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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薛庭笙無?所謂, 隨手拖過來?一張椅子,坐到鏡子面前。雖然?她沒有說話,但她這個動作明顯表達了‘可以’的意思。

    沈南皎臉上立刻露出?明顯的雀躍來?。

    他現在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問?薛庭笙要不要做自己道侶。薛庭笙明明只是看起來?兇, 性格多通情達理啊!

    讓呆在窗戶邊等人就乖乖待著等人, 讓放煙花就放煙花, 讓梳頭發就梳頭發。

    他掏出?梳子梳順薛庭笙的頭發,之前在明珠庭的時候,薛庭笙的頭發還能扎起來?兩個小?揪——現在已經短到小?揪都扎不起來?了。

    沈南皎琢磨了一下,決定給薛庭笙編辮子。她頭發多,沿著側面銜接著往后編,就算是短發也能編起來?。

    而且這樣編起來?很麻煩, 沈南皎敢打包票薛庭笙學不會。說不定她會因為自己編辮子漂亮, 所以變得更喜歡自己一點。

    亂蓬蓬的頭發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梳理著, 漸漸出?現了發型的雛形。

    將所有的頭發收束到薛庭笙后腦勺,用發帶穿插固定, 然?后打上一個漂亮完美的蝴蝶結。

    薛庭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歪了歪腦袋。

    鏡子里頭發整齊的少女也跟著歪了歪腦袋。

    沈南皎給她梳的頭發太端莊了, 連她額頭上總垂落下來?的碎發都給收拾上去了,過于干凈的視線范圍讓薛庭笙甚至有點不適應。

    他握著梳子的手搭在薛庭笙肩膀上, 說:“太素了, 感覺缺點什么……”

    雖然?新買的房子里什么日常用具一應俱全, 但前房主還沒有大方到連釵裙首飾都留給他們?的地步。

    沈南皎瞥了眼空蕩蕩的妝奩, 轉頭又從敞開的窗戶處翻出?去了。

    薛庭笙回?頭看了眼窗戶, 又看了眼不遠處半開著的房門, 陷入沉思。

    不一會兒, 沈南皎推開房門進來?,手里抱著一大捧臘梅。

    梅花枝干上還有積雪, 浸濕了他的衣袖。他心情顯而易見的好,腳步輕快,向薛庭笙走過來?的那幾步,發帶都在輕飄飄的晃。

    沈南皎走到薛庭笙身后,屈膝半蹲,折下梅花一朵一朵簪進她盤辮里面。

    少女烏發濃黑,淡粉的梅花冷香幽幽。沈南皎怕梅花固定不穩,每簪一朵,就小?心翼翼往花朵上留一絲靈力,讓普通的梅花可以像發卡一樣牢固的停留在薛庭笙發間。

    他的審美出?乎意料的好,甚至明顯要比太簇更會裝扮少女年輕鴉黑的發。他的手臂靠近時,薛庭笙感覺到沈南皎衣袖上的絲絲縷縷的涼意,還有沾帶的梅花香氣。

    末了,他拍拍手,將剩余的梅花放到梳妝臺上:“梳完了!”

    薛庭笙往前傾斜身體,湊近銅鏡,歪著腦袋想看清楚自己這個頭發到底是怎么編的。

    雖然?那面銅鏡被打磨得足夠光滑,但是薛庭笙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明白沈南皎是怎么把自己巴掌長?的短發全部編成辮子盤繞一圈的。

    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頭發,指尖碰到一朵猶帶寒氣的梅花。梅花的溫度很冷硬,但花瓣摸起來?卻十?分?柔軟。

    沈南皎站起身打了個哈欠,身子一歪,腰靠到梳妝臺上:“去小?山門?”

    薛庭笙站起身:“去小?山門。”

    薛庭笙昨天就明確的表達出?自己不會吃這個地方的任何食物。所以沈南皎連問?都懶得問?早飯的事情——不用問?也知道,薛庭笙是不會吃的。

    他說了聲等一下,轉頭跑到客廳窗戶邊,把自己昨天晚上掛在上面的面具都取下來?。

    薛庭笙困惑:“你?拿面具干什么?”

    沈南皎道:“萬一能帶出?去呢?我有預感,說不定我們?能在小?山門找到出?口,這面具我都花了錢的!”

    說完,他在薛庭笙面前揮了揮掛滿面具的胳膊。

    那些面具在窗戶外面掛了一晚上,已經被凍得梆硬,被沈南皎這樣一晃,頓時嘩啦嘩啦的響了起來?,像潮水吵鬧著淹過人的聽覺。

    薛庭笙盯著沈南皎手臂上的面具,露出?思考的表情。

    沈南皎晃著胳膊,人一下就溜薛庭笙面前來?了:“你?是不是想要?我還買了嫦娥的……”

    薛庭笙搖頭。

    她轉身往外走,編在烏發間的雪白發帶隨著動作輕輕一揚。沈南皎眼珠跟著她頭發上的發帶轉,感覺有梅花的冷香氣掠過鼻尖。

    他回?頭看了一眼,廂房的門大開,木架上銅盆里裝的熱水裊娜的往上冒著白氣。光禿禿的梳妝臺上,壓著一束被折走了許多花朵的梅花。

    沈南皎心底升起幾分?微妙的不舍來?。盡管只在這里呆了一個日夜,但在這一個日夜中,他和?薛庭笙卻只有彼此。這讓沈南皎有一種他們?之間切實存在著特殊關系的感覺。

    “沈南皎?”

    薛庭笙帶著些許疑惑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沈南皎迅速回?神,轉頭三兩步跑到薛庭笙身邊時,唇角上揚又勾起微笑來?:“你?喜歡梅花嗎?我覺得梅花在冬天的時候好香,望棠山都不長?梅花,我可不可以在北冥山上種點?”

    薛庭笙頷首:“可以。”

    她眼角余光掃了一眼光禿禿的院子,問?:“我們?院子里沒有梅花。”

    沈南皎:“對啊,我摘鄰居的。”

    他往右邊墻頭飛去一道視線。薛庭笙順著看過去,看見不高不矮的墻頭正伸出?來?一支粉紅色梅花花枝。

    隔壁鄰居還沒起床,院子里靜悄悄的,并不知道自己精心種的梅花已經被大少爺糟蹋走了最?漂亮的一束。

    薛庭笙收回?目光,若無?其事的同沈南皎一起走出?院子。路過昨夜那堆煙花,不過這么一會兒的功夫,積雪居然?就已經將煙花全都掩埋。

    沈南皎踢開上面那層積雪,靴子踩了踩已經綿軟下去的煙花外殼,語氣惋惜:“浸濕了。”

    前往小?山門,上山的漫長?階梯上,除了薛庭笙和?沈南皎外,居然?還有不少穿著御寒冬衣的凡人。

    薛庭笙跟路人聊了兩句,才得知小?山門外院是開放給凡人參觀的。逢年過節,門內有修為的弟子會寫一些辟邪符,拿到外門去免費發放。

    除此之外,在小?山門外院,還有一株萬年古樹。據說不管是求姻緣,還是求平安,都很靈驗。

    上山的人除了領免費辟邪符,就是為了去那顆古樹底下參拜,掛心愿牌。

    路人介紹完了,又有些擔心的望著薛庭笙:“不過這越往山上走,風雪越大,氣候也越寒冷。小?娘子如此纖弱,最?好還是多穿幾件衣裳——這附近有專門抬人上去的腳夫,雇一程也不貴。”

    薛庭笙的外貌太有迷惑性,平日里亂著頭發冷冰冰瞥人時還顯得比較兇,但今天被沈南皎梳了個格外端莊的頭發,又因為要找人問?話,而特意緩和?了神色,就兇惡得不明顯了。

    凡人看不見煞氣,只看出?面前少女身姿纖弱,眉眼清雋病氣。雖然?她背著的兩把劍有點違和?,但還是忍不住為她擔心起來?。

    薛庭笙垂眼,正要隨口敷衍過去,忽然?肩頭一沉。她偏過臉,看見沈南皎慢悠悠將一件緋紅色斗篷披到她身上。

    他站在薛庭笙身后,微微垂著眼睫給她系領帶,認真的模樣很有那么幾分?姿色。末了,沈南皎扶起斗篷后面的帽子,壓了壓薛庭笙的頭發,將帽子給她戴好。

    薛庭笙低聲:“我不冷。”

    沈南皎抬起胳膊幫她理著帽子邊的白色絨毛,也低聲:“裝裝樣子,你?背了兩把劍,太惹人注目,披這個還能遮一下——真的不冷?”

    薛庭笙:“……有點吧。”

    修道者的身體自然?是強韌的。即使薛庭笙長?著一副弱柳扶風馬上要病死的外表,實際上她的拳頭打人比鎮關西?痛多了。

    但強韌不代表無?知無?覺。修道者也是能感知到寒暑變化的,只是會比凡人更加耐受而已;比如說正常凡人穿著夏衣在這個季節來?爬山,在山腳就該凍暈過去了。

    但薛庭笙只是感覺露在外面的脖子略有冷意。

    這點微薄的冷意,也在沈南皎將那件斗篷披到她身上時徹底消失。

    路人的目光在這兩名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身上打轉,臉上迅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自覺留下來?也是多余,路人搖頭笑笑走開了。

    沈南皎給的那件斗篷,厚實歸厚實,但是太長?了。薛庭笙低頭看了眼斗篷的擺,伸手將它?拎起來?,步履平穩而大步的往臺階上走。

    沈南皎好心建議:“要不要我幫你?拎一半?”

    薛庭笙看了看他的個子,飛快拒絕:“不要。”

    意圖幫薛庭笙拎衣擺的好事沒能輪上,沈南皎不大高興的晃著胳膊走在薛庭笙后面。他胳膊上那串面具,隨著他的走動嘩啦嘩啦的響,引得不少路過的人看他。

    又因為沈南皎那張臉實在是好看得過于出?色,即使他在大雪紛飛的時節,像個神經病一樣穿輕薄的夏衣,也不妨礙有女眷悄悄瞥他那張臉。

    他眼睫毛和?頭發上都落了小?片的雪花,顯得整張臉更加美麗了。

    沈南皎早已習慣他人注視的目光,就算被一萬個人盯著,也不會動一下眉毛。他大步追著薛庭笙,走臺階的時候自己給自己調理好了——等兩人爬完臺階時,沈南皎已經不生氣了。

    外院看起來?像是一個道觀。

    剛爬完臺階,薛庭笙一眼就看見了路人說的那顆‘古樹’;確實非常大,樹冠舒展開,足以將整個外院都籠罩在樹蔭之下。

    即使是在寒風凜冽的冬日,古樹繁茂的枝葉依舊青翠,綠葉頂上壓一層白雪。而在雪白與?碧綠之間,又纏繞有許多綴著木牌的紅色綢布。

    古樹下擺有攤子,穿道士衣服的人正在積極的向路過的人售賣紅綢木牌。

    “十?文錢一個,買了不吃虧買了不上當——求姻緣求孩子,靈得勒!”

    “這位姑娘別走,小?道觀你?面有桃花色,只怕近日便要紅鸞星動。買一個許愿牌,包準未來?郎君如你?心意啊!”

    ……

    沈南皎:“我過去看看。”

    他似乎對那棵古樹很感興趣,和?薛庭笙打了聲招呼后便朝著擺攤的道士走了過去。

    薛庭笙掃了一眼古樹和?擺攤的道士——樹倒確實是年齡很大的古樹,但也僅僅是年齡很大而已,既沒有成精,也沒有靈智。

    一些特殊品種的樹和?石頭原本?就很長?壽。若是機緣不到,再活萬年也只是普通的樹和?石頭而已。

    就連古樹下擺攤的小?道士,也只是普通道士。

    薛庭笙拎起衣擺,大步走進道觀里面。

    沈南皎走到攤位面前,彎腰隨機的從那堆紅綢布木牌里拿起一個。

    擺攤的道士眼珠一轉,滿臉機靈相:“公子求姻緣吧?我們?這的姻緣最?靈的……”

    沈南皎抬眼瞥他:“如果?不靈呢?”

    他問?話時不笑。沈南皎不笑時就顯得很冷淡,又冷淡又鋒利,漂亮得讓人多看兩眼都感覺自己會被割傷。

    道士被反問?得愣了一下,腦子里原本?想好的臺詞一下子就忘掉了。

    大多數來?求姻緣的人,頂多問?一句真的靈嗎——少有像沈南皎這樣冷臉反問?如果?不靈怎么辦的。

    這語氣,好似他們?家古樹如果?不靈,面前這位過度美貌的大少爺就會喊出?一堆仆人把古樹給砍了。

    道士頓時感覺自己脖子有點涼颼颼的。他摸了摸自己脖頸,干笑:“靈不靈的……還要看您的心誠不誠啊。”

    死嘴快編啊!快把這人給糊弄過去啊!

    大冬天的,道士緊張出?一背的冷汗。對面那彎月刀似的美麗少年,卻忽然?垂下眼尾,唇角勾起,露出?三分?笑意來?。

    他掂著自己隨手拿出?來?的木牌,問?:“要怎么求姻緣?”

    道士連忙奉上毛筆與?墨水,嘴巴也終于找回?了一絲往日的靈敏:“這是千年墨,用它?來?寫出?來?的字,就算是再過一千年,也不會消散!”

    “您只要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寫在這上面,再把它?拋到樹枝上——若是紅綢能掛住樹枝,那么您的心愿就會被月老聽見。”

    沈南皎不信月老。

    何止月老。但凡是修道的,都不信這世間存在神明;所謂神明,大多是妖族裝神弄鬼,或是凡人在面對天災時無?力逃避,從而根據天地異象臆想出?來?的存在。

    但他還是接過道士遞來?的筆,筆尖往墨水里一浸。吸飽了墨汁的筆尖團簇起來?,沈南皎右手托著木牌,左手拿筆——

    沈南皎:“有什么說法嗎?比如說字寫得越好看,愿望越容易實現,之類的。”

    道士連忙回?答:“有的有的!據說扔得越高,愿望實現的可能性越大。”

    他往上指了指,道:“若能將紅綢木牌扔到樹冠頂上,那就板上釘釘了。”

    道士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之前根本?就沒有人能將紅綢木牌扔到樹冠頂上。先不說古樹本?身便極高,光是樹冠底下盤根錯雜的分?支,便能掛住無?數的紅綢木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寫完字,沈南皎拋了拋自己手里的木牌,仰頭往上看。

    頭頂密密麻麻掛滿的紅綢木牌,木牌后面還有交錯的枝葉。就算是修道者來?了,除非御氣扶搖直上,或者隔空取物,否則也很難將木牌掛到樹冠上去。

    不過,沈南皎最?擅長?投擲東西?了——射箭最?重要的是準頭,其次是力氣。

    他瞄準了樹冠的位置,緩慢后退,在心里估算好距離后;沈南皎用左手做彈弓,將紅綢木牌拋了出?去!

    快若流星的紅綢木牌,若非靈力保護,只怕在被沈南皎拋出?去的瞬間,就已經被高速擦出?火焰,燒成灰燼。

    第102章 第 102 章

    再往前走, 就是內院,只有小山門的弟子?可以進。但入口處那道禁制,還?有守在那里的那些修為不足的弟子?——

    他們于薛庭笙而言, 連被稱之為‘阻礙’的程度都遠遠不夠。

    用靈力屏障掩蓋住自?己的身?形后, 薛庭笙順利進入小山門內院。

    內院倚靠山勢建造, 光看建筑群的話,甚至還?遠不如榕國皇宮富麗堂皇。但卻給?人一種寧靜樸實的感覺,令置身?其中?的人不自?覺就心?靜了下來。

    薛庭笙穿過繞河過崖的回廊,來到?一片削平的山壁面前——她在山壁前駐足不走了,后背的長鯨劍于劍鞘中?發出?長而空靈的劍鳴聲。

    普通人聽不見這樣的聲音,它?是一種固定的頻率, 只有經過鍛體, 五感已經發生變化的修道者, 才能?聽見這種頻率的劍鳴。

    薛庭笙仰起腦袋注視這面山壁,平滑的巖石表面平刻有線條簡潔而靈動的人形, 從山壁頭到?山壁尾巴,連起來正好是一套完整的劍陣——是薛松風的四時劍陣。

    也是薛庭笙學?的第一個?劍陣。

    她練了五年?多, 現在再使出?來,雖然看著還?是四時劍陣的形, 但其劍意風骨, 早已和薛松風的劍意完全剝離。

    如這面石壁上所?刻的, 溫和至此的四時劍陣, 薛庭笙都已經快要忘記。

    穿過回廊的風再吹過薛庭笙側臉, 她盯著石壁——石壁上還?殘留有微薄的劍意, 并不凌厲, 溫和得像春風細雨拂面而過。

    人只要站在這樣的劍意里面,就自?然而然的, 腦海之中?會浮現出?自?己握劍的樣子?。好像能?不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練劍真的很快樂。

    “小友對這劍陣可有感悟?”

    輕飄飄的問候聲響起,薛庭笙瞬間回神,側目瞥向?對方的同時,警戒心?也重新回來了。

    她懊惱的發現,自?己過于沉浸于那抹劍意,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散掉了掩飾身?形的靈力屏障——和薛庭笙搭話的是個?白胡子?老頭,說話時笑呵呵的,顯得很和善。

    薛庭笙垂下眼睫:“只是看看,感悟談不上去。”

    白胡子?老頭掂了掂自?己的胡子?,也不在意薛庭笙壓根不是小山門的人,自?顧自?就開始話茬:“這道山壁是我們小山門老祖的師父,昔日以長鯨劍劈開鑿刻而成。雖然已經過去了千年?,但石壁上的劍意猶存,每有新人弟子?入門,都會被帶到?這面石壁前,讓他們借先輩的劍意來引起入門,尋找屬于自?己的劍道。”

    “只是那位先輩于劍道一途實在強大,即使只是留下一絲微薄的劍意,前來參悟的弟子?也時常需要小半個?月的時間,才能?領悟些許皮毛。”

    “但剛才小友只是抬頭看了一眼,邊進入了劍心?交融的境界,又能?在察覺我瞬間,立刻從交融中?脫離出?來——當真是少見的劍道天才。”

    薛庭笙:“……謬贊。”

    白胡子?老頭連連擺手?:“不不不,我說的都是實話。敢問小友師承何處?”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薛庭笙,壓根沒想過對方會是一個?散修的可能?性。

    薛庭笙想了想,指著壁畫道:“算是壁畫主人的半個?徒弟。”

    正常人聽到?這個?回答都只會覺得莫名其妙。但白胡子?老頭卻摸著自?己的胡子?大笑起來:“那我們很有緣分啊,就是輩分不好算——雖然我年?長你很多,但你的師兄是我師祖的師祖……”

    算著算著,白胡子?老頭露出?了糾結的表情。

    他也被這種奇怪的輩分繞得有點?暈。

    薛庭笙道:“我很長壽,再過一千年?,輩分就好算了。”

    這是實話。半妖也是妖,只要薛庭笙不半路被人殺死,她能?靠命長熬死所?有的仇家。

    白胡子?老頭樂顛顛的點?頭,不再糾結輩分的問題,只是看著壁畫,有些感慨的說:“也不知道師祖的師祖的師父,現在過得怎么樣了。”

    薛庭笙回答:“算壽終正寢。”

    白胡子?老頭很是欣慰:“那就很好。”

    “薛庭笙——”

    沈南皎邊喊薛庭笙名字,邊追了過來。他跑得飛快,眨眼睛就穿過回廊,跑到?山壁前的棧道上,站到?薛庭笙面前。

    薛庭笙和白胡子?老頭的對話被打斷,她歪過腦袋看向?沈南皎。沈南皎則皺眉瞥著白胡子?老頭。

    石壁底下的河水因為急轉而不斷地拍打著石壁面,于三人無聲的寂靜中?,發出?巨大的水聲。

    沈南皎目光慢慢從白胡子?老頭移到?薛庭笙身?上:薛庭笙仍舊用兩手?拎著披風裙擺,沈南皎騰出?一只手?去幫她抓住裙擺拎起。

    他高個?子?的好處在這種時候,終于有了明顯的體現:沈南皎只需要站著,自?然垂下手?臂,就能?幫薛庭笙把?裙擺拎高。

    這種舉動帶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類似于宣誓主權,就像貓通過蹭人褲腳的方式留下氣味,告誡其他的貓這是我養的人。

    不過薛庭笙沒接受到?信號,只是覺得沈南皎幫忙拎著裙擺好像挺方便的,于是便松開了手?。只有白胡子?老頭,感覺到了對面美貌少年傾斜出來的惡意和針對。

    他掂著胡子?,自?覺的往后退了幾步,笑瞇瞇道:“既然是有緣分的人,那我們以后說不定還會再見面的。”

    說完,白胡子?老頭轉身?往石壁方向?一走,身?形消失。

    不是縮地成寸那種術法幫助下的消失,而是真真正正的消失——薛庭笙甚至沒有感覺到?四周有對方氣息的殘留。

    沈南皎冷哼一聲:“裝神弄鬼。”

    薛庭笙:“你剛剛去哪里了?”

    沈南皎:“到?處逛了逛唄。不過,我知道這個?秘境是怎么回事了。”

    薛庭笙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剛進山門,薛庭笙就被長鯨劍指引著徑直來到?了這面石壁面前,并沒有來得及去逛其他的地方。

    沈南皎察覺到?了薛庭笙的視線,單手?叉著腰頗有些得意:“你還?記得明珠庭地下水牢里囚禁的那些人嗎?”

    薛庭笙點?頭。

    沈南皎道:“那些人的魂魄都有嚴重的缺損,最開始大家都以為魂魄缺損是因為被囚禁在水牢之中?,受到?了酷烈的折磨,所?以才會魂魄缺損。”

    “但是剛才我在外面觀察那些普通人的時候,發現他們雖然表面看起來正常,但實際上他們的魂魄也并不健全。”

    薛庭笙意外:“普通人的魂魄也不健全?”

    即使是修道者的眼力遠超凡人,但也還?沒有強到?一眼看出?凡人魂魄狀態的程度。更何況南天城內的普通人舉手?投足間具備正常的邏輯和思考能?力,怎么看都是正常人。

    魂魄受損的人是沒有思考能?力的。他們對外會表現出?一種渾渾噩噩的麻木,如果受損嚴重的話,則會變成‘活死人’。

    南天城內的普通人們對外表現出?來的樣子?,和活死人可沒有半點?關系。

    沈南皎頷首:“對,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這小山門內的低階修士們。所?以我想,明珠庭水牢里的那些人,之所?以魂魄不全,不是因為受到?折磨魂魄受損,而是因為他們的部分魂魄被聚集到?了這個?秘境里。”

    薛庭笙聽完沈南皎的解釋,第一時間看向?面前那道石壁。

    沈南皎指著石壁道:“這里就像是一場虛無縹緲的美夢,而維持這場夢境存在的,正是這扇山壁里的劍意。”

    一道千年?前的劍意,卻能?支撐起一場虛幻甜美的夢境。這樣的猜測看似離譜,但只要劍意的主人足夠強大,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們暫時看不出?這面石壁,除了內藏劍意之外,還?有什么別?的奇特之處。

    沈南皎認為這并非他們眼力不夠,也可能?是因為還?不到?時間。

    秘境這種東西,有著很強的規則性,就算是天王老子?進來了,也得遵守。如果不肯遵守,秘境寧愿自?己破裂化為飛灰,也不會給?你留一點?好東西——單單憑借力量強大,是無法在秘境之中?橫行霸道的。

    兩人暫時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干脆蹲在石壁面前,觀察這東西是不是真的會有所?變化。

    薛庭笙剛開始還?能?拆里面的劍意玩兒。但是拆著拆著,她很快就對石壁內的劍意失去了興趣。

    對于別?的劍修而言,薛松風的劍意,領悟,可能?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但是薛庭笙最不缺的就是薛松風的劍意了——她剛開始踏上劍道時,甚至就是用的薛松風的長鯨劍。

    而沈南皎不是劍修。

    他對劍不感興趣。

    沈南皎剛入人間的時候,有段時間經常追著劍修打。理由也很無聊,因為有人總說劍修的殺傷力在同修為階段是最強的,這讓沈南皎很不服氣。

    就連薛庭笙的劍,單憑力量都未必比他強,其他劍修憑什么?

    所?以沈南皎有事沒事就去摁著同輩的劍修打,打人之前甚至連理由都懶得找。打著打著沈南皎的仇人就變多了,但輸是真沒怎么輸過。

    屈指可數的幾次輸,都是在薛庭笙手?上輸的。但跟薛庭笙打得有輸有贏,沈南皎就很能?接受。

    兩個?對絕世劍意不感興趣的人,并排坐在石壁面前發呆。

    臨近晚上,山間的風吹得更大了,積雪在棧道上鋪起厚厚的一層,一直淹到?薛庭笙席地而坐的大腿側。

    她抖了抖自?己的帽子?,把?帽子?頂上的積雪也抖落,露出?底下紅艷艷的布料來。

    披風足夠寬大,帽子?擋住了從左右兩邊吹過來的寒風,為薛庭笙隔離出?一片溫暖無風的狹小空間。

    她聽見旁邊沈南皎打了一聲哈欠——薛庭笙不可思議的轉過頭,看見沈南皎側臉,他正在揉眼睛,一副困倦的樣子?。

    薛庭笙:“……你困了?”

    沈南皎道:“有點?,你看天色這么晚了。”

    說完,沈南皎又打了個?哈欠,他的頭發和肩膀上還?堆積著一層雪,隨著他的動作,雪粒子?簌簌亂落。

    但是沈南皎看起來一點?也不冷的樣子?,打完哈欠揉了揉臉,把?眼睫毛上凝結的雪花都揉化。

    薛庭笙很是羨慕:怎么會有人睡眠質量這么好?大半夜坐在山里吹風淋雪,都能?睡得著。

    平靜如死水一般的石壁,在月光正照之時,陡然蕩開層層漣漪!

    漣漪在石壁上擴散成一個?幽黑巨大的入口。入口后面,是無數扭曲兇惡的怨魂,一嗅到?活人的氣息,便立刻像聞到?肉味的野狗一樣撲咬上來!

    但怨鬼只要稍稍靠近入口,便會被石壁上的劍氣粉碎。

    怨鬼不會死,被絞碎之后融進四周的黑暗之中?,等待著自?己身?體愈合,好進行二次突破的嘗試。

    怨鬼雖然不會死,但仍舊還?有痛覺。就像之前在鎮子?上的水怨鬼,被薛庭笙殺了一次 后就不敢再靠近薛庭笙了。但是這里的怨鬼似乎有所?不同,它?們分明能?感覺到?痛,卻還?是前仆后繼的涌向?石壁,意圖沖出?來。

    沒有盡頭的生與死,不斷在這里循環上演。

    白胡子?老頭悄然出?現在薛庭笙身?側——沈南皎動作利落的拔刀,刀尖掃過空氣,在清脆的回響聲中?遙遙指著白胡子?老頭的門面。

    沈南皎:“我早就知道你這老頭子?不對勁,你知道這里只是一場幻夢!”

    白胡子?老頭并沒有因為沈南皎用刀指著他就生氣。

    他臉上仍舊掛著和藹的微笑,道:“什么是幻夢?什么是真實?比起石壁外面那些無窮無盡的怨鬼,生活在幻夢之中?,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局嗎?”

    “你們也在這里住了兩天,不喜歡這里嗎?”

    沈南皎皺眉,咂舌,有點?不爽,但又無法反駁白胡子?老頭的話。

    怎么會不喜歡呢?和喜歡的人像一對普通夫妻一樣生活,他們可以一起去放煙花,可以消磨整個?白天在城里無所?事事的閑逛,可以隨便買回集市上的面具……

    沈南皎從小被禁止做的事情太多,而呆在這場幻夢里,他不必受到?任何的拘束。

    看出?了沈南皎的無法反駁,白胡子?老頭微微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進入這場幻夢的。你們本該被直接扔到?怨鬼境中?,成為那些無窮無盡的怨鬼的食物。”

    “你要感謝你身?邊那位小姑娘——是因為她,你才得以進入這片安全區。”

    薛庭笙無視了兩人之間微妙的硝煙氣味,抬手?觸碰了一下冰冷石壁,和石壁上已經驟然變得極具攻擊性的劍意。

    薛松風的劍意就算在攻擊人的時候,殺氣也遠不如薛庭笙。

    只是那些劍意在薛庭笙手?指靠近時,并沒有傷害她。它?們如柳絮一般游走,親昵貼著薛庭笙的掌心?,仿佛這位殺氣極重的少女是它?們的主人。

    薛庭笙:“因為我和薛松風的關系,所?以你把?我們都拽了進來?”

    白胡子?老頭頷首:“沒錯。你背著的劍,你魂魄的氣味,我都能?感覺得到?……”

    沈南皎聽得眉骨一聳,不高興道:“老不死的死變態——”

    他還?沒罵完,胸口就被薛庭笙的胳膊肘搗了一下。

    挺痛的。但是沈南皎強撐著沒有表現出?來,抬頭挺胸站在薛庭笙身?邊,默默的把?嘴巴給?閉上了。

    白胡子?老頭:“我們也算是同宗同源,所?以我才將你們帶入此間幻夢之中?,以免你們被怨鬼分食。”

    薛庭笙:“小山門和南天城的人為何會淪落至此?”

    “因為一場天災。”白胡子?老頭嘆氣,目光哀傷的望著山壁外那些怨鬼,聲音低沉:“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不死不滅的神族,小山門和南天城正是因此而覆滅的。”

    沈南皎聽得眉頭一皺,薛庭笙則回答得更為干脆:“我不信。”

    第103章 第 103 章

    白胡子老頭?還想解釋——但薛庭笙不想聽他解釋, 只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要怎么離開這里,回到現實??”

    白胡子老頭?沉默了片刻,指著?石壁道:“穿過怨鬼境, 就能離開這里。但是很?難, 那些怨鬼或許單獨的力?量并不如你, 但它們的數量無窮無盡,而出?口?的距離卻是一個未知數。”

    “你只會死在追求現實?的路上。”

    沈南皎不滿:“你咒誰呢?”

    白胡子老頭?不理會沈南皎的出?言不遜,只是盯著?薛庭笙。他本來也?不在乎沈南皎的死活,會把?沈南皎拉進來,純粹是因為看他和薛庭笙關系很?好的樣子。

    他在等薛庭笙的反應——薛庭笙摘下兜帽,雪花輕飄飄落到她鴉黑的頭?發上, 她臉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只是她頭?上的辮子被兜帽蹭得有點亂, 發辮的間隙中有細小的發梢翹起來, 使得薛庭笙端莊的發型平添了幾分毛茸茸的感覺。

    薛庭笙脫下披風扔給沈南皎,然后抽出?了長鯨劍。

    她要穿過怨鬼境。

    長鯨劍跟隨薛庭笙已經很?多年, 劍身上原本屬于薛松風的劍意早已完全消失。本性溫和的劍,纏繞著?殺道修士洶涌的戾氣。

    沈南皎瞬間明白了薛庭笙的意思。

    他棄刀換弓, 轉了轉左臂:“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時間流速和外面是不是一樣的,我餓了, 好想吃午飯啊——”

    *

    閔嵐大踏步的走入宮殿, 神色略顯疲憊, 手上托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盒子。

    殿內的主桌上, 已經擺了十七個類似的封印法器。加上閔嵐拿進來的這個, 剛好湊齊十八個, 是近日在榕國境內出?現的所有怨鬼。

    閔嵐:“最后一只怨鬼也?抓回來了, 不過我們還是沒有發現怨鬼形成的原因。”

    他眉頭?緊皺,有些困惑:“我們詢問了事發地每個還活著?的居民, 也?找衙門調查了本地的人口?變動——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所有的怨鬼,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趙藕花嘆氣,攤開手:“我和其他修士最近已經把?整個皇宮翻來倒去的找了一遍,就連皇帝的冷宮我們都去了,宮里的人全都是普通凡人,有兩位皇族供奉的修士,但他們修為一般,平時一位負責保護皇帝,還有一位負責保護太子。”

    “這兩位修士都從?未離開過自己保護的人四周,也?沒有其他異常。”

    正在看竹簡的復疏,頭?也?不抬的接話道:“溯源術法,推演術法,占卜術法,我能用的都用過了,但平平城內有一股特殊的氣場,可以?屏蔽一切溯源,推演,占卜。”

    “我翻了很?多皇宮內的書籍記載,榕國皇室是目前所有凡人國家里面,唯一一個不信佛道,不祭天酬神的國家。他們唯一的神話信仰是他們的先祖,那位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大祭司姬水。”

    “就連他們的姓氏,也?是從?‘姬水’這個名字演化而來……”

    閔嵐聽得頭?痛,不明白榕國的歷史和他們現在在調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關系。

    而且,凡人皇族為了使自己的統治可以?名正言順,那還不是什么鬼話都編得出?來?什么上古大祭司戰無不勝的……燕國的皇帝還說自己是金烏的后代呢!

    閔嵐擺手打斷復疏:“總之,就是你們暫時什么都沒有調查出?來?”

    復疏放下竹筒,聳了聳肩:“對,什么都沒有調查出?來。”

    閔嵐就地坐下,道:“我們已經在這里浪費了十三天,但是調查卻毫無進展。眼下最為急迫的怨鬼肆虐之事已經解決——”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十八個鎮鬼法器:“明天晚上天黑之時,我先將這些怨鬼帶回縹緲宗,由宗內長老為其超度轉世。”

    “同時解除平平城的封城令,城內縹緲宗弟子原地解散,若有對此事感興趣者?可自行?留下。”

    “復疏道友,還請你于明日天亮之前,轉告皇帝,我縹緲宗共有九名弟子,在此次捉拿怨鬼途中各有傷損,作為賠償,請他明天打開群星寶庫,讓我們進去各自挑選一件寶物。”

    復疏挑眉:“但害了宸妃的妖物還沒有被抓到吧?”

    閔嵐點頭?,依舊滿臉正氣,義正嚴詞:“但捉拿怨鬼也?是這位皇帝的要求,兩個要求應當有兩份獎勵,我的師弟師妹們雖然心地善良,熱愛行?俠仗義,并不介意在此途中受些皮肉之苦——”

    “但我作為師兄,是絕不會讓他們給別人打白工的。”

    開什么玩笑!真以?為他們縹緲宗是神仙,不吃飯的啊?

    你求神降雨還得殺豬宰羊開壇祭祀呢,想讓縹緲宗給你做白工?做什么青天白日夢!

    復疏聽完,摸了摸下巴,眼角余光瞥向趙藕花——趙藕花正笑瞇瞇的看著?她,但不知道什么時候,趙藕花已經從復疏身邊,坐到閔嵐身邊去了。

    趙藕花的立場不言而喻。

    打白工是不可能打白工的,就算榕國的事情讓她再次搭上了薛庭笙,那也?是她的本事,該發的獎勵還是得半分不少的到她手上才行。

    復疏試探著?問:“如果皇帝一定要當個破皮無賴,不肯兌現呢?”

    閔嵐微微一笑,拿起果盤里的蘋果掰成兩半:“我宗宗主已入圣人。”

    “宗主曾經說過,如果皇帝拖欠大家應得的工資,那么他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尸體被掛在路燈上的皇帝。”

    復疏:“……路燈那么矮掛不起來吧?”

    閔嵐和藹道:“縹緲宗主殿的路燈很?高。”

    一宗之主為了弟子工資跑出?來講道理,似乎有些過于大題小做。但如果是縹緲宗——可能不需要宗主,來位長老就足夠了。

    復疏點頭?:“好吧,我會把?話帶到的。”

    閔嵐向她道謝,起身離開時將手上掰開的蘋果,很?是殷切的遞了半個給趙藕花。

    走出?殿門,閔嵐又將剩下半個蘋果遞給了在大門口?等自己的荷玨欽。

    荷玨欽捧著?蘋果,滿臉驚喜:“師兄你還給我帶吃的?師兄你真好,我都想讓你給我做媽媽了——俗話說得好,有奶就是……”

    閔嵐捏住她的嘴巴,面無表情:“閉嘴,吃你的東西。吃完回去告訴其他人,清點下自己的芥子囊,看自己還缺什么類型的法寶。”

    “明天皇帝會打開群星寶庫,縹緲宗弟子全都進去,各選一件。”

    被捏住了嘴巴,無法說話的荷玨欽,兩眼亮晶晶發出?了一連串‘噢噢噢’的單音節。閔嵐不動腦子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聽的話。

    他這師妹沒拜入宗門前是凡間一個地方家族的庶女。那個家族比較古板,對自己家的人也?教育得十分嚴苛,連女孩子走路一步多少距離都要用尺子量。

    可能是因為口?語學習階段被壓抑得太厲害,一朝踏入修道之路,無人限制之后,荷玨欽直接放飛自我了——每天說九百句話,里面有九百零一句沒有經過腦子思考。

    閔嵐一邊覺得很?煩,一邊又覺得師妹高興就好,如果能只對宗門外的人說話,那就更好了。

    殿內少了一個人,但是并沒有變得冷清。趙藕花吃蘋果的聲?音咔嚓咔嚓的在回響。

    復疏繼續看竹筒,抽空和趙藕花說話:“你那位朋友還沒找到嗎?”

    趙藕花搖頭?。

    復疏提出?猜想:“說不定她已經死了。你看,我們在皇宮里呆了這么多天,也?沒找到那個妖物的絲毫蹤跡。”

    “就算是再?謹慎的妖怪,也?不可能將自己的痕跡掩藏得如此完美。我們一直找不到它,或許是因為它是一只非常罕見的大妖——”

    趙藕花再?度搖頭?:“她不可能死的。就算遇到了我們都無法匹敵的大妖,她也?會在所有人都死光了之后才死。”

    “哦?”復疏挑眉,露出?興味盎然的神色,“你很?相信她啊。為什么這么說?她身上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趙藕花瞥了她一眼,回答:“我沒有買賣朋友消息的癖好。”

    看出?趙藕花是不打算跟自己分享‘秘密’了,復疏聳聳肩:“好吧。雖然你孤立我,排斥我,不帶我玩兒,但誰讓你是我的好朋友呢?我要跟你分享一個很?有意思的秘密。”

    她眼眸彎起笑意,將自己手上的兩份竹簡都推到趙藕花面前。

    趙藕花垂眸看了一眼,發現竹簡全都是自己看不懂的字——不像是妖族或者?其他偏僻地區的文字,比起文字,竹簡寫著?的東西更類似于圖畫。

    趙藕花看得一頭?霧水:“這是什么東西?”

    復疏滿臉熱切,用看心上人的目光看著?那兩份竹簡:“這是上古文字,當人族使用這些文字的時候,還處于需要用自己的同族舉行?人祭討好大妖艱難求生?的時期——”

    趙藕花:“……所以??”

    復疏:“我研究這些東西很?久了,為了湊齊這些片段的資料,我去過很?多古遺跡。然后我在這些記載中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被反復提及的存在——神。”

    趙藕花沒忍住,笑出?了聲?。

    笑出?聲?后,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禮貌,連連擺手:“咳咳,對不起,我有點沒忍住。”

    復疏不在意,繼續道:“上古時期記載的神,和人間神話里的神,似乎并不是同一種?種?族。在記載里面,神族外貌與人相似,但身材普遍更為高大,無論男女,成年之后身高都能達到兩米多。”

    趙藕花沒吱聲?,心里卻默默的想著?:這算什么高大?北邊的修士也?有不少長到兩米的啊。

    復疏:“它們會發動天災,帶來可怕的烏云和暴雨,處于暴雨之下的活物將痛苦的死去——你不覺得這個描述很?熟悉嗎?”

    趙藕花:“這不就和麒麟出?現必有祥瑞的迷信說法一樣嘛,你要是感興趣的話不如去一趟望棠山,他們那有不少完整的麒麟骨架……”

    復疏迅速的從?自己芥子囊中又抽出?數張資料,只不過這次她拿出?來的資料被記錄在正常的紙上,內容也?是用正常的通用文字書寫。

    趙藕花接過那些資料,漫不經心的掃視兩眼,臉上微妙的笑意凝固住。

    她原本歪著?的身子略微坐直了。

    復疏:“南天城和小山門失蹤一事至今都沒有人弄清楚原因,但眾所周知,這個地方的人在徹底消失之前,曾經被烏云籠罩。”

    “我在調查榕國歷史時,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一點,在他們的那尊先祖雕像被雷劈掉頭?顱的那天,史書記載天空之中出?現了從?未見過的厚重?烏云。”

    “但那種?奇怪的烏云并不是只出?現了一次。它第二次出?現的時間,正好是榕國皇帝房中莫名出?現妖蛋的那天。”

    “榕國還出?現過白蛟龍。在遠古傳說之中,白蛟龍正好是為神仙駕車的神獸——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殿內燭火躍動,明暗光影交錯,復疏滿臉興奮。而趙藕花的神色卻有些晦暗,目光死死盯著?紙張上的那些字。

    每個字她都認識,甚至包括字跡,趙藕花都很?熟悉。她認識復疏太久,連復疏的字跡都認識。

    上面被復疏歸納在一起的線索,如果換了其他人來看,大概只會覺得巧合,并覺得復疏腦子壞掉了。但只有趙藕花知道,這些都不是巧合。

    復疏的猜測是對的。

    垂眼,掩蓋住自己情緒上的起伏,趙藕花放下紙張,用力?咬了兩口?蘋果。等她再?抬起頭?來時,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趙藕花:“這些都是你的猜測,毫無道理可言。”

    復疏自信:“我相信我的直覺。”

    她可是神棍!神棍,就是要無條件相信自己的直覺!才能成功!

    丹陽殿,后院。

    那方小小的錦鯉池水面忽然扭曲起來,被憑空撕開一道裂隙——裂隙往外涌著?紅黑糅雜的怨氣,隨著?翻滾的怨氣一同往外爬的,還有怨鬼。

    只是它們剛探出?手臂,就被一道纖細弓弦勒住,硬生?生?撕碎!

    沈南皎的腦袋冒了出?來,臉上交錯傷口?和怨氣。他用觀風月支著?水池爬出?來,右手拖著?薛庭笙——薛庭笙顯而易見比他傷得更重?些,紫色的外衣被血染成了近黑的紅色,頭?發也?有些散了。

    兩人剛一爬出?來,那道被劍氣撕開的裂隙便?漸漸消失,將哀叫的怨鬼一并關了進去。

    沈南皎半托半抱著?薛庭笙,兩人站在錦鯉池子里,水淹過腰。池水浸泡著?二人破損明顯的衣服,暈開一圈深色的紅。

    他歪過頭?吐出?一口?快要凝固在嘴巴里的血,罵罵咧咧:“這什么破秘境,走了十天十夜才走到出?口?,我沒被里面的怨鬼打死,倒是真的有可能餓死在里面——死魚!本少爺餓了十天十夜,你們倒是吃得肥頭?肥尾,現在就先把?你們打來做一頓爆烤魚頭?……”

    薛庭笙:“先上岸。”

    沈南皎:“哦好——”

    沈南皎還想繼續扶薛庭笙,但薛庭笙已經推開他,腳步一跨,自己爬上岸了。

    散了的半邊頭?發被血濕透貼在了額頭?上,薛庭笙抬手將濕噠噠的頭?發捋起來,收回手時看見自己掌心一枚被揉爛的梅花。

    她心底冒出?一絲微妙的惋惜,雖然沈南皎給她扎的新發型有點不符合薛庭笙的氣質,但是薛庭笙心里還是覺得挺漂亮的。

    薛庭笙的頭?發有點短,剛捋上去,她一松手,又掉下來了。

    她還沒來得及皺眉,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陰影。薛庭笙微微抬頭?,看見是沈南皎走到了自己面前——沈南皎單手勾開擋住她視線的短發,抽散自己袖口?的綁帶,用綁帶給她綁了一個單邊的支棱著?的小揪。

    第104章 第 104 章

    薛庭笙覺得自己被沈南皎給?傳染了。

    以前不管身上弄得有多狼狽, 她都是?一個清潔術敷衍了事。至于身上的傷口——如果是?致命傷就?包扎一下,不是?致命傷的話就?隨便它。

    但是?現在,沈南皎拉著她的手嘀嘀咕咕的說要找熱水泡個澡;薛庭笙居然沒有產生拒絕的念頭, 甚至覺得能?泡個熱水澡的話, 似乎是?要比清潔術舒服許多。

    宸妃確實是?非常受寵的妃子, 因為在她居住的丹陽殿中甚至還有一處露天溫泉。

    雖然現在丹陽殿里侍奉的人都跑光了,但這眼天然溫泉仍舊在照常運作,泉眼咕嚕咕嚕往外冒著熱水。

    薛庭笙開始脫衣服——她沒打算帶著這身臟衣服下水,打算洗干凈后直接把這身臟衣服給?燒了,再換一身新的。

    上次在明珠庭看見?沈南皎換衣服跟換菜似的,薛庭笙雖然覺得他嬌氣, 但又覺得這樣似乎確實方便。所以這次出來, 薛庭笙在芥子囊里放了很多套備用的衣服。

    她才?脫完外衣, 就?聽見?沈南皎往外走的腳步聲。

    薛庭笙偏過頭去看,沈南皎正在同手同腳飛快的往殿外走, 動作僵硬得像一只?螃蟹。她動作很快的抓住沈南皎手腕:“你?去哪?”

    沈南皎試圖把自己手腕從薛庭笙手上抽走——他用力抽了抽胳膊,沒成功, 薛庭笙較真起來的時候,勁兒也?挺大的。

    沈南皎不敢看薛庭笙, 眼睛虛虛的盯著旁邊柱子:“我去隔壁偏殿……”

    薛庭笙:“你?去偏殿干什么?那里又沒有溫泉。”

    沈南皎被噎了一下, 沉默片刻, 有些崩潰:“你?的意思是?讓我留在這里和你?一起泡溫泉?”

    薛庭笙反問:“不然呢?”

    沈南皎:“……”

    他沉默著不說話了, 薛庭笙沒懂沈南皎為什么突然啞炮了, 繞到他面前一看:沈南皎臉已經紅得像是?在發燒。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 沈南皎一下子反應了過來, 飛快的把手從薛庭笙掌心抽走。

    他這下是?真的急了,用了力氣, 成功從薛庭笙掌心掙脫。

    沈南皎指著自己:“我是?男的唉!”

    薛庭笙不耐煩:“廢話,我又不是?瞎子。”

    沈南皎又指著她,聲音逐漸崩潰,指尖微微顫抖:“你?是?女的啊!”

    薛庭笙:“……”

    沈南皎:“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啊!就?算我們是?道侶——那,那也?還沒有到可以泡在一個池子里……”

    薛庭笙不講究男女授受不親這套。她只?覺得沈南皎屁事多,干脆一腳把他踹進了溫泉池子里。

    楞高?一人,毫無防備的被踹下去,濺起來的水花比薛庭笙人都高?。

    踹完這一腳,薛庭笙感覺心里舒服一點了。她低頭拆自己腰帶,脫衣服脫出了平日里殺人的干脆利落。

    等沈南皎的腦袋浮出水面時,正好看見?衣服順著薛庭笙膝蓋往下落,堆積在她小?腿和腳踝處。

    他愣了一下,眼睜睜看著薛庭笙抬腳從那堆臟衣服上踩過去。沈南皎剛冒出來的腦袋,迅速又沉進水里。

    薛庭笙低頭時根本沒辦法?在溫泉里看見?沈南皎的臉。他整個人都被溫泉水淹沒,只?剩下烏黑的頭發,有一部分?浮在水面上。

    還有一連串水泡,在沈南皎腦袋的位置,咕嚕咕嚕的往上冒。

    薛庭笙分?心了兩秒鐘,轉念一想:反正又淹不死。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生氣了——那就?隨便他。

    她泡進溫泉里,溫熱的水淹過肩背,在泉邊還有內嵌進去的座位,可以讓人舒舒服服的坐著泡澡。

    薛庭笙想把頭發拆了也?洗洗。原本就?散掉的部分?倒是?很好拆,難拆的是?一直沒有散掉的那部分?;也?不知道沈南皎是?怎么編的頭發。

    薛庭笙摸來摸去,只?摸到自己被血凝固在一起的發辮,還有纏繞在發辮里面的發帶。她有試著直接暴力扯開,但是?半凝固的血痂將頭發和發帶牢牢的黏在了一起。

    薛庭笙用力扯了兩下,不僅沒能?將辮子扯散,反而將它們拽成了死結的模樣。

    連帶著頭皮也?被拽得一陣抽痛。

    薛庭笙臉上皮肉微微抽動,擠出一個吃痛的表情。

    如果硬拽,其實也?能?拽。就?是?會把頭發拽掉好大一把,如果運氣不好的話,還會拽掉一小?塊頭皮。

    雖然這種程度的痛完全在薛庭笙的忍受范圍之內。但重復前面的話,薛庭笙不是?那種沒苦硬吃的人——她放棄拆頭發,打算直接把腦袋泡進溫泉里面。

    至少要把頭發上的血沖洗干凈。

    周邊的水波忽然有了輕微的起伏,薛庭笙自己沒動,那就?是?池子里的另外一個大活人在動。

    她習慣性的想回頭去看對方,沈南皎察覺到薛庭笙的意圖,搶先開口:“你?別動!”

    “我幫你?……拆頭發。”

    薛庭笙:“——噢。”

    她不動了,背對沈南皎好好的坐著,乖巧得就?像之前坐在椅子上,等沈南皎給她梳頭發的時候一樣。

    沈南皎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直起來。

    溫泉不深,他個子又高?,站直了之后,池水勉強淹過他腰身。

    他一低頭就?能?看見?薛庭笙凌亂打結的頭發。原本打結得沒有這么嚴重,但是?薛庭笙剛才?胡亂拽得那幾下,把頭發拽成了死結。

    俯視的角度更加廣闊,沈南皎除了能?看見?薛庭笙亂糟糟的頭發之外,也?能?看見?她肩膀蔓延至鎖骨的一道傷口——這是?在怨鬼境里被一只?怨鬼指甲劃破的。

    比起薛庭笙以前受的傷,這道傷口甚至都只?能?算是?輕傷。在薛庭笙的概念里面,它連包扎都沒有必要。

    但是?沈南皎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那道疤痕上。

    他看得有點太久了,薛庭笙感到奇怪的仰起腦袋看向沈南皎。沈南皎在她徹底把頭仰起來之前,反應迅速的摁住了薛庭笙的腦袋。

    沈南皎:“別動,給?你?拆頭發。”

    薛庭笙說實話:“你?剛剛沒有在給?我拆頭發,你?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沈南皎:“……”

    因為薛庭笙說的是?大實話,沈南皎沒辦法?反駁。但要他直說在看著薛庭笙肩膀上的傷口默默傷心,這也?有點為難沈南皎。

    于是?沈南皎干脆閉嘴,低著頭認真給?薛庭笙拆起頭發來。

    常年掂箭的優勢在此刻顯露了出來,沈南皎的手指靈活拆分?開頭發和發帶,被夾雜在發帶間,受怨氣影響已經枯敗的梅花,輕飄飄落了下來,沒有發出太大聲音的落在了溫泉水面上。

    打結的頭發交給?沈南皎去解決,薛庭笙坐著無所事事的發呆。

    她身上沾到了不少血,并不全都是?薛庭笙的血——也?有一部分?是?怨鬼的血。怨鬼的種類很多,有死了會化成水的,自然也?有死了會化成血的。

    那些血跡被溫水化開,將薛庭笙四周的水流都染成淡淡的粉色。

    露天的溫泉四周栽種著垂絲海棠,頂上是?碧空明月,繁星點點。

    海棠樹外面有屏風,只?有溫和的夜色可以流淌進來,而風卻一點也?吹不進來。

    薛庭笙正發著呆,忽然聽見?身后沈南皎說了句:“拆好了。”

    她伸手摸自己頭發,果然全都散開了,她的手指梳順下去,毫無阻礙。

    拆完頭發后沈南皎的手指并沒有離開,他指尖輕輕落到薛庭笙肩膀的傷口上——那道傷口已經不流血了,翻開的皮肉微微發白,但里面已經愈合。

    他指尖碰得薛庭笙肩膀有些癢。

    沈南皎聲音低低的問:“還會痛嗎?”

    薛庭笙:“廢話,換你?挨一下就?知道了。”

    傷口愈合得快又不代?表不痛——皮都沒長好還泡著熱水,她是?鐵打的才?不痛。

    但沈南皎難得沒有頂嘴。

    他指尖順著薛庭笙肩膀上的傷口,慢慢往下滑,掠過她后背猙獰交錯的那些疤痕。

    以前沈南皎還誤會過,以為薛庭笙背上的疤痕是?為了給?自己找復生藥——后來在貝海幻境里,他才?發現小?時候的薛庭笙背上就?已經有這樣的疤痕了。

    以薛庭笙的成長環境,其實不難猜出這些疤痕的來源。

    但是?此時此刻,沈南皎前所未有的想要——從薛庭笙口中了解到她以前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在幻夢中二人相對而坐的那一夜坦白。

    沈南皎:“那這些疤痕呢?”

    隨著他手指的移動,那股微妙的癢從肩膀慢悠悠攀爬至后背。

    薛庭笙的肩胛骨小?幅度聳動了一下,又忍住了動作。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舊傷,現在已經不會痛了,頂多陰雨天的時候還會有點發癢。”

    “嘶——別摸了,你?手碰到我也?很癢。”

    薛庭笙一把抓住沈南皎的手,轉過身來。水波在二人動作間起伏,薛庭笙后背靠到池邊,抬眼掃過沈南皎面容。

    他頭發和臉都濕噠噠的,水珠要落不落的綴在他下顎。不等薛庭笙看清楚沈南皎臉上的表情,他已經飛快的將手抽走,轉身爬上岸,速度快得近乎狼狽。

    “我洗好了——我去外面等你?!”

    掌心驟然空了下去,薛庭笙看看自己手掌,又用手掌摸了摸自己肩膀和后背的傷痕。

    真奇怪,自己摸的時候,就?不像沈南皎摸她的感覺,不會麻酥酥的。

    薛庭笙離開座位,將整個身體都埋進溫泉水里。她的頭發短,不會像沈南皎那樣浮起來,溫泉水面上頓時一片平靜,只?剩下薛庭笙呆著的位置上,還有一連串氣泡在咕嚕咕嚕的往上冒。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比平時要快很多,幾乎要接近她握劍殺人時的狀態。

    但薛庭笙很清楚,自己對沈南皎并無殺意。

    這或許就?是?話本上常說的——心動?

    洗干凈后薛庭笙換了身新衣服,溫泉邊的臟衣服她直接給?燒掉了。

    在宮殿里轉了一圈,薛庭笙沒有找到之前那個照顧宸妃的宮女。仍舊躺在床上的宸妃還是?老樣子,甚至狀況明顯比之前更糟糕了。

    長時間的魂魄缺失,肉/身又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她的呼吸也?微弱了許多。

    薛庭笙走出寢殿,在大門口遇到了已經穿戴整齊的沈南皎。

    他眉頭皺著,一副很不爽的樣子。薛庭笙一走近,沈南皎立刻歪過頭同她嘰歪:“那個宮女不見?了,她肯定有問題。我們兩被拉入秘境里面,和她脫不了干系!可惡,下次逮到她,我要把她的腦袋擰下來!”

    薛庭笙:“先去找趙藕花。”

    她先走,走在前面,沈南皎亦步亦趨跟在她后面,不滿的繼續嘰歪:“去找趙藕花有什么用?找她還不如找李望春,至少李望春比較聽話,使喚起來還順手一點。”

    薛庭笙:“……”

    沈南皎仇人比她多,是?沈南皎應得的。

    兩人走到了修士休息的廂房范圍,剛踏入回廊,迎面就?看見?一個佩刀的青年走了過來。

    他應當是?打算出去,這條回廊夠寬,薛庭笙沒打算給?他讓道——但走近了,對方也?沒有要繞一下的意思,甚至還曲起胳膊,擋住了大部分?道路。

    “喲,這不是?沈大少爺嗎?我還以為你?已經先跑了,怎么?聽說明天陛下會打開群星寶庫,又想回來分?一杯羹了?”青年修士十分?輕蔑的望著沈南皎,他身上濃烈的敵意也?是?針對的沈南皎。

    沈南皎看了他兩眼,沒記起來這人是?誰。

    他挑眉,毫不掩飾:“你?誰啊?”

    青年冷笑:“少裝蒜了——我最看不起你?們這些宗門出身,靠著父母庇蔭的仙二代?!”

    沈南皎無語:“……所以你?到底是?誰啊?”

    他臉上無語和那一絲恰到好處的迷惑沒有半點作假成分?,青年臉上笑容微微凝固,感到不可置信。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他情緒頗為激動。

    薛庭笙看沒有自己的事,對方不動她就?自己挪了兩步,繞開對方徑直自己往前走。

    沈南皎看薛庭笙要走了,急著去追薛庭笙,隨意的一擺手:“不知道不記得沒印象——哎你?讓開!別擋著我……”

    身后傳來長刀出鞘并撞在一起的聲音,估計是?打起來了。薛庭笙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兩團刀光撞在一起。

    不過一瞬,帶刀青年連人帶刀被掀飛出去,連帶著路徑上的地磚也?被余力掀翻。青年落地滾了兩圈,吐出口血來,抬頭驚愕瞪著沈南皎。

    沈南皎活動了兩下手腕,單手一撐欄桿,跳過去——腿長的人隨意走路也?有優勢,他三兩步輕輕松松走到對方面前,抬腳踩住青年腦袋。

    “剛剛沒記起來, 不過你?一拔刀,我倒是?對這一手爛刀術有了點印象——紀鹿是?吧?垃圾國家養出來的垃圾修士,狗呲牙比劃兩下都比你?那刀鋒利。”

    說完話,他歪著腦袋,嗤笑了一聲,唇角勾起一彎很淺的弧度。

    被踩住頭的紀鹿眉心跳了跳,感覺到腦袋里的某根弦驟然繃緊。和上次被沈南皎隨意的回擋推開不同,這次紀鹿在對方身上察覺到了殺氣。

    沈南皎已經餓了很久,而且還剛剛目睹了薛庭笙身上的傷口,心情早就?在煩躁的懸崖處搖搖欲墜。

    之所以一直沒有表現出來,僅僅是?因為他一直和薛庭笙待在一起而已。

    “你?,你?要干什么?縹緲宗的修士就?在隔壁——你?不要——”

    紀鹿驚叫一聲,手腳并用想掰開沈南皎踩在他腦袋上的靴子。他的手指也?見?了血,指尖扣在漆黑靴面,劃下幾道暗紅血跡。

    而沈南皎已經連廢話都懶得和他說,手起刀落間,刀尖精準穿透對方握刀的右手經脈!

    他抽刀甩了甩血跡,挪開靴子后垂眸看著對方尖叫痛苦打滾,被廢掉的右手不斷流出鮮血,在地板上漸漸匯聚成一灘。

    第105章 第 105 章

    在對方近乎崩潰的慘叫聲中, 沈南皎咂舌一聲,語氣不爽:“剛換的靴子,還給我?抓臟了, 真?煩。”

    他鬧出來的動靜有?點大, 這片廂房是修士們一塊兒住的, 早有?人聽到動靜推門?出來查看情況。

    最?先趕到現場的是閔嵐——當大師兄當習慣了的人,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控場和收尾能力。

    他先沖過去?扶起紀鹿,簡單的紀鹿止住了血;不過光止血也沒什么太大的用處,紀鹿被?挑斷的經脈無法再被?復原。

    紀鹿抱著自己?的胳膊嚎啕大哭,邊哭邊拽住閔嵐衣袖讓他做主。此時?湊熱鬧的修士已經在回?廊處擠了一圈,但礙于沈南皎人站在那, 所以沒有?人敢圍上去?看。

    荷玨欽靈活的擠開人群竄到最?前面, 一走近就聽見紀鹿在大聲控訴沈南皎——被?控訴的家伙面無表情站在那, 兩臂環抱著胳膊,一副油鹽不進什么都?沒聽見的欠揍表情。

    除了一張漂亮的臉可以讓人夸贊之外, 荷玨欽居然找不到任何正向的詞可以用來夸沈南皎。

    她湊到閔嵐身邊,小聲嗶嗶:“師兄, 這個算不算仗勢欺人啊?不過紀鹿也很欠,說不定?他們倆是互毆, 互毆的話我?們不好管吧?”

    荷玨欽私心不想閔嵐管。

    如果今天沈南皎欺壓的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 那還能說是欺凌弱小, 縹緲宗弟子尚有?理由拔劍。

    但修士和修士之間動手向來是生死自負, 更何況沈南皎這人——心眼兒比針尖還小, 萬一師兄管了閑事被?這狗人記恨怎么辦?

    薛庭笙早在人群擠過來之前, 就站到了邊角。這種人多的場合她向來不參與, 而且事情是怎么發生的薛庭笙一清二楚。

    這種沒有?爭議的無聊事件,她本該轉身就走, 而不是留在這里以觀后效。

    閔嵐先擺手讓荷玨欽別說話,又耐心聽完了紀鹿的一堆指證。最?后他站起身看向沈南皎:“沈道友,紀鹿道友說的可屬實?”

    沈南皎還刀入鞘,還以兩個字:“呵呵。”

    饒是好脾氣如閔嵐,也差點被?沈南皎回?的這兩擬聲詞給氣笑。

    早在見到沈南皎本人之前,閔嵐就聽說過他——望棠山的少宗門?,年紀輕輕天賦異稟長得也是美貌絕倫,但在界內風評屬于倒數,就連那張臉也不能為他挽回?絲毫聲譽。

    在沈南皎剛出島的時?候還有?人看在他那張臉的份兒上,暗暗傾慕于他。結果和本人說話不到三句,立刻傾慕變仇恨,見面恨不得繞開八百米。

    那時?候閔嵐還覺得傳聞有?些過于夸張。這世?間怎么會有?性格如此乖張反復奇葩的人?

    結果現在見識到了。

    還真?是和傳聞中一模一樣的跋扈惡劣。

    湊熱鬧的修士們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左右打量,找上臉看起來最?好說話的李望春:“你們師兄脾氣怎么樣?”

    李望春板著臉回?答:“不要問不重要的事情。”

    一道虛影從兩人中間飄過去?,像鬼魂似的。把問話的人和李望春都?嚇了一跳——被?嚇了一跳的人拍著胸口?抬頭去?看,看見藍衣少女纖細的背影。

    他嘀咕:“鬼修?走路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在場唯一的鬼修李望春:“……”

    薛庭笙輕飄飄的就站到了沈南皎身后,握拳輕輕一錘他后背。沈南皎被?錘得一下子挺直了背,不明所以的回?頭看向薛庭笙:“你打我?干什么?”

    薛庭笙:“說人話。”

    沈南皎撇撇嘴,轉頭向閔嵐,不情不愿的解釋:“他先抽刀挑釁我?,雙方同為修士,對方先出手的情況下,我?想我?不管怎么回?擊,都?沒有?錯。”

    閔嵐面色嚴肅,看向紀鹿:“沈道友的說辭與你的有?所不同,紀鹿道友,你是否有?所隱瞞?”

    紀鹿半躺在地,手臂上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被?剖開的皮肉仍舊像展開的蝴蝶蘭一樣,暴露在夜色之中。

    他面色扭曲失控的大吼:“沈南皎的話能信嗎?之前抓怨鬼的時?候,他是什么態度大家可都?有?目共睹——之后更是直接失蹤了十天之久,誰知道這十天他干什么去?了!”

    “皇宮里的妖物到現在還沒有?下落,說不定?就是……唔唔唔!”

    紀鹿的話還沒有?說完,閔嵐飛快抬手釋放出一則禁言咒封住了對方的嘴巴。但是院子里低低的交談聲并沒有?消失,薛庭笙回?頭看了眼交談聲的來源,是那些擠在回?廊里看熱鬧的散修和榕國本土的修士。

    沈南皎和紀鹿打起來的真?實原因暫時?沒有?證據,但是紀鹿說的話卻有?大部分是事實。

    沈南皎抓怨鬼時?消極怠工是真?,半路失蹤了十天莫名其妙的又回?來也是真?,這都?是眾人親眼所見。

    再加上沈南皎本來名聲就不好,其他修士難免犯嘀咕。

    閔嵐站起身,扔了一個眼神?給李望春——李望春立刻走過來,抬手往紀鹿后脖頸一掐,將還想掙扎的紀鹿直接給按暈了。

    閔嵐面向回?廊下的修士,神?色鎮定?,聲音沉穩:“諸位——剛才紀鹿道友的話,是毫無根據的胡亂猜測。沈道友原本也沒有答應幫忙抓捕怨鬼,在此之前更是從來沒有?來過榕國,不可能和榕國皇宮作亂的妖物有任何聯系。”

    “今夜的事情就到此為止,還請諸位先回?房休息吧。”

    縹緲宗弟子的名頭還是慣用,散修們互相?對視,盡管心里并沒有?信閔嵐的話,但面上還是裝出一副‘我?信了’的樣子,四散離開了。

    等到眾人散去?,閔嵐回?頭看了眼被?李望春架住,完全?處于昏迷狀態的紀鹿。

    平時?毫無存在感的薛庭笙,破天荒的主動開口?:“我?可以作證,剛才確實是——這個人先動手,沈南皎只是還手而已。”

    她原本想說紀鹿的名字,但是臨到頭了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這個男的叫什么。

    沈南皎詫異的看向薛庭笙,薛庭笙十分鎮定?的繼續站在那里。沈南皎繞到薛庭笙正面,伸手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

    薛庭笙‘啪’的一下拍掉沈南皎的手。

    沈南皎不可置信:“確實是薛庭笙沒有?錯……你剛剛是在給我?作證嗎?”

    薛庭笙:“耳朵聽不見的話就去?找醫修治一下。”

    沈南皎摸摸自己?后腦勺,沒有?再說話了,但是臉上卻不知為何,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李望春拎起紀鹿,詢問:“閔嵐師兄,這個人要怎么處理?”

    閔嵐沉思數秒,道:“無論是沈道友,還是薛道友,都?沒有?撒謊的必要。”

    沈南皎心情不錯,順口?接道:“廢話——”

    薛庭笙挪動腳步,站得離他遠了一點。沈南皎立刻跟著挪了一步,緊挨著薛庭笙,十分不滿:“你干嘛挪走啊?我?不要和別人站在一起。”

    薛庭笙:“……”

    閔嵐無視了大少爺的陰陽怪氣,繼續下結論:“紀鹿的反應也很奇怪,和我?們一起行動的散修中有?不少榕國本土的散修,但只有?他對沈道友的意見特別大。”

    沈南皎:“可能是嫉妒我?年輕又貌美吧,這種男人我?見多了,自己?長得抱歉,就要排擠其他好看的人。”

    閔嵐:“……沈道友,你能不打斷我?說話嗎?”

    沈南皎抬抬手,道:“我?又沒讓你閉嘴,你說你的唄。”

    閔嵐閉眼,深呼吸,慢慢睜開眼睛:“我?懷疑紀鹿有?問題,先把他帶回?房間扣押,玨欽,你去?請藕花師妹過來——”

    荷玨欽‘噢’了一聲,轉身飛快的跑去?找趙藕花了。

    薛庭笙曲起胳膊撞了下沈南皎手臂,沈南皎會意:“他屢次針對的是我?,我?參觀一下你們怎么審查他沒問題吧?”

    閔嵐看了看沈南皎,又看向薛庭笙。

    他跟薛庭笙實在不熟,只知道對方是趙藕花的朋友,似乎是同輩中相?當出色的劍修。雖然是個修殺道的,但名聲要比沈南皎好許多。

    沈南皎將一條胳膊達到薛庭笙肩膀上:“這是我?道侶,她也要來看。”

    閔嵐一愣,眼睛里的瞳孔微微顫抖。他的視線從薛庭笙身上轉到沈南皎身上,又從沈南皎身上轉到薛庭笙身上。

    閔嵐:“道……道侶?”

    沈南皎不滿于他的遲疑,著重強調:“對啊,我?道侶。”

    閔嵐又再度看向薛庭笙的臉——對方臉上毫無表情,被?沈南皎搭著肩膀了也沒抬一下眼皮,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

    但薛庭笙也沒否認沈南皎的話。

    閔嵐糾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決定?不多管閑事。他點了點頭,道:“紀鹿既然一直針對你,那么你也來吧,還有?你的——這位薛道友。”

    閔嵐最?后還是沒能把‘道侶’二字念出口?,說完話后臉頰上的肌肉都?不自覺抽搐了幾下。

    違和。

    太違和了。

    雖然說以薛庭笙和沈南皎的年紀,如果是在凡間的話,別說成親,估摸著連孩子都?該有?了。

    但他兩是修道者?啊!還都?是以天賦出名的少年少女。

    修道者?大多長壽,活個一兩百年不是問題,而且容貌也大多會因為修為而被?凝固在一個相?對年輕的時?間點。

    所以修道者?大多晚婚,三四十歲才結道侶都?算早了,更多的是一生都?沒有?道侶,只結露水情緣的。

    閔嵐驟然看見一對平均年紀不到二十的少年少女居然是道侶——有?種看人間五歲小孩過家家酒的荒唐感。

    尤其是其中一方還是以任性跋扈不靠譜出名的望棠山大少爺。總有?一種今天他兩還是道侶,再過兩個月就會變成仇人的感覺。

    閔嵐的房間內。

    眾人齊聚,等到趙藕花來了之后,閔嵐布下一個隔絕法陣,屏蔽外人的窺探。

    在來的路上,荷玨欽已經把情況都?向趙藕花解釋了一遍。

    趙藕花進門?先看了眼薛庭笙——兩人目光交匯,薛庭笙沒什么表情。看著她面無表情的樣子,趙藕花反而感到了微妙的安心。

    她走到床邊,看著昏迷的紀鹿。

    閔嵐道:“我?剛剛粗略檢查過對方,沒有?找到什么異常。”

    趙藕花點點頭,不說話,雙手結印橫于眼前,左右手掌向兩邊拉開,法印中央頓時?飛出一片纖細泛光的飛蛾。

    飛蛾迅速從耳口?鼻處鉆入昏迷的紀鹿體內,紀鹿露在外面的皮膚,頓時?也開始閃爍若隱若現的靈光。

    沈南皎湊近薛庭笙,小聲:“她這是什么套路?”

    薛庭笙:“不知道,沒見過。”

    沈南皎‘唔’了一下,陷入沉思。

    兩人說話也沒刻意壓制聲音,李望春聽見了,好心向他們解釋:“這是搜魂術——藕花姐自創的,效果會比普通的搜魂術好用。”

    沈南皎和薛庭笙動作很同步的點了點頭,露出一點恍然大悟的表情。

    隨著飛蛾深入紀鹿的魂魄,趙藕花面前逐漸出現了模糊的畫面。

    她此刻所見即是紀鹿所見。

    她的視線所及,看見了一名披著黑袍,只露出半張臉的女人。女人的一只手輕輕搭在‘紀鹿’眉心,聲音低沉而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你討厭沈南皎——你厭惡沈南皎——無論他做什么,都?是惺惺作態,都?是在挑釁你,貶低你——”

    *

    復疏打了個哈欠,起身活動脖頸。

    她隱約聽見遠處似乎有?修士鬧出來了一點動靜,但是因為離得有?點遠,所以聲音也很模糊。

    難道是打起來了?

    不過縹緲宗的人還沒走呢,有?那幾個縹緲宗的弟子鎮著,頂多也就是小打小鬧,出不了什么大事。

    這樣想著,復疏又放下心來,低頭先把自己?最?寶貝的資料都?收進芥子囊中。收完資料,復疏才有?閑心去?管閔嵐送過來的十八個怨鬼。

    原本這個東西應該被?保管在閔嵐手里的,不過復疏很好奇這些怨鬼的形態,讓閔嵐將鎮壓怨鬼的法器留在她這里一夜。

    復疏自言自語:“好,趁著離天亮還有?一小段時?間,讓我?來看看這些怨鬼到底是怎么回?……”

    她的小聲自言自語還沒有?說完,原本緊閉的殿門?忽然悄無聲息打開。復疏敏銳的抬頭,看見原本守在殿門?口?的侍衛和宮女都?已經昏倒在地。

    一個全?身上下都?被?黑袍嚴嚴實實裹起來的人立在敞開的門?口?。

    下一瞬黑袍人就到了復疏面前!

    復疏伸出去?要收起怨鬼法器的手被?對方一把抓住;她空余的另外一只手迅速伸出揪住黑袍人兜帽——對方也沒想到復疏放棄攻擊就為了揪自己?帽子,愣了一瞬。

    就是這瞬間的空隙,復疏一把掀掉了對方的帽子!

    黑袍兜帽底下,赫然是一張年輕的女新面孔——五官秀麗,杏眼嫵媚!

    但復疏最?先注意到了對方異常的秀發:“半妖?”

    程可名面色一沉,抬手一掌徑直將復疏打飛出去?;復疏‘哎喲’一聲撞到墻壁上,慘叫得很大聲,但人并沒有?受什么傷,就地一滾后立刻爬起來,撞破最?近的窗戶直接往外跑。

    她并不擅長打架,雖然空有?定?玄修為的架子,但鍛體期的正常修士來了也能打她一頓;所以復疏決定?先跑路——俗話說得好,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只要能活著跑出去?,還愁搖不到人嗎?

    程可名看著被?復疏撞破的窗戶,夜風正從那個破口?中倒灌進來。她唇角忽然揚起一絲微笑。

    “跑吧跑吧,最?終你們都?會死在這里。”

    她雙手合攏捧住胸口?,一顆渾濁的珠子自她胸口?的血肉之中破出——

    怨氣珠破出程可名身體后直接飛到鎮壓怨鬼的法器上空。而程可名的頭發則驟然暴漲,化作無數長蛇,撲咬撕開鎮壓怨鬼的法器!

    平平城中,原本作用于惡妖的那股絕對力量,在程可名身上卻好似失去?了作用。

    第106章 第 106 章

    趙藕花迅速的從攝魂狀態脫離出來, 身子一軟往后倒下——薛庭笙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她身后,單手輕輕托住趙藕花的腰。

    她借力?站穩,但臉色蒼白得厲害, 額頭上更是布滿了?冷汗;沈南皎目光落到趙藕花腰間的那只手上。

    不過片刻, 沈南皎面色如常移開視線。

    閔嵐頗為擔憂:“你?還好嗎?”

    趙藕花擺手:“我沒事, 但紀鹿——確實有問題。”

    “他被修為遠強過他許多倍的家伙種下了?心理暗示,所以才會頻頻去找沈南皎的麻煩。”

    沈南皎挑眉,并不意外,道:“是我的仇家吧。”

    他沒有去猜是誰。因為可以猜的名字太多了?,沈南皎的仇敵里?面,并不是每個人都像薛庭笙這樣喜歡靠正面決斗分出勝負的。

    多的是打不過他, 又想耍陰招惡心他給他下絆子的。

    趙藕花搖頭:“不, 可能不是你?的仇家。我在搜魂的時候, 通過紀鹿的視角,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魔氣。”

    “和我之前在明?珠庭別院里?面發現的魔氣, 完全是一樣的氣息——催眠紀鹿的人是鎖星派的人!”

    “鎖星派?”閔嵐皺眉,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感到棘手起來。

    沈南皎則并不意外:“正常啊,我和鎖星派也有仇。說起來, 鎖星派埋在明?珠庭的暗棋, 縹緲宗不是也殺了?一個?在座的各位, 認真算起來都和鎖星派有仇。”

    薛庭笙自?然不必說, 死在她手上的鎖星派弟子最?多。

    不過她倒是認同?趙藕花的話, 認為這并不是單純的尋仇——紀鹿修為根本不及沈南皎, 催眠他去對付沈南皎, 也無法?對沈南皎造成什么傷害……

    薛庭笙忽然感到后脖頸一涼,危機警報毫無預兆的拉響;她轉頭看向窗外, 房間的窗戶緊閉著,外面是閔嵐布下的靈力?屏障。

    那層屏障表面驟然裂開,眾人察覺到了?不對勁——閔嵐迅速解除屏障,推門出去,迎面吹來狂亂的暴風,吹得他身形晃了?晃。

    大門的位置被其他人占據了?,薛庭笙走?到就近的窗戶邊。根本不需要她伸手推窗,外面的大風直接將所有的窗戶和門都撞開。

    窗外,烏云沉沉壓下,狂風將掛在屋檐底下的宮燈全都卷到半空中,還包括了?一些根基薄弱的花草樹木。

    沈南皎擠到薛庭笙旁邊,他的長馬尾被風吹得亂晃,有些發絲拍到薛庭笙臉上。薛庭笙的臉被拍得有點痛,伸手想要推開沈南皎湊過來的腦袋。

    沈南皎:“別推我啊,門那邊都被他們站滿了?,我來這邊看看情況。”

    薛庭笙聞言,沒再推沈南皎的臉,但是揪住了?他的頭發:“你?頭發打到我臉了?。”

    沈南皎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頭發——現在馬尾的大部分都被薛庭笙攥在了?手里?,已經?不會拍到薛庭笙的臉了?。

    但她蒼白的臉頰上仍舊殘留兩道紅印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頭發打到的。

    沈南皎心虛的噢了?一聲?,把自?己頭發從薛庭笙掌心拽走?,卷吧卷吧用發帶嚴實的綁起來。這個發型有點奇怪,但好在沈南皎有一張非常漂亮的臉,奇怪的發型放在他身上也是好看的奇怪。

    薛庭笙揉了?揉自?己的臉,探頭從敞開的窗戶往外看。

    所有的修道者?,都無比清晰的感覺到了?:平平城中的氣場正在發生變化。

    那層庇佑著整個平平城的,無形的氣場力?量,正在瘋狂的向皇宮中心聚集!

    當地面上的人抬頭往天上看時,已經?完全看不見天空和月亮——只有壓低的烏云,隱約翻竄的閃電,狂風吹得所有建筑都搖搖欲墜,不止屋外的宮燈和花草被卷上天空,就連很多宮殿內的擺設,床帳,都被狂風吹得到處亂跑。

    薛庭笙單手一撐窗沿,從窗戶處翻了?出去。

    在房間里?面的時候,就已經?能感覺到是十分巨大的狂風——但當人真正走?到外面的時候,才能感覺到狂風的力?量。

    薛庭笙的頭發和衣服都被風吹得像爛菜葉子,不時有凳子椅子宮燈之類的物品,被風卷著砸過來。只不過它們還未來得及砸到薛庭笙身上,就被她周身一層靈力?屏障彈開。

    薛庭笙構筑的那一層靈力?屏障并不嚴密,只隔絕開了?一些具備傷害性的東西?。其他的——比如這詭異的狂風,她并沒有將其隔開。

    所有氣場力量都往一處宮殿灌注。

    凡人沒有看見氣場和靈力軌跡的能力?,但是他們具備一些逃避危險的本能,不用去看也知道哪里?最?危險——所有人都匆匆朝著遠離那座宮殿的方向逃走?,唯有薛庭笙在朝那座宮殿走?過去。

    不斷奔走?的混亂的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支明顯訓練有素的隊伍;隊伍中有兩名修道者?,他們身上靈力清明,很好辨認。

    這兩名修道者?一左一右,緊緊護著周鈄崇和明黃華服的皇帝,快速往相反方向撤離。

    薛庭笙迎面和他們碰上,那兩名修道者?感知到她身上明?顯的同?類氣息——其中一名負劍的修士向她頷首,于是相安無事的擦肩而過。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被兩名修士緊密保護的周鈄崇和皇帝;少年臉上已經?沒有了?上次見面的囂張跋扈,滿臉驚懼猶如驚弓之鳥,只顧著抱緊身邊修道者?的手臂。

    而皇帝——

    他確實有點老了?。被人架著跑都有些跑不掉,氣喘吁吁,胸膛劇烈起伏,保養很好的潔白皮膚因為驟增的運動量而漲得紅紫。

    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薛庭笙收回目光,最?后一點微薄的好奇心也消耗完了?。她的心境毫無波動,轉瞬間便又將注意力?移到前方異常的中心地帶。

    那座宮殿上空,容貌各異的怨鬼糾纏在一起,被卷入烏云的漩渦之中。而平平城的氣場力?量,也正集中在那片漩渦之中。

    走?到這里?,就連薛庭笙都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周身那層靈力?屏障被狂風吹得搖搖欲墜。

    “你?看那邊!”沈南皎指著一個方向喊了?聲?。

    薛庭笙循聲?望去,看見沈南皎指的是無頭雕像的位置!

    在劇烈的大風之中,雕像搖搖晃晃,卻并不是被風吹動——吸納了?所有怨鬼的烏云漩渦飛奔向無頭雕像,無頭雕像頓時顫動得更加厲害。

    “那尊雕像要活了?。”

    深沉的聲?音在薛庭笙和沈南皎中間響起。兩人非常同?步的回頭,沈南皎一愣:“你?誰啊?!”

    一個灰頭土臉,頭發被狂風吹得像惡鬼一樣的女子,扒著欄桿擠了?過來。

    她用手勉強將遮住自?己臉的亂發撥開:“是我,復疏。”

    沈南皎不高興的抓住她衣領把她拎開,自?己重新站回薛庭笙旁邊。

    復疏所有的靈力?都構筑成屏障用來保護腦袋了?。其實胳膊也被吹得很痛,但兩下比較,她覺得還是優先保護好自?己的腦袋最?要緊。

    “有半妖闖進宮殿,放出了?法?器里?鎮壓的怨鬼,我差點死在那只半妖手上。”

    沈南皎:“不是說惡妖不能進入平平城嗎?”

    復疏回答:“理論?上是這樣的,不過你?看,這只半妖能搞出這種陣仗。”

    她指了?指遠處已經?快套到無頭雕像頭頂上的烏云漩渦:“這明?顯不是一只普通的半妖,可能和榕國的皇族有不小的關系。”

    “你?們知道關于榕國皇帝的傳聞嗎?據說榕國的皇帝,曾經?在夢中幽會神?女,然后神?女為他生下了?一個孩子。當然我們都知道,這世界上是沒有神?的,所以他幽會的神?女可能是個能無視平平城氣場的大妖——所謂的孩子,應該也不是神?女給他生的。”

    “按照那些大妖的種族習性,皇帝自?己生下了?一只半妖……”

    復疏的話還沒有說完,沈南皎飛快抽出一張禁言符貼到她額頭上。

    復疏不明?所以,比比劃劃,但沈南皎不為所動。她干脆自?己上手,想扯掉自?己額頭上的禁言符;但是那張看似柔弱的符紙,就像是長在了?她的額頭上一樣,怎么扯都扯不掉。

    這時,天上的烏云漩渦已經?飛到了?無頭雕像上方,并緩緩下沉,一副要吞噬雕像的模樣。

    薛庭笙上手,徑直扯掉了?復疏額頭上的禁言符;她捂住額頭痛呼一聲?,原地跳腳。

    薛庭笙:“闖入宮殿的半妖長什么樣子?”

    她問話時面無表情,被風吹亂的黑發底下,狹長眸子陰沉詭異。

    被盯住的復疏不自?覺打了?個寒戰,出于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她飛快說了?實話:“穿著長及腳踝的黑色長袍,兜帽遮住了?大部分面孔。”

    “不過我有掀開她兜帽,長得挺好看,頭發呈現出半蛇化的狀態,應當是蛇或者?蛟龍一類的半妖。”

    沈南皎挑了?挑眉,眼角余光瞥向薛庭笙。薛庭笙沒什么表情,聽完這句話之后繼續去看那座無頭雕像——此?時烏云漩渦已經?扣到了?無頭雕像的脖頸處,巨大的能量如同?大海傾泄倒灌進去!

    那尊雕像外面的石塊剝落,脖頸斷裂的地方光芒大盛,逐漸長出了?一顆新的腦袋。

    它活過來了?。

    但活過來的雕像,模樣卻和原本雕刻出來的樣子大相庭徑!

    原本的無頭雕像雖然沒有腦袋,但是光看身體也能看出來,是位孔武有力?的男子。但此?刻活過來的雕像,雖然仍舊高大結實——但‘它’的身體出現了?些微的曲線變化,新長出來的頭顱籠罩在淡淡的光暈之中,長發秀麗飄逸。

    顯然是一名女性。

    復疏眼睛瞪大,饒有興趣的盯著那尊雕像,嘴巴里?飛快自?言自?語:“被復活的祭祀雕像是女性——是因為‘姬水’原本就是女性,還是因為怨鬼形成的源頭女性居多呢?不過那層烏云的目標居然是復活雕像,為什么……”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復活的雕像驟然站直身體,抽出長槍橫地一掃!

    雕像高大,活過來后,與?之匹配的長槍也不再是石頭的模樣;那桿長槍在‘它’手中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輝,蔓延出去的靈光猶如海嘯,卷起無數宮殿士兵。

    薛庭笙三人所站的位置也是被波及的范圍,只是強烈的靈光在掃到薛庭笙面前時,只是將她周身的靈力?屏障沖擊得搖搖欲墜,卻并沒能將其徹底撞破。

    沈南皎反應極快的揪住復疏衣領將她往外冒扔出去——復疏就地一滾爬起來就跑,雖然很不舍想要回頭多研究一下那個雕像,但是感覺到那股靈光可怕的威壓,復疏摸摸自?己脖頸,還是覺得先跑為敬!

    利落的揮槍,收槍,高大的祭司雕像威風凜凜立于狂風和夜色之中。在‘它’的肩膀上,一只羽毛閃閃發光的金羽仙鶴,正嫻靜的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金羽仙鶴,鎖星派。

    又串聯起來了?。

    薛庭笙踩著一旁被狂風卷上天的建筑殘骸,借力?躍向祭司雕像,面容沉靜,腦子里?卻總是忍不住冒出許多的猜測。

    被滅門的小山門同?薛松風有關系,在榕國被復活的祭司雕像也和薛松風有關系——鎖星派到底是什么來歷?

    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

    換成其他宗門搞一些與?薛松風無關的陰謀詭計,薛庭笙就算察覺到了?,也懶得動腦子思考。

    她又不是縹緲宗,如非必要,不管閑事。

    但涉及到薛松風,其實也就間接涉及到了?薛庭笙和太簇。所以薛庭笙不得不小心求證和跟進。

    她剛一靠近,祭祀雕像便橫起長□□下——石雕的長槍槍頭圓鈍,但在強大的力?量加持下,它本身的鋒利與?否已經?變得不重要。

    龐大的靈力?瞬間擊碎了?薛庭笙面前的靈力?屏障,罡風擦著她的衣擺劃過去。她踩著長槍的槍身,靈活而敏捷的上跳。

    遠處箭矢呼嘯而至,恰到好處打歪了?祭司雕像抬槍的動作。

    薛庭笙抓住這瞬間的空隙,躍上雕像肩頭抱住那只金羽仙鶴,往下跳去——祭司雕像手臂一轉,長槍直落。

    沈南皎也同?時將弓弦拉滿,箭矢金色尾羽隨著風向而平穩的顫動。明?明?近處就有狂風,但沈南皎的箭離弦之后卻目標明?確瞬擊到雕像長槍上!

    那一箭穿透雕像外層的靈力?屏障,穿透長槍和雕像靈光閃爍的身軀——最?終從雕像身上透體而出。

    彼時薛庭笙已經?抱著金羽仙鶴落地,反手將金羽仙鶴塞入芥子囊中,她抬臂向祭司雕像;劍氣自?她身后飛射而出,轉瞬間結成陣法?。

    劍陣龐大而殺氣騰騰,壓過去時在氣勢上居然絲毫不遜于祭司雕像本身。龐大的雕像揮動長槍扎入劍陣之中,劍氣鋒銳切割過長槍槍聲?,一連串刺耳的摩擦聲?交錯響起。

    在瞬間交鋒的片刻,薛庭笙沒有找到這尊雕像的任何弱點。

    現在看起來,她與?沈南皎聯手似乎確實是短暫壓制了?雕像——但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剛剛破裂的靈力?屏障轉瞬間又覆蓋身前,薛庭笙腳尖點地時疾退開很長一段距離。

    刺耳的割據聲?中,雕像手中長槍不堪重負片片碎裂;但祭司雕像絲毫沒有要后退的意思,長槍碎裂后‘它’手臂握成拳頭,徑直砸入劍陣之中!

    薛庭笙在撤開一段距離后便立刻召回了?劍氣,抬眼便看見自?己辛苦煉化的劍氣被生生打散了?三道。

    她慣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一陣扭曲,感受到了?難以形容的心痛——這筆賬必然要記到鎖星派頭上。

    沈南皎扶了?她一下,兩人目光同?時看向遠處那尊巨大的雕像。

    雕像四周懸浮著無數珍寶,有久遠的法?器,也有珍貴的材料。

    第107章 第 107 章

    和薛庭笙剛剛抱走的金羽仙鶴一樣, 那?些都是群星寶庫里的寶物。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那?些東西都掉到了外面來?——有些堆積在地面,有些懸浮在雕像四周。

    沈南皎道:“群星寶庫爆了?”

    薛庭笙:“可能。”

    沈南皎:“難道是因為?雕像活過來?了, 所以藏在祭司雕像底下?的群星寶庫爆掉了?”

    薛庭笙:“應該。”

    沈南皎:“…… 只是為?了找金羽仙鶴, 鎖星派直接把雕像復活了?”

    這句話說出來?, 連沈南皎都覺得離譜。

    他覺得自己做事情已經非常隨心?所欲,離經叛道了,但現在看來?——他可真是個遵紀守法的好?人,至少沒有鎖星派這么癲。

    祭司雕像霍然站直,周身一直盤繞著的靈力氣場開始往外擴散,氣場所及之處, 強大而狂亂的靈力, 像一條巨大又?無形的絞索, 摧毀著一切。

    皇宮精美的宮殿,造景, 全都無差別的被?卷入了這場靈力風暴之中。

    薛庭笙摘下?自己的芥子囊扔給沈南皎:“你先帶著金羽仙鶴走——”

    沈南皎:“那?你呢?”

    薛庭笙沒回頭,只是將長?鯨劍插回劍鞘中:“我解決完這個家伙, 就過來?找你——”

    說完這句話后,薛庭笙怕沈南皎誤會, 遲疑兩秒, 還是轉過頭表情認真的對沈南皎解釋了一句:“祭司雕像只是看起來?可怕, 我對付它不是問題, 只是擔心?芥子囊會被?靈力氣場絞碎……剩下?的等打完這一架我再和你解釋。”

    她難得認真, 說話時還特意睜大了眼睛, 想要以此來?表示自己不是在亂說話糊弄人。

    盡管眼下?情況緊急, 狂亂的風已經把薛庭笙的短發都給吹成了雞窩頭。但不知道為?什么,看見薛庭笙滿臉認真的表情, 沈南皎還是覺得有點?想笑。

    不是因為?薛庭笙的表情好?笑。

    而是感覺到微妙的幸福而想笑。

    從之前?假懷孕那?件事情,沈南皎就知道薛庭笙是一個很負責任又?相當?缺乏常識的事情。

    所以在結為?道侶這件事情上——沈南皎只要薛庭笙不再討厭他,無視他,他就很開心?了,從來?沒有想過要薛庭笙回應他什么。

    但對方的責任心?和常識擁有度要遠超過沈南皎的想象。

    等沈南皎帶著芥子囊走遠,薛庭笙才回頭再度看向祭司雕像。此時皇宮里的修士都跑得差不多了,縹緲宗的修士倒是還沒有完全撤離。

    他們還在盡力將宮里那?些普通人也一并轉移出去?。

    有了之前?貿然攻擊祭司雕像的修士下?場做前?車之鑒,此時大家最?優先的想法就是逃命,并沒有人直接攻擊祭司雕像——光是祭司雕像周身擴展開的強大靈力氣場,就已經遠遠超過了這些普通人弟子能解決的程度。

    此刻完全被?靈光環繞的祭司雕像,已經和‘它’最?開始的模樣完全是兩個樣子,但也最?接近薛庭笙記憶中的模樣。

    *

    薛庭笙呆在薛松風身邊的時間很短,大部分時候是以龍蛋的形態存在。

    沒有生理缺陷的半妖,在啟蒙這方面要遠比普通人族來?得快。即使?是還在龍蛋里的時期,薛庭笙也是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動靜,可以說話和小?范圍活動的。

    不過大部分時候薛庭笙就像啞巴一樣不說話,任憑薛松風一個人自言自語。

    薛松風話不多,比起說話,她更愛喝酒,但妙就妙在,薛松風千杯不醉。

    薛庭笙以龍蛋的形態被?薛松風帶在身邊時,見過薛松風喝趴下?很多人——也有一些不是人。薛松風的朋友很多,她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妖,人幾乎沒有。

    但這并不是因為?薛松風討厭人。

    相反,薛松風非常,非常的喜歡人。

    她的人族朋友少,是因為?薛松風太?能活了——以至于把她所有的人族朋友都給熬死了。

    薛松風經常帶著還是龍蛋形態的薛庭笙到處去?拜自己朋友的墳。但是在薛庭笙有記憶以來?,薛松風第一次帶她來?到榕國,是在她破殼以后。

    薛庭笙破殼出來?就直接是五歲小?孩的外表。

    除了皮膚上浮現的鱗片,以及半妖天生旺盛的生命力和靈力之外,她的身高外貌都和人族普通的五歲小?孩差不多。

    帶上帽子,面紗,遮蓋一番,薛庭笙走在街道上,根本就不會被?人認出半妖的身份。托了體內大部分薛松風的血的福——薛庭笙身上幾乎沒有一點?妖氣。

    即使她確實是一只半妖。

    那?時候的平平城和現在的平平城相比,還有一點?區別,沒有那?么繁華。薛松風牽著薛庭笙的手,直接從皇宮的正門進去。

    皇宮里的侍衛,宮女?,都看不見她們。

    如入無人之境,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

    榕國皇宮確實修建得富麗堂皇,但對于白紙一張,毫無任何世俗概念的幼年半妖而言,再豪華的宮殿在她眼里也只是稍微大一點?的房子而已。

    金子制造的宮殿和藤木搭建的房子,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兩人走到了雕像面前?,廣場上其他來?來?回回的士兵看不見她們——薛松風仰起頭看著雕像,總是掛著微笑的臉上露出一種面無表情的沉默。

    不會看臉色的薛庭笙無法明白薛松風為?什么沉默,她目光往左右轉了轉,沒有找到墳墓的痕跡,還覺得奇怪。

    以前?薛松風帶她去?看的‘老朋友’,大部分都躺在墳墓里面的。但這次居然不是墳墓,而是一個雕像。

    薛松風屈指向雕像中間輕輕一劃,指尖將空氣撕裂開一道幽暗的入口。

    入口里面是混亂的靈力氣場,有許多雜亂的東西漂浮在交錯的靈力氣場之中。

    有奇形怪狀的手臂,也有殘缺的像是古董一樣的瓶瓶罐罐。

    薛庭笙破天荒的主動開口,滿臉懷疑:“進去?的話會死嗎?”

    薛松風臉上那?點?消沉的情緒已經完全飄散,又?像平時一樣露出爽朗的笑容:“哈哈,有可能耶!”

    薛庭笙:“……”

    薛松風一邊說著有可能會死,一邊抓緊薛庭笙胳膊,一腳踏入其中。那?些龐大混亂的靈力氣場,一碰到薛松風就自動退讓開來?。

    以至于在這片混亂之中,唯獨薛松風周身三尺內的靈力氣場,仍舊維持著正常。那?些懸浮的雜物不會飄過來?砸到她們身上,形狀奇怪的蠕動著的靈也會繞開她們。

    沿著一個方向走了沒多久,薛松風停下?腳步——薛庭笙看見了一顆很高的細葉榕。

    榕樹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枝丫上,停留著有金色羽毛的美麗鶴鳥。它們歪著腦袋梳理自己的羽毛,不時會有幾片閃爍著金色靈光的羽毛飄飄然從樹枝上落下?來?。

    薛庭笙伸出手接住其中一片,羽毛剛觸碰到她的手指,立刻就潰散成很多金色的光點?,被?卷入一旁混亂的靈力氣場之中。

    薛松風抓著她的衣領,往自己這邊拉了一下?,道:“走出去?被?靈力氣場卷走的話,有可能會回不來?哦。”

    薛庭笙仰起頭:“你也找不到嗎?”

    薛松風點?頭:“有這個可能性。”

    幼年薛庭笙抿了抿唇,縮回手貼在薛松風身邊,不再亂跑。

    薛松風領著她繞到細葉榕的背面。

    只見細葉榕中間裂凹下?去?一塊,在樹干裂開的空間里,嵌著一個雙目合攏的女?人。

    女?人穿的衣服十分古怪,看起來?似乎是獸皮之類的,樣式也和薛庭笙平時所見到的人的穿著大為?不同——沒有制式可言,看起來?要更加粗放狂野一些。

    不過她很高大,比薛松風都要高的樣子,頭上戴著一頂骨白色的奇特雙重冠。

    薛松風開始往外掏東西:蠟燭,香煙,酒壺。

    她打個響指點?燃了蠟燭和煙,然后把酒澆到樹根上。這里的靈力氣場很混亂,被?點?燃的煙,白氣不是正常往上冒的,而是像踩高蹺的貓一樣,東一腳西一腳的亂飄。

    薛松風往樹根處澆了一點?酒,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坐在樹根面前?開始沉默。沉默了一會兒,她歪過頭對薛庭笙道:“這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她唯一的缺點?就是死得早。”

    薛庭笙:“她是怎么死的?”

    薛松風用回憶的口吻,道:“壽終正寢。人族壽命太?短了,她就活了五百年——五百年也太?短了,短到我都沒來?得及告訴她,從東方墜落的那?顆星星,最?后落到了一片水草豐茂的草原。”

    薛庭笙:“那?是你活得太?長?了。”

    “是啊,”薛松風嘆了一口氣,肩膀輕輕靠到薛庭笙身上,“是我活得太?長?了。”

    “我以前?甚至不知道人是這樣脆弱的種族。”

    薛庭笙看了眼她靠著自己的腦袋,薛松風的頭發上有暖和的桂花的香氣。

    薛庭笙道:“我也會活很久,所以我不跟人族玩兒。”

    薛松風一下?子笑了,她笑得肩膀一直抖,頭發蹭亂在薛庭笙的肩膀,于是薛庭笙的衣袖上也沾到那?股桂花的香氣。

    那?時候長?鯨劍還是薛松風的佩劍,它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起伏,發出溫柔安撫的劍鳴聲?。

    薛松風說:“那?你肯定和太?簇很相處得來?,它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從來?不肯和人接觸。”

    她指了指樹干里裹著的,已經死去?不知道幾個千萬年的故友,道:“我最?好?的朋友叫姬水,她是人族的第一位大祭司,也是我和太?簇交到的第一位人族朋友。”

    薛庭笙面無表情:“你告訴我這個干什么?”

    薛松風笑了笑,說:“我也會死的啊,我死了的話,就沒有人記得姬水了。我告訴你,你還這么年輕,你可以記住她很久。”

    人族的壽命那?么短,千萬年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漫長?到無法想象的時間。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里,無論是多么杰出優秀的人,都會被?遺忘,被?曲解,被?后來?者妝點?成他們想要的模樣。

    但薛松風活得足夠漫長?,漫長?到人族還在舉行祭祀的遠古時代,對她來?說就仿佛是昨日的事情。

    只要薛松風愿意,以她的修為?,閉上眼睛就能墜入回憶編織的幻夢。

    夢里比她還高的人族女?祭司,頭戴骨白色雙重冠,活潑明亮的眼眸里帶著笑意,熱情的向她介紹自己的雙重冠——姬水會告訴她,這是用獵殺的第一只大妖的頭骨來?制作的。

    風吹過雙重冠的間隙,吹過女?祭司脖頸上羽毛編織的項鏈。

    也吹過她眼睛,像吹皺一湖春天的水波。

    但薛松風明白這樣沒有意義,所以她沒有這樣做。只是幼年薛庭笙并沒有聽懂薛松風的話是什么意思。

    她還太?小?,沒有長?大到會看人臉色的年紀,也很難理解復雜的情緒表達。

    薛庭笙很直接的問:“你不是能比我活得久嗎?”

    薛松風:“……誰跟你說的?”

    薛庭笙:“上次和你喝酒的妖是這么說的,它說你是真正的神仙。”

    薛松風摸了摸薛庭笙頭發,隨意的回答:“神仙也會死的。”

    薛庭笙:“神仙不是長?生不老的嗎?”

    薛松風道:“那?是因為?現在的世界屬于人族——而人又?活得太?短了,所以才以為?神仙長?生不老。”

    薛庭笙:“所以神仙也像人和妖一樣,會老死咯?”

    “對啊,比如我,”薛松風指著自己那?種風華正茂的臉,笑著回答:“我就已經很老很老了,肯定會死在你前?面。”

    薛庭笙小?小?的臉上皺起眉,思考半天,憋出一句:“你死了之后想埋在哪里?”

    薛松風一驚:“你都想好?要給我送終啦?”

    薛庭笙認真道:“是你自己說的,你已經很老很老了,很老很老不就是快要死了嗎?”

    小?女?孩的邏輯無懈可擊,薛松風被?說得沉默。剛好?這時候酒壺里的酒喝完了,她瞥了眼已經快要燒完的蠟燭和煙,站起身來?拉住薛庭笙的手。

    “沒事,不用埋。我這個種族,死了之后是不會留下?尸體的。”

    她拉住薛庭笙的手往外走,離開前?沖那?棵樹的方向揮了揮手,算作告別。

    薛庭笙是第一次來?,但薛松風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即使?心?中仍舊充滿懷念,悲傷,但她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掉眼淚了。

    離開那?片靈力氣場錯亂的空間,薛庭笙抬頭時又?看見了那?個沒有腦袋的巨大雕像。

    她感覺雕像的衣服有點?眼熟,于是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雕像的衣服看起來?很眼熟。”

    薛松風指了指雕像底下?的基座,道:“因為?是姬水的雕像嘛!”

    薛庭笙一愣,茫然:“但姬水不是個女?祭司嗎?”

    薛松風:“對啊,女?祭司。”

    薛庭笙:“那?為?什么無頭雕像是男的?”

    薛松風牽著薛庭笙,在腳步跨出去?的瞬間,周圍的景色開始飛快的變化。

    眨眼間,她們已經從榮國皇宮,到了水草豐茂的一片湖泊旁邊。

    薛松風回答薛庭笙:“我也不知道。”

    第108章 第 108 章

    在無頭雕像混亂的靈力氣場之中?, 披著黑袍,將自己?容貌遮擋得嚴嚴實實的程可名出?現,手捧顏色渾濁的半透明怨氣珠。

    怨氣珠里面的怨氣已經全部用完, 但是怨氣珠本身就是一件品階不低的法寶, 可以為她抵御四周狂亂的靈力氣場。

    借著怨氣珠的庇佑, 程可名才?敢直接靠近祭司雕像——有怨氣珠的氣息存在,祭司雕像就不會?主動攻擊她。

    抬手拂開一具殘破的宮女尸體,程可名目光銳利在祭司雕像四周搜尋:她在找金羽仙鶴。

    祭司雕像復活,原本存在于雕像內部的群星寶庫被迫擠壓爆炸——寶庫內的寶物也像垃圾一樣無人在意的飄散在四周。

    但奇怪的是,程可名找來找去,就是沒有找到金羽仙鶴的蹤跡!

    她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變得十分難看, 心中?除了憤怒之外, 還帶有一絲驚慌。明珠庭的怨氣收集計劃失敗,在那里負責回收金羽仙鶴的鎖星派弟子?也在她和程扶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而現在, 程扶也為她而死。

    若她還無法在榕國得到任何利益——程可名簡直不敢想自己?回到鎖星派內,會?受到什么樣的懲罰!

    想到宗主的性格, 程可名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在打完寒戰之后?,她內心那種恐懼并未消失, 甚至連后?脖頸都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戰栗。

    程可名似有所感, 抬起頭看向天空:在祭司雕像復活之后?, 天空中?的烏云原本已經平靜了下來。

    但此時此刻, 平靜的烏云原因不明的再度涌動;程可名甚至看見?了云層中?涌動著粗壯的紫色閃電!

    程可名的眼皮不禁跳了跳:這可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這閃電是什么玩意兒?

    看起來像劫雷——誰家劫雷光是前兆就散發出?如此恐怖的氣息?!

    這下不只是程可名了, 就連沒有理性, 只知?道破壞的祭司雕像, 也因為力量的涌動,而抬頭望向空中?, 望向烏云叢中?那若隱若現的劫雷!

    混亂不堪的靈力氣場中?出?現了一絲異常。一小片穩固的氣場在緩慢的向祭司雕像和程可名接近。

    程可名察覺到危險,連忙拉下兜帽邊緣,抓緊怨氣珠意圖逃走?;只是她剛轉過身,兩?道劍氣鏗鏘扎入地?面,破開四周紛亂的靈力,也阻攔住了程可名的去路。

    盡管程可名已經反應迅速的疾退,但擋在身前的手臂衣袖還是被劃破。原本用來遮蓋容貌的兜帽更是直接被撕裂,完整的露出?了那張臉來。

    劍氣在那張秀麗嫵媚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筆直的血痕,像是剪刀于白紙上裁開一線。

    過度分明的界線足以看出?那道劍氣是多么鋒銳。

    程可名放下手臂,轉身看向劍氣的主人,在混亂中?維持著那片穩定氣場的人——是個年紀看起來不大的少女,膚色慘白,身量纖細,烏黑短發被狂風吹得凌亂又蓬松。

    她左手上纏繞有數道劍氣,將衣袖壓得颯颯響。而她的右手上卻拿著一把暗青與赤紅兩?色纏繞的長?劍。

    長?劍周遭有劍鳴聲,輕而歡快,充滿了蓬勃的殺氣。

    程可名的眼皮再度急促跳了跳,連呼吸都艱難了起來,慢慢喊出?對方的名字:“薛庭笙?怎么又是你?——居然這么快就從怨鬼境里出?來了,看來還是我小瞧……”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看見?狹長?的月光劃過視線。

    那一瞬間,除了短促的月白色,程可名居然什么都看不見?!

    皎皎劍似月鉤,薛庭笙抬臂的瞬間劍尖也貫穿過程可名心脈。全盛狀態的薛庭笙身體力量強得可怕,怨鬼在她肩膀上劃出?的傷口甚至連她的骨頭都沒有傷害到。

    強大的力量和強大的靈力構成了這一劍,沒有任何質疑余地?的取走?了程可名性命!

    薛庭笙抽劍揮手,手腕一抖想甩落劍身上沾到的血,結果發現什么都沒有甩出?去。

    皎皎劍好像有飲血的毛病——長?鯨劍不喝血的,所以薛庭笙才?養成了殺人之后?甩劍的習慣。

    一甩沒有甩出?血珠,她停頓了半秒,分出?一點眼角余光給倒在地?上,半妖化長?發都僵硬的黑袍女;薛庭笙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她心底閃過短暫的疑惑:好弱啊。

    打起來感覺也沒有比之前在漁村圍殺她的那群人強到哪里去。雖然是半妖,但妖身也很脆弱。

    自己?在黑袍女這個修為的時候,被長?鯨劍扎個對穿都不會?死得這么快。

    腦子?里想到長?鯨劍,薛庭笙順勢將長?鯨劍也抽出?劍鞘——她用長鯨劍貫穿程可名后?背,將程可名釘在地?面。

    這附近的靈力氣場太亂了,如果放任程可名的尸體不管,大概率會?被靈力氣場卷走?。但程可名的尸體對薛庭笙還有用,她得把程可名的尸體留住。

    長?鯨劍釘住尸體,就像一根定海神針。

    狂亂的靈力氣場無法撼動這把劍和它的劍氣,連帶著被長?鯨劍釘住的尸體,也變得十分安全。

    薛庭笙握著皎皎,此時頭頂陰云中的劫雷已經變得明亮而粗/壯,伴隨著陣陣雷鳴聲,響徹云霄。

    遠處,皇宮外面的街道。

    荷玨欽嘴巴微微長?大,滿臉震撼之色:“這是劫雷?我頭一次看見?這么兇的劫雷,誰要渡劫啊?那個雕像嗎?雕像怎么活的啊?雕像也渡劫嗎?真是井底的□□上井臺……”

    閔嵐一把捂住荷玨欽的嘴,扭頭問?李望春:“發給長?老的信——”

    李望春:“已經發出?去了。”

    閔嵐點點頭,不再說話?,皺著眉很愁的望著遠處亂成一團的皇宮。他也想做點什么,但是祭司雕像一出?現,閔嵐就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少很少。

    因為實力差距太大了,他們這群人就算排隊過去,也未必是祭司雕像的對手。

    只是——

    閔嵐環顧一周,普通人都忙不迭的收拾東西連夜往城外逃走?了。皇帝自然不必說,他格外的惜命,身邊又有修士保護,雖然住在皇宮里面,但卻是最快逃出?平平城的人。

    此刻還跟縹緲宗修士一起留在皇宮附近的,也都是修士,而且沒幾個散修,都是有門有派的。

    但是閔嵐沒有看見?沈南皎和薛庭笙。他心底升起淡淡的疑惑,總覺得那莫名失蹤了幾天的兩?個人,可能知?道什么內幕,卻沒有說出?來。

    這時荷玨欽一聲驚呼:“劈下來——”

    她后?面的話?被淹沒在劫雷巨大的聲音里面,天地?間似乎都被這道劫雷的光芒染成白色,連帶著所有人耳朵里可以聽見?的聲音都變成了意味不明的嗡鳴聲。

    劫雷落下正中?祭司雕像,巨大的雕像連同四周的靈力氣場直接被這道劫雷劈得裂開!

    四周宮殿的建筑自不必說,稍微脆弱一點的直接化作?了飛灰。只有少部分材料特殊的宮殿得以保留廢墟,但也被劈得全都化作?焦黑色。

    祭司雕像的上半身緩緩裂開,環繞的靈光消散。裂開的石頭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撞到薛庭笙的靈力屏障。

    那層已經被劈出?許多裂紋的靈力屏障,像是被壓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駱駝,啪嚓一聲碎成了許多虛幻的光點消散。

    薛庭笙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酥麻的手腳,抬頭往天空中?看——第一道最為粗壯的劫雷劈完之后?,天空中?的烏云并沒有完全散去。

    隱約的電光閃爍,正在凝結第二道劫雷。不過按照薛庭笙的經驗,后?面的劫雷都不會?再像第一道劫雷那樣可怕了。

    雖然劫雷降臨的時候她跟祭司雕像待在一塊,但薛庭笙該挨的雷一點也沒有減少。祭司雕像只是作?為被殃及的池魚和薛庭笙一塊挨了雷劫而已,并不是為她擋去了雷劫。

    被劈掉一半的祭司雕像安靜了下來,不再無差別的攻擊周圍。薛庭笙趁機左右看了看,之前還漂浮在四周的寶物基本上都被雷劫劈沒了。

    她沒有看見?大樹和飄來飄去的高大女性尸體。

    看來姬水的‘棺材’并沒有像群星寶庫里的其它寶物一樣被排斥出?來。也許是因為這尊雕像也是‘姬水’的原因?

    無法確定,想不明白。

    薛庭笙垂下眼睫,有些僵硬的經脈靈力重新運轉。她在祭司雕像面前盤膝而坐,將皎皎劍橫在膝蓋上。

    劍尖那一點皎白的月光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劍氣呼應著薛庭笙體內靈力的流轉,轉瞬間在她面前構造出?一層新的靈力屏障——同時,第二道劫雷轟然砸下。

    在威力上遠不如第一道劫雷,但對比正常修士的劫雷來說,仍舊強了數倍。

    第三道雷劫落下時薛庭笙的靈力屏障咔嚓一聲碎得徹底,骨肉都讓劫雷洗刷了一遍。縱然是擅長?忍受疼痛如薛庭笙,也被劈得精神恍惚了片刻——她在恍惚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的。

    但是這種恍惚只有一瞬。

    很快理智又回籠,薛庭笙異常堅定并清醒的認識到自己?還活著。

    四道雷劫劈完,天上烏云隱約有要散開的趨勢。

    薛庭笙艱難動了下自己?的手指,外面一層焦了的皮裂開,簌簌往下落。里面是新生的潔白皮膚,因為是新長?出?來的皮肉,不像薛庭笙平時的膚色那樣蒼白。

    看起來白得很健康。

    一件外衣輕飄飄落在肩頭,不等薛庭笙身上焦黑的部分落完就完全將她遮住。她回頭,看見?沈南皎站在她身后?——沈南皎皺著眉,有點不大高興的表情,但視線刻意的沒有落在薛庭笙身上。

    薛庭笙動作?利落的穿好外衣,從沈南皎手上抽走?腰帶往腰上一系。

    褲子?暫時不穿也沒有影響,主要是不想被人發現渡劫的是自己?。薛庭笙快步走?過去抽走?插入地?面的長?鯨劍。

    長?鯨劍的劍意雖然有在盡職盡責的保護著程可名的尸體,但程可名仍舊被部分雷劫波及,變成了一具焦尸。

    薛庭笙把尸體拎起來,動作?間她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音,黑灰簌簌的往下落。

    不過只要沒有灰飛煙滅就還能用,尸體變成什么模樣薛庭笙并沒有所謂。她轉頭看向還在研究雕像殘余的沈南皎,道:“走?了。”

    沈南皎收回視線,走?之前順手掰走?一塊被劈得漆黑的雕像石頭,將其揣進自己?的芥子?囊內。

    他自然而然的走?到薛庭笙前面開始帶路,繞開了其他修士一直走?到平平城外。

    天上厚重的烏云以極快的速度散開,烏云后?面居然是晴朗的藍天和相當熱烈的太陽光。如果不是平平城內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光看天氣的話?只會?讓人覺得是一個普通的夏日清晨。

    從平平城內延伸出?去的那條女兒河依舊河水清澈。

    因為怨鬼都被抓走?的緣故,河面上堆積的怨氣也散開了。薛庭笙蹲在河邊,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臉。

    沒打理的頭發也被她捧起來的水打濕,毛茸茸濕漉漉的貼著薛庭笙臉頰。她洗完臉后?又洗了洗胳膊和手,然后?坐在河邊開始發呆式的休息。

    新生的健康白的皮膚,在適應了薛庭笙的身體后?迅速失去血色,變成了略有些透明的蒼白色。她有些疲倦的垂著眼睫,思?考接下來要做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跟沈南皎說,完事之后?要和他解釋。

    薛庭笙扭頭去找沈南皎。

    幾乎不怎么需要費心費力,她一回頭就看見?了坐在一旁石頭上的沈南皎。

    沈南皎眉毛還是皺著,同剛才?一樣有點不高興的表情,和被薛庭笙隨手扔在草地?上的那具焦黑干尸面對面。

    薛庭笙走?到沈南皎旁邊——沈南皎繼續盯著焦黑的干尸。

    薛庭笙解釋了一遍姬水和薛松風的關系,順帶提了一嘴自己?和薛松風的關系。沈南皎聽著聽著,腦袋轉過來,仰頭望著薛庭笙。

    現在這個點,太陽完全出?來了,影子?恰好是往薛庭笙身后?倒的。

    所以薛庭笙就算是站在沈南皎旁邊,也根本遮不住什么太陽光。

    明晃晃的光還是完全照到沈南皎臉上,照得他眉目分明,瞳孔像是兩?顆對光的琉璃珠子?。

    薛庭笙解釋著解釋著,目光落到沈南皎臉上。她忽然感到有點手癢,沒忍住伸手捧住沈南皎的臉。

    她的手掌剛在河水里洗過,也沒擦,水珠浸濕沈南皎臉頰皮膚。他被薛庭笙的雙手捧著臉,脖子?不得不往上仰了下,微微挑眉。

    薛庭笙反應過來,一下子?松開手。

    沈南皎挑起的眉落下,笑出?聲。

    薛庭笙:“……有什么可笑的。”

    沈南皎跳下石頭,用袖子?擦臉:“覺得有意思?才?笑的,不是笑你?。不過,祭司雕像都被你?的雷劫劈沒了,群星寶庫還存在嗎?”

    他這樣問?,薛庭笙也沒底,思?考了兩?三秒,遲疑:“不確定,但我沒看見?姬水的墳。”

    沈南皎:“那我們要去找姬水的墳嗎?”

    薛庭笙搖頭:“沒有那個必要……唔。”

    沈南皎拍了拍他剛坐過的那塊石頭,對薛庭笙道:“來,坐著。”

    薛庭笙不明所以,臉上也露出?困惑,但還是坐下。

    沈南皎在她面前半跪下來,單手握住薛庭笙腳腕,抬起她一只腳。

    剛剛在廢墟里的時候,沈南皎就只來得及找出?外衣給薛庭笙披上。之后?薛庭笙自己?也沒另外找衣服,直接赤著腳一路走?了出?來——普通的沙石不足以對她造成傷害,只是一路走?來,難免將她的腳弄得很臟。

    沈南皎卷起自己?干凈的衣擺擦拭薛庭笙腳上沾到的泥點子?。

    他半跪時個子?便矮了坐著的薛庭笙許多,長?而密的眼睫毛在薛庭笙面前低垂,太陽光在那兩?扇眼睫上照下一層陰影。

    第109章 第 109 章

    沈南皎穿的衣服布料也好, 是柔軟的觸感。但不?管多么?柔軟的布料,擦著皮膚時還是會讓人感到一種微妙的癢。

    薛庭笙不?自覺曲起膝蓋,把腿往回抽了一下。

    沈南皎不?以為?意, 虎口卡著她腳腕, 將她縮回去的腳又拽回來, 放到自己半跪的腿上?踩著。

    他一邊給薛庭笙擦腳,一邊泰然自若的開口聊正事:“既然不?去找姬水的墳,現在金羽仙鶴也到手了,我?們直接回北冥山?”

    “這次平平城鬧出來的動靜挺大,雖然雷劫劈裂了祭司雕像,但皇宮里也死了不?少?人。縹緲宗是肯定會追查到底的, 我?們要么?現在就跑, 要么?就得留下來配合縹緲宗調查——”

    說著說著, 沈南皎眉頭一皺,單手托著薛庭笙的腳后跟往上?:“怎么?這后面還劃了一道?口子?”

    薛庭笙的腦子原本還在想正事, 聽見沈南皎嘟噥,她低下眼睫看了眼自己腳后跟。

    蒼白皮膚上?一道?明顯的劃痕, 傷口邊緣已經凝固起血痂。

    薛庭笙沒有?感覺到痛,隨口回答:“在皇宮里劃到的吧, 那邊路不?太好走。先離開這里, 不?能和縹緲宗的人走太近——太簇和縹緲宗關系不?好。”

    沈南皎撇了撇嘴:“它怎么?還和縹緲宗認識?它不?是討厭人, 也不?離開北冥山嗎?”

    薛庭笙:“……忘記問了。”

    太簇和縹緲宗關系不?好這件事情?, 是薛庭笙初次下山時, 太簇特意叮囑她的。

    它說不?是宿敵也沒有?血仇, 只是單純的關系不?好, 就像貓討厭狗一樣。太簇沒解釋原因,薛庭笙也就沒問, 因為?覺得不?重要,只是會盡量避開縹緲宗——這也是薛庭笙在明珠庭沒有?和縹緲宗弟子過多接觸的原因。

    薛庭笙:“先不?回北冥山,找個地方修整,正好處理一下這個。”

    她指了下被擱置在一邊草地上?的焦黑干尸。

    沈南皎沒分出眼神去看干尸,‘噢’了一聲算作回應,手上?動作利落的給薛庭笙包扎傷口,換上?新鞋。

    薛庭笙垂下手臂,看著沈南皎將她穿好鞋子的那只腳放下,又抬起她的另外一只腳——他那片衣擺臟了,于是揪起另外一片干凈的衣擺。

    她目光長久的停留在沈南皎肩膀上?,心?底莫名?冒起一股沖動。

    大多數時候薛庭笙很難注意到沈南皎穿的衣服具體?是什么?款式。因為?他那張臉實在是過于引人注目,正常人在看見沈南皎那張臉后,就很難再觀察到其它細節。

    即使勉強將注意力?從沈南皎那張臉上?移開,瞥一眼他衣服,也只會覺得好看。

    高挑的個子,勻稱的骨肉,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年紀,使得沈南皎的身量既有?青年人的高大挺拔,又兼具少?年那種尚在抽條發育的纖薄。

    薛庭笙抬起腳,沒穿鞋子的那只腳踩到沈南皎肩膀上? ——他肩膀上?的皮革帶子,衣襟邊緣鑲嵌的圓潤寶石,凹凸不?平硌著薛庭笙腳心?。

    沈南皎的上?半身被薛庭笙踩得微微往后仰了下,但沒有?摔倒。

    他抬頭,滿臉疑惑看向薛庭笙:“你干什么??”

    薛庭笙默默把腳放下:“沒什么?。”

    這次她沒等沈南皎動手幫忙,自己把腳踩進鞋子里,非常簡單粗暴的將鞋后跟扒拉出來穿好。

    沈南皎摸了摸自己被踩的那半邊肩膀,神色有?些微妙。說實話——以前不?是沒有?被薛庭笙踩過。

    不?過是打架的時候。

    那時候薛庭笙踩他的力?道?可不?是剛才那樣,全然是沖著將他肩胛骨踏碎的目的踩下來的。

    薛庭笙正要去拎地上?躺著的焦黑干尸,沈南皎默不?作聲走過去,快她一步的將干尸拎起來。

    他解釋:“你不?是剛洗過手?拎著又會弄臟——我?無所謂,反正我?的手本來就弄臟了。”

    薛庭笙看了眼沈南皎的手,點點頭,收回目光,兩人沿著女兒河往下流走。路是沈南皎選的,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遇到什么?人,只有?河道?兩岸長滿綠草。

    沈南皎拎著干尸,走在薛庭笙身側,眼角余光瞥了眼她背著的兩把劍。

    長鯨劍好端端的插在劍鞘里。

    還有?一把新劍,簡潔的用繩子綁在薛庭笙后背——劍匣在雷劫里被劈沒了,薛庭笙也沒帶備用的。

    沈南皎:“餓了,等會午飯吃什么??你以后改用雙劍了嗎?”

    薛庭笙:“隨便。單劍。長鯨劍的習性與?我?的劍道?不?大相合,所以太簇給我?鑄了一把新劍。”

    沈南皎:“噢——我?有?點想吃魚仔粥。新劍用著還順手嗎?”

    薛庭笙:“我?都可以,順手,你覺得趙藕花這個人怎么樣?”

    “趙藕花?”沈南皎眉頭一皺,內心?警鈴大作,“表面和善,但總藏著些什么?,我?不?喜歡她。”

    薛庭笙回答:“和你師兄一樣。”

    沈南皎:“啊?林司林師兄?不會吧,我?師兄才和她不?一樣!”

    薛庭笙回敬:“表面和善,但總藏著些什么?,我?不?喜歡他。”

    沈南皎:“……”

    沈南皎倒是挺想反駁的,但是他回想了一下,林司林對外人好像確實是這個樣子。

    他露出郁悶的表情?來。

    薛庭笙:“我?以后會經常跟趙藕花接觸,她能幫到我?。”

    悶悶不?樂的沈南皎:“我?也能幫到你啊!她怎么?可能比我?更有?用,你看這次雷劫——以她的修為?,連守在旁邊為?你披衣服都做不?到!”

    雖然雷劫降臨時,沈南皎也是站在雷劫范圍之外的。但他確信,自己絕對?是站得離薛庭笙最近的人。

    薛庭笙指了指沈南皎拎著的干尸:“她的搜魂術很好用,我?要請她幫我?搜魂這只鎖星派的半妖。”

    “而且我?不?喜歡林司林,也沒有?讓你不?和林司林來往。我?只是通知你,我?也會和你不?喜歡的人來往。”

    她說得很有?道?理,沈南皎找不?出邏輯漏洞,只好點頭認同。

    薛庭笙認真道?:“我?不?要求你和趙藕花來往,你也不?要要求我?和林司林來往。”

    沈南皎愣了愣:“你和林司林有?什么?可來往的?”

    薛庭笙煞有?其事道?:“因為?民間的夫妻,都是需要融入對?方家庭的。道?侶和夫妻是差不?多——難道?我?弄錯了?”

    沈南皎飛快回答:“沒有?錯!”

    “噢,反正就是這樣。”薛庭笙道?:“還有?,我?是不?會離開北冥山,住到望棠山去的。”

    沈南皎聳了聳肩,無所謂:“沒問題。”

    薛庭笙:“你的家里人,我?不?會去見的。”

    沈南皎想了想,沒有?意見:“完全可以。”

    反正他爹媽也不?會在意他的道?侶是誰,薛庭笙見不?見都行。

    薛庭笙提完要求,暫時沒有?想到別的。沈南皎的態度讓她很滿意,所以她說:“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有?什么?要說的嗎?有?要求提前提,我?能做到的都會做。”

    其實這一步應該在兩人結成道?侶當天就進行的,但是當時兩人正在榕國皇宮里。

    薛庭笙兩相比較——如?果她提出要求,沈南皎覺得不?滿,但她又不?會讓步,那么?兩人很有?可能會鬧得不?歡而散,重新變成敵視關系……

    這個可能性是薛庭笙通過話本和自己觀察人間夫妻相處,得出來的結論。

    如?果他們鬧得不?歡而散,就會影響到薛庭笙搶金羽仙鶴——金羽仙鶴比較重要,所以薛庭笙就先把這一步推遲了。

    但現在,金羽仙鶴已經到手,鎖星派的尸體?也實實在在落到她手上?了。薛庭笙覺得自己可以繼續進行她和沈南皎的下一步了。

    至于沈南皎嘛——

    他根本沒想那么?多。

    在薛庭笙問他的一瞬間,沈南皎指著自己的臉:“啊?我?還能提要求的嗎?”

    薛庭笙點頭:“當然可以提。”

    沈南皎把手放下,露出糾結的表情?。

    沈南皎:“那你以后不?準罵我?——說我?是狗也算罵我?!”

    薛庭笙:“……噢。”

    沈南皎:“也不?準打我?!”

    薛庭笙:“可以。但我?要提一下,我?們以前那個不?算是我?打你,那是我?們在互毆。”

    沈南皎:“承認。好了下一條——我?想想啊——”

    提到下一條,沈南皎有?點卡住。

    因為?在薛庭笙承諾不?會打他也不?會罵他之后,沈南皎的腦子自動把這兩個條件翻譯成了【不?討厭我?】【對?我?有?好感】。

    沈南皎感覺自己一開始的目的好像已經達到了。

    薛庭笙催促:“你還沒想出來嗎?”

    沈南皎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懊惱:“因為?你提得太突然了,我?一時半會想不?出來啊!唉先這樣吧,等我?想出來了再提……這個沒有?時間限定吧?”

    薛庭笙搖頭表示沒有?。

    沈南皎放心?了,想去牽薛庭笙的手。他手臂抬起來,想到自己手有?點臟,于是先把臟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兩下,再去牽薛庭笙的手。

    薛庭笙的手已經不?濕了,被他握在手心?里剛剛好。沈南皎左手牽著薛庭笙,右手拎著焦黑干尸。

    他忽然傻笑一聲,道?:“我?們這樣好像一家三口哦。”

    薛庭笙:“……”

    薛庭笙把手從沈南皎掌心?抽走——沈南皎連忙攥緊薛庭笙的手,不?明所以之余還有?點委屈:“干嘛要松手啊?”

    薛庭笙:“不?想和死人當一家三口。”

    沈南皎晃了晃自己右手拎著的干尸:“就是個比喻!比喻而已!說到一家三口,上?次我?讓博聞閣幫我?留意的材料好像有?消息了,等把金羽仙鶴送回北冥山,我?再去博聞閣確認一遍消息。”

    “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薛庭笙沒能把手抽走,但也不?介意沈南皎繼續牽著,神色淡淡的回答:“我?都可以。”

    沈南皎糾結起來:“聽說蛟龍的孩子夭折率很高。”

    薛庭笙寬慰他:“我?是蛟龍和人族的混血,說不?定會降低夭折率——人族的幼崽不?是很能活嗎?”

    沈南皎迅速的被說服了,露出沉思的表情?。

    讓薛庭笙稍微感到意外的是:她和沈南皎沿著女兒河一直走,最后居然走到了無月鎮。

    正是薛庭笙進入平平城之前,暫時休息了一夜的那座小鎮。

    之前薛庭笙來的時候,小鎮上?的住戶雖然少?,但至少?還有?人住在這里生活,沿街也有?一些商鋪開門營業。但是現在,整個無月鎮直接變成了一座無人鎮。

    薛庭笙和沈南皎分開兩頭在鎮上?轉了一圈,倒是沒有?看見什么?尸體?堆積的血腥場面。

    一些敞著大門的宅院里面非常干凈,值錢的東西都被帶走了,只留下一些不?值錢的,或者帶不?走的大物件。

    兩人轉完,在街道?上?碰頭。

    沈南皎道?:“看來沒發生什么?大規模的災難,只是這里的住戶都遷移走了。”

    薛庭笙不?解:“但是這里沒有?怨氣?,也沒有?妖氣?。”

    沈南皎聳了聳肩:“不?管是怨氣?還是妖氣?,其他鎮民身為?普通人,也無法看見。之前不?搬走,大概是因為?被這里的怨鬼困住無法離開。”

    “等到縹緲宗的人將怨鬼抓走,離開鎮子的道?路不?再被怨氣?白霧阻擋,他們自然就搬離這里了。”

    薛庭笙:“其他鬧怨鬼的村鎮也會這樣嗎?”

    沈南皎回答:“我?沒有?留下來看,但估計是這樣。榕國本身并不?算強國,只是因為?平平城的特殊性才延續了上?千年。”

    “但是現在平平城爆發了這樣的災禍,祭司雕像又被劫雷炸掉——”

    他窺了眼薛庭笙的臉色,繼續道?:“只怕榕國很快也要不?復存在了。”

    榕國四周還有?其他國家,想要吞并榕國的并不?在少?數。如?果是妖物作亂,榕國還可以求助道?載學宮,和本國的修士。

    但如?果是凡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爭,修道?者就不?能參與?了。

    而現在的榕國,雖然怨鬼和無緣無故復活的祭司雕像都已經被修士們解決了——但榕國的政治中心?平平城也完全變成了一鍋爛糊粥。

    別說在鄰國覬覦下保護自己了,還能不?能收攏因為?怨鬼而四散的民心?,都是個未知數。

    這些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原本沈南皎說出這些并沒有?什么?心?理負擔。只是他忽然想到薛庭笙和榕國皇室有?血緣關系,所以才在討論這件事情?時,驟然變得謹慎了起來。

    但薛庭笙沒什么?反應。

    就好像在聽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

    她隨意走進距離最近的一間房屋;屋子里空空蕩蕩,連被褥都被收走了。薛庭笙坐在床板上?,指了指床尾:“先把尸體?放那吧,我?剛剛給趙藕花傳信了,但她一時半會應該過不?來。”

    薛庭笙有?在信里告訴趙藕花,要避開縹緲宗的其他人。

    至于趙藕花會不?會照做,那就是趙藕花的事情?了。

    她也要試探一下趙藕花的誠意。

    第110章 第 110 章

    趙藕花是在中午收到?薛庭笙傳信的。

    復疏好奇的問趙藕花是誰——趙藕花將信紙一折, 沒有當著復疏的面打開,只笑瞇瞇的回答:“一個朋友,很久不見面, 傳信來問候一下。”

    她神色間沒有任何異樣, 而復疏更多的心力?也放在了皇宮的廢墟上, 所以?得到?答案后便?將這件事情?拋之?腦后。

    趙藕花抬頭看向前方聚在一起說話的師兄師姐和師叔們——荷玨欽傳出?去的信已經?得到?回應,就近的一位縹緲宗峰主帶著數名親傳弟子趕到?。

    按照縹緲宗的就近原則,現?在這里已經?不歸復疏或者?閔嵐管了。

    他們交代完信息后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留下的也可以?就此離開去辦別的事情?。復疏雖然?不是縹緲宗的弟子,但她卻很愿意留下——對于那?尊突然?復活,又被雷劫劈掉的祭司雕像, 復疏興趣很大, 想留下來研究明白。

    士兵保護著老皇帝又回到?了城內。不過因為皇宮被炸成了廢墟, 所以?只好臨時征用了百姓的房屋。

    趙藕花站在街道?上,還時不時聽見那?位討人厭的太子殿下東嫌棄一下椅子不舒服, 西嫌棄一下茶水不可口。

    她轉身避開眾人,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看完信, 隨后將信紙燒掉,又回到?人群中, 若無其事的繼續幫忙打雜, 時不時微笑著應付過來找自?己問話的同門。

    *

    北冥山。

    太簇正沉在河底睡覺, 忽然?間察覺到?異樣。

    體型巨大的白蛟龍披水而出?, 驚得河邊休憩的小妖怪紛紛逃跑。

    黑發黑眼, 赤紅長裙的少女, 提著裙角破開了北冥山的外層結界, 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她尚未來得及靠近太簇河,便?被拽入鏡面結界之?中——

    白蛟龍, 青玄龍,本體極像,在分隔開的結界之?中纏斗,一時間弄得整條太簇河河面波濤洶涌。

    纏斗不出?半柱香的時間,利落的分出?了勝負;白蛟龍咬著青玄龍的后脖頸將它扔了出?去;巨大的妖身在半空中滾成一團,宛如天外隕石般悍然?砸入群山間隙之?中!

    從青玄龍妖身上簌簌脫落的龍鱗還沾著血,七零八落像炮彈似的射入地面。

    妖身在山間打了兩滾,壓斷無數蒼天大樹后,又變回了人形——本體受傷,息緣變出?來的人形也顯得狼狽,衣裙破爛,身上裂著新鮮的傷口。

    太簇瞇著眼睛,支起一半的妖身懸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盯著息緣。

    息緣也仰起腦袋,纖細成一線的妖異瞳孔緊緊盯著太簇。只是比起太簇那?種無所謂不歡迎的態度,息緣則是困惑的情?緒更多。

    息緣:“奇怪,為什么只有你在這里?我女兒呢?”

    太簇:“滾。”

    息緣:“明明護心鱗最后出?現?的位置是這里沒有錯——你不會把我女兒給吃了吧?!”

    她臉色大變,氣?勢一下子兇惡了起來。太簇對此給的回應只有一個字。

    “滾——”

    *

    薛庭笙往面前燃燒的火堆里加了兩根柴,聽見旁邊沈南皎打哈欠的聲音。

    她眼角余光一瞥沈南皎,正好看見他在揉臉,面頰被他自?己揉得微微泛紅。

    在沈南皎旁邊,靠墻倚著那?具焦黑干尸。

    薛庭笙:“你困的話,就去睡會兒。”

    沈南皎回頭看了眼那?個光禿禿的床,沒有絲毫猶豫:“我才不睡那?個床!”

    鎮子上的人搬家搬得很干凈徹底,連一床能用的被褥都沒有留下。雖然?薛庭笙是覺得被褥這種東西,有和沒有都差不多。

    但顯然?沈南皎不那?么認為。

    他往薛庭笙那?邊挪了挪,道?:“我寧愿靠著你睡。”

    薛庭笙倒是覺得無所謂,拍拍自?己肩膀——沈南皎歪著腦袋看了她幾秒,看薛庭笙并沒有在開玩笑的樣子,于是試探性的將腦袋靠上去。

    薛庭笙左邊肩膀微微一沉,多出?了一顆腦袋的重量。

    她感覺出?沈南皎似乎沒有全部放松的靠上來,只是虛虛的將腦袋挨著自?己肩膀。那?點重量壓著少女單薄的一層皮肉的骨頭,靠得久了,連帶著那?一小片衣服的布料也染上他人的溫度。

    剛開始沈南皎還矜持著,沒有全部靠上去。

    但隨著月亮緩慢偏移,夜色漸深,火堆燃燒的噼啪聲輕微而催眠。沈南皎困意上涌,腦袋慢慢吃不住力?,完全的靠到?薛庭笙肩膀上。

    薛庭笙本就身量纖細,肩膀也不算太寬。

    沈南皎半邊身子靠上去,沒靠住,身子一歪,栽倒在薛庭笙腿上。他一下子驚醒了,刷的一下自?己坐起來,兩手撐住自?己膝蓋,臉上表情?還有點沒睡醒的懵。

    薛庭笙看了眼火勢變小的火堆,神色平靜又往里面添了把柴火。

    柴火是沈南皎出?去砍的,不過沒有在附近找到能吃的東西。

    沈南皎撐著膝蓋發呆了一會,慢慢轉過頭,看著薛庭笙:“不是故意的。”

    薛庭笙:“我知道。”

    沈南皎:“……”

    他慢慢又把頭轉回去了,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抬手揉一揉自?己脖頸,故作不在意的模樣:“你困不困?困的話可以?靠著我睡會兒。”

    薛庭笙回答:“困,但是睡不著。”

    她話音剛落,臉被沈南皎單手捧住,捏著往他那?邊轉——兩人四目相對了,薛庭笙看見沈南皎皺巴著眉,很擔心的望著她。

    沈南皎:“你這個算是病嗎?總睡這么少……就算是修道?者?,也會對身體有影響吧?”

    薛庭笙面朝著沈南皎的那?張臉,靠火堆那?一半浸著溫暖的紅光,隔壁那?半則被模糊陰影淹沒。

    因為光線昏暗的緣故,她皮膚上那?些細微的紅血色都變得不清晰了。唯獨眼眶底下兩截黑眼圈格外的明顯。

    薛庭笙道?:“不影響修行,平時會困,但也還好。”

    她脖頸往后縮了縮,把自?己的臉從沈南皎掌心挪走。

    沈南皎仍舊望著她已經?轉過去的側臉:“要不然?找個醫修看看?”

    薛庭笙:“以?前找醫修看過,說看不出?問題。”

    她抱住自?己膝蓋,閉上眼睛歪靠到?沈南皎胳膊上,語氣?平淡:“我試試能不能睡著。”

    沈南皎剛平靜下來,薛庭笙一靠過來,他胳膊和肩膀上的肌肉頓時又僵硬起來。

    薛庭笙靠得很實在,不像沈南皎還有一個試探的過程。她對‘曖昧’一詞沒有認知,并不知道?這種程度的距離已經?可以?被稱之?為曖昧。

    靠了一會兒,薛庭笙坐直,遠離了沈南皎胳膊——她左邊頭發因為一直靠著沈南皎的肩膀,被蹭得翹起來一搓。

    沈南皎緊張:“怎么了?還是睡不著?”

    薛庭笙打了個哈欠:“你太熱了,靠著更睡不著。”

    沈南皎:“怎么會——”

    他的話還沒說完,薛庭笙抬手將自?己掌心貼到?沈南皎臉上。沈南皎被薛庭笙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眼睛瞪大,但卻沒有躲開,只是僵硬在原地。

    少女的手指纖細,掌心皮膚卻與‘細嫩’二字沾不上邊。

    劍繭,指節的折痕,掌心的命運線,均毫無間隙的貼著沈南皎的臉頰。

    他的臉好似燒開的滾水那?樣燙,但薛庭笙的掌心卻涼幽幽的。溫度的差距如此明顯,沈南皎望著薛庭笙距離很近的眉眼,她臉上表情?一如平常帶著懶洋洋的倦意。

    以?前沈南皎看薛庭笙這個表情?覺得是死人臉。

    現?在沈南皎看薛庭笙這個表情?覺得她是疲倦破碎感。

    他眼圈一紅,多愁善感的捧住薛庭笙臉頰:“唉,就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你好好的睡一覺嗎?”

    薛庭笙:“……我是想讓你通過對比知道?自?己真的很燙。”

    沈南皎:“薛庭笙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睡過好覺啊?”

    薛庭笙:“雖然?你說的是事實,但你的語氣?太凄慘了,我其實沒有那?么慘……別用手擠我的臉了,我要說不出?話來了。”

    沈南皎‘噢’了一聲,松開薛庭笙的臉,順勢就牽住了她的手。薛庭笙看了眼兩人還牽著的手——兩人之?間的溫度差仍舊明顯,而且不是薛庭笙身上冷,而是沈南皎太燙了。

    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情?緒起伏,薛庭笙看見他露在衣服外面的每一寸皮膚都像煮番茄一樣紅。

    還熱。

    沈南皎鄭重道?:“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睡個好覺的。”

    薛庭笙沒抱什么希望的回答:“你加油。”

    眼下氣?氛正好,沈南皎腦瓜子一轉,假裝不經?意的問:“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北冥山上的妖怪,還有太簇,他們為什么都叫你‘同生’,而不是庭笙啊?”

    薛庭笙道?:“因為同生是我的字。你沒有嗎?”

    沈南皎:“沒,望棠山沒有取字的習慣。是哪兩個字啊?薛庭笙的笙嗎?”

    ‘同生’和‘庭笙’在發音上本就有些接近,加上妖怪們說人話大多說得不太利落。所以?剛開始沈南皎還以?為那?些妖怪喊的是‘庭笙’。

    后來薛庭笙閉關,沈南皎單獨跟太簇呆了一段時間。

    太簇的人話說得相對像樣一些,沈南皎才終于聽出?來他們喊的是‘同生’而不是‘庭笙’。

    只是太簇經?常選擇性無視沈南皎的問題,以?至于沈南皎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妖怪們喊的‘同生’是哪兩個字。

    薛庭笙從柴火堆里抽出?一根只燒了一半的木柴,就著焦黑的那?頭在地面寫字。

    她的字依舊像她的劍意一樣,鋒銳而極具殺氣?,用木柴寫字的時候,氣?勢像是在比劃劍招。沈南皎坐在這樣的薛庭笙旁邊,光是看著她寫字,就感覺有點移不開眼睛。

    這次薛庭笙沒有少筆畫了。

    端正的‘同生’二字,并排出?現?在地面上。

    沈南皎低頭看她寫下的字,嘴里跟著念了一遍。薛庭笙則把寫完字的柴火重新扔回火堆里。

    沈南皎湊近薛庭笙,眼巴巴的問:“那?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同生嗎?”

    薛庭笙點頭。

    沈南皎嘿嘿笑了兩聲,趴在自?己膝蓋上,桃花眼彎彎的。他笑得有些傻氣?,好端端一張漂亮的臉,愣是顯露出?幾分不聰明的樣子。

    薛庭笙困惑:“你在笑什么?”

    沈南皎:“我想到?高?興的事情?。”

    薛庭笙:“什么高?興的事情??”

    沈南皎往薛庭笙那?邊靠了靠,肩膀挨著薛庭笙的肩膀:“和你變得親近了,這就是高?興的事情?。”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輕快而雀躍,全然?發自?內心的歡愉。這種感情?對薛庭笙來說是很陌生的,所以?她忍不住歪著腦袋盯著沈南皎的笑臉看。

    她覺得沈南皎現?在這樣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沈南皎問:“等把這只金羽仙鶴送回北冥山之?后,我們一起去放煙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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