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尾聲
未必。
能隱姓埋名地活著最好,但若不能,死在這密道之中,對明薇而言反倒是另一種體面。
寧沅與她抬頭不見低頭見多年,她知道明薇前半生最為在乎的便是尊榮富貴,而后半輩子,最在乎的則是那一雙兒女。
她會敦促寧澤習武讀書,會央著她爹讓他出去歷練,亦會為了寧澧的親事,試圖掃除她這個障礙,甚至不惜冒著得罪沈硯的風險。
某種意義上,她確實是一個好娘親。
可她的好,卻踐踏著旁人的鮮血。
所以她理應付出代價。
一個能讓她真正痛苦的代價。
井口內(nèi)的嘶喊仍未停歇,她望向沈硯道:“你把她放出來吧。”
他平靜地望著她,并沒有多問什么,只道:“不后悔?”
“不后悔。”她搖了搖頭,看向沈硯,“但我們得多帶一個人回京城了。”
沈硯未作多想便一口應下。
他清楚她心中對明薇的怨恨。
若她真的不愿再多看她一眼,想明薇自這個世上無聲無息的消失掉,他當真會如先前所言成全她。
可他本人遠沒有這么好心。
她尚頂著國公夫人的名聲,若就這么死了,寧沅手中的那紙口供便也失了效用。
死者為大,寧國公定會選擇既往不咎,贈她一場莊嚴肅穆的身后事。
明薇將永遠尊貴無雙。
他一向是睚眥必報的人,前塵往事可不能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過去。
看來他的夫人也變了不少,變得和他一樣。
與來時的悠閑不同,回程則變得緊迫了許多。
到京城時,他們并未帶著明薇回寧府,而是徑直把她帶回了沈府,軟禁在一處很小的屋子里,把四周的光線遮蓋得嚴實,吃喝一應供著。
直到明薇的訃告從揚州傳了過來。
時候到了。
自揚州祖宅帶走明薇的那天,待火撲滅,寧沅便收到了“明薇”的死訊。
那時她瞥了眼被五花大綁著的女人,很快便明白了她想耍怎樣一出計策。
她“金蟬脫殼”,那她何不將計就計呢?
京城慣是拜高踩低的地方,連買賣下人的人牙子亦有三六九等。
明薇害死的那姑娘,是她從明府帶過來的。
若想知曉她的父母,唯有兩個法子,一個是去明府拿她的賣身契,再者便是找到當初賣她的人牙子。
明府官階不高,和他家打交道的人牙子,沈硯自然不清楚。
寧沅適時地想起了一個人,楊知意。
楊家和明家的官階差不離,且兩家的主母常有往來,楊知意如今已經(jīng)是京城叫的上名號的商人,還剛接手了整個京城的藥材生意。
誰家沒個三病九痛?
故而她雖已經(jīng)帶著母親搬出去住,楊家待她的臉色仍是好了不少。
很快,寧沅便在楊知意的幫助下,見到了那姑娘的父母。
她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誰料渾身酒*氣的男人揮揮手道:“死了就死了罷,都賣到人家去了,官府的規(guī)矩我不是不知道!”
他裝腔道:“奴不能告主,妻不能告夫!”
寧沅微微蹙起眉。
也是,會賣掉女兒的人,能有什么愛子之心?
她環(huán)視一番四周,見男人家徒四壁,卻酒不離身,便想著從錢財一道上入手。
“你知道你女兒是被什么人家給害了嗎?”
“京城塌一座房便能砸死幾個官爺,我哪兒知道!”
“她跟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那可是高爵厚祿的國公府的夫人。”
國公府?
那他當時要錢不是要少了?
該死的人牙子。
“你女兒總不能白死,這樣的人家,大多只要名聲,不吝錢財,你撒潑打渾鬧得越兇,就能要得更多。”
男子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自覺寧沅所言很是在理。
翌日一大清早,國公府前便上演了一出鬧劇。
“老天爺,你開開眼吧,你就任由權(quán)貴欺壓老百姓嗎?”
趕早市的人多,他喊得凄慘又張揚,寧國公府前很快便圍了一圈人等著瞧熱鬧。
寧沅帶著人匿在街角默默地瞧著,見很快便從寧府出來一個穿著喪服的下人,他趕人道:“哪里來的老騙子,凈滿口胡言!燒死的能是你的女兒嗎?”
“我們夫人可是官家閨秀,你這鄉(xiāng)野村夫,來無端攀什么親!”
他坐在地上,又是蹬腿又是錘拳:“沒天理了!沒天理了!我看你們就是想抵賴!”
“我們抵賴什么?你瞧我的打扮,難不成我們府中上下,要為一個區(qū)區(qū)丫頭帶孝不成?”
寧沅回身同明決使了個眼色,他當即會意,自馬車把蒙住眼睛的明薇帶了出來,帶著她走至自己人預留的地方,松綁后,將她丟去了府前。
明薇這些時日始終被人監(jiān)禁著,已不知今夕何夕。
她一直以為寧沅扣押著她,是想報復她,折磨她一輩子,她萬萬沒想到還會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她愣在原地,看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高大府門,頓時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寧,寧府?我回來了?”
小廝見她亦怔住了,如見鬼一般試探喊出聲道:“夫,夫人?”
旋即他拔腿便往府內(nèi)跑,將府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明薇反應過來,忙走上前去,欲把門叩開。
那醉漢見小廝肯定了她便是那害死他女兒的夫人,趕忙扯住她的衣袖,無賴地沖四周嚷嚷:“就是她!就是她!是她活活燒死我女兒的!”
明薇心下一驚,已然來不及多思,趕忙捂住臉,試圖掙開他。
“你做什么!你這是非禮!”
醉漢見她心虛,猜測要錢一事已是十拿九穩(wěn),便更囂張道:“今日寧國公府若是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便不走了!”
他死死捏著明薇道:“你也別想走!”
府內(nèi),先前那小廝跌跌撞撞闖進寧國公的臥房,上氣不接下氣道:“老,老爺……夫人,夫人她活了!”
寧國公正在銅鏡前整理著他的黑袍,聞言蹙起眉:“什么活不活的,一大早你在說什么胡話。”
“夫,夫人詐尸了,如今正在咱們府外呢!”
“……你說什么?”
寧國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是在揚州出的事嗎?怎會在府外?”
“小,小的也不知道哇!”
“您快去瞧瞧罷!”
寧沅瞧著府門再度打開,從中走出氣宇軒昂的寧國公。
許是帶著上位者的威壓,周遭喧鬧指點的人群稍稍收斂了些,她捏著那封口供,一時竟有些緊張。
初見明薇的時候,寧國公訝然一瞬,緊接著,視線落在醉漢和明薇交疊的手臂上,不耐地蹙了蹙眉。
寧沅心想,他果然還是這般要面子,此時此刻也不想想明薇究竟是如何回來的,先想到的居然是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一個窩囊醉漢拉拉扯扯。
“把他們請進來。”他拂袖轉(zhuǎn)身道。
寧思儒只是嫌丟人。
但這樣的妥協(xié)之舉,無疑讓眾人覺得醉漢的話更可信了幾分。
兩人拉扯著進了正堂。
寧思儒再看不過眼,終于蹙眉出聲對明薇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祖宅不是起火了嗎?我都收到了你的訃告,你怎么現(xiàn)身京城了?”
未待明薇回答,醉漢嚷著把先前寧沅告訴他的那些敘述了一遍,終于放開她道:“我告訴你!別以為我們老百姓都會怕你們當官的!”
“今日我走進來,外面的街坊鄰居可都看著呢!若是我死了!我婆娘也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殺了我全家,難道還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寧國公壓著火氣看向他。
“我們是講理的人,沒有人要殺你。”
如果能不要他的一世英名,他真的很想殺了他。
明薇的事可以稍后再談,如今最要緊的,是先讓這無賴閉嘴。
“說罷,你想要什么?”
“五……五十兩黃金!你給了我,我和我婆娘便再不來鬧!”
只是要錢啊。
他輕呼一口氣,對身旁人吩咐道:“去拿給他。”
好容易打發(fā)走了這潑皮,寧思儒繃著臉看向明薇:“就算那女使有錯,你打罵不就好了?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若是傳開,人人都只當寧府是虎狼窩!”
經(jīng)寧國公一點撥,她冷笑一聲,終于回味過來寧沅的意圖。
寧沅就是要此事鬧大,鬧到寧國公務必要盤問她的地步,讓她藏無可藏!
她的笑聲一點點溢出來,而后愈發(fā)刺耳。
寧沅終于等到那醉漢出了府,平靜地邁上了踏入府內(nèi)的石階。
往正廳去的路上,忽聽見了一道輕音:“姐姐。”
是寧澧。
寧沅回過身,默默凝著她。
寧澧輕蹙著眉,很是不解道:“你都已經(jīng)如愿嫁給沈大人了,為何還要這樣不依不饒?”
“你猜的倒快,這么快就想到我了。”
寧沅只目不轉(zhuǎn)睛地抬步往前走。
“昨日沈大人剛把小澤支出京城,今日便在家門前演了這出戲,他是你的夫君,我又怎能不知曉?”
“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寧沅輕輕笑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若非你娘自掘墳墓,我又如何能多添這一抔黃土。”
正廳內(nèi),寧思儒萬分不解地看著狀若瘋婦的明薇道:“我自問我從未虧待過你,你在祖宅里,想要什么也一應俱全,你點燃佛堂,故意把那女使偽裝成你的模樣,草菅人命,然后私自出逃,到底是為了躲誰!”
“躲我,父親。”
一道如春雨般的嗓音響起,寧沅從容邁進堂中。
“躲你?”寧國公詫異看過來。
也就一月未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寧沅的氣質(zhì)變了些,變得比從前沉穩(wěn)許多。
“你不是隨你夫君南下踏青了嗎?”
“你去了揚州?”他一連三問道。
“是啊,女兒不僅去了趟揚州,還見到了一位故人,想必是與那故人敘舊敘得久了些,惹母親疑心我要對她做什么。”
“我其實根本沒有對她做什么。”
“相反,女兒還救了她的性命,帶她回了京城。”
“你說是嗎?母親?”她笑著看向明薇。
明薇冷笑道:“救我?你若真的想救我,為何不放了我!”
寧國公打斷她,看向?qū)庛洌骸笆裁垂嗜耍衷谝尚氖裁矗磕銈冋f的話,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便瞧吧。”
寧沅走上前,自袖中掏出那封口供,雙手奉到了寧國公手中。
明薇見那封信,神色當即變了。
她瞥見桌角,便欲起身撞過去。
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
之前的事兒便都一筆勾銷了!
寧沅先她一步道:“明決,按住她。”
“給她口中塞一團布,別讓她尋短見。”
“是,少夫人。”
寧國公抬眼瞧她:“不得了,你如今氣焰這般囂張,在我府中動起粗來了,難道府中上下,都要跟你姓寧不成?”
她笑著,輕描淡寫道:“父親,我也是隨您姓的。”
寧國公被她噎了一道,嫌棄地瞪了眼被壓著的明薇,視線又落回密密麻麻的口供上。
這一手清秀的簪花小楷應是出自寧沅筆下,可他卻越看越是心驚。
屋內(nèi)的氣壓愈發(fā)低,仿若一瞬間自初夏返冬。
時間一點點流逝,寧國公繃著臉將口供看完,顫抖著手將其放下時,雙目已是赤紅。
他深吸一口氣問:“這可都是真的?”
“嗚嗚嗚嗚———”
明薇的口中仍塞著布,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可仍在拼命搖頭。
寧國公平靜道:“你搖頭也無用,若你沒有對我做什么虧心事,又怎么會知曉她見了這人后,便想著金蟬脫殼。”
“我不傻!”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一怒之下站起來,把紙頁甩在了明薇臉上。
紙頁薄而脆,在力道的推舉下宛若一片刀刃,明薇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當即劃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這些年你做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不過是我念著你我之間的情意縱容你罷了……”他指著明薇,旋即沖上前去,蹲下身怒視著她,“連一開始都是假的,你設計好的……那你告訴我,究竟什么是真的?”
明薇已不敢直視他,這時寧澧闖進來,分開他道:“爹爹,我和小澤都是真的啊,母親為您生兒育女也是真的。”
“如今母親好容易回來,若是再鬧大了,就是府中的丑事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好嗎?”
寧國公的憤怒稍有一絲松動。
寧沅見不對,忙接話道:“好啊。”
“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今早的事鬧得這樣大,人人皆知寧國公府夫人是一個活活燒死女使的殺人犯,而爹知情袒護,當真伉儷情深。只是不知爹辛苦幾十年的官聲……”
聽見官聲,寧國公望向明薇的眼神再度燃起了火。
“寧沅,夠了!你想爹休妻不成?母親有誥命加身,休妻可是要上達天聽的!”寧澧難得喚了她的名字,“還嫌咱們府上丟人丟得不夠嗎?”
眼見寧國公再度松動起來,寧沅定聲道:“爹,你是不是忘記我的夫君曾是陛下伴讀!”
“你……你這話什么意思?”
“您還好意思問我是什么意思?”她冷笑道。
“口供之中清清楚楚寫明白了我娘當年是如何過世的。我娘家中雖已是滿門忠魂,但她的閨中好友,如今正是我的婆母,您說她知道了,可會善罷甘休?”
“我勸您還是寫一紙休書,呈與陛下罷。”她強硬道。
“免得寧沈兩家鬧得難堪。”
寧國公深吸一口氣,語調(diào)放得輕柔了些:“沅沅,爹知曉你生氣,爹被蒙在鼓里這么多年,難道就不生氣嗎?休妻鬧得太大,你放心,爹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處置。”
“哪怕殺了她。”他語氣陰冷道。
寧沅詫異地望向他。
自私、虛偽、薄情、寡義,頓時在這個男人身上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爹!萬萬不可……”寧澧道,“與其這樣,您不如把母親休了吧!”
明薇直直搖頭。
“娘,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沒事的,女兒不嫁人了,不嫁人了,只要您活著便好……”
“我倒有個法子。”寧沅再度出聲,“爹,您休了她,把她與小澤皆過繼在我母親名下,他們今后便是您發(fā)妻的嫡出女兒。”
“阿娘的母族……哪怕僅剩旁系,也總要比母親那爛泥扶不上墻的族人好,有我婆母在,為寧澧說一門更好的親事也不是問題……寧澧,你說呢?”
寧澧眸中有一瞬動容。
這對她而言,是最好的法子。
既不影響她議親,又能留母親一命。
可她瞥向母親時,她仍在搖頭。
她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娘,活著重要。”
寧沅再次望向?qū)巼骸暗萜薨伞!?br />
他見寧澧倒了戈,一時有些跳腳:“你在教我做事嗎?”
寧沅只淡淡“嗯”了一聲。
他氣急:“哪有你這樣自私的女兒,你以為你嫁去沈家便能對我指指點點了嗎!你如今簡直是狗仗人勢!”
“錯了,岳丈,是我仗她的勢。”
淡然清冷的聲線傳來,與正堂內(nèi)的熱火朝天有些格格不入。
沈硯邁進房門,攬住寧沅。
他明顯感覺到她緊繃著的身形稍稍松懈下來。
她望向他,清凌凌的眸子頓時有些水汽氤氳。
他輕聲在她耳旁道:“別硬撐。”
“我爹娘說了,我得討她歡心,才配進沈家大門。”
“您也別為難我,她想要什么,我只能拼力去做。”
“您看,您要不然寫休書的時候多寫幾筆陳情信,您若不愿露面,我代您交與陛下?”
“外面馬車都已經(jīng)備好了。”
“您若實在不愿的話,左右我如今無事,只好去與他們聊一聊今日家中的熱鬧。”
寧國公繃直唇角,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眾人默了許久,他終沉著臉道:“不勞煩賢婿,老夫待會兒會自行入宮。”
“好,那我和沅沅就不過多打擾了。”
他攬住她的肩,側(cè)身越過眾人,帶著她闊步離開。
陽光籠在寧沅身上,她終于感覺到一絲暖意。
她抬眸,看向他俊美的側(cè)顏,聲音帶著一絲顫:“你怎么來了?”
“其實你不來,他也快松口了。”
“我知道。”他默了默。
“很久沒看見你,想你了。”他嗓音沉沉,“不想讓你多耽擱。”
“我才出門一個時辰。”
“可我想來當你的走狗。”他輕描淡寫調(diào)笑道。
攬著她肩的手滑落下去,牽起她的溫軟,而后與她十指交纏。
“……哪有說自己是狗的。”
“屋里我也說了。”
經(jīng)他提醒,她想起了那句“狗仗人勢”。
他很多時候確實很像一只大狗狗,忠于她,陪伴她,守護在她身邊。
“不過狗狗很傻很可愛,你比他狡猾多了。”
“你就當大狐貍吧,狐貍也是犬類。”她輕輕道。
“是你教我把人關在一處不分晝夜的地方,剛放出來的時候,人就會有些反應遲鈍。”
“也是你同我說,可以適當拋出些利益,來瓦解他們的同盟。”
“我和你學壞了,所以我也是狐貍了。”
“你不是。”他篤定道。
“那我是什么……”
他想起先前在柜子里看見的毛絨寢衣,又看著她眼下近日未睡好攢下的烏青,指腹心疼地撫了撫,柔聲道:“先不告訴你。”
*
京城落了第一場暴雨,仿佛要把塵泥盡數(shù)洗凈。
雨過天晴,天朗氣清。
這日,楊知意依著慣例來給她分紅,說起坊間的新奇事。
“對了,你還記得幫我打理藥鋪的那個身份不明的姑娘嗎?”
“這些日子我們熟絡了不少,她同我說,她是私生女,從前只被關在一個四方的院子里不許出去,還好她家中傾覆,她才能得了自由,自己打拼。”
寧沅不由想起了與沈硯一起呆過的那間屋后。
她感嘆道:“真好。”
“還有,這幾日街市來了個瘋女人,渾身臟兮兮的不成樣子,連面容也看不清,還總講些瘋話。”
寧沅疑惑地看過去。
“什么瘋話?”
“說什么,愛你都是裝的……這樣的人,才不會有人真心愛你,還有什么……她的孩子就是她的,誰也奪不走。”
“總之也沒個家人,無人管無人問的,整日又哭又笑。”
“不過你妹妹倒是心善,她幾次路過街市,都會讓家中女使給那個瘋子和附近的乞丐送些衣物和吃食。”
寧沅心下了然。
那應當是明薇。
她最怕的從不是死亡。
而是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到頭來卻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沒有名分,沒有富貴,沒有夫君,沒有兒女。
她似乎什么都得到過,卻也什么都失去了。
“帶我去看看?”她抬眼看向楊知意。
“沒問題!”
如今的楊知意愈發(fā)開朗,愈發(fā)意氣風發(fā),和那個被她自湖水中救出來的怯懦姑娘已是大相徑庭。
寧沅一路始終望著窗外,好巧不巧地瞥見了寧澧的馬車,她見寧澧讓女使帶著東西下去,車旁忽然多了一個氣度不凡的公子。
“姑娘,我留意你許久,總見你在這街市上做善事。”
“能問問你為何要給他們送東西嗎?”男子朗聲道。
寧澧的神情一滯。
寧沅饒有興味地看過去,有些期待她的答案。
只聽寧澧的聲音飄過來:“……就是看他們可憐,想幫一幫罷了。”
男子的聲音雀躍起來:“你真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女孩子!”
寧沅放下車簾,笑著嘆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寧澧的善意大多都出自“包裝自己”。
在府上,她常和稀泥,是為了彰顯她的懂事乖巧。
當初她拼命要留下明薇一命,也不是她真的在乎母親,而是怕她背負“能救卻不救”的不孝之名。
如今,她來給她送衣物吃食,卻沒有和楊知意一般帶母出走的勇氣,也不敢承認那瘋子就是她的親娘,不過是繼續(xù)維護她心中的所謂“孝順”,又舍不得放棄她在國公府可享有的一切,卻怕旁人對她指點罷了。
她放下簾子道:“沒什么意思,還是去你鋪子里瞧瞧罷。”
路過某處的時候,她聽見外面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女兒,嘿嘿……女兒,嘿嘿……”
她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夜晚,寧沅走過散著暖黃燭光的回廊,見院門前的海棠樹下站著一個男子。
海棠已凋謝了不少,簌簌落在他身上,和著盈盈月色,似是披了一身的冷雪。
兩人對上目光,她彎了彎唇角。
男人闊步朝她走來,大掌包裹住她的手腕。
“你怎么出來了?”她輕聲問。
“想早些見到你。”
她紅了紅臉道:“你如今可真會哄人開心。”
“也就還行吧。”他嗓音淡淡,卻掩不住自得。
他的夫人說的沒錯,行動固然重要,但甜言蜜語亦能讓感情升溫。
“看你這段時日表現(xiàn)得不錯,我,我打算送你一個禮物。”她小聲道。
說話間,兩人并肩走進屋內(nèi)。
“是什么?”沈硯好奇問道。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她有些吞吞吐吐,還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澀。
沈硯的好奇心更甚。
他環(huán)視四周,卻見周遭與平時并無不同。
她抽出一條帕子遞給他,扭捏道:“你先把眼睛蒙上。”
他狐疑看著她:“你該不會誆我吧?”
“怎么會?待會兒你就看見了。”
沈硯只得將信將疑地照做。
眼前落入黑暗,他覺得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他只能聽見些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和一些清脆的鈴鐺響。
過了許久,才聽少女道:“好……好了。”
他一把扯下眼上蒙著的帕子,卻見她身上重疊的輕紗盡數(shù)褪去,露出大片雪白。
僅身前的飽滿圓潤覆著一條毛絨絨的裹胸,下裙則是輕薄的紗,透出修長的一雙腿,烏緞般的長發(fā)上則多了一雙白中帶粉的貓耳。
她滿臉通紅,稍顯窘迫地轉(zhuǎn)身搖了搖帶著鈴鐺的大尾巴。
趁他不在的時候,她自己偷偷試過,覺得很是好看,定能讓他神魂顛倒。
可他怎么如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呢?
明明是這么可愛的小貓!
她本想開口問他喜不喜歡,誰知下意識道:“喵……”
下一瞬,她便被他壓在了一旁的書案。
他肩上的海棠輕輕旋落,飄在了她的粉櫻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