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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心思

    若是單純些的姑娘,應當會不大理解地問一句“玩什么?”

    若是知道得多些,應當會覺得他的話很是冒犯,極力否認。

    但她居然問他要怎么玩?

    那是不是說明……她其實也是想玩他的?

    可他來找她,本意是想帶她去看一場繁星。

    沈硯在純愛和純欲之間糾結一番,覺得還是順她的意為好。

    他擱下手中話本,緩緩朝她走來,試探性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沈硯小心凝著她,見她并沒有躲閃,便鼓起勇氣主動攬住了她的腰,把她擁在懷里。

    清冷的梅香包裹住她,寧沅的身形頓時僵住。

    他繼續垂首吻她,吻過眼睛,吻過鼻尖,直至吻上飽滿的唇瓣,眼睛微微瞇起,見她眼睫翕動如蝶,任由他擁著,心想,她也許就是這樣的被動的性子。

    她沒有抗拒他,就已經默許了他的親近。

    寧沅的思緒有些混沌。

    面對沈硯時,她似乎不怎么設防。

    或許是對他為人的信任,亦或是剛沐浴罷便見了他的曖昧,更或許是那天他真的讓她很舒適。

    總之,連自窗縫間飄來微涼的風都顯得恰到好處。

    她下意識微微張開了唇。

    哪怕只是細微至極的回應,落在如此貼近的兩人之間,亦被放大了數倍。

    沈硯本小心翼翼的心忽然大受鼓舞。

    她的發尾尚且濕潤著,身上的味道比平日里要更加濃郁些,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腦,舌尖輕易滑入她的唇齒之間,另一只手摸索著去擺弄她的衣帶。

    衣料與指尖的摩挲惹得她腰上傳來些癢意。

    就在她覺得不如就這樣稀里糊涂放任下去的一瞬間,思緒陡然回籠。

    “不行。”

    她早晚是要離開他們所有人的,怎么能讓自己就此沉淪下去。

    她呼吸微促,抬手推開了沈硯。

    她抬眼去看他,見他的眸中并無意外之色。

    他好像很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她的親密,又很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她的疏離,好像她做什么都可以。

    他甚至都沒有問一問她為什么不行。

    這一瞬間,她幾乎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并不喜歡寧沅這個人。

    只是色迷心竅,饞她的身子。

    她若是愿意,就再好不過,不愿意也沒什么關系。

    寧沅不知為何,心情有些不悅,掀被躺回床榻上,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覺了。”

    她試圖平息著波瀾迭起的內心,而后后知后覺地想——自己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拒絕他的邀請呢?

    可能是他那方面還不錯。

    也可能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時常會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

    甚至上回她心中還冒出來嫁給他也不錯的念頭。

    但念頭之所以只是念頭,就是因為他雖不會傷害她,可他卻會騙她。

    若是真栽在他手里,那她一輩子也玩不過他。

    仗著他對自己身體的那點喜歡,雖能過得不錯,但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

    若他一朝變心,喜歡上了旁人,那她的下場怕是比她娘親好不了多少。

    男人還是少些彎繞心思得好。

    就像裴大哥那樣的。

    又是裴大哥。

    沈硯聽見她的心聲,微微嘆了口氣。

    他不問她,自然是因為他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且他始終認為這樣的事應當兩廂情愿。

    她若是想,他便奉陪,她若是不想,他就與她保持一個令她舒適的距離。

    她從小就不曾過上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自然會暗示自己要尋一個安穩之人度日。

    這很正常。

    但他不認為子星會是她的良配。

    寧沅之所以總想與他割席,無非是有兩個原因。

    一是她爹拿她的婚事當做維系兩個家族的紐帶,可偏偏她娘的不幸遭遇在前,她很不安,生怕重蹈覆轍。

    二是沈府乃至他自己,在寧沅看來都十分復雜,而子星則簡單直白地多。

    可事實并非如此。

    沈家旁系雖多,他這一脈缺唯有父母和阿姊,人際關系很簡單。

    子星的父親卻有兩房小妾,家中暗藏玄機。

    不過不論她心里怎么想,他都不會放棄她。

    *

    日子一天天過去,得了自由的楊知意在經商一道上更為得心應手,寧沅投進去的那些銀子翻了幾番。

    夏去秋來,這日,楊知意又給她送來了上個月的盈利。

    寧沅盤算半晌,心中估算著再等個一月,就攢夠了還給國公府的銀兩。

    屆時,她就能和小星星遠走高飛了。

    養心殿內裊裊生煙,陛下與裴子星交代完秋狝事宜后,側目看向沈硯。

    沈硯只盯著裴子星,并沒有留意到陛下投來的目光。

    遠走高飛?

    他什么時候答應了她?

    “執玉,你盯著子星做什么?”

    沈硯淡淡道:“臣觀其面相,察覺他似乎有什么事情瞞著陛下您。”

    裴子星一頭霧水:“臣瞞著陛下什么了?”

    沈硯不大想理他,冷著臉道:“寧小姐的事。”

    “……這點事也未必需要讓陛下知曉吧。”

    沈硯凝起眉:“你們還真有事?”

    她背著他與子星偷偷做了什么?

    那他怎么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會時常向他請教吹笛。

    難道是心聲失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寧小姐笛子練得愈發勤勉了些,曾在信中請教過我一些問題。”

    他的眉宇蹙得更深:“你們還互通書信?”

    ……他在腦海中聽見的那些言辭誠懇的請教,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裴子星點了點頭。

    “怎么,難道你沒有收到過嗎?”

    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然覺得沈硯同寧沅親密了不少,幾乎都要以為他倆好事將近。

    沈硯哽住片刻,心想,寧沅不給他遞書信,定是因為他們常常見面,她根本想不起來還可以用書信聯絡他這碼事。

    見面和書信誰更重要,簡直不言而喻。

    沈硯面不改色嘴硬道:“自然收到過。”

    “那你這么驚訝。”裴子星道,“我還以為寧小姐不曾給你寫過書信呢。”

    陛下觀察著兩人,翻開折子,清了清嗓子,隨口道:“子星,你有沒有感覺到殿內有些酸意?”

    還未待裴子星回答,沈硯便冷著臉道:“陛下怕是感覺錯了。”

    他們早已習慣了彼此的性情,故而陛下也未與沈硯計較,以一副大哥姿態道:“在坐的各位唯有朕是有婦之夫,你是不是與寧小姐最近進展不順?不妨說來聽聽,朕來幫你出出主意。”

    “和你說了也無用。”

    她都想著和人私奔了,信中還指不定寫得什么他不知道的旖旎情話呢。

    再說了,陛下當年與阿姊是兩情相悅,與他的情況可不一樣。

    他與其在這里問他,還不若去問一問阿姊女子究竟是如何想的。

    “臣先告退,去瞧一瞧阿姊。”他起身行禮而去。

    陛下望著他的背影,敲了敲書案上的宴會圖,對裴子星道:“屆時不妨讓他倆坐得近些。”

    宮道深深,沈硯與沈蘅坐在盡頭處的亭中,修長如玉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桌面,他斟酌許久,開口道:“我……”

    “有一個朋友。”

    “……”

    沈蘅剛含在口中的茶險些噴出去。

    她配合道:“請問你這位朋友……他怎么了呢?”

    他眉頭蹙起,低聲開口道:“他與我一樣,也有一位未婚妻。”

    “但和我不同的是,他那未婚妻不喜歡他,甚至打算去與旁人私奔。”

    沈硯這話一出,她還是驚了一瞬:“本宮不信。”

    她心中清楚,這些日子以來,寧沅所見的男子大多都是弟弟,偶爾入了宮,才會與裴將軍多說幾句,且皆守禮又得體。

    寧沅這樣安靜內斂、靈慧謹慎的性子,縱然真的心儀旁的男子,也不會不管不顧地與其在一起,定會妥善處理好一切以后再表明心意。

    “這之中或許有什么誤會……?”她試探望向他。

    “沒什么誤會的。”他道,“我一早就知道她……哦,我朋友的那位未婚妻,對那個男子青眼有加,但她家中關系復雜,需得有一位能壓住她家中長輩,替她擔下大事的人,而我那個朋友顯然更合適。”

    “那你……你那位朋友如此做了沒有?”

    “自然是做了。”

    沈蘅不解道:“既為她付出這么多,她為什么不曾動心,還會去喜歡旁人?”

    沈硯噎了噎道:“我若是知道,還來問你做什么?”

    沈蘅沉吟片刻:“那你喜歡她這件事,她自己知道嗎?”

    “她心中不是一直這么覺得的嗎?”

    她可是自始至終都以為自己對他情根深種。

    “這么說……你還從沒有表過白?”沈蘅瞪大了眼睛。

    “……沒有。”

    “蠢!”沈蘅站起來,“她心中再怎么知道,你只對她好,卻從未說出口,便也都是曖昧。”

    她了解這個弟弟。

    他一向行動大于言辭,而寧沅又自幼沒有什么安全感,不喜歡去猜測本就虛無縹緲的感情里究竟有幾分是真。

    比起行動上關切,言語上冷淡,她定是會更傾向于不論內外皆堅定選擇她的善意。

    她寧愿蒙蔽自己的心之所向,也不敢鼓起勇氣賭上一回。

    沈硯道:“她既不喜歡我,我說了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沈蘅簡直恨鐵不成鋼:“那她都要同旁人私奔了,你還要你的面子做什么?”

    “多說幾句好聽話會死是不是?”

    沈硯抿了抿唇,糾正道:“不是我,是我的一個朋友。”

    “好好好,你的朋友。”

    沈蘅無奈道。

    “總之,請你這位朋友好好學一學如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意。”

    沈硯不明白。

    都說花言巧語的男人要不得,要多做些實事,怎么到他這兒反而行不通了?

    第62章 練習

    沈硯走在宮道上,琢磨著阿姊的話,試著想象了一下該如何與寧沅表達心意的場景。

    空著手的感覺很怪。

    他隨手折了枝月桂,冷著臉遞向面前的空氣,道:“給你的。”

    少女的模樣很輕易地浮現在他眼前。

    若是她在,定會微微瞪圓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歪頭凝著他:“為什么給我這個?”

    他該回答:“因為我心悅你。”

    ……

    多冒昧啊。

    他終于體會到了一次腳趾微蜷的滋味。

    與其讓他說這樣肉麻的話,還不若讓他任她差遣。

    他當即換了個說辭,重新遞給了空氣。

    “因為它很香。”

    不行,這句實在太過普通,與寧沅甚至不會產生什么聯系。

    他沉吟片刻,在心里補充道:“和你一樣。”

    這句話讓他輕而易舉地想到了那個隱秘的白日。

    他吻在她那里,實實在在地嘗到了她的滋味。

    他很清晰地感受到耳朵燒了起來,且完全不受控。

    ……不過為什么聽起來好像一個變態?

    寧沅或許說得對,他可能真的是一個道貌岸然的變態。

    他一面自惱,一面憂愁到底該如何向她開口,轉過一道宮門,再度把月桂遞了出去。

    然后不偏不倚地送進了陛下的懷中。

    陛下本是過去找皇后的。

    見沈硯折花遞給自己,且臉上還帶著詭異的緋紅,趕忙往后退了一步,驚懼道:“沈執玉你做什么?朕可是你的姐夫!”

    剛入宮不久的寧沅本一如既往地埋頭匆匆走著,聞聲抬頭望了過去,透過金黃的銀杏葉,恰見了紅墻前的這一幕。

    她蹙了蹙眉,心想,沈硯都不曾給她送過花。

    她本以為他是一個不懂浪漫的男子,如今看來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那個能讓他浪漫的對象不是自己罷了。

    不過……這個浪漫的對象……嗯……怎么說呢……

    好難評。

    沈硯聽著她的心聲,無奈闔了闔眼,垂下手對面前滿眼警惕的陛下道:“你別太自作多情。”

    陛下這才捂著心口,長吁一口氣道:“對嘛,這才是你。”

    “你若不是為了給朕,那是在做什么?練習?想要送給寧姑娘?”

    沈硯沉默不語,視線望向遠方,搜尋著寧沅的身影,最后在一顆銀杏樹后瞥見了一抹煙粉色的緞料。

    她是在偷看他嗎?

    陛下背對著寧沅,并未察覺她在,只是好心地接過他手里的花枝,叼在了口中,撐住紅墻,沖他挑了挑眉。

    “你學好了啊,朕只教你一遍。”他口齒不清道。

    寧沅發現除卻陛下那一聲大喊,她并聽不清兩人之間的對話,看了片刻,覺得還是走掉比較好。

    難怪沈硯頻繁出入宮闈,深得陛下看重。

    寧沅心中莫名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還好她就快自由了。

    她繼續垂下腦袋,匆匆離去。

    她今日是入宮瞧太妃的。

    她是阿娘的小姑姑,從前對阿娘很好,只可惜一入宮門深似海,如今先帝不在,她身為太妃,更是鮮少露面,連宮宴時也見不到。

    從前明薇執掌中饋,也不允她多來往,如今她回了祖宅,反倒松快許多。

    聽說太妃換季著了風寒,寧沅特地熬了些藥膳來探望一番。

    有陛下在,沈硯總不能撇下他離開,他把目光從銀杏樹旁收回來,見陛下眼里帶著戲謔道:“阿蘅,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沈硯:“……”

    他蹙起眉道:“臣得去太醫院為皇后娘娘請太醫,就不與陛下耽擱了。”

    陛下一改先前模樣,端正身形,擔憂道:“你姐怎么了?”

    旋即忙吩咐身旁跟著的宮人:“你去傳太醫,跑著去,越快越好。”

    眼見宮人匆忙離去,他轉頭看向沈硯:“你快說啊!”

    “沒什么,臣只是覺得她眼睛出了些問題。”

    “不然是怎么看上您的?”

    陛下臉色一黑:“閉嘴。”

    *

    太妃們居住的院落素來偏僻清靜,寧沅叩門進去,只覺得若是一生都蹉跎在這樣的小院里,也實在是太過無趣了。

    宮中的姑姑引著她往內室走。

    “姑娘請。”

    太妃自床榻上坐起來,見是她,不由有些意外:“沅沅?”

    寧沅福了福身:“太妃娘娘,聽聞你病了,我閑來無事,熬了這藥膳來看看你。”

    太妃和善道:“真沒想到你還能來看我,許多年未見了,當初我抱你的時候,你還是個襁褓中的孩子。”

    “后來你娘親纏綿病榻,直至她……”她輕嘆一聲,“不說這些了,如今看你出落得如此水靈,你娘的在天之靈定然很是欣慰。”

    “不像我,在這宮中半生,連個一子半女都沒留下。”

    寧沅其實不大會安慰人。

    她覺得有沒有孩子都是一種選擇罷了,親情的聯結必然伴隨著母親的犧牲與奉獻,個中滋味究竟是苦是甜,只有自己能體會。

    但此時她覺得她總該說些什么。

    她想了想,干巴巴道:“生育子嗣也未必都是幸事,皆是往鬼門關上走一遭,若阿娘沒有生下我,說不定也不會去得這樣早。”

    救命……這個寬慰連她自己都覺得尷尬。

    太妃聞言一笑,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倒也不必擔心這個,若是身子康健,妊娠得當,也不會受那么大的罪,相反,如若平常就不重視自己的身子,病痛時常糾纏,也好不到哪兒去。”

    “無論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啊。”

    寧沅對她淺淺一笑:“多謝太妃。”

    興許人年紀大了,就都喜歡談起從前,她拉著寧沅憶往昔道:“說起你娘,她從前也是個愛玩愛笑的性子,身強體健的,只是嫁入沈府后性子變了許多,尤其是懷孕后期,氣色很是不好。”

    “那她初有孕時呢?”寧沅隨口問道。

    “初有孕時啊……”

    “她初有孕時,可以說幾乎沒什么不適,那些旁人有的癥狀她都不曾有,若非月信忽然不至,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呢。”

    寧沅蹙起眉。

    太妃并無誕育子嗣的經驗,但托沈硯騙她的福,她或許有點。

    在她以為自己懷孕的那段時間,她看了不少醫書,知曉女子孕初期和孕后期是最難熬的,但若孕初期時便比較安穩,大多都會順利生產。

    可她阿娘卻是難產傷了身。

    如若她最初便很康健,這之中或許有什么算計和隱情。

    自太妃處走出來時,她有些心事重重,一時未留意腳下的磚石覆了一層青苔,就這么滑了一下,生生踩空。

    小腿劃在階上,痛感傳來,她往石階后倒去,趕忙護住了腦袋。

    心想,完了。

    她本以為會與大地來一個親密接觸,誰料卻被人半道一攔,扣入了一個滿是冷香的懷抱。

    寧沅胸口起伏著,心跳得很快,腿上的痛感傳過來,仿佛濡濕了裙擺,疼得她眼眶酸澀,登時水霧彌漫,眼前一片模糊。

    縱然如此,她還是覺得她對上了沈硯的視線。

    她被他攬在懷里,發現他的心跳比她還要快。

    他怎么知道她在這兒?

    別是那時候他看見了她,來試探些她知道了些什么吧?

    她得穩住,不能暴露。

    沈硯垂眸望了她一眼,將她橫抱起來,手指在她的腰間觸碰到了一個觸感寒涼之物。

    是他當時為她挑的玉笛。

    她又打算帶著他送的笛子,去找別的男人。

    “你是打算去找子星嗎?”他淡淡問道。

    她毫不避諱地“嗯”了一聲。

    沈硯沉默著,步履平穩地帶她往離宮門相反的方向去。

    “……你要帶我去哪兒?”

    男子的聲音冷冰冰:“帶你去找你的小星星。”

    寧沅有些不解:“那你帶我往宮里走做什么?她又不在宮中。”

    子星今日休沐,兩人在養心殿中皆是被陛下特意叫過來的,方才他又碰見了陛下,說明子星早就走了。

    看來她知道得挺清楚。

    “那他在哪兒呢?”

    “在馬車里等我一同回府。”寧沅如實答道。

    馬車?

    不行,連他都與寧沅在馬車里發生過很多曖昧的事,他怎么能讓她與裴子星同乘。

    “我待會兒會親自送你回去,讓他先走。”

    “……這不太好吧?”

    沈硯扶了她一把她很是感激,但她還是有些介懷先前看見的那一幕。

    “難道你想我們三人同行嗎?”

    他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不可以嗎?”寧沅正視著他的眼睛。

    “當然不可以。”沈硯蹙眉道。

    她在想什么?

    他本想同她說,他和子星之間,她只能選一個。

    可又怕話說出口,聽她道:“那我選裴大哥。”

    那他就再也沒機會了。

    他決不會在她明確不要他的情況下死皮賴臉地纏著她。

    起碼現在不會。

    ……那他就能容忍她和他親密到這等地步嗎?

    沈硯的心里直發堵。

    算了,不容忍還能怎樣?

    他如今還能把她抱在懷中就已經很知足了,以后興許都抱不到了,她就只會在“小星星”懷里。

    寧沅看著他逐漸繃緊的唇角,一時有些不解。

    他怎么好像生氣了?

    “沈硯,你在氣什么?”

    寧沅仔細回憶了一番他們之間的對話。

    他們心照不宣地沒提宮墻前那事,他肯定不是在氣這個,自己說要回府也沒什么問題,唯一的不對就是她說她要去找裴大哥一趟。

    可她這不是也沒去嗎?

    總不能正常往來也要生氣吧?

    就算她真的嫁給了他,婚后也定會見到旁的男子啊。

    沈硯聽著她的心聲,心想,還不承認,難道她見了旁的男子也會與他們獨乘一輛馬車,親昵地叫他小星星嗎?

    沈硯嘴硬道:“我沒氣。”

    他抱著她走進御賜給他的院子,將她放在了床榻上。

    他褪了她的鞋襪,拿來一張打濕的冷帕為她擦拭傷口,血洇濕了白帕,微微地刺痛傳來,她忍不住往后瑟縮了一下。

    可惜她的足*踝圈在他的掌中,紋絲不動。

    沈硯垂首道:“你忍一忍,待會兒還有更疼的。”

    ……什么更疼的?

    寧沅有些不解,在他又用帕子覆在她傷口上時,仍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氣。

    沈硯抬眼瞧她,把她的小腿放在椅子上,還貼心地墊了個軟墊,起身去書案上拿了冊話本,丟在她身邊。

    “你先看看。”

    他上回買了許多話本,打算從中琢磨怎么討好寧沅。

    因他能呆的地方僅有這幾處,便在府上放了一些,宮里放了幾本,連司衙的卷宗里都壓了一本。

    不過他買了很多,還未來得及看完,拿給寧沅的這本便是新的。

    即便她問起來,他也好說本是買給母親看的。

    如今給她,是為了讓她分散一下注意力,打發打發時間,別總想著自己的傷。

    他轉身去尋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

    寧沅疑惑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垂眸望向手邊的書。

    當她瞥見書名的時候,瞳仁微縮。

    好巧不巧,這書她看過。

    書里講的是一個被買來做大官妾室的鄉野村姑默默存銀兩,整日籌謀著逃跑,誰料在逃跑前夕卻被大官發現了,大官便挑了她的手筋腳筋,把她囚禁在一處不為人知的房間,捆在床榻上,日日迫著她與他歡好。

    好巧不巧的是,她自己也想退婚逃跑。

    沈硯斷然不是會看這種話本的人,且混跡官場之人慣不喜歡有話直說,做的每一件事都自有意圖。

    結合著他說的“待會兒還有更疼的”這句話,寧沅頓覺大事不妙。

    是不是最近她對他冷淡了些,讓他察覺了什么?

    不行,此時跑為上策,安撫為中,拆穿則為下。

    她連去哪兒安度晚年都想好了,才不要被他困在這里。

    寧沅當即忍著痛起身,一瘸一拐地摸去門邊。

    沈硯終于翻出了藥膏,他轉過身來,見寧沅已經扶上了門框,一條腿正要邁出去。

    她天天都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

    “你給我回來。”他朝她走過來。

    寧沅腦子飛快地轉。

    跑是來不及跑了,不如安撫一下他罷,讓他知曉自己并沒有離開他的意圖。

    第63章 秋狝

    寧沅轉身,在沈硯扯住她衣袖之前,先發制人地撲進了他的懷中,環住男子的腰身。

    她目光往下,瞥見他穩若磐石的修長雙腿。

    她心中清楚,他看起來清瘦,實則暗藏力量,自己的小腿還在隱隱作痛,絕不可能從他的地盤上逃出去。

    不過她記得他好像很吃她撒嬌那套。

    于是她故意把臉埋在他的衣衫里,掐出一汪淚與哭腔,道:“人家哭起來很丑,所以不想被你看到。”

    沈硯:“……”

    他垂首,默默瞧了她一眼,自覺有點好笑。

    其實她哭起來的時候一點兒也不丑,微微上揚的眼尾紅紅,帶出些嫵媚的意味,讓本就水霧瀲滟的眸子更顯朦朧。

    既讓人想保護,又讓人想欺負。

    寧沅此時并沒有抬眼看,否則應當能看見他根本壓不住的唇角。

    她猜的不錯,他確實抵擋不了她的撒嬌。

    但想起她居然讓子星在她的馬車上等他,沈硯唇角的笑容當即沉寂了下去。

    他沒有拆穿她,而是彎身抱起她。

    他本想配合著她演下去,但想起她先前發現他在耍著她玩時很是生氣的模樣,便解釋道:“這藥滲入傷口是會有些灼燒之感,但你也不至于怕到臨陣脫逃吧?”

    ……?

    他原只是打算上藥而已嗎?

    寧沅忐忑地想,還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則又要嘲笑她了。

    但不知為何,她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男子面無表情地重新把她放回床榻,大手探入裙角,平靜的眸子望向她。

    很是曖昧的姿勢。

    寧沅的心中的失落逐漸變為連她都覺得奇怪的異樣,仿佛在盼望著與他真的發生點什么。

    直至男子的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了她的傷處,藥膏的刺激與灼熱霎時貫穿了她的皮肉,惹得傷處的筋脈直跳。

    那點異樣登時煙消云散,疼痛直沖頭皮。

    更疼的果然在后面。

    她倒抽著涼氣,不禁頭皮發麻道:“沈硯,你該不會是為了報復我吧?”

    報復她今日瞧見了他和陛下的秘事。

    “我報復你什么?”他掀起眼皮看她,隨口道,“報復你去找子星嗎?”

    他只不過是在給她正常上藥而已,她怎么什么都能聯想到他?

    他冷哼一聲:“你去找誰,同我何干?”

    ……原是因為這件事。

    還說與他不相干,若是他真不在意,他端出這張冰塊臉干嘛?

    “我不是已經和你解釋過了嗎?我是打算去見他,可我還沒來得及去呢。”寧沅好聲好氣道,“再說這不是遇見你了嗎?還出了這樣的意外,所以我更見不到他了呀。”

    “哦,那聽起來可真遺憾呢。”

    沈硯涂藥的動作未停,她整條小腿燒得火辣辣的。

    她是還沒來得及去見,可是都約著和人家共乘一輛馬車回府了。

    若非他執意把她帶到這兒,人家指不定已經見了面了。

    寧沅拉下臉來,不悅道:“你怎么這么陰陽怪氣?”

    他揉著她的小腿,抬眸看她:“難不成你還要我發自內心地恭喜你們嗎?”

    寧沅不理解:“你要恭喜什么?我又沒有要嫁給他。”

    ……明明不想嫁給他,還要想著與他私奔嗎?

    沈硯沉下臉來:“寧沅,你別仗著你是個姑娘家,就可以玩弄別人的感情。”

    她玩弄他的感情也就算了。

    畢竟他甘之如飴,心甘情愿。

    可子星不是這樣,他是個認真負責的老實人,吃不消她這樣的妖精。

    寧沅忍著疼,恍惚了一瞬。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幾時玩弄裴大哥感情了?

    她從來都沒有與他越過朋友之間的界限,倒是和沈硯愈發不清不楚。

    想到今日看見的那枝丹桂,她更是心煩。

    她蹙起眉:“你還好意思說我?”

    “我怎么了?”

    他動作未停,語氣也算不上溫柔,她的傷口不碰都在隱隱作痛,更別提他在這里揉來揉去。

    她咬了咬唇,沒好氣道:“不怎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是說你今天看見的那幕嗎?”沈硯問道,“那是我……”

    話說了一半,他生生咽了下去。

    那是他在練習該如何向她表白。

    但他心中覺得,如今的氣氛和時機都不適合向她坦白這一切,表達心意這件事,應當莊嚴而隆重,伴隨著驚喜和感動,而不是在這滿是草藥氣息的屋子里,平靜地陳述出來。

    “……總之,這是個誤會,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寧沅見沈硯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垂下眼來。

    她發現她與他的關系愈發曖昧不清。

    從未互道過喜歡,卻抱過親過,甚至互相幫彼此紓解過。

    這樣的關系很怪,不像定下婚約的愛侶,倒像是家族聯姻的夫妻。

    轉念一想,她與沈硯,本就是因家族聯姻才有所關聯的。

    那她究竟在難受什么?

    他愛喜歡誰喜歡誰,和她又有什么關系。

    *

    盛國的民風并無那般守舊,女子若是精于騎射,亦可以隨男子一同入圍場,不會也無妨,可與隨行之人呆在大帳里,觀百戲,看斗獸。

    寧沅本想借腿傷推了秋狝,趁機查一查當年之事,可終究拗不過皇后娘娘相邀,還是赴了約。

    秋高氣爽,旌旗獵獵。

    今日比得是箭術,寧沅因著腿傷未愈,來得稍晚了些,女眷席位早已人滿為患。

    她悄悄摸過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

    她環視四周,開始感覺不適。

    依照她的性子,應當尋一處最不起眼的角落坐著,可此次的席位是事先安排好的,她偏偏坐在女眷中最顯眼的地方,且離沈硯的坐席格外地近,幾乎是女眷中最近的。

    她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安排的了。

    且人多的地方,議論聲也多。

    好在各府小姐的目光都被遠處的箭術比賽吸引了去,并沒有人來叨擾她。

    只聽幾聲破空之音,周遭人一同叫好,她亦好奇地投去目光,見利箭破空,正中靶心。

    “李公子當真文武雙全……”身后的貴女感嘆道。

    “我看還是先前的張大人更勝一籌。”

    “沈大人也不差呀,他只是如今低調下來,不曾上場罷了。聽說先帝爺在位的時候,他可以百發百中呢!”

    寧沅聽著,適時望向不遠處的沈硯。

    不知為何,他看似沒有回頭瞧她,但她總覺得他的余光在盯著自己。

    ……在意他做什么。

    她大抵是病了。

    身后女子壓低聲線嘆惋道:“只可惜沈大人與寧大小姐早有婚約,咱們沒機會了。”

    “不如多看看裴將軍吧,他沒有定親,但是能一箭穿三禽呢!”

    身后的氣氛活絡,嬉嬉鬧鬧,連帶著調動起了寧沅的興致。

    她回頭正打算加入她們,卻見那幾人頓時噤了聲。

    方才她們還在遺憾沈大人的婚約,卻沒想一貫不喜熱鬧的寧沅,今次居然正坐在她們前方。

    “寧小姐,我……”

    為首的姑娘正要解釋,卻聽寧沅和氣道:“那什么,裴將軍真的能一箭穿三禽啊?”

    有一女子率先反應過來,忙點點頭道:“嗯!是真的,就前不久的事,當時我哥哥約裴將軍去郊外狩獵來著。”

    身側的姑娘用胳膊肘輕撞了撞她:“你哥約裴將軍去狩獵,是真想打獵,還是想與你相看啊?”

    女子臉紅道:“你們還說!那你們在這兒到底是看箭術,還是看夫婿啊!”

    “旁的不知,寧小姐大抵是真的在瞧箭術吧?”一個圓臉愛笑的姑娘試探地同她開玩笑。

    寧沅笑笑,打趣道:“那可未必哦。”

    反正她和沈硯退婚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她深居簡出,能見到的男子寥寥無幾,如今正是一個大好時機,說不定就能遇到最適宜她的桃花。

    其實,她從前不愛與人說話,大多都是因明薇總時時刻刻地盯著她之故。

    她怕出風頭,怕收獲了旁人的喜歡和贊賞,便惹來明薇無端的嫉恨,讓她在府中過得更為艱難,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在人前寡言的性格。

    但其實她也很想交到自己的朋友。

    除卻攬星,楊知意可以說是她的第一位朋友。

    如今她正試著邁出第二步,融入大伙。

    “裴將軍上場了!”

    寧沅聞聲回過頭去,絲毫沒留意到沈硯已經往她這邊看過來。

    那句“那可未必哦”尚言猶在耳。

    她什么意思?

    她還想看看有沒有更好的夫婿?

    她想什么呢?

    這個世上還有比他更合適她的人嗎?

    沈硯蹙起眉。

    他先前已做好了打算,待秋狝罷,便攜禮上門,先同她表明心意,再與寧府提親。

    聘禮他早就備好多時了。

    寧沅的視線仍在賽場上,見裴子星長臂伸展,頗為輕松地拉滿弓弦,指尖仍留三分力,下一瞬,羽箭如風,輕松將靶心射了個對穿。

    勝負不言而喻。

    寧沅心想,其實裴子星是一個極好的夫婿人選。

    她很欣賞他的為人,亦很欣賞他的文韜武略,甚至很欣賞在他不羈的外表之下,有一顆細膩的心。

    沈硯抿住唇,再坐不住,起身往寧沅處走過來。

    寧沅只單手支頤,接著出神。

    但欣賞只能是欣賞。

    她深知她對裴大哥并無男女之心,他對她而言更像是親人一般的存在,所以,她更希望他可以找一個與他兩情相悅之人在一起。

    因為他值得。

    故而她就算與他見面聯絡,亦皆無任何逾矩之處。

    想到這兒,她笑容凝滯,驀地想起了另一個人。

    那沈硯呢?

    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仿佛從未注意過男女之間的分寸,仿若借著指腹為婚之緣,放任了許多事的發生。

    她會不會有點喜歡他?

    她還未想明白,身后的姑娘便同她遞了點心,熟絡道:“沅沅,你嘗一嘗。”

    她回身接過,道:“謝謝。”

    還未轉過身,便覺得身后落入一片陰影。

    沈硯心中壓著一股邪火,滿腦子都是她那句話。

    裴子星是一個極好的夫婿人選。

    裴子星是一個極好的夫婿人選。

    裴子星是一個極好的夫婿人選。

    ……

    她上回還親口同他說沒有想要嫁給他。

    她上回還想要三人同行。

    現在倒好,干脆把他排除在外了是嗎?

    那還不如他們三人同行呢。

    呸,什么三人同行,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是他一個人的。

    他才不要那么大方,把她拱手相讓。

    至于她后面想了什么,他全然無心再聽,只冷著臉喚道:“寧沅。”

    寧沅正張口把糕點往自己嘴里送,掀起眼簾看著他。

    “我提醒你,你可是有婚約之人。”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眸底壓著怒火。

    寧沅吃糕點的手一滯,輕輕“哦”了一聲,自覺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說這個干嘛?”

    沈硯都要被她給氣笑了。

    她還問他說這個干嘛?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給她留個面子。

    “所以請你注意你的身份,不要總想些有的沒的。”

    寧沅短暫回憶了一下她方才的所思所想,最后的落點是在糾結她到底喜不喜歡沈硯。

    ……那他這話什么意思?

    是提醒自己去與他退婚嗎?

    第64章 拜府

    “哦,我知道了。”她悶悶答道。

    ……她知道個鬼。

    她分明就是仗著他喜歡她有恃無恐。

    心中想著旁的男子,還不許他說,說了便要賭氣與他退婚。

    分明是小孩子心性!

    沈硯蹙眉,臉色不大好看,正欲繼續與她繼續說道些什么,卻聽一道莊嚴的聲音喚了他的名字。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再度提醒她一遍:“你不要胡來。”

    而后匆匆往那邊去了。

    寧沅追著沈硯的背影,見他此刻他身前站著一個老臣,由于沈硯的身量太高,將那老臣的樣貌遮去了大半,她一時認不出是何人。

    那老臣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勢,仿佛在訓斥他。

    而沈硯則繃著臉,仿佛隨時都會拂袖而去。

    她倒是難得見他吃癟,縱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仍是饒有興味地看著。

    裴子星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敲了敲她的桌面。

    “寧小姐。”

    寧沅收回目光,抬眼看向他,隨口問道:“裴大哥,你怎么回來了?”

    其實她同裴子星說過很多次不必這般客氣,可以喚她沅沅,可他在人前還是會這樣喚她。

    “已然比完了,我得了彩頭。”

    他稍壓住語氣中的興奮,同她分享喜悅,卻見她對他的話并無什么反應。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瞥見了站在角落的沈硯。

    “你在看執玉嗎?”

    寧沅這才察覺自己不知為何又往他那處看了去,她再度收回目光,尷尬道:“沒有啦,我只是隨便看看,碰巧看到了他。”

    “裴大哥,你方才說什么來著?”

    裴子星沒有重復方才的話,似看破了她心思一般向她解釋道:“那是沈老大人。”

    難怪。

    寧沅一副了然之色。

    她方才還在想誰這么勇猛,居然能讓沈硯緘口。

    如果是被他爹訓斥的話,那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他爹好好的罵他做什么?

    該不會是不讓他與自己說話吧?

    很有可能。

    雖說他倆門第還算相配,但聽聞沈老大人一向看不起只顧同僚,不顧家庭之人。

    他八成不喜歡她爹,亦連帶著不喜歡她,反對他倆說話也實屬正常。

    但其實并非寧沅想得那樣。

    沈老大人沉聲道:“聽旁人說,你最近與寧家那姑娘走得很近,起初我還不信,覺著你不該是如此不懂禮數之人,今日一見,竟當真如此!”

    沈硯不耐道:“我如何不懂禮數了?”

    “你始終拖著不去寧府提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早就想去了好嗎?

    之所以到現在都未去,是她一次又一次拒絕之故。

    沈硯沉默。

    沈老大人接著道:“你若不喜歡她,就莫要耽擱人家前程,該與人家保持距離。”

    “聽說當年母親仰慕您的時候,您也對她愛搭不理。”

    “您既無意于她,怎么不干脆與她保持距離呢?”

    沈硯反問道。

    “……我并沒有無意于你母親,我只是年少青澀。”沈老大人瞥了寧沅一眼,道,“我看她與裴家那小子就很登對。”

    沈硯亦回眸望去,見她仰著頭在與子星說些什么,帶著小女兒家一般的窘迫。

    “您怕是眼神不大好使。”他沒好氣道。

    “……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

    “您怕是眼神不大好使。”

    “和她最登對的明明是我。”

    沈硯倔強地重復了一遍。

    “……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屬意她,想娶她回府,與她一生一世。”

    沈硯脫口而出。

    他抿了抿唇,他第一次直言自己的心跡,竟沒覺得多么難為情,反倒有些暢快。

    這話倒令沈老大人頓時沒了脾氣。

    “你認真的?”

    沈硯輕輕“嗯”了一聲。

    “這話你同她說過沒有?”

    沈硯搖了搖頭。

    沈老大人抬手指了指他的身后:“那你怎么不早些對她說?”

    他其實已經計劃好了。

    但在未成事以前,他不愿意告訴任何人。

    畢竟事以密成。

    沈硯繼續沉默片刻,學著他的話道:“我從前只是年少青澀。”

    沈老大人氣得吹了吹胡子:“……那你繼續青澀去吧,屆時她與旁人在一處了,你可別后悔。”

    說罷,他拂袖而去。

    沈硯回首,卻見寧沅的位子又空了出來,連裴子星也不知所蹤。

    他慌張一瞬,剛想去尋她,卻見一位宮人來尋他道:“陛下有事找您。”

    ……罷了,他雖不知子星會與她說些什么,但若她心中有所思量,他還是能知曉的。

    他總不能這輩子不讓她與子星說話罷。

    時間拉回到一盞茶前。

    裴子星邀寧沅出去走一走,剛走出幾步,回頭望了眼沈硯,道:“八成是沈伯父又拿婚事與他訓話了。”

    寧沅沉吟道:“他時常如此嗎?”

    裴子星頷首道:“嗯。自你及笄后,沈伯父便一直在催促他去寧府向你提親。”

    “一直?”寧沅蹙起眉,“這么說,他起初是不愿意的?”

    她一直以為沈硯對她情根深種,后來才覺得他或許只是與她身體契合,并不是真的喜歡她。

    聽見這話,她的心更沉了一沉。

    猜想得到了驗證。

    果然沈硯多次宣揚要娶她,只是因被家里催婚之故。

    裴子星想了想道:“我覺得也未必,他可能最初并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心。”

    “你不用替他說好話了。”寧沅悶悶道。

    他才不喜歡她。

    “我在府上的時候,家中人也總催我娶妻之事。”

    “人人聽多了都會覺得厭煩,但這厭煩對得是長輩絮叨,并非是你。”

    寧沅算了算,其實裴子星要比他們都大些,若是聽從家里的安排成婚生子,孩子怕是都會喊她姨姨了。

    “裴大哥,你是因為尚未遇到心儀的姑娘,所以才未成婚的嗎?”

    裴子星抿了抿唇,如實道:“也不盡然。”

    寧沅訝異地轉頭看他,道:“這么說,你原來有喜歡的姑娘?那你那時還說可以對我負責……”

    當對上他認真的神色時,寧沅愣了一愣。

    她并非天真到不諳世事的女孩子,當即便明白了什么,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垂下頭去,感覺有些亂。

    他既然沒有點破,那她還是裝作不知道得好。

    “你人這樣好,那姑娘肯定也會很喜歡你的。”

    裴子星笑了笑,坦然道:“可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也無意改變她的想法。”

    “人活一世,無非就是一場體驗,心動是體驗,錯過亦是體驗,我這段感情已然很圓滿了,不曾留有遺憾。”

    “那么你呢?”他望向寧沅,“你若是有遺憾,為何不勇敢一點?”

    其實,身邊熟悉她與沈硯之人無不看得出他倆的心思,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與沈硯,一個太清醒,一個太謹慎。

    清醒者不敢多思多想,亦不敢去深挖被藏匿起來的愛意,怕自己就此淪陷,卻聽對方道一句只是好心。

    而謹慎者偏偏多思多想,生怕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后一拍兩散,終究未得圓滿。

    可若不試一試,怎知會不會圓滿?

    這兩人沒一個真正想得開的,還得靠他這個成熟的大哥來。

    寧沅低著頭,未曾回答。

    日光在她的眼睫下投出一片淡淡的暗影。

    裴子星的話印在她心里,她不由又想起了那抹孤寂如月的白影與淺淡冷香。

    她想,裴大哥說得對,自己可能真的有點喜歡沈硯。

    但是他要娶自己是真,不喜歡自己也是真。

    她與沈硯相識多年,可她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他,只知他是個有底線的好人,卻亦會用一些非常手段來達到目的。

    所以,他為了娶她應付家里,才會故意對她好,也會無意對她行騙。

    他或許根本不是為了耍自己。

    人活一世,無非體驗一場,酸甜苦辣,悲苦喜樂,萬般滋味皆是滋味。

    她體會過心動,體會過生氣,體會過契合,體會過錯過,她從這段感情里已經得到了許多許多。

    反正她是要走的,不如就此畫上一個圓滿的句點。

    她抿了抿唇,由衷道:“謝謝你,裴大哥,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那就好。”

    見她想開,裴子星對她笑了笑,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和釋然。

    兩人又一同折返。

    明明相隔很遠,可寧沅的目光卻仍不由自主地被沈硯吸引。

    可他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后挪開了目光,自顧自地忙碌,時不時有人來向他請示幾句,而他依舊神色淺淡地吩咐著,仿佛天地間不會有任何事情撥動他的心緒。

    寧沅收回目光。

    她從小到大看得很清楚,人的一切不甘都來自于欲求不滿。

    渴望權力,渴望地位,渴望財富,甚至渴望被愛。

    而她沒有什么偉大的欲望,能夠安穩地度過每一日就好。

    何必多想。

    她與裴子星道了別,而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裴子星往沈硯處走去,頗為熱情地攬住了他的肩頭,沖他低聲道:“兄弟我可幫了你個大忙!”

    沈硯微微蹙眉,望向他,語氣中稍有些疑惑:“……你確信不是倒忙嗎?”

    “怎么會!”

    沈硯嚴肅道:“我已經不想和她退婚了,你知道嗎?”

    “你終于肯承認了?我又不傻,怎會瞧不出來?你就放心吧!”他自信滿滿道。

    沈硯狐疑望著他。

    這怎么和他聽見的心聲不一樣?

    *

    不管怎么樣,沈硯還是決定先發制人,回府的次日一早便攜禮去尋寧沅,不給她亂來的機會。

    但既要見她,說如此鄭重莊嚴的事,就需要保持一個良好的精神狀態。

    沈硯這夜睡得格外得早。

    誰料寧沅亦如是想。

    只可惜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干脆半夜起來數了遍銀票,寫了封言辭懇切的退婚信函,打算明日親自去找沈老大人一趟。

    把紙張疊進信函中,她再度躺回床榻,只可惜心中惦念著這事,更是睡不著,干脆在天未亮之際便梳妝打扮,叫了馬車等在了沈府前。

    沈硯早早醒來,便聽明決樂呵呵道:“公子,您醒啦!”

    “告訴您個好消息,寧小姐已經候在府門前多時啦!”

    沈硯當即沉下臉道:“……好你的頭。”

    她還是快他一步。

    “你去府前攔住她,把她請到我這兒來。”他吩咐道。

    而后手忙腳亂地起身,去那堆五花八門的白里找她最喜歡的那件。

    她還未見父親,一切還來得及。

    待他束好腰封,卻見明決又樂呵呵地過來。

    他往他身后望去,卻未瞥見那抹窈窕身影。

    “她人呢?”他沉下臉道。

    “再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想不到吧?寧小姐壓根沒打算見您,她徑直去尋了老爺!”

    “我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咬牙道,“你離死不遠了。”

    “事已至此您就別瞞我了。”

    “寧小姐行事一向出其不意,她定是打算向老爺表明對您的心意!”

    “裴將軍都已經悄悄告訴我了,她親口說的,她要勇敢一次!”

    沈硯大步邁出房門,丟下一句話:“你最好祈禱著她還沒邁進正廳。”

    明決美滋滋地瞥了他一眼。

    呵,裝得這么煩,心里還不是樂開了花?

    第65章 退婚

    沈硯趕到正廳的時候,急忙環視一周,并未瞧見寧沅的身影,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一切還來得及。

    沈老大人此時正端坐在主位飲茶,抬眼見他,蹙起眉肅聲道:“自幼便教你步履從容,舉止有度,你如今真是越發出息了,在自家府上倉促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他胸膛微微起伏著,稍稍邁進堂中,簡單整理一番衣擺,又恢復了往日的氣度,而后直截了當道:“父親,您能暫時回避嗎?”

    沈老大人端茶的手一頓,詫異看向他。

    他還未來得及解釋,便聽他爹一口回絕道:“不成,人家寧小姐可是來拜見我的,我怎可留她一人與你單獨會見?萬一嚇著人家了怎么辦?”

    沈硯道:“她或許沒有您老人家想得那般柔弱。”

    “你這話何意?人家分明就是一個乖巧安靜的小姑娘……”

    沈硯與沈老大人對峙之際,寧沅正慢吞吞地走在往正廳去的路上,手中仍緊捏著那封退婚書。

    她心中不由回顧起她與沈硯相處的光景。

    自己是什么時候覺得他喜歡她的呢?

    從小到大,兩人曾無數次在各家宴席上遇見。

    她是個素來不喜左右逢源之人,能避著人走就避著人走,大多數人也會對她視而不見,可每次碰到沈硯的時候,總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他看向她的目光實在太過直接,因此出于禮貌,她不得不鼓起勇氣,紅著臉同他打聲招呼。

    但如今細想想,他似乎沒有給過她什么回應,每次都淡淡地挪開視線。

    她從前只當他沉默寡言,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冰塊臉,非常地不通人情,如今想來,也或許是她從前就有些自作多情。

    天氣已然涼了,寧沅捏著信函的手心依舊微微有些冒汗,抬眼望向不遠處雅致的正廳時,眸中愈發堅定。

    她邁進正堂,一眼便望見了早已備好的茶水點心。

    以及氣氛稍顯劍拔弩張,卻不得不在她面前裝作表面和氣的二人。

    “沈伯伯。”她禮道。

    沈老大人緩聲道:“寧小姐來啦?常聽我夫人提起你,她對你甚是喜歡,聽聞你要來拜府,特地讓后廚備了這些點心,如今還不知她在忙著做什么呢,也不見蹤影。”

    說罷,他瞪了沈硯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倒是這小子,他匆忙趕過來,似是……很想見你。”

    這話說出口后,連他自己都不禁老臉一紅,又抬眼剜了眼沈硯。

    想他威名一世,卻有了這么個倒霉兒子,也只能幫他到這兒了。

    寧沅早聽過沈老大人在朝中的大名,他本人更是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見他待自己這般客氣,一時覺得有些不自在。

    難怪沈硯不喜歡她,卻總想著娶她。

    這樣的事她在世情話本里也看過不少。

    若是無所事事的男子能娶到一個父母都喜歡的姑娘回府,父母就能連帶著也會高看他幾眼。

    雖然沈硯并不屬于無所事事的紈绔子弟,但好像他和他爹的關系確實有些微妙。

    她瞥了眼沈硯,乖巧道:“不瞞沈伯伯,我今日過來,其實是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想要告知您。”

    沈老大人正色道:“哦?你但說無妨。”

    寧沅正欲開口前,又悄悄瞥了眼沈硯,見他緊盯著自己,心中沒由來地一陣緊張。

    明決站在門外,探頭探腦,美滋滋想著:還能有什么大事啊,當然是婚姻大事了!

    “此事,此事說來話長,我怕言語間有所疏漏,便悉數寫在這信里了。”

    少女雙手捧起信函,恭敬地遞了過去。

    “您看過便知。”

    門外的明決瞪大雙眼:嚯,這算是什么?

    寧姑娘親筆所寫的婚書嗎?

    她真的,他哭死,她比他家公子有勇氣多了!

    他不由看向沈硯,卻見他緊蹙著眉,唇角繃直,修長如玉的手緊緊攥著椅子的扶手,連指節都有些發白。

    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比姑娘還要緊張。

    正*當沈老大人伸出手來,打算去接過那信函時,沈硯蹭地站起身,先他一步奪去了信函。

    柔軟的大袖拂過寧沅的掌心,沈老大人一把抓了個空。

    她抬眼疑惑望向沈硯。

    這退婚書又不是寫給他看的,他搶個什么勁?

    當著寧沅的面,沈父的面子有些掛不住,肅聲道:“拿過來。”

    沈硯未動,側首看向寧沅,神色甚是復雜,她有些讀不懂。

    “拿過來!”沈父的聲音嚴厲了些。

    沈硯抿了抿唇,當即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他與她擦肩而過,當著眾人的面,干脆把它丟進了火盆之中。

    火星子自信封一角竄起來,很快便吞沒了小半。

    “沈硯,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是不是?”沈父氣得拍案。

    “呀!我的信!”

    寧沅見狀忙欲去撈,卻被沈硯攥住手腕攔了下來。

    他冷著一張俊臉,一貫清冷的聲線落在她的耳畔:“我沈硯的婚約,豈能容你說退就退?”

    寧沅頗為詫異地望向他。

    與他退婚一事,她尚未向任何人提起,就連小星星都不知道,沈硯又是如何得知?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給我跪下!”沈父厲聲喝到。

    沈硯沒多言,當即昂首挺胸地跪在了堂內,可攥著寧沅的手仍未放開。

    寧沅本就忐忑,又不曾聽人這般威嚴地斥責過她,不像她爹,她爹在府上一向只會無能狂怒。

    于是一個緊張,亦下意識跪了下來。

    ……

    沈父愣了一愣:“你們這是在干嘛?”

    寧沅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抬眼與沈硯面面相覷。

    “在干嘛?當然是要你成全他們呀!你這么兇,可顯著你了?”

    沈夫人人未至聲先至,緊接著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先前她端著盤子已至門外,聽明決說沈硯燒了沅沅帶來的婚書,當即變了臉色,把手中的盤子丟給他,徑直沖進了屋內。

    她站在火盆前,對著已經徹底被燃成灰燼的信函嘆了口氣,轉頭對沈硯道:“你這孩子,你怎么能燒了人家沅沅親手寫的婚書呢?”

    “……婚書?”

    寧沅陡然瞪大雙眼。

    這才不是什么婚書,這明明是退婚書!

    是哪個王八蛋敢造這么大的謠?

    她話剛說出口,忽感覺后背一酸,再張口時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氣鼓鼓瞪向身旁仍攥著她手腕的男子。

    沈硯你個王八蛋,居然敢點老娘啞穴?

    沈硯覺得自己的腦筋轉得比當年陪陛下奪嫡時還快。

    他順勢道:“我燒了她的婚書,是因提親這件事本就應該由咱們府上來,怎能讓她一個姑娘家親自登門?”

    “父親,你說是嗎?”

    沈老大人沉吟片刻,仍有所懷疑道:“是這個道理不假,不過這真的是婚書嗎?”

    寧沅拼命搖頭。

    不是,自然不是,這是退婚書。

    沈硯側目望向她,當即問道:“沅沅,你也不愿意同我分開吧?”

    問罷,他對沈父道:“您瞧,她不愿意同我分開。”

    寧沅欲哭無淚。

    這問題問得好生刁鉆,她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橫豎都是她愿意與他在一起。

    這個人真的很不擇手段!

    寧沅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擺了擺手,示意她有苦說不出。

    沈父亦敏銳地領會了她的意思:“寧小姐,你怎地不能說話了?”

    她滿是怨氣地看向沈硯,抬手指了指他。

    沈硯恭謹道:“父親,沅沅應是想讓我帶她去瞧大夫。”

    沈父瞧著他們,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但寧沅起初同他說話說得好好的,確實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失的聲。

    他雖覺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擺了擺手:“那你快帶她去叫個大夫。”

    “是。”沈硯淡淡應下,仍牢牢攥著她,“在這之前,我還是要拜托您二老一件事。”

    “還勞煩您與母親沐浴更衣,親往國公府一趟,討來沅沅的庚帖,卜吉三日,順道同寧國公商議一番婚期。”

    沈老大人的神情出現了片刻茫然。

    若他沒記錯的話,明明在圍場時他的倒霉兒子還未向她表明心意,怎么短短幾日,就要到行三書六禮的地步了?

    年輕人的愛戀已經發展得如此神速了嗎?

    “可……可咱們府上還未備禮。”

    “我早已備好了。”沈硯道,“讓明決帶你們去庫房取便可。”

    沈父問道:“……你是何時備好的?”

    “數月以前。”沈硯平靜地陳述著,“我早就決定了要娶她為妻。”

    沈夫人喜出望外:“你小子,終于開竅了!夫君,你還愣著做什么?咱們快走呀!”

    她連拖帶拽地帶走了沈老大人,正廳內只余他們二人。

    沈硯攥著她起身,隨手闔了門,隔絕了外界的聲音。

    事情的發展遠超寧沅的意料,因太過突然,她甚至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覺。

    ……他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嗎?

    不對,若是開玩笑,也不該驚動他的父母啊。

    就像他從前誆她懷孕那般。

    ……那他這次是來真的?

    他見軟的行不通,便對她來硬的,打算對她強取豪奪?

    沈硯解了她的啞穴,但仍舊禁錮著她的手腕,在她身前垂首靜靜凝著她,似有幾分專注。

    他默了片刻,似乎在醞釀著什么,而后放輕了聲音,輕柔問道:“寧小姐,我心悅你,請問我可以娶你為妻嗎?”

    其實他也不想這么突然地和她表白。

    可是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將他的計劃全部打亂,終于一步一步,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這件事情警醒了他,今后有話一定要盡快道出來。

    現在倒好,連他事先想好的詢問,在已然板上釘釘的此刻,都顯得有些過于蒼白。

    “你,你說什么?”

    寧沅眨了一下眼睛,剛恢復說話的嗓音帶著些淺淺的啞意。

    他頗有耐心地又重復了一遍:“我說我要與你成婚。”

    “不是這句,是前一句。”

    “我心悅你?”他頗有耐心地回答她。

    “你,你說什么?”

    在這一瞬間,寧沅覺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幾拍,而后很快地冷靜下來。

    她想,這說不定也是他為達目的的手段之一。

    畢竟連當著他爹面燒她退婚書的事都干得出來,說句喜歡有什么難的?

    想到這兒,方才莫名的心跳加速讓她覺得格外羞恥。

    “我說我喜歡你。”他又重復了一遍。

    她惱羞成怒道:“你不要與我開玩笑!”

    男子的目光依舊冷靜:“寧小姐,請問你覺得我哪里是在開玩笑?我會拿我父母的顏面玩笑,還是拿我為我們的婚事付諸的時間精力玩笑?”

    “我并沒有閑情逸致同你開玩笑。”

    “我是真的喜歡你,想要娶你為妻。”

    心跳聲響在耳邊,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正堂太過靜謐,靜謐到寧沅覺得氣氛有些怪異。

    他說的話一如往昔,平靜如水,無波無瀾。

    他是不會拿這些同她開玩笑,可他這番話說得這般理直氣壯,也不是很像真的喜歡她啊。

    寧沅的臉漸漸起了些溫度,她覺得或許是房門未開之故。

    她望向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子,下意識問道:“那你究竟喜歡我什么啊?”

    她想讓他的喜歡聽起來有些說服力。

    誰料他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寧沅咬了咬唇,剛爬至半山腰的心情瞬間跌至谷底,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汽。

    她鮮少有這樣大的情緒起伏,直至今日,她才徹底明白過來她對他的在意。

    她在意他對自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希望他對她的感情純粹一些。

    她希望他對她的好是發自內心,是因為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因為她和他的家世,她和他的婚約。

    她根本做不到像很多世間男女所接受的那般,與一個才學出眾,人品不錯,門當戶對,但不愛自己或者自己不愛的人共度余生。

    她就是一個貪婪的人。

    她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試圖壓一壓心底的酸澀。

    沈硯瞧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忽然覺得寧沅與他在一起,其實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

    他明確地知道自己心中對她是什么感覺。

    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述清楚。

    無論她對自己做什么他都喜歡,甚至連犯蠢都覺得可愛,看她高興時,他便也忍不住想笑,看她難過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難受。

    但他總不能說她喜歡她蠢吧?

    那她又要不高興了。

    甚至他都覺得她心里同時想著別人也沒關系的,只要她肯嫁給他就好了。

    他相信憑借他的努力,有朝一日,她眼中定會只有自己。

    她是他年少時的在意與悸動,或許從他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很希望她能夠讓自己站在她身邊。

    可惜她從來沒有。

    她不高興的時候,總是默默自我消解,從來沒有向他遞出來過那枝名為“需要”的橄欖枝。

    她好像很柔弱,誰都可以欺負。

    又好像很堅強,誰都不能真正將她打趴下。

    與其說他曾經討厭她的寡言少語,笨嘴拙舌,不如說他討厭那個孤清寡言的自己。

    因為只要她不說,他便不知道要如何朝她邁進。

    但好在他如今能聽見她的心聲。

    他明明不信鬼神,卻在心底感激上天賜給他的這一場無與倫比的奇遇,讓他能夠了解她,也認清自己。

    他抿了抿唇,攬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貼近自己,而后垂首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

    他試著去表達:“你不要不高興。”

    “……我只知道,若是見不到你,我就會時刻惦念;若能日日見你,我真的很歡喜。”

    “這不就是喜歡嗎?”

    第66章 定親

    寧沅張了張口,她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卻又仿佛沒有徹底聽懂他的話,最后只干巴巴地“哦”了一聲。

    她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會說不出緣由。

    她的每一份喜歡和討厭都有跡可循。

    喜歡攬星是因為她赤誠,喜歡楊知意是因為她堅強,喜歡裴大哥是因為他豁達,喜歡寧澤是因為他純良,至于沈硯……

    昔日的記憶在腦海里逐一閃過。

    其實她與沈硯之間有過很多感動,但礙著他這張破嘴,亦有過許多不快。

    為數不多的和諧時光,便是他假裝“小粉”的那段日子。

    可以說是對她百依百順,極盡勾引。

    難道她其實喜歡的不是沈硯,而是“小粉”,但因小粉就是沈硯本人,她才把這份喜歡投射給了他?

    ……所以分不清的人不會是她自己吧?

    是她自己饞沈硯的身子,卻誤以為她喜歡他?

    她一時想不出結果,暫且把這個問題擱置一邊,想起了另一個更為重要的事。

    在她的計劃里,她來退婚后便會回府找她爹攤牌,左右她爹覺得她的唯一價值便是嫁給沈硯,如今這個婚約被她親手毀去,應當巴不得再也看不見她,把她掃地出門才是。

    可現在沈老大人和沈夫人上她家議親去了,那她的自由計劃該如何實施?

    正當她憂愁時,只聽沈硯沉吟道:“其實你嫁給我,會有很多好處。”

    “你想,你爹養了你十幾年,你驟然背著他與我退婚,他是不是會勃然大怒?”

    寧沅點了點頭。

    “你以為他真的會把你掃地出門嗎?不會的。”他循循善誘道,“他養了你十幾年,總不能白養,你既和我退了婚,他定會給你找一個下家,但又因你忤逆了他,說不定會故意讓你吃些苦頭。”

    “朝中張尚書是個已過半百的鰥夫,近日正有續弦之意;李侍郎是個斷袖,但礙于家中催促,也尋思著娶一位妻子,還有先前那個外室成群的趙之桓……你就不怕你爹一怒之下,把你嫁給這些人嗎?”

    “……我可以逃婚。”

    “寧小姐,你想得太淺了。”

    “你逃又能逃到哪兒去?你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父輩沒什么本事,自然是有錢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可你不是,你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你若是丟了,你爹找上陛下,陛下不得不尊師命,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給你挖出來。”

    “你那點錢,夠養活自己不假,但可夠違抗皇權?”

    “你怕是還得多攢幾年。”

    寧沅蹙眉,心想,她在她爹眼里真的有這么不可或缺嗎?

    不過他說的倒也有可能,畢竟她爹眼中顏面大過天。

    “那……那我該怎么辦?”

    “嫁給我啊。”他道,“我現在正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定比你爹能包容你。”

    “你若真有別的打算,你自己偷偷去做不就得了?”

    “你那么聰明,瞞過我應當不難吧?”

    沈硯發現許多話只要開口說過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就變得很輕易。

    就比如若是放在昨日,他都不敢信“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這句話會從他的嘴里說出來。

    但他也發現他在坑蒙拐騙這一行上亦越發的得心應手。

    譬如現在。

    少女琢磨著他的話,稍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是在威逼利誘我嗎?”

    “不,我只是在和你分析利弊。”他以退為進道。

    “如若我同你說了這么多,你依舊執意要與我退婚,那么這個壞人我來做。”

    “我親自登門,與你爹商議退婚事宜。”

    “當然,屆時你倆如何鬧,我也不會再管,因為我會很難過,要療愈情傷,不適宜再見你。”

    她抿了抿唇,心下覺得他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比起沈硯,顯然她爹要難纏許多。

    她挺直脊背,緩緩道:“我考慮一下。”

    沈硯沒說話,耐心地看著她,片刻后道:“一下過完了。”

    寧沅:“……”

    “行,行吧,我可以勉,勉強先嫁給你。”她磕磕巴巴道。

    沈硯淡淡“嗯”了一聲,“那好,我親自送你回府。”

    他從未想過娶妻對他而言是一件如此費力之事,不僅提心吊膽,更是連兵法都得用上,生怕行差踏錯一步。

    但好在終究讓她點了這個頭。

    他面色無波無瀾,實則已然心花怒放,連看路邊飄落的楓葉都覺得紅得很合時宜。

    路過明決時,他平靜道:“備車。”

    明決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寧沅,當即會意道:“屬下這就命人去給少夫人備車!”

    寧沅被他這句熱情的稱呼嚇退了一步。

    “……別,別這樣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沈硯回眸,視線落在她身上:“不習慣嗎?”

    她遲疑地點點頭。

    她都還沒過門,哪有人改稱呼改得這樣快啊……

    再說了,她嫁給他不過是一時權衡之計。

    沈硯扣住她的手腕,側首對一旁的明決道:“你怎么這般莽撞?”

    寧沅怕明決因著她受沈硯斥責,正欲替他開解,只聽沈硯接著道:“以后你繼續喚她寧小姐便是。”

    “……公子恕罪。”

    “也別喚我公子了。”

    他閑庭信步,牽著她往正門走。

    明決欲哭無淚,趕忙接話道:“公子,不要啊,你罰俸什么的都可以,不要趕屬下走啊!”

    雖然他家公子是個冰塊臉,又是狗脾氣,可他真的給得太多了。

    他舍不得。

    縱然罰他一年俸祿,僅靠辦事得力時的賞錢,都能比他一年的俸祿還要多。

    寧沅晃了晃他的手:“……是啊,不至于這么嚴重吧?”

    沈硯頗為詫異地看了兩人一眼:“我話還沒說完,你們急什么?”

    他繼續對明決道:“以后喚我姑爺。”

    ……

    寧沅哽了一哽,抬眸望了眼幾乎石化的明決。

    合著他非要和她沾邊是吧?

    兩人一同上了馬車,一如從前一般對立而坐。

    寧沅抿著唇,脊背挺得很直,雖然看著沒什么異樣,實際上腦袋仍在一陣陣地發懵。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確認是不是在做夢。

    待疼痛傳來的時候,她抬眸望向面前端坐的男子,這才發現他今日穿得較尋常格外隆重些。

    除卻那襲透出骨相的白衣,外面披帶了一襲似月霜一般的綢袍,繡著月白的冷梅,在周身攏出寒水月光般的清絕。

    她適時地想到了一句詩。

    暗香浮動月黃昏。

    不知為何,她忽然開始好奇他身著喜服會是什么樣子的。

    紅與白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極致艷色,穿在他身上,或許會有不一樣的好看。

    ……她在想什么啊?

    定是因為方才他故意提起來什么李尚書,張侍郎,那些個糟老頭子,這才對比得他格外俊逸出塵。

    這個人真的很有心機。

    想到這兒,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而沈硯則已經觀察她許久,他親眼見她自己的臉愈來愈紅,直至惱羞成怒。

    她想他穿婚服的模樣才算不得什么,他早就期盼與她婚后的日子了。

    *

    寧府正堂之內,正坐著寧國公和沈閣老夫婦二人。

    因明薇犯錯被遣去了江南祖宅,這樣的場合便僅剩他一人,可不知為何,連他自己都生出了一種“還好明薇不在,否則斷然不會如此順利”的感覺。

    雙方換了庚帖,收了若干納彩禮后,此事才真正地定了下來。

    待三日后庚帖無恙,便來商議婚期。

    待送走沈閣老夫婦后,寧國公仍覺得自己恍如夢中。

    他側首問身旁的管家:“我現在可是在做夢?沈家怎么忽然就來咱們府上提親了?”

    “國公爺有所不知,這親似乎是大小姐親自求來的。”

    寧國公聞此言,面上的笑容當即斂去:“此話怎講?”

    “大小姐今日一早便盛裝出府,攜了些拜府禮登了沈府的門,沒過多久,沈閣老便到咱們府上來議親了。”

    “她自己登門拜府?”他的眉頭皺得愈發深。

    一個姑娘家,上趕著去和男子求親算什么事,一點都不知矜持。

    不過還好是沈硯,她沒瞧上些什么阿貓阿狗,給他添亂子。

    “她怎么忽然轉了性子?”他面色稍緩,接著問道。

    “不知道。”管家望向堂中放著的栩栩如生的雁雕,看向老爺道,“但您瞧這雁,特選了和田紅玉。”

    “人人都知玉石掛紅,價值連城,紫紅處若凝血,赤紅處似朱砂,僅這和田紅玉籽料,便是一筆不小的銀錢,更何況方才沈夫人言,這雁是沈公子一刻刀一刻刀親手雕出來的,怕是要廢不少功夫。”

    “可見他對咱們小姐的重視!”

    寧國公這才注意到沈府帶來的禮幾乎鋪了整個前院。

    “這么說,不是大小姐倒貼他們沈家?”

    “自然不是,如此看來,沈公子對小姐頗為情深意重,之所以不曾上門提親,只怕是在等著她點頭呢!”

    寧國公這才滿意下來,揮揮衣袍道:“到底是給她的禮,都送去她院中罷。”

    寧沅辭別沈硯,回去便見自己的桌案被一只赤玉雁雕占滿了,周遭圍著一圈人,攬星則守在桌案旁,母雞護小雞一般地趕人:“這可是我們小姐的,只許看,不許摸!”

    見寧沅來,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她走進去,目光逐漸染上訝然。

    纖細的手指落在了雁栩栩如生的爪子上,摸到了一塊凸起。

    觸之生溫。

    攬星高興道:“小姐,你看這雁多漂亮啊,聽說是沈公子親自雕的呢!”

    一旁的寧澧稍有些遺憾道:“自古以來,男子登門求親,務必要獵一只活雁來作納采禮,聽聞沈大人箭術甚好,還以為可以目睹他獵一只雁王來呢。”

    “這玉雕好看是好看,只可惜不是活物。”

    攬星見小姐眉心微動,撇了撇嘴道:“二小姐,不會說話是可以閉嘴的。”

    “這赤玉分明比活雁難得的多,若我們家小姐想要活雁,只消派人去給沈大人傳個話,他定會親手奉上!”

    寧沅柔和的視線仍落在自己指尖,道:“我才不要呢。”

    “他肯送我這個,我很歡喜。”

    寧澧不過是想激起她的不滿之心罷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雁雕與他們之間還有一段緣。

    她幼時曾赴宮中的中秋宴,在假山后撿到一只爪子受傷的大雁。

    見它蜷縮在那里奄奄一息,她心有不忍,便想救助一番,結果無意偶遇了沈硯。

    他見她袖上染了血,走過來問:“你不好好呆在宴席上,跑到這兒做什么?”

    她道:“我想救它,你可以幫我在這兒看它一會兒嗎?我去太醫院討些止血藥便來。”

    他蹙了蹙眉道:“那你快一些,我沒有你這么閑。”

    彼時的沈硯心想,看這個破雁有什么用?

    讓明決等在這兒不就好了?

    她不會邀他一起去太醫院取藥嗎?

    只可惜寧沅跑得很快。

    不消片刻,她帶來許多草藥,對沈硯感激道:“謝謝你,你去忙吧。”

    沈硯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面色不悅地走了。

    她自己拿石塊把草藥碾成了糊糊,自己弄了些井水為它用帕子擦拭干凈,又割了裙擺的綢料替它包扎一番,最后抱著雁徒步回了府,再沒回到席上。

    再后來,那雁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放歸了它,飛走時,它甚至在她院上徘徊了數圈。

    寧沅拉回思緒,心想,他那時不是走掉了嗎?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如何包扎的?

    馬車里,聽見她心聲的沈硯抿了抿唇,回憶起當年。

    他其實沒有想走,可她卻給他下了逐客令,他不走不行。

    他只好換了個她察覺不到的地方,看她給大雁包扎一番,目送她抱著雁徑直出了宮,心中感慨她著實不會處事,又好心地派人知會了明薇和寧國公,說她染了風寒,頭暈難耐,先行回了府。

    那時他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不知明薇后來有沒有給她喊大夫,有沒有戳穿他的謊言。

    如今想想,明薇應當是不曾管過她的死活,才讓她至今都不知道他曾為了她,第一次在長輩面前撒謊行騙。

    第67章 婚期

    不論如何,寧沅有些意外。

    這么久遠的事情,他居然還記得。

    她甚至都記不太清他那時的模樣,只記得沈硯那時應當十三四歲,沒有現在的身量高,但也高出她不少,卻已有了和后來一般無二的沉著冷靜。

    唯有頰邊尚未全然褪去的軟肉尚顯得他仍是一個少年,后來,隨著年歲逐漸清減,出落成如今的俊逸模樣。

    總之,比起一只活雁,她更喜歡這座雁雕。

    她很喜歡他在其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小心思,這像是一種了解和探尋,然而這些寧澧永遠不會明白。

    三書六禮的流程很是繁復,沈家也并沒有因她家中沒有母親做主,就擅自簡化婚事,怠慢寧沅。

    為此,沈老大人還特往宮中走了一趟,自欽天監打聽出了三個黃道吉日,分別在三月初九,四月初七和五月十八。

    寧沅對婚期并沒什么所謂,對她而言在哪里待著都一樣,只要給她一方院子,不限制自由即可。

    但沈硯則怕生出什么變故,故而希望婚事越快越好,因此便擇了三月初九這個日子。

    寧沅心中有更重要的事,一是上次自太妃處聽來的消息,二是她始終惦記著該回沈硯一個什么樣的禮。

    前者可以稍放放,她覺得待她離開寧府以后反倒會更好探查一些。

    與他成婚雖然只是權衡,可他送給她的這雁雕實在太過貴重,寧沅覺得自己有些受不起,再說他曾經幫了她許多,她好似確實該報答他些什么。

    離婚期尚有幾個月,她得弄出些拿得出手的東西。

    但她是個雜家。

    雜家就意味著什么都會,但又什么都不精。

    尋常姑娘或許會做雙鞋子,繡個荷包,可當她丟掉不知道第多少塊布料后,徹底頹喪了下來。

    攬星把腳邊上好的緞料撿起來,連同先前攢在小木盒里的一同拿到她面前:“小姐,你這……你這簡直是在暴殄天物,就算您繡壞了,拿去當個帕子什么的也好啊,怎么都扔了?”

    她一條條翻看著,疑惑道:“這些不是都繡得很惟妙惟肖嗎?”

    “你看這帕子上的一串荔枝……”

    “那是紅梅。”寧沅面無表情道。

    “噢。”攬星尷尬笑笑,“那這雙鴨子繡得不是挺好的嘛?您怎么又扔了?”

    她沮喪地望了她一眼:“謝謝,這是鴛鴦。”

    “……要不然,您還是讓我幫您繡?”

    寧沅糾結片刻道:“還是算了,太沒有誠意了。”

    “我還是換個禮送吧。”

    可她實在是不知道該送什么了,總不能直截了當地去問沈硯吧?

    她惆悵許久,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人。

    她雖不能問沈硯,但總能問一問裴大哥。

    他們是好朋友,定更為了解彼此。

    這日裴子星正當值,寧沅入了宮,很輕易便看到了他。

    他亦瞧見了她,目光微頓了頓,旋即迎面朝她走過來,道:“沅沅,許久未見,你近來可好?”

    寧沅抿唇“嗯”了一聲,反問道:“裴大哥你呢?”

    “我也很好。”他凝著她乖巧柔順的臉龐。

    自從他們相識的那刻起,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發現過。

    不論他對她的態度如何變化,她看他的目光始終未變。

    和氣,安靜,稍有幾分疏離。

    “你來找我,可有什么事嗎?”

    之前的日子他也見過寧沅幾次,不過只是一如往常地寒暄幾句,便又匆匆分別。

    自他們婚期定下,她好像一直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再去尋他。

    如今她難得找上他一回。

    寧沅咬了咬唇道:“我想問問你,沈硯他喜歡什么,我想給他備個禮,卻沒什么頭緒。”

    “他喜歡什么……”裴子星認真回憶了一番,慎重道,“他好像沒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或許是見得多了,不論是金銀財寶,還是書畫玉石,他都不大在意。”

    “如果你真的想送他合心意的東西……很簡單,與你有關便可。”

    “與我有關?”

    寧沅嘴上重復了一遍,在心中琢磨著此言何意。

    “只要心意足夠,我想不論是什么,他都會很喜歡的。”

    沈氏族訓,一日三餐,須有節制。

    可他至今都記得,沈硯居然能面不改色吃下她燒糊了的菜,也能一口氣吃下她送來的五碗粥。

    捫心自問,他自己都未必能下得了口。

    沈硯連寧沅送來的失敗品尚且珍視至此,可見只要寧沅肯對他用心就行。

    萬萬沒想到,他一朝春心萌動,便遇上了沈執玉這樣的對手。

    在這場根本不算較量的較量里,他只能甘拜下風。

    寧沅走在回府的路上,自覺她問了和沒問沒什么區別。

    “心意”二字可大可小,親手做頓飯是心意,親手雕雁亦是心意,可這二者的耗神程度又怎可相提并論?

    她思來想去,最終決定直接去見沈硯。

    按道理來講,成婚之前她不該私自去見他。

    可她一向沒有那么守規矩,也沒有那般講道理。

    她剛在司衙前站定,無意間瞥見剛走了一輛頗為眼熟的馬車,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待她跟著守衛入內,走至沈硯書案前時,忽想起來是她家府上專門用來采購的馬車。

    采購怎么會采購到他這兒?

    定是有人借了這輛馬車過來。

    “沈硯,方才我家有人來找你嗎?”

    沈硯正埋頭寫著什么,聞言筆仍未停,道:“是寧二小姐。”

    寧沅聞言蹙起眉來:“她來做什么?”

    “她來告訴我你今日入宮去了。”他平靜道,“去見子星。”

    “我應了一聲,便讓她離開了。”

    寧沅想起他以前動不動就要酸裴大哥兩句,聽著一陣心虛:“你別又誤會了。”

    “我去找他,是問一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問什么?

    該不會是問他心里有沒有她之類的吧?

    即便如此,他面上仍淡淡道:“我沒有亂想。”

    寧沅儼然不信:“真的?”

    “真的。”

    正宮就要有正宮的氣度。

    左右她都答應與他成婚,婚期也定下來了,她心中就算再在乎子星,那也是他的夫人。

    外面的男人再好,也都是來去匆匆的過客,只有他,才是她永遠的家。

    不過他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問道:“你去問他什么?”

    “……不告訴你。”她道,“不過我決定送你一個禮物,什么都行。”

    “為什么?”他疑惑看向她。

    “女子理應回禮的。”

    “雖然我們的大婚有些勉強,但禮數還是要盡。”

    “你認真的?”

    寧沅“嗯”了一聲。

    “那你喚我一聲夫君聽聽。”他狐疑道。

    “……這個不行。”

    沈硯沉默片刻:“那你說你愛我。”

    “……這個也不行!”

    沈硯擱下筆,抬眼望向她,蹙眉道:“不是你說的什么都行嗎?怎么說話不算話?”

    “這些……這些太簡單了,張口就來的事情……就這一次機會,我是怕你浪費,后悔終生。”

    “那好。”他靠在椅背上,平靜道,“那你一輩子和我在一起。”

    “這個我肯定不會后悔終生。”

    寧沅:“…*…”

    “你能不能換個實際點的?”

    沈硯頗為不滿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怎么就不實際了?”

    “難道你要因為別的男人與我和離?”

    “……不是,我的意思是萬一我們感情破裂,萬一你移情別戀……往后很多這樣的突發情況,我并不能保證會和你一輩子在一起啊。”她輕聲道,“所以不如說一個時效沒那么久的,即刻便能實現的。”

    即刻便能實現?

    沈硯頓了一下,環顧四周。

    這是他辦公的地方,什么閑情逸致的玩意兒都沒有,唯一的好處便是私密性不錯。

    若說起即刻便能實現的愿望……

    她想要做些親密的事不妨就直說,繞這么大一個彎子。

    沈硯凝著她,稍有些了然,喉結動了動:“那你過來。”

    寧沅正欲走過去,門外響起了叩門聲:“公子,您讓我查的事有結果了。”

    沈硯的面上即刻帶著幾分不高興,氣氛靜默片刻,他站起身抿了抿唇道:“你且忍一忍,我待會兒就回來。”

    她要忍什么?

    寧沅的眸中有些茫然。

    沈硯留她一人呆在這兒,她一時無聊,便觀察起他的書架來,赫然發現若干卷宗里夾雜著的三兩話本。

    她抽出來隨意翻了翻,很多她都看過,都是些恨海情天。

    寧沅微微蹙起眉。

    若說上次她在宮里看見的那話本是個意外,可這回居然司衙里也有,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了沈硯就是好這口的。

    平日里裝得人模人樣,沒想到私下里居然看這些。

    難怪他不裝的時候那么會。

    不過這無意間也算讓她發現了他的愛好,既然回禮要投其所好……

    她大抵知曉大婚時要送他什么了。

    寧沅的神情逐漸清明,轉身走了出去。

    *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三月初九。

    其實自前幾日沈府把聘禮陸續送至寧家起,府里便明顯忙碌起來,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地搬。

    而寧沅則起了個大早,被按在銅鏡前上妝挽發,難得畫了一次艷麗的妝容。

    直至吉時將至,寧沅覆上紅綢,遮擋住視線,被攬星攙扶著走向車輿,之后便有一雙有力的手替代了她,扶著她穩穩下了馬車,踏進了沈府的大門。

    縱然隔著一片紅綢,她亦能察覺到周遭的人潮。

    她有些緊張,腦子一片空白,別人讓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只記得那只手幾乎一直牽著她,未曾放開。

    經歷了一通繁復的禮節,她終于被送進了洞房,在喜娘的喚生下飲罷合巹酒后,周遭的人皆退了去,身邊逐漸安靜下來。

    可心跳得愈來愈快。

    很奇怪。

    人多的時候她覺得緊張也就罷了,如今人都走了,她怎么越來越緊張?

    大抵是她待會兒要把精心備好的禮物交給沈硯之故。

    其實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她備好的禮物不似尋常女子,甚至可以稱得上驚世駭俗。

    她掐了掐掌心,試圖壓一壓略顯雜亂的心跳,卻見眼前忽然一亮。

    蓋頭被挑開。

    第68章 大婚

    沈硯攥緊掌心,微微抿唇,垂首看向他的新嫁娘。

    不管寧沅如何想,這場大婚對他而言終究是得償所愿,心中不激動是不可能的。

    入眼是一張精致靈秀的容顏,眉間以紅與金勾勒出一朵芙蓉花,烏發紅唇。

    她鮮少會穿這樣的艷色,乍然見她如此,他居然發現她其實并非無甚攻擊性。

    她美得很是驚心動魄。

    媚而不俗,嬌而不妖。

    在她抬眼望向他時,他難得有些羞澀,率先移開目光,把挑帕的喜稱連同喜帕一同放在一旁,坐在了她的身邊。

    他還記得上回私下里見面,她說她可以答應他那樣的一個要求,后來他礙著要事臨時走掉,待他折返時,她已然等不及回去了。

    他后來猶豫過要不要再去尋她,轉念一想,這么多日子都等過來了,也不急于那一時片刻,不妨等到大婚之時。

    如今他已經把她娶回府上,那么是不是意味著上回未盡之事,在今夜便能順理成章。

    他想著,側首看向身邊少女,見她仍偏過頭來盯著自己,目光毫不避諱。

    他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盯得是他的腰胯。

    可以是可以,但她也不用如此心急吧?

    寧沅的頭頂傳來一道沉沉聲線:“你在看什么?”

    最初被掀開蓋頭時,寧沅先是瞧見了一身大紅喜服的沈硯,他依舊神色淺淡。

    縱然房間內布置得雅致喜慶,處處洋溢著新婚的歡喜,但仿佛和他無甚關系。

    趁他回身去放喜稱的時候,她便開始尋找她來帶的那只箱子。

    最后終于在床尾的窗下瞥見了它。

    她開始苦惱于自己到底該如何合情合理地把它拿過來。

    沈硯這么一問,倒是給了她一個好機會。

    她正欲開口回答是在看那只箱子,沈硯卻快了她一步,眉宇間稍帶幾分惱:“如今時辰尚早,你別總惦記著那種事。”

    寧沅不解看向他,旋即再度看向箱子,這才發現她看見那箱子的時候,是要略過他的腿。

    ……

    到底是誰在想啊?

    寧沅今日心情尚可,頗為大度地沒同他計較,抬了抬下巴道:“我在看那只小箱子。”

    他蹙起眉,似乎對她不愿承認顯得頗為不滿。

    “寧小姐,你不覺得這個借口很是拙劣?”

    “你私下里是什么樣的人,別人不知,難道我也不知嗎?”

    ……

    哦,他誤會她也就罷了,她好聲好氣解釋他也不高興,那他先前羞惱什么?

    男人就是麻煩。

    “……你幫我把它拿過來。”

    寧沅很是無語,打算細細同他解釋一遍。

    沈硯雖不信她的話,卻還是起身為她取了過來,放在她面前。

    “這是什么?”

    他嘴上問著,心中猜測著大抵是她帶過來的一些寶貝首飾或者貼身寢衣。

    這場婚事雖定得倉促,可該行的禮節他一樣沒落,婚禮的每一處細節皆由他一手操辦,故而也十分清楚如今會出現些什么。

    按照流程,現下她該卸去釵環,沐浴更衣,然后與他洞房花燭。

    三月雖已入了春,卻仍有些寒涼,沈硯不由去猜測她究竟會選一件怎樣的寢衣。

    大婚之前,他命人去寧府送大婚服制時,可一同送去了不少寢衣供她自己挑選。

    有如她在寧府時穿的舒適柔軟的,有較平時更為輕薄貼身的,甚至他還考慮了季節,特為她備了套紅緞鑲著白狐絨邊的。

    他命人設計的時候,還特地囑咐多制了一對貓耳,因為他本就覺得她很像一只小貓。

    于是寧沅便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打開了檀木制的小箱子。

    然后從中拿出一本書來。

    她咬了咬唇,轉身遞給他,目中有些怯怯。

    “給你。”

    沈硯的眸底浮上一絲不解。

    若是他沒看錯,那一箱子皆是書冊。

    她大婚之夜帶了箱書是什么意思?

    是覺得他喜歡讀書已經喜歡到了一定境界,故而在洞房花燭時也要勤勉?

    還是說……她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想與他扮演學生與夫子?

    沈硯覺得還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從善如流地接過那本書,正欲配合著她說一些老成的話。

    紙頁翻動,卻并非白紙黑字。

    入眼是一些勾勒簡單的墨色小人,旁邊附著幾行娟秀的小字,一頁大約六至八個畫格,加之對白或是旁白。

    他細翻了幾頁,發現劇情同她先前看的那些話本無甚區別。

    他再往后翻去。

    待翻至一男一女的兩只小人上下交疊在一處時,他靜靜地盯著圖案上堪稱大膽的動作,默了許久,將復雜的目光緩緩落在了安靜坐在榻上的少女身上。

    “你……你喜歡嗎?”寧沅輕聲道。

    那日寧沅回去后思考了許久。

    沈硯贈她的玉雕,既顧及了她并不想傷及無辜的心思,又親手雕刻以示誠意。

    那她的回禮也當如此。

    既要顧及他的喜好,又要親手制出,以顯示她的心意。

    親自去話本攤上淘來一些,雖顧及了他的喜好,卻顯得誠意不夠。

    可親自寫上一本,又實在是太過為難她。

    她連情信都不曾給人寫過,亦沒經歷過什么恨海情天,哪寫得了這個?

    她思來想去,覺得話本只是文字,書中的畫面則全靠人的想象,若是能用他喜歡看的那冊話本親手繪制一本更為直觀東西給他,以圖代言,豈非兩全其美?

    這樣一來,既不怎么要求她的文采,也不要求她精雕細琢畫中的枝葉末節,只要情緒表達地到位,人物的動作表情合理,便可制出一冊精致的繪本。

    嘖,天生我材必有用,大抵也不過如此。

    沈硯闔上話本,神色復雜地望向她。

    她送自己一箱春。宮,還問他是否喜歡?

    他從來沒聽說過有女子在洞房花燭夜送夫君這個的。

    唯一的好處就是寧沅的品味不錯,她選的這些沒有那么直白地沖擊他的眼睛,讓人很容易讀下去,再一不小心栽進她設下的坑里。

    不過……她這是在暗示他不會,所以要跟著好好學學嗎?

    可她上回明明很滿足。

    ……難道是演的?

    沈硯不是不曾見過貌合神離的夫妻,也知道不少婦人會在床笫之事上遷就她的夫君。

    只是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多少令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他事事都為人先,怎能在這方面被他的夫人瞧不起?

    他艱難點了點頭道:“很新奇的表達方式,也很有意趣……但你為什么要送我這個?”

    寧沅見他夸贊,長長舒出一口氣道:“雖說你我成婚并不是因為兩情相悅,但是婚都成了,在做夫妻的時候,和諧也很重要,你說是不是?”

    既要和諧,就不能心生怨懟。

    人的付出屢屢得不到收獲,久而久之難免會不滿,所以她不能仗著他喜歡她,就覺得他的付出都是理所當然,也該回報些許才是。

    他默默捏緊書頁:“哪方面和諧?”

    ……她果真覺得他們不和諧嗎?

    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呢?

    沈硯抿著唇,回想著當日。

    其實那日他吻她那里吻了許久,時間上應當不會有什么差錯,思來想去,唯有在次數上或許會惹她不滿。

    寧沅答不上來。

    和諧還要分方面嗎?

    難道不是方方面面都要和諧?

    “總之你不要欺負我就可以了。”她輕輕道,“起碼平日里要待我溫柔一些。”

    不要總是冷嘲熱諷她。

    沈硯“嗯”了一聲。

    她真的很麻煩,一會兒喜歡強制的,一會兒喜歡溫柔的,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做到反差這樣大。

    或許也是因為她知曉自己喜歡的反差過大,覺得尋常人定做不到這般,故而才會同時惦記很多人。

    但她忘了嗎?

    他可以是沈硯,也可以是小粉。

    她喜歡的樣子他都有的。

    于是沈硯姿態自然地褪去隆重繁復的外袍,眸光低垂,朝她伸出手來,大掌輕柔地落在她的臉頰,指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如她所愿好了。

    寧沅錯愕地瞪大眼睛,下意識躲了一下。

    她居然躲了。

    沈硯當即會意,她今天是想要強制愛,不要溫柔的。

    她方才遞給他那冊繪本也是如此。

    男子了悟,手掌向下,扣住她的下頜,迫她仰起頭來,干脆咬上了她的唇瓣,把她的口脂舔了個干凈。

    ……他精神分裂嗎?

    寧沅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發麻,僵著未動。

    其實她并不厭惡沈硯的親近,只是他每一次碰她,都會讓她身心一同緊張起來,她會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后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

    可他比起她就顯得頗為游刃有余。

    這讓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仿若褪了衣裳,一覽無余,而他則正襟危坐,云淡風輕。

    他的手緩緩往下,尋到了她婚服的衣帶,輕輕將之挑開。

    心口一涼之際,她的羞恥到達了頂峰,不由分說地推開了他。

    “不……不行,這個不包括在成婚的事項里。”

    還在欲拒還迎嗎?

    他垂眸看著散亂紅緞之下的雪白起伏,又抬眼望去那張紅得嬌艷欲滴的臉,確認她臉上只滿是害羞后,大掌撥開衣料,徑直按住她的后腰,再度吻了上來。

    唇舌被占有,掌中的溫度毫無阻礙地傳過來。

    寧沅睜大雙眸,完全喪失了主動權,在一片混亂中,他的吻漸漸向下,極薄的肌膚上傳來細微的痛感與酥麻。

    他扣住她的脖頸,將她抵在床榻上細細地吻。

    因著有過上次的經驗,他對她的身體很是熟悉,知曉每一處令她不由震顫的地方。

    在那次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克制著自己不要主動去回想那次放縱,可事實是即便他不去想,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幕仍在他的記憶中揮之不去。

    正如現在一般,一旦開啟,便如海水一般洶涌而至。

    先前哄著她的心思已然蕩然無存,想與她親近幾乎變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在寧沅徹底忘記自己是誰之前,她還是盡力抵住了他的胸膛。

    再這樣下去,她要把持不住了。

    “你忘了你當初怎么說的?”趁如今還殘存著一絲絲理智,她微微喘息道,“你說和我成婚,是為了幫我避開我爹,那我們現在是在干什么?”

    沈硯沒有理她,攥住她的手腕,壓去一旁的被褥上。

    她一面掙扎著,另一只手摸索半晌,自被褥下摸出那本趁他看書時暫時歸置的冊子,揚在半空中晃了晃,威脅道:“我告訴你,你別想趁機欺負我!”

    “你當心我把你的名字寫上去!”

    沈硯側目望向細白的手指,聲音中染著啞意:“……這是什么?”

    第69章 褪衣

    “這可是我的記仇筆錄。”

    寧沅瞥了那書一眼,耀武揚威道。

    沈硯:“……”

    他能聽見她的心聲,自然知曉她會在一個本子上勾勾畫畫,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會把它帶到這洞房花燭夜來,還以此為要挾。

    他沒有理會,只將她壓在床榻上,迫著她抬頭,再次低頭吻了下去。

    這回他吻得很急,與從前截然不同。

    他們的過去終究隔著一道名為男女大防的屏障。

    縱然她不甚在意,他亦有些心向往之,可還是會糾結,會退縮。

    可如今,兩人終于隨著漫天的紅綢結為夫妻,此后他與她做任何事,都算作情理之中。

    懷中的人觸感從未如此真實。

    她的氣息,她的溫度,她與他親密相貼的溫軟,無不讓他歡欣至暫時拋棄理智,感覺整顆心都在一點一點被什么東西填滿。

    輕吻如細雨般澆灌在她的身體,寧沅忍不住閉上眼睛,去攀他的后背。

    當書角猝不及防地打在他背上時,她才驟然驚覺自己不自覺的迎合,慌忙別開臉,出聲道:“我……我最后警告你,你別亂來啊。”

    “它很管用的,我寫上去的人都已經倒了大霉!”

    “……你,你再這樣,當心我把你也寫上去!”

    他心中不耐,反手捉住那本書冊,一點點掰開她纖細的指尖。

    “啪”地一聲,書冊墜地。

    他傾身輕咬了她的唇瓣,一貫清冷的聲音染著啞,道:“你盡可以試試看。”

    她下意識抬手去撈,他卻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與先前本就被他攥著的那只一同抬起,舉過頭頂,單手扣在了枕上。

    很像是在審人犯。

    只不過,吊起雙手的鎖鏈換成了男人修長如玉的大掌。

    “沈硯……”寧沅咬牙去怒視他。

    在這樣一張掛著緋紅的昳麗面容下,怒視倒更似嬌嗔。

    沈硯抬手丟去她一根金釵,垂首,同她咬著耳朵,溫熱的氣息落在耳畔:“叫哥哥。”

    寧沅抿住唇不說話。

    又是一聲釵環墜地之音。

    “你一次不叫,我便丟一樣。”

    直至青絲盡散。

    他的手自脖頸流連至身前,帶過腰間最纖細的一筆,像是在輕撫一匹柔滑的綢緞。

    她第一次被他以愛欲之名撫遍,卻被他桎梏著,拒絕不得,亦阻攔不得,只能微顫著身子,整個人仿若化成了一潭春水,思緒逐漸混沌起來。

    直至手指入侵的那刻,她才驟然驚覺。

    她猛地睜開眼睛,與他四目相對。

    他眼里不知何時含了絲笑意。

    寧沅趕忙閉上眼睛,躲開他的視線。

    嗚嗚,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她與他數次交鋒,已然看穿了沈硯。

    他慣會用強勢的方式把自己禁錮在他身邊,卻不會同一些話本中的男子一般當真視女人如玩物,只顧發泄自己的欲望。

    比起占有她,他更喜歡探索她,并在這個探索的過程里默默觀察她,再根據她的神情,調整他的輕重與快慢。

    縱然她始終緊閉雙眼,亦能察覺到他的視線。

    一刻鐘后,寧沅心如死灰地躺在床榻上,地上隨處可見她今日裝扮的釵環,而繁復的嫁衣早已散亂不堪。

    她隨意裹了裹,把自己縮成一團,小臉埋在繡著金線的紅綢中,僅留下一襲烏緞般的長發鋪在床榻上。

    仿佛在宣示著她的羞憤。

    沈硯拿帕子凈了凈手,容色很是沉穩。

    有過這兩回的經驗,他對于今后簡直十拿九穩。

    從前,不論是話本還是圖冊,他都無甚興趣,他甚至很是厭惡人與人之間身體上的接觸。

    可她不同。

    他會因她的話本而覺得有趣,會因她的心聲而感到羞惱,會因觸碰到她,僅瞧著她難以自抑的神情,便覺得很是滿足。

    她懂得不少,他亦不想在她面前露怯。

    于是上回,他選擇了幫她親吻。

    那樣,他便能觀察得一清二楚,暗中記下了幾處最令她震顫的地方。

    可唇瓣是軟的,他還需找一個靈活些的可替代品。

    于是他這次便試了試骨節修長的手指。

    被她包裹住的感覺很是奇妙,他甚至無法從他貧瘠的前二十年中找到可以與之比擬的感覺。

    他甚至有些向往真正得到她時會是什么感覺。

    他行至床前,彎身把她自床榻上撈起來,打橫抱在懷中:“我帶你去沐浴。”

    驟然失重,寧沅死死攥住衣襟,緊接著望向一旁的衣柜。

    “我還沒拿寢衣。”

    “不需要那種東西。”他道。

    他的湢室不似她在寧府時住的院子,僅有小小一間,而是一座頗為高大的屋室,與臥房連通,甚至不必出門,只消繞過花架,沿著鋪設好的石子路走過去。

    寧沅緊緊咬著唇。

    這句話的意思實在毫不遮掩。

    沈硯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只是幫你沐浴而已。”

    “……我可以自己來。”

    “是嗎?”

    他抱她走至煙霧繚繞的溫泉旁,將她放在鋪設精致的造景邊。

    “那好,你自便吧。”

    他姿態散漫,衣衫整潔,從容地轉過身去,頗有些君子之風,仿佛剛剛那個將她壓在床榻上的男子不是他一般。

    寧沅視線落下,看了看穿了一日的舊衣,心想沈硯他該不會讓她在光著出去和穿著舊衣服出去之間選一個吧?

    不過中衣夾在其中,既沒有接觸外界,也沒有貼身穿著,應當還算較為干凈,還能湊合著穿。

    寧沅想罷,對他的背影道:“……那你不許看我,你出去吧。”

    沈硯抬腳便往外走去。

    寧沅正欲去褪衣,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若千鈞,動彈不得。

    她當即反應過來這就是沈硯的陰謀詭計,踟躕不過片刻,她便對他的背影喚道:“……回來。”

    沈硯頓足,轉身:“怎么了,寧小姐?”

    “……我動不了,你是不是趁機點了我的穴道!”

    他輕輕“嗯”了一聲。

    “我怕你來時掙扎。”

    “……那你快給我解開!”

    沈硯面上露出一絲遲疑之色:“怕是不行。”

    “它兩個時辰后便會自行消解,屆時寧小姐便可自行沐浴了。”

    ……兩個時辰?

    那她豈不是要活活站死在這兒?

    “不過只要你愿意的話,我很樂意幫你。”他補充道。

    寧沅欲哭無淚。

    罷了……

    反正他該看的也都看過了,他樂意紆尊降貴地服侍她沐浴,她有什么不愿的?

    她勉強道:“行……行吧。”

    沈硯走過來,伸出手,自她身后環腰而過。

    他的動作很慢,她明顯能感覺到指尖隔著衣料劃過腰間,留下似有若無的酥麻。

    他沿著腰封往前,在衣襟開合處停住,扶住她的腰。

    不知為什么,寧沅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種緊張。

    指尖微動,緩緩褪去她的婚服,干脆拋向了一旁。

    艷麗的大紅緩緩飄落下來,像綴在草上的花朵。

    他若站在她的身前便罷,可他偏偏選擇站在她的身后,寧沅看不見他的神情,只知自己全然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

    兩人貼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落在她頸窩處的呼吸。

    身后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緊接著,他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她整個人便倒在了他的懷里。

    肌膚相觸,毫無阻礙。

    寧沅下意識抬手,在無意按到一處不該按之地時臉紅更甚,整個人羞憤欲死。

    她試圖掙開,沈硯將她按在自己身上道:“別動。”

    ……別動?

    寧沅這才后知后覺她的行動沒再受阻礙,她越想越氣,淚珠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道:“你不是說兩個時辰后才會自行消解嗎?你騙人!”

    他抬手掰過她的下頜,指腹擦過眼淚。

    “自行消解正是這樣,我沒有騙你。”

    “只是還能外力消解罷了。”

    “你……”寧沅不知道他是怎么厚著臉皮說出這句話的,“你就是想脫我衣服!”

    “不是的,寧小姐,在我為你褪衣之前,就已經為你解了,是你站得像根木頭,一動未動。”

    “甚至我怕你反悔,都不敢動作太快。”

    “可你仍是沒有動過。”

    沈硯的手劃至她的下巴,輕輕一挑,她便被迫仰起頭來,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也在盼望著什么?”

    他聲音輕緩,頗有些循循善誘的意味。

    寧沅忍不住跟著他的話去思考,發現她那時確然是打心眼里一動未敢動。

    但這真的是她在盼望著什么嗎?

    她有些沒緩過來,靠在沈硯懷中,不禁去回憶她自己的體驗。

    誠然,在之前與他親密的過程里,她是愉悅的,也是在享受服侍的那方,在結束的時候,還有些意猶未盡。

    她分明就是喜歡與他這般。

    隔了好一會兒,她聽他詢問:“還可以再親親嗎?”

    寧沅呼吸微頓,仰頭對上沈硯專注的目光。

    她忍住眼淚,主動抬手摟住了他,然后踮起腳尖,將柔軟的粉唇送到他面前去吻他,繼而順其自然地張開唇齒,與他唇舌交纏。

    吻著吻著,沈硯的手落在她的腰上,愈收愈緊,另一只手卻自身后攀上了她的肩。

    混亂中,寧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異樣。

    她不禁想到了從前與攬星在一起和面的時光。

    攬星是在正經為她做點心,而她很喜歡沾著面粉,在面團上隨心揉來揉去,試圖捏起或是按平面團上的突兀。

    而他與她簡直一模一樣。

    想到這兒,她輕哼一聲,意欲與他分開。

    極致的羞赧讓她想要暫逃片刻,可他牢牢地握著她的腰,不容她逃離。

    水霧繚繞間,她只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盆發好了的面,非但如此,還被人丟在蒸籠里,連腦袋也隨著溫泉的水愈發地熱。

    她靠在他胸膛前,近乎夢囈般祈求道:“沈硯……要不然我們,我們……睡吧。”

    第70章 花燭

    寧沅本以為他會順其自然地與她繼續下去,卻沒曾想他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沈硯的手仍搭在她的腰上,聲音有些低啞,耐心道:“方才已經夠了,沐浴時就該好好沐浴。”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邀請慘遭拒絕,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大高興。

    沈硯微微放開她,試圖與她分開些距離,這回倒換作寧沅摟著他的脖頸,不情愿松手。

    她只感覺到發頂被人揉了一揉,而后聽到了極其低沉的幾個字。

    “你乖一些。”

    沈硯每每放輕聲音同她講話的時候,她都有些抵擋不住。

    更何況,她其實并不喜歡“乖”字的形容。

    乖就意味著要聽話,要退讓,要忍受。

    而這些,她從前已然做得夠多了。

    他察覺到她摟得更緊了些,溫軟毫無阻礙地貼在了他身上,余光甚至可見被擠壓地稍微有些變形。

    “我們不是成婚了嗎?”她可憐巴巴道,“夫妻之間做這種事,也算正常吧?”

    他垂眼凝著她道:“一開始的時候,不是你不愿意嗎?”

    “我現下反悔了。”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沈硯確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的確很討厭他捉弄她,也討厭他總讓自己吃癟。

    可她真的很喜歡他如今這副清冷禁欲的模樣。

    柔軟纖細的手攀上他的肩,她輕聲道:“結都結了。”

    她望著他的容顏,心中并沒有什么忐忑。

    世人心中皆有四條共識:來都來了,結都結了,大過年的,忍忍算了。

    結都結了。

    雖然并非是兩情相悅的婚事,但做一些夫妻該做的事情也沒什么吧?

    反正他們已經做過很多越界的事了。

    世間并不相愛卻生兒育女的人都一抓一大把,她也只是想嘗試一下那個過程而已。

    只要不生他的孩子,不給他今后的夫人添麻煩不就行了?

    指尖自他精瘦的后腰劃過。

    沈硯僵硬一瞬,攥住她的手,仍以退為進道:“不行,你現在只是一時情欲上頭,待你冷靜下來,定會怪我。我不想我們之間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寧沅抿住唇,后又松開,水汽氤氳的眸子望向他,仿佛在無聲控訴。

    還未待她張口,沈硯卻忽然攬住她,把她按在墻上親吻。

    熟悉的氣息朝她席卷而來。

    她愣了片刻,得償所愿的喜悅令她未作多想,便微微張開唇瓣迎合回應。

    沈硯要比她高上許多,干脆一掌托起她的腿。

    她幾乎整個人掛在了他身上。

    兩人正處于一個極為親密的姿勢,寧沅從未如此明顯地感受到他,亦察覺到了幾分危險。

    更為奇怪的是,這分明是她的要求,她卻在他的身上看見了更勝一籌的迫切。

    緊接著,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

    仿若有人把指尖擱在了她的心臟。

    起初只是反復輕蹭流連,忽然按在了心頭,而后一點一點地沒進她的心,直至觸碰到靈魂深處。

    她連骨頭都在為之細細顫抖。

    他的吻始終未停,原本白得晃眼的肌膚多了點紅痕。

    寧沅沒一會兒就被他逼出了眼淚,她緊摟住他的脖頸,沒忍住在一片混沌中開口,祈求他輕一些。

    男子的吻回到她的唇上,止住動作,繼而吻去她的淚水,見她眼尾紅紅,稍顯擔憂問道:“怎么了?”

    寧沅還在掉眼淚。

    她仰起小臉看著他,雙唇沾染著盈潤的水光。

    她聲音有些委屈,小聲地同他埋怨:“誰讓你停的?”

    ……

    沈硯失笑,側首吻過她的耳垂:“沅沅喜歡嗎?”

    他的聲音仿若溫池中的水霧,低緩,輕柔,卻無孔不入地纏繞上寧沅的心頭。

    她確信這回她的神智清醒。

    可話本中所寫的疼痛感并未傳來,最開始的時候或有些許充漲和不適,可后來的這點不適也被沖撞散了。

    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奇妙之處。

    一個哪里都和她全然不同的人,卻偏偏在這樣的事情上與她甚是合拍。

    她耳朵發燙,臉頰貼近他的胸膛,緊咬著的唇瓣顫出細微的聲響,忽然感覺男子的動作一頓。

    一切似乎發生得有點快。

    寧沅眨了眨眼睛,很快便接受了這個事實,松開了環著他脖頸的手。

    “是好了嗎?”

    沈硯的臉黑了黑。

    一向運籌帷幄的男子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自我懷疑。

    寧沅心中默默算著,從開始直至現在,約摸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

    可前兩次她到極致震顫的境地也差不多是這個時辰,怎么這回卻沒有?

    或許是她今夜太過放縱,有些麻木。

    但她并不知道她的心聲對于男子來說等同于羞辱。

    他的臉似乎更黑了。

    “我要去沐浴了。”

    分不清是汗水還是什么,她只覺得身上很是粘膩,試圖自男子的掌中收回她的腿。

    他放下了她,手卻仍橫在她的腰間,冷聲道:“不許去。”

    “……為什么?”

    他們最初來這兒的時候,不就是來洗澡的嗎?

    她蹙起眉:“你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我想早點回去睡——”

    她話音未落,便被男子帶著轉過*身,壓下腰,而后那怪異的感覺再度襲來。

    她微微瞪大雙眸:“沈硯你——”

    她不得已扶住墻面,男子握住她的腰,淡淡問道:“你覺得結束了嗎?”

    好像并沒有結束。

    可寧沅很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覺得墻在自己面前忽遠忽近。

    他的大掌總喜歡掐住她的后腰,像一只帶著占有欲的野獸。

    而她則是被他隨意玩弄的獵物。

    她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便哼哼噯噯地求他,后來連求他的力氣都不曾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好心地抱著她走進了溫池。

    她甚至連沐浴也沒什么力氣,只好讓沈硯幫她,而他也甚為愿意效勞。

    起初他確實在好好為她撩水、凈身,可不知為何,后來又變了一番滋味。

    在她徹底軟在他懷中時,他終于肯抱她回了床榻。

    或許他說得沒錯,寢衣這種東西確然沒什么必要,否則穿了再褪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她只記得漫天的大紅床帳又開始在她面前晃啊晃。

    不知晃了多久。

    直至他叫水為她擦拭的時候,床榻旁的兩根龍鳳花燭終于熄了最后一絲光亮。

    *

    翌日,寧沅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然大亮。

    她隨意攤開手去,身旁并沒有人。

    她眨了眨稍有些朦朧的眼睛,待意識稍稍回籠,身體的不適這才后知后覺地傳來。

    她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瓷白的臉頰飛速染上緋紅。

    還好她身側已經沒有人了。

    否則她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她翻了個身,赫然瞥見床尾坐著一襲白衣烏發的男子

    四目相對,沈硯開口道:“夫人。”

    寧沅趕忙躲閃開目光:“……你別這樣叫我。”

    話剛說出口,她這才發現她的嗓子有些沙啞。

    一旁的沈硯從容改口:“寧小姐。”

    依著禮制,她此時是該去給長輩敬茶的,可她的嘴巴有些干,身上哪兒哪兒都不爽利,很煩。

    沈硯適時地遞上一杯剛溫的茶:“已然是午后,母親說,請安就免了,讓你好好養著。”

    寧沅接過,也不顧什么禮儀,一口氣喝了擱精光,交還回去的時候道:“謝謝。”

    還是很啞。

    她蹙著眉,揉了揉喉嚨。

    沈硯把茶盞擱在小幾上,輕笑道:“你下次小聲點就好了。”

    寧沅一瞬間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道:“你折騰這么久,我小聲也沒用。”

    他認真凝著她道:“不是你求我的嗎?”

    寧沅哽了一哽。

    行吧。

    旋即她不服輸道:“可你第一次之后就該結束了。”

    他的神情更為認真:“不是你不滿意的嗎?”

    “……我什么時候說我不滿意了?”

    “你是沒說,你就差沒寫臉上了。”

    ……真的有這么明顯嗎?

    寧沅有些心虛。

    還有,他能不能多讓讓她啊?

    一點也不溫柔。

    為了轉移話題并且道德綁架,她理直氣壯道:“總之,總之以后不可以這么放縱了。”

    沈硯沒有回答她,只是凝著她溫柔地沉默著。

    好吧,她承認最開始想要放縱的其實是她,她抿了抿唇,可憐巴巴道:“有點疼。”

    又是一陣沉默。

    最后,男子朝她伸出手來,意欲掀起她的被子,放輕聲音道:“讓我看看。”

    寧沅趕忙捂住被子:“不疼了。”

    她什么都沒穿,她才不能給他瞧。

    沈硯貼心道:“要不要我為你上藥?”

    上藥?

    他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

    他到底是想上藥還是想偷看,別以為她不知道。

    寧沅頂著一張大紅臉,搖了搖頭,倔強道:“沒有這個必要,真的不疼了。”

    她試圖趕他走道:“你難道沒有什么正事嗎?”

    “寧小姐,朝中是有婚假的。”

    “有假你還真放啊?尋常人放假也罷,他的人生已然定型,而你,你可是朝廷肱骨,沈執玉,你怎么能這樣墮落?”

    不要總呆在她這兒。

    沈硯凝著她道:“你不去書院招生真的很可惜。”

    而后,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寧沅終于松了口氣,隨意尋了件衣裳套在身上,她掃了眼凌亂的床鋪,不禁有些發愁。

    這件事情快樂歸快樂,可她記得他每一次都會弄進去。

    但依照兩人的約定,他們或許早晚會分開。

    她嘗過爹不疼娘不在的苦,自然不能讓她的孩子日后也如她一般留在沈府受罪,所以暫時還不能要孩子。

    她坐在床邊,沒過一會兒,見攬星帶著兩個丫頭進來為她洗漱,吩咐她道:“你去給我弄一碗避孕的藥。”

    沈硯很快便折返回來,剛進臥房,便見她面前放著一碗黑乎乎且尚冒著熱氣的湯藥。

    他是去為她取擦拭那里的藥膏,并沒有離去很久,且這一路上也沒因為旁的事分心,怎么她做得這一切,他居然毫無察覺?

    他蹙了蹙眉,問道:“這是什么?”

    寧沅如實答道:“避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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