳道:“是。”
沈蘅搖了搖首,蹙眉道:“陛下,已不單單是**之事。這藥已是宮廷禁方,創(chuàng)了這方子之人,便是瑄王的母親李淑妃,正因她用此方邀寵后敗露于人前,才被先皇送去了佛寺靜心。”
“且其中還有一味僅有瑄王封地才有的陽起石……如今瑄王隱有割據(jù)一方之勢,這東西卻出現(xiàn)在寧國公府上……”
她為難地看了寧國公一眼。
帝王之疑遠比家中不寧要嚴重的多!
寧國公本就難看的臉色更覆上一層霜:“陛下,老臣忠心可鑒!”
“朕知道。”
陛下象征性地扶了扶他,令他猜不透喜怒。
寧國公心中對明薇的不滿更添幾許。
“事到如今,你還不趕快交代,這藥是哪兒來的?”
明薇咬唇沉默。
沈硯補充道:“說起這藥……臣似乎曾經(jīng)在另一處也見過。”
“上回長公主壽宴,寧府上下獨邀了寧大小姐,臣覺事有蹊蹺,便在宴前提前換了她席上的酒壺,封存取樣。”
“若臣猜得不錯,八成與今日這小圓盒中的藥材如出一轍。”
“陛下可還記得上次翻船一事?”
皇帝的臉色愈發(fā)不好看,冷哼一聲道:“這瑄王的手往京中伸得愈發(fā)長了。蠱惑親妹與姑母為他遞話也罷,如今居然也能策反得動老師了。”
寧國公撲通一聲跪下,叩首道:“老臣萬萬不會做出愧對陛下之事!”
他鐵青著臉看向明薇:“說,這藥哪兒來的!你若還不如實道來,老夫這就給你寫一封休書,陛下該誅該殺,你一概認命!”
寧沅獨站在一旁看戲。
她也不會料到今日這藥居然會與意欲謀逆之人有所關(guān)聯(lián),如此一來,誰還會在意她究竟如何給沈硯解的藥?
如今人人自危,能把自己從謀逆之罪里摘出來已然很好了。
明薇終扛不住壓力道:“……妾身斷無謀逆之心,只不過……只不過是與長公主多說了幾句話……她恨寧沅一而再再而三地壞了她的好事,我也……我也不愿見她好過,這才……這才……”
“陛下,瑄王之事妾身當真什么都不知道……”
“……她恨寧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壞了她的好事?”陛下看向沈硯,“執(zhí)玉,你方才說……你曾在長公主壽宴上替換了她的酒,所謂之何?”
沈硯緩步走至陛下身邊:“此事說來話長。”
“陛下不妨回養(yǎng)心殿,臣與您慢慢道來。”
直到陛下又重復了一遍沈硯的話,寧沅這才反應過來,她愣在原地,望著沈硯與陛下一同遠去的背影。
……那夜她聽到的不假,長公主居然真的給她備了催情酒。
那么……是他換了她的藥酒,她才勉強躲過一劫?
否則若是她那時落入與沈硯一般無二的境地……
她不敢去想。
說來,他到底還是救了她。
可她今日亦還了回去。
如此,也算與他兩清了,從此以后,與他路歸路,橋歸橋。
反正騙她一事不可原諒!
*
寧澧不僅爬床計劃未得逞,夜里乞巧宴的穿針戲奪魁亦未得逞。
她的穿針戲與楊知意打了個平手,而獻繡圖一項上,則是楊知意拔了頭籌。
她并未貪圖什么,只望皇后娘娘賜她一張她爹和她小娘的和離書,從此,她將帶著她娘徹底自由。
宴飲時,寧沅與她遙遙對望,相視一笑。
席散歸來時已是深夜,寧府寂靜一片,仿若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她有些好奇,待明日的太陽升起,她爹會如何處置她的繼母。
寧沅特地囑咐了侍衛(wèi)大哥在她的院周加強防守,以防又有某些“討厭鬼”再來侵入她的領(lǐng)地。
暑熱未散,她的木窗支著一條小縫,帶來清風縷縷。
她今日累得很,沐浴罷后也懶得燃燭,徑直躺在了床榻邊,一面吹著小風,一面把被褥扯過來往小腹上蓋了蓋,闔了眼睛醞釀睡意。
她抬手虛握了握掌心,莫名覺得手指還是有些發(fā)麻。
都怪沈硯。
她不明白,沈硯生得那樣一個斯文俊秀的外表,為何它就不能一同生得斯文俊秀呢?
徒有那樣粉嫩的顏色,在情濃時連它也會隨之變得濃郁,如今回想起來,仍是歷歷在目。
而且她的手甚至都不能徹底環(huán)住!
寧沅不受控制地想了下去。
若是和他試試話本里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事……會是什么感覺呢?
會疼?
還是會快樂?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還是快睡吧。
耳后浮現(xiàn)些燙意,她不由扯了扯被子,把臉頰蹭在微涼的緞面上。
沈硯正單手撐著腦袋,側(cè)臥在她床榻的最深處,腦海里回蕩著她那些不可言說的心聲。
見她止住了旖旎心思,冷不丁地出聲道:“沅沅,你在想我嗎?”
第57章 撕帛
回答沈硯這個問題的,僅有“咚”地一聲墜地之音。
當一個人在睡覺的時候,忽然聽見床榻的內(nèi)側(cè)傳來了本該不屬于這間屋子的人聲,直接滾到床下,就變成了一件在所難免的事情。
寧沅困意盡失,心跳得很急,趴在地上如是想。
她抬眸望向床榻,見一襲玄衣的男子也傾身過來,正欲抬手去撈她,趕忙僵著身子滾得更遠了些。
她捂著心口,試圖壓下心中的慌亂,默默站了起來,惱羞成怒道:“誰想你了?”
“你怎么又來了?”
“誰允許你躺在我床榻上的?”
男子的手中僅抓著一襲薄薄的被褥,目光平靜地望著她。
“你在半空虛握著手,難道不是在想今日之事嗎?”
他點到為止,清了清嗓子,接著道:“我來時你正在沐浴,我看你內(nèi)室未燃燭,也不好擅自點火,所以就這樣了。”
“而且你放心,是新制的衣裳,不會臟了你的床榻。”
他頗有耐心地一句句答她。
寧沅忿忿攥住手,小聲道:“寧府的守衛(wèi)真是一群飯桶……我明明吩咐了要加強我這邊院子的夜間巡邏,我還特地賞了銀子……”
“你也不能怪他們。”沈硯自床榻上坐正,道,“寧府世代文臣,你父親對你如何先不談,但他為官清正,又不喜弄權(quán),自然坦蕩,并不會在府內(nèi)守衛(wèi)上多下功夫。”
“我若是輕易能被這些人察覺,那還算什么高手?”
“但……但這也不是你夜半私闖姑娘閨房,躺在別人榻上的理由!”
“你自己說,你這樣的行徑同采花大盜有什么區(qū)別?”
寧沅擰著眉,胸口輕輕起伏著。
沈硯認真道:“很大區(qū)別。”
“采花賊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而我不是。”
“我惹你生氣,如今只是來討你歡心。”
寧沅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
“然后呢?你來了,一言不發(fā),在我打算入睡時冷不丁地說一句話,嚇得我滾去了地上。”
“你便是這樣討我歡心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衫,坐回了床沿,拎了拎他肩上的布料,嗤笑道:“還有,你今日怎么不裝了?是不是啊?小粉?”
最后二字她道得很重,像是在咬牙切齒,只聽“嘶啦”一聲,他身上的衣料就這樣被她撕扯開來。
……
就,就這么輕易地扯開了?
衣衫破碎,半遮半掩著他瓷白的胸膛。
寧沅拎著他的衣料,一時瞪大了雙眸。
她只在話本中看見過這樣脆弱的衣物。
要么是兩人一同遭人追殺,好容易尋到一處僻靜之所,趕忙撕下衣裙包扎傷口。
要么是男子對姑娘強取豪奪時一把撕碎了她的衣裳。
她好奇時曾試著撕過自己的衣裙,最終只是徒勞一場,空留幾個變了形的指印,卻沒想今日扯著他的衣料,居然真的一扯就碎!
她松開指尖,窘迫地跳下床來,朝衣柜走去:“對……對不起啊,我去給你尋來針線縫一縫。”
沈硯垂眸,望著自己殘破的衣裳若有所思。
他今夜所穿的是桑蠶絲制的墨色紗衣。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特意向沈氏名下的衣坊尋來這樣的布料,本身就是為了讓她折損,討她歡心的?
古有妺喜好撕帛之聲,夏桀為討她歡心,命宮人取來若干織造精美的絲帛,在妺喜面前一匹匹地撕裂,好博得美人一笑。
寧沅則喜好胸肌。
且根據(jù)她的心聲來推斷,她并不喜歡直截了當暴露在她面前的那種,她往往喜歡根據(jù)男子在外的裝束去推斷想象。
故而他想,他該尋到一種料子,上身時端肅,卻在觸碰時極易破壞,如此一來,既滿足了她對外在的觀賞,又能滿足她觸碰之后的猶抱琵琶半遮面。
這也是他今夜不敢在外多停留,反倒等在她柔軟床榻上的原因。
這布料太過嬌貴,他怕還未待她親手折損,便已然被勾壞了。
這是桑蠶絲紡出來的紗線,經(jīng)過織就染色晾曬后制成的香云紗,且需得要多年未售出去,直至其變作陳布,易糟,抗撕裂性便會一同變差,才能讓寧沅這樣力氣小的女子給撕裂開來。
她還是太過良善。
本就是穿來給她撕的衣裳,她反倒愧疚地跑掉了。
寧沅帶著針線折返回來,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榻上,順手燃起一根燭,穿針罷,沖他招了招手。
“你過來些。”
沈硯不著痕跡地挪了過去。
房內(nèi)昏暗,唯有那雙映著燭火的眸子明艷晶亮,兩人對坐著,他不由覺得如今的景象倒很像琴瑟和諧的婚后。
他從前從未期冀過與另一個女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甚至多想一想,便會覺得很煩。
他不喜歡他的生活被人打亂。
如今看著她認真的神色,他忽然覺得若是能過上這樣與她相伴的日子,其實很不錯。
寧沅其實可以感受到沈硯毫不遮掩的目光。
她不懂他為什么要一瞬不轉(zhuǎn)地凝著她,她也沒有勇氣抬首去看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窘迫至死了。
她可能是從古至今毫無武功卻能夠兩指撕裂男子衣裳第一人罷。
她知曉有些高門大戶會特地尋一些極其金貴的料子制衣,這段時間,她也與楊知意見了不少,可沈硯身上這件的料子已經(jīng)不單單是金貴那么簡單了,看這色澤與薄度,誰人不會贊一句上乘?
但品質(zhì)甚至可以說是差勁。
稍有不慎,便會讓其主人當眾出丑。
沒有人會拿這樣的布料做衣裳,尤其是沈硯這樣重衣冠之人。
思緒紛飛之間,她的力道不慎大了些,先前縫上的連同剛穿進去的針孔又是“嘶啦”一聲,衣裳再度扯出了一道新口子。
……也不全是她的錯吧?
退一萬步說,難道買衣裳的人沒眼光,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不對,他喜歡自己,應當很有眼光才是。
他定是被人坑蒙拐騙了。
“沈硯,你是不是被布商騙了錢吶?”
聽著她心聲的沈硯頷首道:“……或許是吧。”
少女微嘆了一口氣,再度捏起他身前的殘破衣料,打算從頭再來。
兩人距離很近,她沐浴后的清香緩緩朝他飄過來,他甚至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抱在懷里。
可他知道若是*貿(mào)然如此,寧沅一定會拒絕。
……她真就只是為了給他縫衣裳,真就不為他的男色所動嗎?
這個念頭蹦出來的時候,沈硯覺得自己簡直不齒于人,他一向看不起以色侍人的女子,故而對那些試圖勾引他的姑娘嗤之以鼻。
報應不爽。
從前他也得想這些以色侍人的法子,才能暫博寧沅歡心。
如今連以色侍人都不好使了。
他安靜坐著,任憑她捏住自己的衣裳,針線在身前穿梭,默默掀起眼皮打量著周遭的環(huán)境,卻瞥見她擱在枕邊的一冊攤開的話本。
他眼神微闔,細細看了看,在昏暗的燭火里艱難辨別出了幾段話。
梟雄把美人甩在帳中,任憑美人如何哭喊,不管不顧地扯去了她的衣裙。
之后的字更暗了些,大概是什么折辱什么強硬什么流淚什么會不會愛上他。
……
沈硯收回目光。
按在被褥上的手不由緊攥了攥。
若是數(shù)月前,他尚且看寧沅不順眼之時,他定會為她看這樣的書而嗤之以鼻。
聽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東西。
不過他現(xiàn)在不會了,他只會去思考,寧沅為什么會喜歡看這樣的話本。
單看方才攤開的那一頁,便可大概猜測這梟雄定不干人事,凈知道欺負女子,比他差遠了。
……可為何他們二人會在一起,寧沅卻不想和他在一起呢?
他思來想去,覺得寧沅的內(nèi)心其實就是一個對萬事都看得很淡的人,她看這樣的話本,定是因為她喜歡這樣強烈的情節(jié)沖突,能讓她平靜無波的內(nèi)心里激蕩起久久不能平息的波瀾。
和這書里的梟雄比,他果然還是太平淡了。
他眉宇緊蹙,愈發(fā)覺得自己心中所想很有道理。
既知曉了她的喜好,自然要從她的喜好做起。
沈硯忽然站起身來。
寧沅手中的針線握得牢固,針頭又剛剛這么戳進去,經(jīng)他這么一站,銀針登時將剛縫補好的衣衫扯出了一個大口子,連身前也有一瞬而逝的疼痛。
她蹙起一雙秀氣的黛眉:“……你干嘛?”
他自她手中扯過針線,連同在他身上未打結(jié)的部分一同扯了下來,丟去了一旁的圓桌上,而后干脆解了上衫,露出緊實的肌肉。
這些年,他所謂的梟雄也見過不少,別看他們在男人面前一副首領(lǐng)做派,實際頗信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私下里面對自己女人的時候,大部分都只把她們當做泄欲的工具,可謂是兇神惡煞的暴露狂。
如果寧沅真的好這口的話,他也不是不能滿足她。
果然,她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身前。
他繃直唇角,一手按在了寧沅的肩上,學著書中的梟雄,冷臉將她推倒在了床榻上。
……接下來該如何?
真的要強行對她做那樣的事嗎?
沈硯有些犯難,腦中猶豫之際,先學著書中所寫撐在了她的身前。
寧沅望著他的目光微訝。
接著,她抬指抵上了他的胸膛,輕輕劃出一條線。
這是在邀請他嗎?
罷了,他本就是來討她歡心的,她若是真想要,他還扭捏什么?
沈硯心下一橫,正打算俯身過去,卻見寧沅抬起指尖,捻了捻上面的血色,稍有些小心道:“……雖然我不小心把你劃出血了,但……但你也不必這么生氣吧?”
柔白的指尖就在眼前,他干脆無視了她的話,垂首含了上去。
第58章 共眠
他吮住指尖,舌尖攪動,將沾染的猩紅一點點舔舐干凈。
血腥的澀與銹在口齒間蔓延開來。
氣氛稍有幾分凝滯,寧沅視線上移,恰撞進他直直盯著自己的琥珀眼瞳。
明明是淡漠溫和的視線,掩在纖長濃密的羽睫之下,卻莫名讓她嗅到了幾分危險。
仿佛她是主人,又是獵物,他臣服她,卻又試圖誘捕。
她仰著腦袋不敢動。
指尖的觸感潮濕溫熱,她的心亦跟著有些酥酥麻麻,下意識動了一下手指,觸碰到一顆稍有些尖銳的牙齒。
……虎牙嗎?
沈硯話少,又不大愛笑,寧沅想了許久,都想不起他究竟有沒有虎牙。
為確認它究竟是不是尖的,她的手指在那顆小牙上反復流連了幾次,最終換來了其主人報復般的輕咬。
一瞬間,寧沅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吟出一聲連她自己都陌生至極的嬌呼。
輕軟中夾雜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嫵媚。
兩人同時頓了一下。
寧沅臉色通紅,恨不得床榻變成地縫,把她吞沒進去算了。
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自她的眸子移到了飽滿的唇瓣上。
在昏黃燭火之下,好似一朵嬌艷欲滴的薔薇花。
好聽,喜歡。
沈硯心中只回蕩著這兩個樸素至極的形容。
她收回手指,紅著臉磕磕巴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喉結(jié)滾動。
故意發(fā)出這樣的聲音。
她抿住唇,別過臉去。
她不是不知道這道聲音該在什么樣的情境和場合之下產(chǎn)生,但絕不是她與沈硯的當下。
他不過是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而已。
她的目光落回他的胸膛,岔開了話題:“我?guī)湍闾幚硪幌聜诎伞!?br />
不過是被針尖劃破了道口子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傷,她若是再問晚一些,他或許都要好了。
沈硯本想拒絕,但轉(zhuǎn)念一想,她未必不知道這不算什么大傷。她之所以提出來為他處理,或許是因為她想上手摸一摸,卻礙于面子,不好意思,便尋了個看上去很是合理的借口。
“……好。”
他貼心地應下,坐去了另一側(cè)。
寧沅不過是象征性地客氣一下,本以為他會說“不必了,我自己來”,卻沒想他這么輕易地便答應下來。
直到真要下手的時候,她又有些犯難。
她從未親手照顧過男子。
更何況,是一個傷在胸肌上的男子。
怪那個的。
她沾濕了帕子,打算先為他擦一擦已經(jīng)干涸在傷口附近的血跡。
帕子覆在他身前時,沈硯默默提了口氣發(fā)力,爭取讓寧沅擦得……哦不,摸得滿意一點。
她動作輕,又看得專注,每擦一道便會在他胸口按一下來收尾,沈硯只當她是真的在好好為他擦拭傷口,面色坦然,一言不發(fā)。
干涸的血跡很快被她擦干凈。
她翻出素日里應急備下的小藥箱,往棉絮上倒了些藥粉,為他纏了層紗布。
沈硯凝著身前打得漂亮的蝴蝶結(jié),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圣潔的禮物,正擺在她面前,等著她親手拆開來。
“……你平日里都是這樣包扎的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有什么不對嗎?”
他沉默片刻,道:“沒有,很好看。”
“謝謝。”寧沅坐在床沿答道。
兩人一時無話,沉默在夜色里蔓延,寧沅總覺得莫名有些怪異,片刻后,她尋到了怪異的來源。
她望向仍敞著懷的沈硯:“你還不走嗎?”
他再度垂首,瞧了瞧自己身前的蝴蝶結(jié),提醒她道:“我衣裳碎了。”
寧沅抿了抿唇:“那你想怎么辦?”
他指了指她的床榻:“夜已深了,不如借住一宿,明早讓明決來給我送衣裳。”
“不行。”她蹙起眉,果斷回絕。
他眨了眨眼睛:“你也可以深夜去向?qū)帩苫蛘吣愕枰惶滓律选!?br />
“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去也行。”他作勢便要往外走。
她急了,站起來扯住他的手臂。
“你給我回來。”
“不可以讓他們知曉。”
他平靜地望著她:“寧澤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他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那也不行!”她堅決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環(huán)視一番她的臥房:“不然我打地鋪也行。”
“你放心,我定會小心謹慎,在所有人都未起之前起床,不讓人發(fā)現(xiàn)。”
寧沅不相信他。
這人總是耍她。
若他明日故意賴在地上不起,她又拖不動他。
屆時旁人發(fā)現(xiàn)他睡在她房間的地上怎么辦?
她的床榻還算大,且?guī)е鴮盈B的紗帳,可以分給他一半,縱然有人進來,也能及時把他蒙在被子里,再放下紗帳遮掩。
她望向床榻內(nèi),妥協(xié)道:“可以給你借住一晚,但你不許碰我,也不許鬧出什么大動靜。”
“好。”他彎了彎唇角。
計劃得逞。
沈硯發(fā)現(xiàn)古人誠不欺他,正所謂“烈女怕纏郎”,他若是早能這么不怕丟臉,能屈能伸,早就把寧沅娶回府了。
兩人如最開始一般躺回了床榻上。
不同的是他未穿上衣,而她很是拘謹?shù)乜s在床沿,留給他大半張床。
寧沅起初還擔憂了一陣兒,見他果然老實,躺在床榻里闔著眼一聲不吭,便也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直到身旁傳來平穩(wěn)的呼吸,沈硯才側(cè)過身子,只不過映入眼簾的是寧沅的后腦,他就這么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朝床邊挪了挪,輕輕吻了吻她的頸窩。
寧沅胸口輕輕起伏著,順勢翻了個身,滾入了他的懷中。
沈硯任由她的呼吸輕柔地落在自己身前,喉結(jié)滾動,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輕抱著她一點點挪回了最初躺著的床榻深處。
寧沅初醒時,入眼便是一片線條分明的瓷白肌膚,精致漂亮的白紗蝴蝶結(jié)下正是一點小粉,再抬首往上看,男子闔著眼睛,睡得正熟,一切同昨夜里她睡著前的記憶一模一樣。
……是她自己滾過來的嗎?
她的睡相未免也太差了吧。
寧沅默默滾至床沿,打算當做無事發(fā)生的模樣起身下床,以給寧澤做一身新衣,需看看尺寸之名,去借一套衣裳。
沈硯睜起一雙再清明不過的眼睛,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帳,見她獨身坐在了妝臺前。
他稍稍抬了抬微微發(fā)麻的手,雖恢復了些知覺,可驟失的溫暖仍讓他有些悵然。
再久些就好了。
*
寧沅挽了個頗為簡易的發(fā)髻,來到正廳時,見明薇正指點著下人布菜,看見她時連從前的虛情假意也懶得裝了,斜睨她一眼,沒好氣道:“喲,什么風把咱們寧大小姐都吹前院兒來了,平日里你不是慣縮在院中不出嗎?”
寧澤插話道:“母親,姐姐肯主動來與我們吃飯是好事。”
“你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崽子!我真是白養(yǎng)你了!”
寧沅還未張口,便見明薇變了臉色,唯唯諾諾地望向她身后:“老爺。”
她福了福身道:“父親。”
寧國公看了她一眼,對明薇道:“隔著道墻都攔不住你的刻薄話。”
他坐在主位上,示意寧沅坐下來:“來了也好,到底是一家人,你也別總在你的院子里避世不出。”
一家人坐得齊齊整整,在動筷子前,寧國公撫須道:“既然全家都在,那我便宣布一件事情。”
桌下,寧沅攥了攥手。
是昨日之事的處置結(jié)果嗎?
“我決定把你們都母親送回江南祖宅,如今祖宅無人居住,是個清雅禮佛的好地方,讓她好生清修十年。”
“十年?”明薇瞪大了眼睛,眼中當即蓄了淚,“老爺,人生又有幾個十年?孩子們剛剛長大,澤兒入仕不久,澧兒又正值議親的時候,無一不需要我這個母親來為他們操心!你怎可如此無情?”
寧國公冷哼一聲:“我無情?昨日陛下可皆同我說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日孩子們在,我給你留一絲薄面,你就聽我的話,回祖宅去吧。”
寧澤有些懵然:“昨日?昨日發(fā)生了何事?”
明薇把筷子一摔:“還不都是你姐姐那個賤人!”
寧澤望向?qū)庡ⅲ骸鞍 俊?br />
寧澧起身,淚眼汪汪地跪在寧國公面前道:“爹爹,您是知道的,母親就是一無知婦人,絕無謀逆之心,她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被人揪住了這其中的聯(lián)系扣了一頂帽子。”
“她的初衷到底是為了女兒的姻緣,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您可不可以看在她是一個有愛女之心的母親上,不要罰得這么重?”
“在咱們府上僻一間佛堂,讓她清修悔過吧爹!”
寧國公撇下寧澧攥著他衣角的手,蹙眉道:“能留她性命已然是陛下大恩了,若非沈執(zhí)玉不予追究,她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他看向明薇道:“你來同我講,你是怎么想的?”
“利用你自己的親生兒子給他下藥?”
“他是什么人?天子近臣,皇后手足,你兒子的頂頭上司!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辦事,讓澤兒如何自處?”
寧澤這才從家人的話里聽出些端倪。
他震驚地望向母親。
“我怎么沒想過!”明薇道,“我早就想好了,沈硯聰慧,素有君子之名,事后想想,定知澤兒全然不知此事,自不會遷怒于他,屆時他與澧兒生米煮成熟飯,沈家那樣的門戶,多她一個人,也不會怎么樣!”
說著,她看向?qū)庛洌熬退闼詧?zhí)意要娶她,那也不過是姐妹共事一夫罷了!我們澧兒一向看重她這個姐姐,什么時候不是又忍又讓?這難道不是極其圓滿的結(jié)局嗎?”
“要怪就只能怪她!”她抬手指向?qū)庛洌叭舴撬龍?zhí)意阻攔,也不會鬧到如此地步!”
寧沅蹙起眉。
她沒想到明薇居然會連沈硯待寧府的善意也一同算計進去。
“母親可有想過,若妹妹以這樣的方式嫁去沈府,又是否能承受的住旁人非議?爹爹的清名臉面又該擱于何處?”
寧澧看向她,哀怨道:“姐姐,你都能承受,又怎知我為何不能?”
此話一出,眾人的視線悉數(shù)聚集到了她身上。
寧國公率先道:“你這話何意?”
“爹爹。”她抹了把淚,“您還不知道吧?沈大人之所以如此心儀姐姐,蓋因他們二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實!”
寧國公陡然瞪圓了眼睛:“胡說!上次沈執(zhí)玉當面要與她履行婚約之事,她都未曾應允,又怎么會如你所說那般!”
“女兒可是親耳所聽!親眼所見!”她望向?qū)庛洌鄣子行┘岛蓿瑨伋隽艘粋頗為致命的問題,“怕是只有姐姐心里清楚,沈大人那日的藥是如何解的罷!”
寧沅沉默地望向她。
寧國公道:“我昨日細問過,他說是他調(diào)動內(nèi)力壓制的。”
“那藥會讓人四肢無力,更遑論調(diào)動內(nèi)力?”寧澧冷笑道,“否則昨日把我推出門外的該是沈大人,而不是姐姐了。”
“姐姐,你敢拿你的亡母起誓,你與他之間清清白白嗎?”
這話深深刺痛了寧沅。
清白?
何謂清白?
假若那時沈硯并未為他換藥,她如今確然不“清白”了,可這是她的錯嗎?
她為了自保或是救人,便是不清白不干凈的女孩子了嗎?
同為女子,她居然還不若裴子星想得通透明白。
她有什么資格提起她的亡母?
“寧沅,她說的可是真的?”寧國公肅聲問道。
寧沅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爹爹若不信,便派幾個您信得過的嬤嬤查驗我吧。”
她不想解釋什么,說來話長,且解釋也未必有用。
不若直接把事實擺在他們眼前便是。
寧國公沒有說話,似是一種認可般的默許。
或許他心中早有疑慮,正好借著寧澧的話頭來驗證一番她的“清白”。
她是他的女兒,縱然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也得保持著處子之身的完整,等著被他嫁去別人府中。
她道:“只是查驗罷,還望爹爹能記住究竟是誰維護了您寧國公府的體面,沒讓沈家把您看低了去。”
“還望您堅決履行您用飯之前說的話。”
她望向明薇:“這樣的母親,實在只會拖累兒女,確然沒什么必要留在府上。”
說完這一席話,寧沅干脆徹底放空了自己。
她不知道如何吃完了早飯,也不知道是如何被那些嬤嬤擺弄,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那間黑暗的屋子里出來,失魂落魄地回了臥房。
她發(fā)泄一般地推開房門,卻見沈硯并沒有走,而是又恢復了他往日一襲白衣的高潔姿態(tài),在她書案前看書。
聽見她的響動,他抬首起身,擔憂地望向她:“你回來了?”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見過她的心聲,但在那之前,他記得她心中最后憤懣地在論“清白”。
所以在明決給他悄悄送了衣裳后,他沒走。
寧沅的目光有些空,她望向他,語氣平淡道:“你怎么還在這兒?你沒有公務嗎?”
“今日休沐,所以想等你回來,再與你道個別。”他拙劣地想著留下的借口。
寧沅抬起頭看向他。
沈硯目光冷淡,俊美的臉龐仿若從不沾染七情六欲,可也只有她知道,他明明身處俗世之中,比她入世得多。
她平靜地闔上房門,插上門閂,抬手扯過他的衣襟,踮腳吻了上去。
他眸中錯愕一瞬,與她短暫分開:“……你怎么了?”
她還是不說話,垂首去解他的衣帶。
他無措地包住她的手,蹙眉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只冷淡道:“你脫不脫?”
見他不語,她甩開他,抬手三下五除二扯開了自己的衣帶。
衣裙在腳邊堆疊如云。
她也不知道她這是怎么了,只知她回來時滿腔憤怒,需得找一個宣泄的出口。
她抬眸,把手探入他的衣襟,望向他,掛著一抹淡笑:“怎么?沈大人也覺得清白很重要嗎?”
第59章 禮物
即便是暑熱天氣,她的手仍是冰涼。
沈硯垂眸凝著她,抬手握住了細腕。
“就算要脫,也不能在此處。”
她嗤笑一聲:“膽小鬼。”
沈硯抿住唇。
倒不是他膽小,白日里她的院子并不安全,如今她又鎖著門,若有心之人帶人來堵她,簡直一抓一個準。
日光有些晃眼,寧沅與他相對而立,身上舍了綾羅綢緞,發(fā)上也去了珠釵首飾,粉黛未施,僅剩一襲用以遮蔽的小衣稍有些歪斜地掛在身前。
仿佛被旁人解開過,又礙著什么,給系了回去。
他平靜地回望著她。
說來怪異,不論是夢中亦或是親眼所見,他都很難抵擋她無意傾瀉而出的春色。
可如今她袒露在他面前,口中說著這樣離經(jīng)叛道的話,他卻并沒有對她生出男女之欲,也沒有順水推舟之心。
他彎下腰,去撿她的衣裙。
寧沅遲疑了片刻,仍站著未動。
他循著記憶里的模樣用裙身將她纏繞一圈,捏著手中的系帶沉吟道:“……怎么穿?”
“其實你根本無需知道怎么穿。”
他這樣的身份,一輩子都無需去服侍一個女人。
倒會有女人被家中嬌養(yǎng)得水靈,打包得精美,送至他的床榻上。
他只需要動動手指,抽開那些如獻禮一般的綢帶。
而她就是寧府為他精心備下的禮物。
那場因母親友誼而定下的婚約早已變了味。
它不再是為了親上加親,更不是希望他們兩情相悅,起碼在寧國公府不是。
它不過是寧國公府在京中穩(wěn)住地位的工具罷了。
寧國公雖身居高位,卻不掌兵馬,不握實權(quán)。
在寧澤真正能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之前,他迫切地需要另一個出色的“兒子”。
女兒的作用,便是為他捆住這個精心挑選的女婿,日后好聽他恭敬地喚一聲“父親”。
既然如此,不若她現(xiàn)在就成全他們。
她把自己獻給他,在他們以為一切都在順利進行之時,再逃離他們所有人。
“……你會脫姑娘的衣裳就夠了。”她淡淡道。
沈硯心中大抵猜到了她的憤怒來自于什么,也知道她這么做不過是在賭氣。
他彎身為她撿裙子的時候,一眼便瞧見了她緊繃著的鞋面。
他無意與她拌嘴,便只垂首去研究衣帶,很快通曉了穿法,耐心為她系著繁復的裙帶,直到兩條長衣帶繞過裙頭時,他猛地一拉,把她拉至身前,系了個頗為潦草的結(jié)。
她咬了咬唇,眼眶莫名有些酸澀。
她的家人為了他脫去她的衣裳,他卻為她親手穿起來。
“我?guī)闳ヒ粋地方。”
他理好她的衣裙,牽起她走至后院,一如那夜踏月抱她而來那般抱她越過了高墻,避開人群往城東去。
他抱她去了一片桃林。
桃花早已謝盡,只剩蔥綠一片,枝椏上還掛著些碩大飽滿的果子,透過來些清甜。
放下她時,已身處一座安靜雅致的小院。
他闔了門,把衣帶交于她手中。
“這里是我的私宅之一,不會有人偷聽偷看。”
“你不是想脫我衣裳嗎?現(xiàn)在可以脫了。”
寧沅捏著衣帶,咬了咬唇。
過了這么久,其實那時的一腔沖動已然消了不少,他怎么還……
不過,待她想一想飯桌上的那些話,心中仍覺得惡心。
就算她與他睡過,又會怎樣?
她心一橫,便扯開了他的衣帶。
白袍敞開,跳出一只她昨夜親手打的蝴蝶結(jié)。
她默默盯著那處蝴蝶結(jié)。
“不繼續(xù)嗎?”
沈硯仍注視著她,瞳仁淺淡,卻望不見底。
他看起來已全然沒了問她先前發(fā)生了何事之意。
可她最開始生氣地回到臥房,故意說出那樣的話,并不是真的遷怒與他,其實就是覺得自己很委屈,又實在難以啟齒。
她沒什么人可以發(fā)泄這些事情,唯有他一個。
她不知道沈硯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本就是一個隨性之人,讓她去特意琢磨一顆七竅玲瓏心,實在是一件為難的事。
她垂下眸,淡淡開口道:“我方才那樣對你,是因為在府中被一群婆子驗了身,心中不快。”
沈硯凝起眉:“為何——”
未待他問出口,少女平靜道:“為了把明薇送回江南祖宅去。”
“寧澧拿你我之事為她母親開脫,我別無他法。”
“縱然我再厭惡旁人拿清白說事,卻依然只能用這樣的辦法來證明我沒有錯,錯的是她。”
她微微仰起頭,聲音放得很輕,氣息吐落在他的喉結(jié)上。
“很奇怪的感覺,那一瞬間,就仿佛連我自己也在為守住貞潔而驕傲。”
“我好像被她和寧澧同化了。”
“或者說……誰也別妄想做這個觀念下的反叛者,他們總有層出不窮的法子來告訴你,失貞即是女子的恥辱,哪怕只是疑似,也逃不過檢驗和審判。”
沈硯蜷了蜷手指,輕輕繞去了她背后的發(fā)絲。
她離他很近,飽滿的唇瓣帶著粉嫩的肉感。
她接著輕聲道:“后來,我就跟他們?nèi)チ艘婚g偏僻漆黑的屋子。”
她伸出手,縱然他的衣衫已被她扯開,指尖仍隔著衣料若有似無地劃在他胸口。
“你知道她們要怎么驗嗎?”
沈硯搖了搖頭。
她踮起腳尖,湊過來道:“用一只類似火剪的東西,硬生生地撐開那里,由著她們舉著火燭看來看去。”
沈硯不由蹙起了眉。
他沒有見過,自然想象不出,可是自她的描述里已然覺得十分不適。
“……你疼不疼?”
寧沅的手指頓了一下。
他也是今日唯一一個問她疼不疼的人。
一瞬間,她幾乎都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xù)下去。
可她想起他把她耍的團團轉(zhuǎn)時,又不禁覺得她玩弄一下他又怎么樣?
她點了點頭,乖順道:“疼。”
他欲撥開她的手:“我去給你找大夫。”
“不必了。”她垂眸,喚住沈硯,再抬眼時顯得有些可憐,“你要外人也知曉我家的丑事嗎?”
“……是我考慮不周。”他沉吟道,目光往她的裙擺掃過去,“不然找你的侍女瞧一瞧?”
她露出為難的表情:“在府里是是可以的,但如今在這兒……”
他凝著她,目光有些復雜:“……好吧,我?guī)湍恪!?br />
他能聽見她的心聲,自然知曉她在打什么壞主意,本想著帶她吹一吹風冷靜些許,便能散一散她的火氣,卻沒曾想她竟鐵了心的要與他親密。
這好像是寧沅第一次這樣看似示弱,實則明目張膽地勾引他。
雖說她沒安什么好心,想的是得到他以后,再把他甩開,但他還是難以抗拒。
再說,他也沒那么容易甩得掉。
他認命地抱她往榻上走,寧沅便就這樣軟身倚靠在他懷里,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
大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腕,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似能掐出情意綿綿的春水。
其實,他除了是沈硯,也沒什么不好的。
才貌出眾,文武雙全,最重要的是他很潔身自好。
寧愿騙她,都不曾與她真的發(fā)生過什么。
如果沒有這些令她不高興的事情,或許嫁給他也不錯。
她忽然輕聲喚他:“沈硯。”
他抬眸望向她,見她傾身過來,碰了碰他的唇,接著張口咬住了他的薄唇,與他唇齒相纏。
他干脆擁著她坐在榻上,兩人似乎吻了許久,他的大掌不知何時按在了她的后腰上,直至她徹底陷在榻里,他便撐在了她的身上,微微喘息。
“寧沅,你真的想要我和你睡嗎?”
寧沅眸中微訝,還未待細想他話中何意,烏發(fā)垂落,他便主動吻了上來,直至她唇角稍有些發(fā)麻時,又漸漸向下。
她的腦子有些混沌,軟在他的懷中,只想著睡就睡吧,反正這樣好看還免費的公子睡一回就少一回,等她走了,說不定就再也找不到這樣的了。
好看,還免費。
沈硯眸光低垂。
……怎么聽怎么像是花樓里對于小倌的形容。
還是不要錢的那種。
如她所愿,他朝她伸出手來。
修長如玉的手指撫上她臉頰的時候,寧沅下意識躲了一下,旋即又迫著自己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自覺經(jīng)他流連過的地方帶著些密密麻麻的癢。
他的手來到她身前,輕而易舉地散了他先前系好的裙帶和小衣,從胸口到細腰,頓時顯露無遺。
清風拂過,寧沅縮了一下肩膀。
她發(fā)現(xiàn)比起那些手指粗糲的老嬤嬤,她并不厭惡沈硯的觸碰。
甚至他連為她寬衣解帶都放得很輕很慢,仿佛把曖昧也無限拉長,并無她所想的那般拆禮物之迫切,反倒頗為重視她的感受。
最后,他握著她的手,放在了她為他包扎出來的蝴蝶結(jié)上。
“干嘛……”
她思緒混亂,也沒什么力氣去掙扎,只覺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蜷起手指,撇過頭去。
沈硯垂眸:“你的禮物。”
……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曾這般形容過。
寧沅雙頰嫣紅,躲開他的視線。
“你居然也會不好意思。”他笑道。
這話何意?
她當然會。
她理論知識一籮筐,實際經(jīng)驗卻幾乎為零,第一次被一個男子這樣擁吻愛撫,為什么不能不好意思?
沈硯掰開她的手指,握在了蝴蝶結(jié)的尾端,緩緩扯開。
“這是你系的,自然要由你來拆。”
……好一個拆字。
白紗垂落,錦繡堆上,她與他第一次坦誠相見。
沈硯比她要古板得多,她本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只是想試一試,賭一把,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或許要比她想象中容易淪陷得多,實現(xiàn)她的大計指日可待。
正當她期盼著開始的時候,沈硯的動作卻忽然停了。
寧沅見他若有所思,問道:“怎么了?”
沈硯抬頭看了她一眼,緊接著,她自這莫名的目光中察覺了些許惡劣。
而后他便低下了頭。
……
片刻后,她軟在床上,周遭一片寂靜。
屏風后傳來了漱口聲,香汗浸濕了身下的衣物。
她不禁去想,他是不是察覺了什么,所以才在最后關(guān)頭戛然而止,改用了這種方式?
第60章 玩我
寧沅輕挪了挪身子,望向屏風后。
他明明連女子的衣裳都不知如何系,又是哪里學來的這個方式?
那股酥麻直到現(xiàn)在都未從她心間褪去。
或者說,從他吻上那里時,她就已然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無論她覺得太過羞恥,試圖合攏雙膝,或是她耐不住癢,想要從中掙脫,他的大掌都牢牢地扶著她的腿,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卻也不曾粗暴地對待過她。
只是桎梏著她,輕輕貼近,一點一點品嘗。
再由著她把手輕顫著過去,指尖繞進他的發(fā)間,止不住地抽氣。
那些從前自話本里看來的顫栗和如至云端,不再是印在書頁上由她想象的黑字。
她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實感。
寧沅忍不住去想,那他可曾這樣待過別人?
屏風后,沈硯垂著眼眸整理衣衫,聽見她的心聲,原本稍穩(wěn)的呼吸又有些雜亂。
他怎么會這樣對待過旁人?
且他在最后一步戛然而止的原因,遠沒有她想象的復雜。
他只是單純的不明白該往何處進而已。
但他不想讓她察覺。
真要論起來,她比他要懂的多得多,這大概是她看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本之故。
他從前覺得這種東西實在沒有必要去花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去了解,可他今日第一次體會到了“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普適性。
不*過,在他吻上她更為柔軟的地方時,觀察她就變成了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他看著她或蹙眉,或闔眼,或紅唇微張,以此來判斷到底怎么樣會讓她更舒服。
更神奇的是,這樣的過程他并不反感。
去取悅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反倒會讓他心生滿足。
沈硯愈想,覺得耳后的溫度愈高,垂眸見原本平整的衣料又變得奇形怪狀時,心想,他大抵是完了。
寧沅仍躺著出神,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見沈硯自屏風后繞了出來,行至床沿時,彎腰撿起了什么。
柔滑的布料自他指尖滑下來,輕飄飄地蓋在她身上。
他別過臉,不去看她:“你的小衣。”
縱他面上再云淡風輕,寧沅一眼便看見了他鮮紅欲滴的耳朵,輕輕扯了扯唇角。
不管過程如何,總之結(jié)果是在按照她心中所想發(fā)展的。
他心中舍不得她,往后與寧府的來往會更多些,她爹定會以為他們好事將近。
待明薇被遣送回江南祖宅,她攢夠了另置府宅和還給寧府的錢,便親自登門與他退親,徹底與他們所有人劃清界限。
她想著,抬眼對上了男子的視線。
因著心虛,她率先垂下眸子,慢吞吞地坐起身來去穿小衣。
她似乎對他毫不避諱,瓷白的肌膚上帶著曖昧的紅痕,明晃晃地昭示著先前發(fā)生的一切。
直到她去穿褻褲時,沈硯蹙了蹙眉道:“等等。”
她疑惑看向他:“怎么?”
空氣靜默幾分,男子在床榻前蹲下,以一種極輕的聲音道:“先前流了許多水。”
“我給你擦擦。”
……
很難想象這句話居然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他捏著帕子,動作很輕,她心中好容易褪去的酥麻再度浮了上來。
她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恍惚覺得有些不真實。
明明數(shù)月前,他還在高高在上地嫌棄她,如今居然會蹲在她面前,小心地照顧她。
最后,他把帕子擱在一旁,拿過下裳幫她穿。
也不知他幾時叫的馬車,總之她回府的路上很安穩(wěn),少了不少來時的顛簸。
馬車緩緩停在寧府前。
少女起身,正欲掀簾,忽聽男人道:“我扶你下車罷。”
寧沅想了想,并沒有拒絕。
就讓他們看著她與他在一起好了,她與他走得愈近,她爹八成愈放心。
男子為她掀起車簾,她入眼卻見寧澧站在府前的石獅子旁。
她眼圈紅紅,像是哭過。
寧澧回身,見是他們二人,抿了抿唇,仍走上前來,對沈硯福身道:“……沈大人,這件事是我不對,可我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母親?她若是離京十年,依著父親的性子,怕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今日去沈府尋過你,他們說你并不在府上。”
她說著,抬首看了眼寧沅:“恰巧姐姐也不在,我便想著你應當與她在一起,就等在了府前。”
她也沒想到寧沅居然真的什么都沒與他發(fā)生過。
那他的藥是如何解的?
他又為何對寧沅這樣平平無奇的女子這般另眼相看?
沈硯把寧沅往身邊帶了帶,見寧沅難得地配合著他的親密,心中有些暗喜。
但這不妨礙他冷眸看向?qū)庡ⅲ骸拔覟槭裁匆人俊?br />
長街上行人寥寥,寧澧掐著掌心,覺得自己很可憐。
一場籌謀,到頭來什么也沒有得到,還把他推得更遠了。
她很想端出溫和有禮的笑,可是她真的笑不出來。
“這件事……既然沒有改變什么……那母親也罪不至此吧……”
“可沈某覺得國公爺已然很是手下留情。”他冷聲道,“若是沈某的夫人是這般敗壞沈氏門風之人,贈她一紙休書也不為過。”
若母親變成棄婦,那她與弟弟在寧國公府的地位將一落千丈。
她在寧沅面前,就要永遠被壓一頭了。
寧澧抿住唇。
且他這話中之意再明顯不過。
他是在告訴她,縱然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他也不會娶她入府。
沈硯側(cè)身為寧沅理了理鬢發(fā),以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輕柔語氣道:“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府了。”
寧沅輕輕“嗯”了一聲,看沈硯轉(zhuǎn)過身后,自己亦邁上了府中的石階。
寧澧看向她。
寧沅的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不見幸災樂禍,亦不見挑釁自得。
可她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甘。
憑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他的青睞?
憑什么她追求示好他卻視而不見?
她想起他方才的話,轉(zhuǎn)頭故意以沈硯能聽見的聲音問寧沅道:“姐姐,家中亂成這樣,你怎么又同男子單獨出門去了?”
……什么叫又同男子單獨出門?
寧沅剛邁出去的步子一頓,皺了皺眉。
這句話問得很妙。
既強調(diào)了經(jīng)常,又暗示了她平日所見未必唯沈硯一人,但若他細究起來,寧澧又可以辯解只是在指沈硯。
她知道寧澧話中之意,是暗指她亦有敗壞門風的可能。
不過除了沈硯,她何時同男子單獨出門過?
她倒是想,可她連朵好桃花都沒有。
寧沅懶得同她解釋什么。
隨她怎么說吧。
沈硯卻駐足,轉(zhuǎn)身望向她,蹙眉道:“沅沅,你以后別這樣了。”
寧澧唇邊揚起一抹譏諷的笑。
她就知道,男人心中都有雙重標準。
既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待他特別,為他拋下倫理綱常,又希望她能在他不在的時候,為他守身如玉。
爹爹當年就是這樣的。
他那般嚴肅之人,盡管礙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寧沅的娘親,卻還不是與僅是小官庶女的母親夜半私會,無媒茍合?
后來母親懷了身孕,被家中掃地出門,他還不是感激涕零地給母親購置了一處小宅院。
那時候爹爹怎么不說娘親敗壞門風了?
否則哪里會有她?
……
寧沅內(nèi)心本無波瀾,沈硯這話一說出口,她心中的火蹭地一聲便往外冒。
他還真信了?
正當她憤怒之際,卻聽他道:“馬上就該入秋了,夜里寒涼。你下次再與男子單獨出門的時候,該多穿一些,別凍出病,否則我會自責的。”
……他在胡說八道什么啊,好茶。
寧沅頓時消了氣,順勢應下:“知道了。”
不等寧澧反應過來,她快步走入了府中。
沈硯坐在馬車上,見她的背影消失不見,不由想起了午后的那幕。
車夫問:“公子,回府嗎?”
他沉吟片刻,應道:“去書市。”
“就是閨秀間常命人偷偷去買的那種。”
他想了想,補充道:“越不正經(jīng)的越好。”
*
自那日之后,寧沅發(fā)現(xiàn)她的生活發(fā)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她每每看話本看到盡興處,腦海中總是會回味起那日的感覺。
話本中常言女子第一次會很痛,可她依然不知道痛是何種痛法,卻已然體會了這之中的玄妙之處。
她側(cè)目看向枕邊那副被他逼著下的丹青。
……不是說越看越煩嗎?
怎么感覺順眼了不少?
就這么過了大半日,她終于看完了這本,合上書頁,伸了個懶腰,打算去找攬星討些零嘴,卻見她先一步端著剛烤出爐的點心叩門入內(nèi),興沖沖道:“小姐,好消息!”
“什么事啊,這么高興?”
“夫人的馬車剛過廬州,便遇見了一伙頗為強悍的山匪,當初從府中大箱小箱地搬了十多件,卻沒想所帶之物幾乎被一搶而空!如此一來,他們只能一窮二白地回祖宅了!”
她挑了挑眉:“確實是好事。”
待日后她有機會親至廬州,定要與他們當家的拜把子。
心中想著,她搖了搖頭:“也不知她回了江南祖宅,寧澧會不會想法子給她送去些東西。”
攬星撇撇嘴:“我看難,自夫人走后,老爺并未把內(nèi)宅事務交給二小姐,而是悉數(shù)交給了隨咱們夫人一同陪嫁來的李媽媽,她定不會容二小姐私動府中財物。”
寧沅見明薇倒霉,心中便舒暢些許,連今夜沐浴的時間都格外久。
此時沈硯就站在她的書架前,若無其事地翻開了她的話本。
其實這些日子他已經(jīng)看了不少,自之中揣度著寧沅的喜好,也學了許多討女孩子歡心的方式。
今夜他來,本特意問了欽天監(jiān),想帶她去西山上看一看流星。
他猶豫著待會兒該如何開口。
是學小將軍死皮賴臉地問她有沒有想他,還是學梟雄不容拒絕道帶她去一處好玩的地方。
可時不時傳來的水聲令他無法靜下心來。
他親眼見過她,甚至親自觸碰過她,如今閉上眼睛,也能在腦海里描繪出她的模樣。
就這么聽了許久,他一個字也未看進去,先前自話本中背下的一籮筐情話亦揉雜成了一團。
水聲終止。
寧沅穿著淡粉寢衣,一邊走一邊垂首擦拭發(fā)間的水滴,抬眼便看見了立在書案前的男子。
他正握著卷書,靜靜看著她,看得她心跳莫名快了起來。
看什么看?
她又不是沒穿衣裳。
她覺得她就快要對這個人的造訪而習以為常了。
她把擦拭的帕子搭在一旁,溫軟的目光看向他。
“你來做什么?”
他的喉結(jié)滾了滾:“有話對你說。”
寧沅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講。
沈硯闔上書頁,在“你有沒有想我”和“要不要和我出去玩”之間,沉聲開口道:“你想玩我嗎?”
寧沅頓時僵在原地,雙眸瀲滟幾分,詫異地望著他。
“你……怎,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