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雖然薛庭笙再三?聲明, 她不是來給沈南皎報仇的,也不會像沈南皎一樣突然給復疏送上致命一擊。
但復疏還是用很警惕的目光盯著薛庭笙。
她不像趙藕花那么?遲鈍,從看見薛庭笙和沈南皎一起出現(xiàn)的第一眼, 復疏就確定這兩個人關系匪淺。
和沈南皎廝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復疏:“那是沈南皎的占卜結(jié)果, 你要知?道?那個干什么??”
薛庭笙反問:“不能說?”
復疏道?:“不能隨便說。你得拿個等價的東西?來和我換, 這可不是我獅子大?張口噢,這是等價交換原則,沈南皎也是付出了運氣,才從我這里換到了結(jié)果。”
“如?果你不拿等價的東西?來和我換,那么?命運會在你之后的人生里,收取等價的代價。”
“與其等待縹緲的命運做出抉擇, 不如?自己決定拿出什么?來交換, 對吧?”
雖然還是很怕薛庭笙, 但不妨礙復疏滔滔不絕的跟薛庭笙講解。
她說那么?多也并非全然是為了薛庭笙著想。
薛庭笙現(xiàn)在同她交換的話,好處是會落進復疏口袋里的。但如?果等以?后的命運, 誰知?道?薛庭笙交付出來的‘代價’會被誰撿走?
說完話,復疏緊張又期待的看著薛庭笙。
薛庭笙沒看她, 目光垂落面前的茶杯,道?:“我想知?道?, 你是怎么?收取沈南皎的運氣的——這不需要交付代價了吧?”
雖然她沒有看向復疏, 但她最后一句反問, 還是問得復疏心肝一顫。
復疏咽了咽口水, 干巴巴道?:“不需要……是靠的這個。”
她拿起自己放在一邊的竹竿招牌, 向薛庭笙展示:“這是一件認主?法器, 我管它叫命運逆轉(zhuǎn)。”
“我會和看上的人交談, 讓他們答應算命,只要他們答應了, 命運逆轉(zhuǎn)就能將?他們身上的一部分好運逆轉(zhuǎn)成?厄運——然后他們的好運就會變成?我的好運。”
“畢竟我經(jīng)常會出沒一些危險的地方,好運氣可是很重?要的!”
就像上次在平平城皇宮,復疏能從怨鬼和半妖手上逃走,多少也有運氣好的成?分。但凡那天程可名心念一動,決定先?殺了復疏再回來釋放怨氣珠,復疏就得血濺當場了。
薛庭笙專注的看了一會兒復疏手上的法器——復疏將?命運逆轉(zhuǎn)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警惕道?:“它已經(jīng)認主?,而且只有配合我的能力才能使用,你們劍修用不了的。”
薛庭笙收回目光,滿臉坦誠好似無?事發(fā)生:“所以?我也要像沈南皎一樣倒霉好幾天,才能知?道?占卜答案嗎?”
復疏聞言,糾結(jié)了幾秒鐘。
在宰薛庭笙一頓和做個實誠人之間搖擺良久,復疏想到那天劈毀皇宮的雷劫,最后還是選擇了后者。
“不用,你隨便從身上取一件經(jīng)常佩戴的飾品給我即可。”復疏說完這句話,目光隱晦打量著薛庭笙身上能被稱之為‘飾品’的東西?。
薛庭笙身上很素,腰間除了芥子囊,也沒有什么?裝飾品。就連 她后背背著的兩把劍,都十分單調(diào),連劍穗子都沒有掛一個。
復疏后知?后覺的想:完了,她不會是個窮鬼吧?要是她拿不出能交換的東西?,會不會惱羞成?怒?
但好在,薛庭笙要比沈南皎做人。她沒有惱羞成?怒,只是把自己衣襟上的盤扣掰下來一個:“這個可以?嗎?”
復疏不挑,迅速接過:“可以?可以?!”
“也沒什么?,當時他來問我,他的未來妻子會是什么?樣的人,我算了一下,跟他說他以?后的妻子可能不是人,而且還會英年早逝。啊當然——”
話到一半,復疏想起薛庭笙和沈南皎關系曖昧。
而薛庭笙很明顯是個人。
她小心翼翼瞥了薛庭笙一眼,盡管心里覺得自己的占卜絕對不會有錯,但是畏懼于?薛庭笙滿身的戾氣,復疏從心的補充道?:“世事無?常,并不是說我的占卜結(jié)果就絕對正確,也有出現(xiàn)誤差的可能性……哈哈!”
絕無?這種可能。
畢竟沈南皎的氣運絕佳,他交付的運氣足夠換取一個相當準確的結(jié)果。要不是他的運勢極好,復疏也不會盯上他。
但復疏深知?,決不能隨意摻和他人的感情——以?后沈南皎會不會如?卜算結(jié)果所示那樣愛上一只短命的非人族物種先?不說,至少現(xiàn)在和他曖昧的是一個兇惡強大?的殺道?劍修。
復疏才不想當情人之間證明真心的獻祭品。
她捏著薛庭笙遞過來的盤扣,猶猶豫豫觀察著薛庭笙的表情:但是什么都沒有觀察出來。
膚色蒼白的女孩子就只是面無?表情,既看不出吃醋的樣子,也看不出思考的樣子,頂多能看出來她似乎睡眠質(zhì)量很差,黑眼圈有點明顯。
復疏清了清嗓子:“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問嗎?沒有的話我得走了。”
她還打算回大?廳去繼續(xù)兼職——上次在平平城,幾乎花光了復疏攢在命運逆轉(zhuǎn)里面的好運。她現(xiàn)在急需再騙……不對,是再找?guī)孜恍驴腿怂忝?br />
薛庭笙搖頭,表示自己沒有話要說了。復疏見狀,心中不禁雀躍,不過她很謹慎的沒有表現(xiàn)出來,翻身而起飛快的跑出去,關門的動作很輕,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等那兩扇房門關上,復疏扭頭便拔腿狂奔,甚至都沒有去找趙藕花說兩句話。
薛庭笙獨自坐在房間里,閉目小憩,腦子也沒閑著,在慢吞吞的思考問題。
復疏的占卜意外的準確,但也不必完全以?她的占卜為標準。就比如?說‘英年早逝’這一條,目前還有金羽仙鶴這條路可以?嘗試,如?果金羽仙鶴不行的話,再另外找別的辦法。
薛庭笙很快就想到了引出鎖星派的辦法:鎖星派宗主?目前最想要的,不就是完整的十二只金羽仙鶴嗎?
她之前一直在暗中觀察鎖星派的行動,所以?才能清楚的知?道?鎖星派手里有多少只金羽仙鶴。但鎖星派對薛庭笙卻知?之甚少,更不可能知?道?薛庭笙手上有幾只金羽仙鶴。
若是以?金羽仙鶴為餌,說不定能將?鎖星派的人釣出來……
一個大?致的計劃在腦子里逐漸成?型,薛庭笙心里有了方向便不著急,慢慢將?這個粗糙的計劃細化——例如?要怎么?布置金羽仙鶴的消息,怎么?保證自己一定能接觸到鎖星派的人等等。
沈南皎的信便在此時猝不及防送達,傳信畫押的流光掠過薛庭笙眼簾。
她愣了下,思維還沉浸在剛才的思考之中。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之后,薛庭笙低頭取出信件拆開?。
沈南皎寄來的信封摸著頗有分量,拆開?來,里面是足足五頁多的信紙。
薛庭笙忽略了前面沒什么?用處的開?場詞,直接往下看。
【到虞山了,結(jié)果虞山的妖怪跟我說它們這的澄心蓮已經(jīng)枯萎數(shù)百年,早就不長了,生氣,晚上吃烤蓮藕。】
【雖然沒有澄心蓮,但是虞山的月湖里還是有很多蓮花。這里的蓮花有一股很好吃的味道?,我對照著書本試了涼拌,好簡單,做了一次就成?功了,不愧是我。】
【決定去西?海碰碰運氣,西?海的龍珠秘境里面據(jù)說還有澄心蓮。如?果我接下來超過三?天都沒有給你寫信,那就是我進秘境里了,秘境里面沒辦法用傳信花押。】
……
后面的信紙上面有圖畫,畫著很多半妖化的小妖怪,應該是沈南皎在虞山上遇到的妖怪。
薛庭笙從小到大?,見得最多的就是妖怪了。所以?沈南皎的畫,她看著波瀾不驚,翻到最后,薛庭笙翻出來兩片被壓得扁扁的綠色荷花花瓣,還有一小袋烤藕片。
小巧的置物袋似乎是某種法器,在被打開?的瞬間,里面烤熟的藕片正散發(fā)出熱乎乎的香氣。
大?概是考慮到薛庭笙的吃飯習慣,里面只裝了零散的幾片。
薛庭笙第一次收到這樣的來信,感覺很稀奇。她把烤藕片咬進嘴里,撿起一片綠色的荷花花瓣嗅了嗅。
雖然荷花的花瓣已經(jīng)變成?很單薄的扁扁的一層,但是香氣還在。就跟沈南皎在信里形容的一樣,綠荷花的香氣不是普通花朵的馥郁,而是一股食物的香氣。
花瓣上還有一點殘留的靈力,微弱而清涼的觸感。
靈力這種東西?,雖然被統(tǒng)稱為靈力。但實際上,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靈力。
北冥山是太簇的地盤,雖然是山,但內(nèi)部的靈力卻很活潑,偶爾遇到天氣起伏大?的時候,還會很暴躁。所以?一些需要靜心的修行,在北冥山上就會很難進行。
沈南皎雖然脾氣壞,但靈力卻屬于?沉穩(wěn)的那一種,就像他長大?的地方,是固定在寬闊海面上的孤島,呈現(xiàn)出一種穩(wěn)定而可靠的力量感。
薛庭笙手指拂過花瓣上被壓平的脈絡,附著在蓮花花瓣上的靈力被她的手指引導了出來。
這股微弱的靈力呈現(xiàn)出一種柔和而滋潤的狀態(tài),繞在薛庭笙指尖,濕潤清涼。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指尖那點靈力,直到它自行消散于?空氣之中。
把烤藕片,花瓣,信紙,全都歸納到芥子囊里收好,薛庭笙找出房間里的毛筆和紙墨,打算給沈南皎寫一封回信。
不過她短暫回想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沒什么?可以?告訴沈南皎的。
從明珠庭到桂月驛站的整個過程平靜無?波,無?論?是吃的還是沿途所見,都普通到失去被特意寫下來告知?給沈南皎的價值。
每當薛庭笙糾結(jié)于?回信要寫什么?內(nèi)容時,就會格外的佩服沈南皎——他居然每次都能寫滿那么?多信紙。有時候?qū)懽植粔颍會在紙上畫畫。
沈南皎畫畫比薛庭笙像多了,薛庭笙只會畫火柴人。
冥思苦想半天,薛庭笙終于?憋出一頁回信。只是寫完之后,薛庭笙沒有立刻將?信發(fā)出去——她轉(zhuǎn)著毛筆,滿臉認真思考的表情,就連毛筆在自己臉頰上劃出了一道?墨痕,也絲毫未知?。
薛庭笙起身走到一邊推開?房間窗戶:正如?她在幻境中所見的一樣,房間窗戶外面,是一叢沐浴著月光的桂花。
油面墨綠的葉,金黃成?簇的花,月光皎白如?幻夢,穿過繁枝茂葉,將?交錯的暗影投落到薛庭笙房間的窗戶框上。
花很漂亮,但薛庭笙辣手摧花,連枝帶葉折下來一束。冷幽幽的桂花香氣落滿她衣袖,她折了花,用靈力把花封存起來。
沒有像荷花花瓣一樣封存成?薄薄的兩片,而是完整的原本形態(tài)——以?薛庭笙的靈力強度,大?概能保住它一個月不變。
這支被靈力加固過,可以?拿來當另類匕首使用的桂花顯然沒辦法被塞進信封里。薛庭笙把信紙折成?一長條,綁在桂花的花枝上,讓傳信畫押將?其送給沈南皎。
被折下來的桂花枝是死物,可以?像信紙一樣傳送。
送完信,薛庭笙沒有像以?前一樣隨便找個地方開?始發(fā)呆。和沈南皎簡單的兩封書信往來,讓薛庭笙想起來一件事情:沈南皎以?前也給她寫過信,而且還不止一封。
不過那時候薛庭笙對‘寫信’這項交流方式并不感興趣——她的朋友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偶爾收到信,也都是關于?金羽仙鶴的信息。
薛庭笙一直覺得信件這種東西?,唯一的用處就是傳遞有用信息。而一日三?餐挨了幾頓打吃了什么?宵夜這些,顯然不屬于?‘有用信息’。
但是認真看完了沈南皎傳來的兩封信,薛庭笙又覺得那些無?聊的信件內(nèi)容貌似也挺有趣。
她打開?自己的芥子囊翻翻撿撿——在專門用來堆放無?用雜物的地方,薛庭笙找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有裝在貝殼里面的口脂,有纏繞著木制藤蔓的月光石手環(huán),梳子,銀蓮花的發(fā)簪……
是之前在明珠庭碼頭,沈南皎買的,說是補給她在貝海幻境里的禮物。
而沈南皎在北冥山上等她那段時間所寫的信,則被薛庭笙一股腦的都塞在了雜物堆后面。
她隨便抽了一封出來,拆開?。
字跡有點潦草,信紙上還沾著一點干涸的血跡和泥巴印子。
【太簇用它的身外化身和我打架。老天爺,蛟龍的殼都是烏龜殼嗎?怎么?能這么?硬!一想到這只是它的身外化身,它本體還會更硬,我就好想跑,我為什么?要待在一條蛟龍的地盤上,陪它打架啊?我又不是它的磨牙棒!】
【薛庭笙你到底要閉關多久啊?我受不了你這個山洞子了,你再不出來,我就把它拆了重?新建房子。】
【去買材料,黑心老板虛報高價,被我打了一頓。】
【去買花種子,黑心老板虛報高價,被我打了一頓。】
【去買新衣服,遇到了以?前看不順眼的修士,把他們打了一頓。】
【太簇鍛劍,我給它打下手。薛庭笙,你的新劍超漂亮,你一定要喜歡它。】
【去買菜種子,遇到弱智人當街強搶民女?,把他們打了一頓。】
【去買鍋碗瓢盆,一到街上,那些凡人不知?道?為什么?都跑光了。】
……
薛庭笙取信是隨機拿出來看的,上一封信里沈南皎說試著種了茄子,下一封信里可能就在破口大?罵什么?牡丹花這么?難養(yǎng)——
她一邊看信,一邊將?信紙按照落款時間疊起來。沈南皎待在山上那段時間,寫給她的信太多,薛庭笙就算一整個晚上什么?都不做,只看信的話,其實也看不完。
那些無?聊的事情,在信紙上驟然變得生動起來,比薛庭笙以?前所做過的大?部分事情都要有趣得多。
她以?前一個人在山上,就只是練劍而已。
第122章 第 122 章
西海, 龍珠秘境。
秘境入口是一道向下的漩渦,在高速轉(zhuǎn)動的海水中隱約有淡藍色的靈光閃爍。一雙手撕開了?漩渦處平滑的靈光——沈南皎打著滾爬了?出來。
他腳一蹬游遠,和漩渦拉開距離, 烏黑的長發(fā)散亂, 被海水打濕, 像海藻一樣貼在上衣外層。
確認這個距離不?會被拽入秘境之?后,沈南皎先檢查了?一番放在芥子囊中的澄心蓮。
被靈力包裹起來,小心妥帖存放的淡金色蓮花,大如拳頭,蓮心處暈開一層七彩光,香氣甜蜜動人。
沒有損傷, 整朵蓮花都被保存得十分完整。
沈南皎滿意, 取出提前?備好的靈舟爬上去, 甩甩腦袋。原本就?松散開的頭發(fā),被甩了?幾下后變得更亂了?, 還有幾縷短一點的額發(fā),像野草似的翹了?起來, 支棱在他頭頂。
他隨意的用手掌心壓了?壓翹起的短發(fā),仰面躺倒在靈舟上。
晴日的太陽曬得靈舟木板都微微發(fā)燙, 沈南皎瞇著眼睛, 開始查看自己進入秘境這段時間收到的信。
大部分秘境會隔絕外界的來信, 也包括靈力花押的傳信。只有極少數(shù)——比如說太簇在北冥山上構造的那個非完全密閉的秘境, 才能收到外界的來信。
最上面幾條都是博聞閣的傳信, 期間夾雜著兩封林司林的信。
沈南皎在進秘境之?前?也收到過林司林的信, 他信上說打算去南天城遺址調(diào)查——但具體要調(diào)查什么, 林司林信上沒有說。
他沒有像沈南皎求助,沈南皎也就?懶得多問。如果?林司林處理?不?來, 他又不?是啞巴,會自己開口喊人的。
沈南皎一心要找薛庭笙給?自己的信,又懷疑薛庭笙會不?會根本就?沒有給?自己寫信。薛庭笙確實?沒有寫信的習慣……她不?會真?的沒有給?我寫信吧?!
沈南皎原本被太陽曬得懶懶散散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
他腰腹略一用力,甚至都不?需要用手,自己做了?起來,兩手捧著傳信畫押,認真?開始找信。
倏忽,沈南皎觸及到了?熟悉的靈力氣息。他眼睛一亮,精神為之?振奮,迅速將那封信單獨取了?出來。
信封剛一入手,沈南皎便不?自覺‘咦’了?一聲。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封信……異常的厚實?。
甚至于?都不?能說它?是一封信。它?被打包成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模樣,外形與信封相差甚遠。
傳信畫押不?能傳活物,薛庭笙這是給?他留了?一個什么東西?
沈南皎還記得自己進秘境之?前?,收到的來自薛庭笙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寫著她去了?明珠庭。難道是給?自己送的土特產(chǎn)?
沈南皎一邊困惑,一邊飛快的拆開了?盒子。
盒子打開的瞬間,桂花的香氣滿溢出來,沈南皎愣了?下。他現(xiàn)在在海面上,熾烈的太陽曬得四周海水都在往上蒸騰,腥咸的水汽在他衣服上干成鹽花。
那股冷幽幽的桂花香氣與他此刻環(huán)境是如此的不?符合。
詫異和些微的喜悅,摻和成酸甜的猶如氣泡水升騰一樣的感覺,繚繞在沈南皎的心臟上。
這種時候他甚至已?經(jīng)不?去在意薛庭笙那張錯字連篇的回信,甚至于?連薛庭笙那些離譜的錯別字,也完全可?以?忍受了?。
薛庭笙都給?他送禮物了?,回信寫幾個錯別字而已?,又有什么關系呢?更何況薛庭笙又不?是不?認字,她只是懶得寫復雜的字而已?,大不?了?以?后小孩的啟蒙認字他來教就?行?了?,干嘛要那么斤斤計較嘛——
自己勸完自己,沈南皎再撿起那張信紙時,覺得上面那些錯別字都很可?愛。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薛庭笙寫那些錯別字的時候。沒想到自己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和薛庭笙認識了?那么久,越回憶過去,沈南皎就?越能感覺到薛庭笙行?為模式上的變化?。
而這些變化?都是因為沈南皎。
沈南皎美滋滋把薛庭笙的信和桂花單獨封存起來,才去看其他的信。因為剛收到了?薛庭笙送的花,沈南皎現(xiàn)在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拆其他信件時,臉上都掛著一抹難以?壓制的笑容。
緊接著,那抹笑容就?這樣僵在了?沈南皎臉上——他揚起的唇角緩慢回落,盯著信件露出了?些許困惑。
這是一封從博聞閣寄來的信,信上說南天城遺址出現(xiàn)了?金羽仙鶴,不?少人親眼所見。
因為之?前?沈南皎有讓博聞閣幫自己注意金羽仙鶴的下落,后面從榕國取得金羽仙鶴后,沈南皎就?把這事給?忘記了?,以?至于?這條線索懸賞一直沒有撤回。
但是南天城遺址……怎么會有金羽仙鶴?這不?可?能啊!
金羽仙鶴一共就?十二只,不?是已經(jīng)被薛庭笙和鎖星派瓜分完了嗎?
但信上措詞明確說有人看見了?金羽仙鶴在南天城廢墟上活動。信是半個月前?寄出來的,那時候沈南皎身在龍珠秘境內(nèi),并沒能第一時間讀到這封信。
他‘嘶’了?一聲,連忙開始翻找之前林司林的信。在沈南皎身處秘境期間,林司林也給?他寫了?兩封信。
從信上的內(nèi)容推斷,林司林這會兒——也在南天城遺址!
沈南皎看完兩方的信,皺著眉有點想不?明白。既然金羽仙鶴都已?經(jīng)被兩邊瓜分完了?,南天城遺址內(nèi)的金羽仙鶴又是從哪里來的?鎖星派有意放出來的誘餌?
他們知道剩下的金羽仙鶴在薛庭笙手上?
薛庭笙知道這件事情嗎?
沈南皎下意識的把這件事情歸類為針對薛庭笙的陰謀。但是他又覺得有哪里不?對勁,鎖星派的人怎么可?能了?解薛庭笙?
沒有人比沈南皎這個曾經(jīng)追著薛庭笙到處跑的人,更了?解薛庭笙——但即使是沈南皎,在一年多前?,也根本沒有意識到薛庭笙頻繁下山的目的只是為了?收集金羽仙鶴。
不?僅僅是因為薛庭笙行?蹤鬼魅善于?隱藏,也因為她會放出很多迷惑人心的煙霧彈。
從北冥山到金羽仙鶴所在地的途中,如果?遇到產(chǎn)出豐富的秘境,薛庭笙不?會拒絕進去搜刮一圈。半路上遇到不?長眼的挑釁者,薛庭笙也不?會介意停下腳步送對方去往西天極樂。
于?是所有人都以?為薛庭笙只是一個愛好搜集各種天材地寶的強大散修。唯有少數(shù)同薛庭笙交易過的人,才能隱約猜出這人的目的是金羽仙鶴。
但即使如此——
沈南皎確信,以?薛庭笙的警惕性,不?會輕易讓別人知道她到底得手了?多少只金羽仙鶴。
思來想去,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沈南皎放棄了?中途返回北冥山找薛庭笙的想法,決定改道直接去南天城遺址看看情況。
不?確定博聞閣有沒有給?薛庭笙傳信,為了?保險起見,沈南皎還是將南天城出現(xiàn)金羽仙鶴的消息傳信給?了?薛庭笙。
*
南天城。
昔日里還算繁華的城市,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只有寂靜的死城。因為整座城市里的人都消失得十分蹊蹺,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人調(diào)查明白原因。
所以?也一直沒有人敢進入其中常住。
久而久之?,這片城市就?淪為了?各路妖怪魔物的樂園,連修士都不?愿意進入。但偶爾也有膽大的修士,會三五結(jié)隊進去探索。
妖怪魔物固然可?怕,但魔物的怨氣,妖怪的身體,都屬于?天材地寶的行?列。即使自己不?需要,拿去黑市售賣,往往也能賣到一個不?錯的價格。
有需求就?會有市場,能來南天城搜刮的也不?會是什么正經(jīng)修士。因為他們的存在,南天城東南方往外五十里,出現(xiàn)了?一間黃泉客棧——專門招待這些來路成謎的散修們。
如果?有沒經(jīng)驗的年輕修士誤入此處,那么十有八九會被黑吃黑,搜刮掉身上的法寶財物,最后還極有可?能丟掉性命。
能干這種勾當?shù)牡昀?板自然也不?會是什么好人。
近日天氣已?然入秋,客棧兩邊低矮的樹開始往下掉葉子,在門口的土路上鋪陳了?一層厚厚的枯黃落葉。
秋陽斜照著客棧大門上的招牌,上面留有墨水很淡的兩個字:黃泉。
一行?五名黑袍人走進來,路上的落葉都被他們踩碎,有些人的衣角上還沾到了?落葉碎裂的碎屑。
像沒骨頭一般倚靠在柜臺后面打算盤的老?板娘,抬眼看了?眼來著,笑意盈盈招呼道:“五位客人,是吃飯,還是住店啊?”
這會兒店里空空蕩蕩,大堂桌椅上連一個客人都找不?到。只有在靠近后門的一把椅子上,坐著個低頭打盹的店小二。
為首的黑袍人大半張臉都被籠罩在帽子陰影里,聲音沙啞:“幫我聯(lián)絡最近要進南天城的修士,我后天出發(fā)。”
老?板娘眨了?眨眼,滿臉無辜:“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聽……”
不?等她裝糊涂的話說完,黑袍人自寬闊的衣袖中拿出一顆半透明的珠子。
珠子的底部,沉淀著一層淺淺的灰黑色,像流動的沙子。老?板娘在看見珠子的瞬間,臉上的表情很明顯的僵硬了?一瞬,眼珠子直勾勾盯著那枚珠子。
怨氣。
看似只鋪滿了?怨氣珠的底部,但是她知道,那只是肉眼看著很少而已?。如果?把里面的怨氣全部釋放出來,卻?足以?養(yǎng)成一只怨鬼。
在歪魔邪道之?中,怨氣和魔氣都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貨幣。而怨氣又比魔氣更好一些,因為魔氣有反噬自身的危險,但是怨氣沒有。
“最近嗎?這可?不?是進城的好時間啊……”
老?板娘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怨氣珠,聲音變低了?許多:“南天城正是在冬日遭到了?那場浩劫,所以?越靠近冬季,城內(nèi)受氣場影響,就?會變得更加危險。”
“沒什么人愿意這個季節(jié)進入南天城。”
黑袍人道:“報酬可?以?隨便提。”
老?板娘:“你們確定你們出得起?”
黑袍人低笑,十分自信:“沒有我們出不?起的報酬。”
他過于?自信,惹得老?板娘有點好奇。
不?過——
看了?眼桌子上的那顆怨氣珠,老?板娘小心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人長壽的秘訣就?在于?不?要過度好奇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
她迅速將怨氣珠收起來,道:“你們想找什么樣的修士?先說好,雖然你們開出的條件誘人,但這個時節(jié),未必有人愿意來,而且,你們給?的時間也不?多。”
“如果?找不?到人來的話,我是不?會退還定金的。”
說完,老?板娘舉起那枚怨氣珠,向黑袍人晃了?晃,意思是這顆怨氣珠就?是定金。
黑袍人回答:“要找能帶路,經(jīng)常出入南天城,熟悉里面環(huán)境的修士。先找,找不?到的話,再來告訴我們。”
這一行?黑袍人暫時在客棧里住下了?。不?過他們并不?吃客棧的食物,也不?允許店小二進他們房間。
到了?半夜,老?板娘犯困,讓店小二在柜臺后面守著,自己則打著哈欠回柜臺后面的密室里面小憩。
客棧外面的半弦月越升越高,直到一陣帶著寒氣的夜風吹過來,連帶著吹過來幾片單薄的烏云。
月光被烏云遮住,客棧門前?的光線短暫暗了?一瞬。
店小二不?禁裹緊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感到幾分困倦。他打了?個哈欠,眼皮短暫合上又睜開,中間不?過一瞬——等店小二再睜開眼時,柜臺前?已?經(jīng)站了?一名背著劍匣的紫衣女子。
她的皮膚異常蒼白,偏偏頭發(fā)又極黑,有些參差不?齊,過長的發(fā)尾十分潦草的扎了?個短馬尾翹在后腦勺。
夜里冷不?丁看見膚色這樣蒼白的人,對方還一身戾氣,店小二所受到的驚嚇跟半夜見鬼也沒什么區(qū)別。
他打了?個寒噤,方才那點睡意全都被嚇得無影無蹤。
女子默不?作聲將一截纏繞著妖氣的小臂拋到柜臺上,言簡意賅:“房租。”
原本在密室里小憩的老?板娘,在聽見動靜的瞬間就?已?經(jīng)探頭出來。見是一張熟面孔,她立即扭著腰肢笑顏如花的走出來,將店小二擠開。
“這是一千年修為的通天猿小臂,看來沈姑娘這次又有新的收獲了?啊——還愣著干什么?快去燒熱水,吩咐廚房做晚飯!”
沖店小二兇了?兩句,老?板娘轉(zhuǎn)向薛庭笙時,面上又揚起柔媚如春風的笑來:“沈姑娘宵夜可?有什么想吃的?”
薛庭笙垂眼,面無表情:“隨便,不?喝酒。”
老?板娘:“那我吩咐廚房給?煮個面,再炸點小點心——不?喝酒的話喝茶嗎?”
老?板娘今天熱切得有些過頭。
薛庭笙在黃泉客棧住了?小半個月,平時老?板娘雖然對她也一直是笑臉相迎,但今天晚上老?板娘的態(tài)度卻?好到近乎諂媚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沉默不?語的盯著老?板娘,烏沉的眼珠子里除了?兇戾之?氣外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饒是老?板娘見慣了?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被薛庭笙這樣盯著,也感覺到一陣脊背微微發(fā)寒,冷汗冒了?一脖頸。
這姑娘是在半個月前?,獨身一人來到南天城附近的,但她進南天城的次數(shù),卻?比很多在南天城附近打轉(zhuǎn)了?四五年的邪修還多,而且每次都能從那座妖魔肆虐的死城里面帶出來不?少值錢的東西。
她是孤身一人,即使沒有主動得罪過任何人,但懷璧其罪,仍舊有許多邪修將主意打到了?她身上——盡管能看出女子修為高深,但俗話說得好,大象還怕螞蟻咬,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邪修們?nèi)宄扇海瑥陌堤幭率郑龟幹\詭計。
然后在第二天,一塊兒被開膛破肚掛到了?客棧門口的矮樹上。
那棵樹委實?有點不?夠高,動手的邪修里面有個蛇族的半妖,死后露出了?半妖化?的本體,皮開肉綻的尾巴僵硬的拖到地面,把第二天起來收燈籠的店小二絆了?個狗吃屎。
第123章 第 123 章
自?那往后, 再也沒有人敢打薛庭笙的主意。連帶著客棧老板娘,也有些怵她。
好在這姑娘性格也孤僻,并不主動與人來往。只要不主動湊到她面前去, 她也不會搭理?別人。
甚至還按時付房租。
和那些動不動就要賒賬鬧事的邪修們比起來, 這位沈姑娘只是殺人的手段酷烈了一些, 也沒有什么壞心思。
老板娘咽咽口水,鼓起勇氣:“其實吧,我這是有個活兒,想介紹給你。當然我就是這么一說?,你不想去的話也無?所謂。”
薛庭笙:“什么活?”
老板娘:“今天白天,有一行五人過來, 想進南天城。他們之前應該沒有去過南天城, 所以?想找個熟悉南天城的修士來帶路……”
她說?話的功夫, 店小二已經(jīng)?把宵夜全部?端到了就近的飯桌上?。
薛庭笙抽了筷子吃宵夜,神色冷淡到仿佛她并沒有在聽老板娘說?了什么。
老板娘坐到薛庭笙對面, 笑瞇瞇的繼續(xù)往下說?:“對面很?大方,說?我如果能找到人, 要求隨便?你開?。”
薛庭笙:“我開?了,他們付得起?”
老板娘:“人自?信著呢, 說?只要你開?出條件, 他們就一定付得起。說?實話, 那幾?個人身上?雖然有魔氣, 但?我覺得他們不像是常年在外混的邪修?”
薛庭笙抬眼:“怎么說??”
老板娘真摯道:“看?他們幾?人行為處事的風格, 完全不像是邪修, 倒是更像白日里的正道弟子。”
界內(nèi)正道弟子香火鼎盛, 又有縹緲宗那樣?一尊大佛鎮(zhèn)著。
歪門邪道的邪修雖然不少,卻根本發(fā)展不成什么氣候。幾?百年了, 也才折騰出一個黑市,還是一個中立地帶,不止邪修經(jīng)?常出入,正道修士,妖魔鬼怪,甚至凡人,也經(jīng)?常混進里面。
開?山立派是不可能開?山立派的,但?凡修為有點火候的邪修都得低調(diào)做人。
否則你名聲是上?午傳出去的,骨灰是下午被縹緲宗揚出去的。
在這樣?嚴苛的大環(huán)境下,邪修們很?少群聚,大部?分都是獨來獨往。
就算有少部?分聚集在一起的,也是利益驅(qū)使。彼此之間并沒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隨時都有可能反水捅隊友一刀。
但?老板娘觀察著那五個人,彼此之間行動有序,尊卑森嚴,怎么看?都像是大宗門里養(yǎng)出來的弟子,才會有這么強烈的團體?意識。
薛庭笙沒說?話,低頭用筷子把面條卷起來吃。這時候廚房把點心也炸好了,用小碟子端了上?來擺在她面前。
她挑了兩塊點心泡進湯面里,三兩口解決了宵夜,抬起頭:“你覺得他們會不會是釣魚執(zhí)法?”
老板娘眨了眨眼,道:“確實有這個可能。不過……你這是有意向了?”
薛庭笙:“如果他們能拿出我想要的東西,可以?合作。”
于是由老板娘在中間搭橋牽線,第二天早上?,薛庭笙見了對方一面。
一個照面,薛庭笙確信:全都是鎖星派的人。
雖然他們對外釋放的氣息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偽裝正派時那樣?澄澈,但?佩劍的樣?式和一些行為習慣都沒有改變。
薛庭笙以?前尋找金羽仙鶴時,沒少和鎖星派的人撞上?。
和鎖星派正面交手的時機不多,大部?分時候薛庭笙都藏在暗處觀察。也虧了那些暗中觀察,令薛庭笙對鎖星派弟子無?比的了解。
在薛庭笙觀察對面時,對面的黑袍人也在觀察薛庭笙。
片刻后,黑袍人開?口:“你想要什么樣?的報酬?”
薛庭笙:“你要先告訴我,你們進入南天城的目的。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幫忙。”
黑袍人隱在兜帽下的臉,眉頭微皺。他對薛庭笙比了一個稍等?的手勢,扭過頭去和剩余四?名伙伴低聲商量起來。
他們對話時布下了一層靈力屏障,以?確保自?己人之間的談話不會被偷聽。
經(jīng)?過了較長一段時間的談話后,黑袍人撤去了靈力屏障——負責主談的那位黑袍人開?口:“我們要進入南天城,尋找金羽仙鶴。”
薛庭笙對這句話沒什么反應。反倒是老板娘,頗為驚訝的低呼:“金羽仙鶴?!”
黑袍人瞥了老板娘一眼,目光算不上?友善。老板娘忌憚這批來歷不明的家伙,悻悻捂住自?己嘴巴不再發(fā)出聲音。
薛庭笙不受影響,依舊平淡又冷靜:“那要加錢,金羽仙鶴的位置在很?里面。”
南天城這種地方,越靠里就越危險,這是常識。
黑袍人:“你想要什么?”
薛庭笙:“五百萬靈石。”
黑 袍人雖然早已做好對方會獅子大開口的準備,但?也沒想到薛庭笙張嘴就敢要這么多。他兜帽下的臉僵硬了幾秒鐘。
好在兜帽垂下的陰影完全遮蓋住了他的表情,在片刻僵硬的沉默之后,黑袍人回?答:“可以?,但?不能現(xiàn)在給你。”
薛庭笙:“可以?先交一半定金。你們明天出發(fā)?”
黑袍人點了點頭。
薛庭笙站起身:“那今天好好休息,我只負責帶路,進去之后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黑袍人叫住她:“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
薛庭笙垂眼看?他,眼神示意他有話就問。
黑袍人:“你身上?沒有怨氣或者魔氣,你不是邪修?”
薛庭笙:“我的來路并不重要,你們也不可能找到比我更熟悉南天城的人。”
她語氣平靜,仿佛實在敘述一個雙方可見的事實。
黑袍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他們交付了一半的定金給薛庭笙,兩撥人約好明天上?午在大堂會和。
第二天一早,薛庭笙吃過早飯就坐在大堂開?始發(fā)呆。等?了約莫兩炷香的時間,那五名黑袍人從樓上?下來——為首的黑袍人先向薛庭笙點頭致意。
為首的黑袍人:“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薛庭笙依舊回?答得十分簡潔:“我姓沈,叫我小沈就可以?了。”
這顯然是一個假名。
黑袍人并不意外,喊了薛庭笙一聲小沈后,便?招呼自?己同門在隔壁桌坐下,從自?己隨身攜帶的芥子囊中取出干糧來吃。
老板娘斜靠在柜臺后面,神色頗為哀怨的看?著他們吃干糧。
這些人吃干糧就不點飯菜。不點飯菜,她就又少了一項進賬,實在是討厭得很?。她好歹也是常年在這里開?店的,難道還會因為客人看?起來有錢,就往飯菜里下藥嗎……哦,她還真會。
客棧門外忽然傳來遍地落葉被踩破的聲音——老板娘放空的思緒一下子收了回?來,立起身時芙蓉面上?已經(jīng)?掛起盈盈笑意。
平日里客棧秋冬二季都沒什么客人,就連兩個月前流傳金羽仙鶴出現(xiàn)在南天城內(nèi),都沒有引來什么有好奇心的修士。
但?這兩天不知道走的什么運,接二連三的出現(xiàn)新客人。
三道人影先后跨過門檻,走在最前面的青年剛一出現(xiàn),所有人的目光就不自?覺的放到了他的臉上?。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太漂亮了,漂亮到足以?令人忽略他的臉以?外的條件。不是那種中性化的,雌雄莫辨的漂亮,青年立在那,旁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名男子。
他的面部?線條并不過分柔和,即使生就一雙濃睫尾翹的桃花眼,目光掃視過來時也并不勾人,反而無?端透出幾?分高高在上?的傲慢蔑視,令人被看?一眼就覺如墜冰窟。
老板娘愣了一下,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那三人之中,青年個子也是最高,長頭發(fā)扎了個單尾辮,背著一把弓,苔綠色圓領外衣,嵌著白玉的黑色皮革腰帶,被他寬窄合度的身體?支撐起來,有種別樣?的美感。
青年身后還跟著一男一女。不過有青年這般人物珠玉在前,實在很?難教人再對他身邊站著的人留有印象。
老板娘反應過來,連忙掛起笑臉:“三位客人呀,里面請里面請——是住店呢,還是吃飯呀?”
沈南皎沒理?她,目光往大堂里一掃:大堂空空蕩蕩,一個客人的鬼影子都沒看?見。不過靠樓梯的兩張桌子上?還留著沒吃完的飯菜。
那些飯菜甚至還在冒熱氣,看?來吃飯的人剛還坐在這里。
林司林習慣了沈南皎的態(tài)度,徑直走過去接過了社?交的活兒:“我們吃飯,也想向您打聽點事情。”
老板娘眨了眨眼,眼角余光不動聲色掃過那兩張人去樓空的桌子。她可確定,在這三人沒有進來之前,黑袍人和小沈都坐在哪吃著呢——黑袍人那桌明顯是沒吃完,半路撤了。
小沈雖然吃得不多,但?也沒有少到這個份上?,看?起來也是沒吃完,突發(fā)情況,跑路了。
認識的?仇人?
她心思急轉(zhuǎn),面上?不顯:“您問,您問,我要是知道的,肯定知無?不答。”
話是這么說?,但?是林司林也沒指望老板娘能真的知無?不答。他要了菜單,先將店內(nèi)幾?個貴的招牌菜都點了一遍,放下菜單后才開?始問話:“老板娘,我想問一下,最近都在傳南天城里有金羽仙鶴,這個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
老板娘單手捂著嘴,道:“這還能有假?當然是真的呀,我之前就站在客棧樓頂上?,遠遠還看?見金羽仙鶴在南天城里飛呢~”
當然,此乃謊言。
關于南天城內(nèi)有金羽仙鶴的事情,老板娘也只聽過在客棧過夜的邪修們談起。至于真假,反正她也就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
林司林意外:“站在這里都能看?見?”
老板娘胡編亂造:“也不是每天都能看?見,這得看?運氣。有時候金羽仙鶴根本就不出來,也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棲息在哪——怎么,三位也是來南天城找金羽仙鶴的?”
一直不說?話的沈南皎忽然偏過頭來,目光冷冷望著老板娘。
在被他盯著的這一會兒里,老板娘幾?乎要以?為是不是自?己的胡言亂語被戳穿了,心跳得不禁微微快了幾?分。
但?好在沈南皎很?快便?開?口說?話:“也?在我們之前,還有別人來這里找金羽仙鶴嗎?”
見沈南皎不是懷疑自?己,老板娘頓時放下心來,微微笑道:“有啊,不少修士都對這東西挺感興趣,據(jù)說?只要能集齊十二只金羽仙鶴,便?能打開?傳說?中的謫仙寶藏——”
“能來我這里落腳的大部?分都是無?門無?派的散修,這等?機緣怎么肯錯過。”
沈南皎:“照你這話,已經(jīng)?有不少人進南天城里了?”
老板娘神色誠懇:“是有不少人進去了,不過大多數(shù)死在了里面。畢竟這時節(jié),南天城內(nèi)可是很?危險的。”
“三位若要進去,千萬不要貿(mào)貿(mào)然去——依我看?,最好是先在這里住個幾?天。等?幾?天肯定還會有別的修士過來,欲要前往南天城的,你們多等?到幾?個人,結(jié)伴前往,就要安全得多。”
當然,實際上?老板娘并不關心這三個人的安危。她只想哄這三個人在客棧里多住幾?天,自?己好多賺點住宿費和伙食費。
林司林笑著謝了老板娘的建議,這時店小二端菜上?來,老板娘適時退場,留出時間給三人用飯。
明月明不太餓,比較關心實事:“你們是怎么打算的?當真要在這里住幾?天?”
林司林臉上?笑意淡了下去,道:“這老板娘是個人精,剛剛說?的話里面,恐怕沒有幾?句真話。”
明月明一驚:“這是怎么看?出來的?”
林司林壓低了聲音,仔細向明月明解釋如何看?穿老板娘的謊言——而沈南皎,心不在焉的扒拉了兩筷子飯菜后,又忍不住去查看?了一遍自?己的傳信花押。
什么回?信都沒有。
距離他傳信給薛庭笙,已經(jīng)?過去六天多了,但?是薛庭笙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給他回?信。
她是已經(jīng)?回?北冥山了?還是仍舊在桂月驛站?她知道南天城有金羽仙鶴的消息嗎?
*
黃泉客棧后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五名黑袍人同薛庭笙魚貫而出。
六人出門后沒有說?話,彼此間保持著一種詭異的默契,十分沉默的向南天城進發(fā)。
一直走到了南天城的城墻底下,為首的黑袍人忍不住問:“你認識那三個人?為什么一看?見他們就躲?”
薛庭笙瞥了他一眼:“這句話不是應該我問你們嗎?你們?yōu)槭裁匆豢?見他們就躲?”
黑袍人:“……”
他們躲的并不是三個人,準確來說?只有一個人,是沈南皎。
沈南皎曾經(jīng)?在明珠庭吃了鎖星派的虧。盡管沒有任何鐵證證明明珠庭的混亂是鎖星派干的,但?是沈南皎根本就不是講究證據(jù)的人。
自?從恢復修為之后,他更是到處追著鎖星派的弟子殺;鎖星派內(nèi)部?已經(jīng)?傳遍了這人的畫像,要出門在外的弟子看?見沈南皎就避開?。
但?這種理?由,實在是不好對薛庭笙一個外人說?。
五名黑袍人詭異的沉默了一會,最終道:“有點私仇,也不是不能對付他,只是眼下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暫時不想惹麻煩上?身。”
薛庭笙繃著臉,回?答:“我也一樣?,有私人恩怨。”
黑袍人面面相覷,但?并沒有因此懷疑薛庭笙,反而是很?輕易的接受了這個設定。
畢竟沈南皎那樣?的人,處處樹敵也很?正常。
薛庭笙走在前面,最先翻過城墻——高墻之內(nèi),殘破的建筑連綿,淡灰色妖氣四?處蔓延,形成了濃霧的效果。
但?霧氣并非靜止不動,能感覺到四?面八方的霧氣都在起伏和翻滾,仿佛遠處的霧氣之中,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行動,才卷起了這些霧氣。
黑袍人跟在薛庭笙后面進來,進來之后他們便?摘下了兜帽;這些霧氣過于阻擋視線,他們?nèi)绻^續(xù)戴著兜帽保持神秘的話,真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那些妖氣組成的霧氣, 于薛庭笙來說?并沒有形成什么?阻礙。她目光掃視過去,仍舊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那些殘破的建筑。
平平城發(fā)生?的事情?對薛庭笙而言還不算久遠,她在怨氣珠的幻境中曾經(jīng)見到過昔日還算繁華的南天城。
和眼前這片死氣沉沉, 妖氣肆虐的土地, 渾然是兩個世界。
在外圍游蕩的弱妖遠遠察覺到薛庭笙的氣息, 就像見鬼一樣迅速的跑開了。她沒有找到敢靠近亂來的妖,心底還感到些許遺憾。
回?頭瞥了那五名已經(jīng)摘下兜帽的鎖星派弟子,薛庭笙有些意外的他們居然都保留有一部分半妖的特征,比如說?妖化的耳朵,或者眼睛,部分皮膚。
但是薛庭笙卻沒有在這五個人身上感受到絲毫的妖氣。
薛庭笙清楚自己身上沒有妖氣是因為被喂過薛松風的血。但是這些半妖又是怎么?做到的?
長著兔子耳朵和三瓣嘴的黑袍半妖環(huán)顧四周一圈, 道:“你知道金羽仙鶴的位置嗎?”
薛庭笙:“之前來城里?打?獵的時候, 見過幾次。”
黑袍半妖微微挑眉:“見到過幾次?真是稀奇, 你們這種刀口?舔血,格外在意利益的人, 居然沒有想過將金羽仙鶴據(jù)為己有?”
薛庭笙:“單只的金羽仙鶴沒有值得我冒險的利益,走了。”
她從劍匣中取出皎皎劍握在手上, 劍鋒觸及空氣中的妖霧時微微震動,發(fā)出了嗜血好戰(zhàn)的劍鳴聲。
長鯨劍過于顯眼, 若是背著它很容易就被認出身份。所以?薛庭笙從現(xiàn)身南天城附近開始, 便不再使?用長鯨劍——在南天城內(nèi)圍獵妖魔打?發(fā)時間的日子里?, 反倒是增加了她和皎皎劍的默契。
她持劍走在前面帶路, 步伐才邁開三兩步, 身后那黑袍的半妖又喊了一聲:“等等!”
薛庭笙停步回?頭, 只見那五名黑袍半妖的左手腕全?都被系到了同一條雪白匹練上。
為首的黑袍人捧著匹練尾巴, 道:“這里?妖霧擾亂視線,為了防止走丟, 你也?要系上這個。”
說?得好聽,是為了防止薛庭笙走丟。實際上是怕薛庭笙半路把他們拋下——在這陌生?又被妖霧籠罩的建筑群里?,一旦被拋下,他們五個都不可能再追上薛庭笙。
薛庭笙接過他手上那截匹練,抓在手里?拉了拉:不是普通布料,異常的柔韌結(jié)實。
結(jié)實好,這樣全?都綁在一起,到時候一個都跑不掉。
她將那截匹練系到自己手腕上,打?了個很牢固的死結(jié),然后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前面的街道上長滿野草,原本平整的石磚被頂翻在一邊。兩邊的屋舍久無人居住,屋檐和支柱上都爬滿了粗壯濃綠的藤蔓;那些藤蔓散發(fā)出淡淡的妖氣,與空氣中蔓延的妖霧融為一體。
薛庭笙踩過地面旺盛的野草,往前走的同時,時不時扯一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白布。她力氣大,經(jīng)常扯得白布后面跟著的半妖一踉蹌。
反復數(shù)次后,跟在薛庭笙后面的半妖忍不住開口?:“你能不能別扯了?好幾次我都差點摔倒了。我們也?走了好一會兒,怎么?還沒有看到金……”
遠處濃白的霧中倏忽起了一聲尖利鳥鳴,如絲絹破裂之聲,格外刺耳——聲音傳來位置的白霧也?劇烈涌動起來,依稀可見靈光閃爍。
薛庭笙提劍斬斷左手腕上纏繞著的白綾,跳上屋脊直往聲音來源處去;不過兩三個呼吸的功夫,她便靠近了現(xiàn)場。
果然是鳥妖,已在妖霧中顯露出自己猙獰龐大的妖身,雙翅展開足以?遮天蔽日,羽毛上燃著熊熊烈火!
薛庭笙站在較遠的地方看——在鳥妖龐大身軀的對比下,繞著它打?轉(zhuǎn)的人就顯得格外渺小。她目光往遠處放了放,終于看見隱蔽在稍遠處的沈南皎。
他抽箭矢搭了弓,但不知道為什么?沒有立刻射箭,似乎是在觀察什么?。
雖然鳥妖與林司林糾纏在一處,但以?沈南皎的射術,不存在射歪的可能性。那他在觀察什么??
薛庭笙心底掠過淡淡的疑惑,目光重新放到鳥妖身上。恰在此時,沈南皎將弓弦拉滿,金色尾羽的箭矢奔射而出,在他掌心弓弦顫鳴不已的同時,箭矢貫穿了鳥妖眼睛和大腦——
瞬時死亡。
龐大的妖身傾如山倒砸入地面,在壓垮一棟房屋的同時也?揚起一大片的灰塵。林司林疾退揮袖,避開飛揚起來的灰塵。
他扭頭對沈南皎抱怨:“說?好的,我把妖物引到合適距離就開弓,你怎么?拖了那么?久?”
沈南皎繃著臉,把頭扭向一邊。
見他一副不配合不說?話的模樣,林司林搖頭,嘆氣,心想:這孩子叛逆期是不是也太長了一點?
前面明月明招呼他幫忙,林司林立刻就把自家?guī)煹荇[叛逆期的事情?給拋之腦后,轉(zhuǎn)頭抽出短刀跑著過去幫明月明處理妖怪尸體了。
妖物的筋骨都能入藥,二次炮制后可以做成隨身攜帶的方便藥。
空氣中彌漫開妖怪獨有的,腥熱氣格外的血肉氣味。沈南皎聞到這股味道,眉峰不自覺微微皺起,他沒有跟著那兩個人一起去折騰妖怪尸體,轉(zhuǎn)而偏過腦袋環(huán)顧四周。
剛才被鳥妖翅膀攪合開的妖霧漸漸聚攏過來,妨礙著視線。
但那種微妙的,沒有惡意的,被窺視的感覺,仍舊附著在沈南皎身上,令他的神色也?微妙了起來——他好像……感覺到了皎皎劍的存在。
薛庭笙反手把皎皎劍塞回?劍匣。
這把劍過于好戰(zhàn),隨她在南天城的這半個月里?到處獵殺妖魔,嗜血本性被縱容了之后,遠遠聞見鳥妖的瀕死散發(fā)出來的氣息,便難以?自制的發(fā)出劍鳴。
……不過此處妖霧厚重,沈南皎應當沒有看見她。要不要出去打?個招呼?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薛庭笙少見的遲疑起來。
但是遲疑的情?緒只維持了片刻,很快薛庭笙就自己下了決定:沒必要把沈南皎牽扯進來。
她原路返回?,找到了那五個還在妖霧里?面打?轉(zhuǎn)的鎖星派半妖。大概是因為妖霧迷眼的緣故,他們雖然不至于原地打?轉(zhuǎn),但也?沒有走出多?遠,甚至都沒有走出最開始薛庭笙帶著他們踏入的那條街道。
薛庭笙從屋頂一躍而下,撿起自己剛剛割斷的白綾重新握在手里?,扯了扯。
為首的黑袍半妖‘錚’的一聲拔出劍指著薛庭笙:“你剛剛跑哪里?去了?!”
帶著鋒利氣息的劍氣幾乎要撲到薛庭笙臉上。
她面色不變,垂眼慢吞吞將那截白綾纏上自己手腕:“附近有大妖的動靜,我過去查看了。”
黑袍半妖:“那你為什么?不和我們說?一聲?”
薛庭笙還是那個表情?:“我的責任是帶路,解釋是另外的價格。有另外一批人也?進來了,他們的目標應該和你們一樣。”
黑袍半妖臉色變了又變,最好沒有忍住,追問:“是什么?人?”
薛庭笙:“不知道,不認識。”
此時白綾已經(jīng)纏好了,她用手腕扯了扯,感覺纏得挺牢固的,于是抬起頭,并攏兩指撥開對方劍尖:“還去嗎?要一拍兩散也?行,買賣不成仁義在,就算是現(xiàn)在一拍兩散,我也?會送你們出去的。”
黑袍半妖的臉色又開始變化起來了,就像被使?用過的顏料盤泡進水里?,開始有很多?不同的顏色在他臉上流轉(zhuǎn)。
站在他身后的半妖拉了拉他的袖子,于是他轉(zhuǎn)過身去,五個人當著薛庭笙的面圍成圈,并施了一個靈力屏障隔絕外界的窺聽。
也?不知道他們在靈力屏障里?嘰嘰喳喳的討論了什么?,討論的時間還挺久。薛庭笙等的無聊,低垂眼皮數(shù)著地磚縫隙里?長出來的野草。
忽然間,她腦子里?毫無緣由的想到了一件事情?:沈南皎會不會能感知到皎皎劍啊?
畢竟這把劍里?有他的一截肋骨……但按照常理來說?,鍛劍的天火是足以?燒斷材料和原主之間所有的聯(lián)系的——
靈力屏障消失,黑袍半妖轉(zhuǎn)過頭來,警惕而冷漠的盯著薛庭笙:“繼續(xù)帶路,務必要趕在那批人前面找到金羽仙鶴。”
薛庭笙盯著黑袍半妖收了劍,才‘嗯’了一聲,轉(zhuǎn)身依舊走在前面帶路。讓眾人最為煩惱,束縛手腳的妖霧,對薛庭笙的影響卻幾近于無。
不只是因為修為上的差距,還因為體質(zhì)上的區(qū)別。
同樣是半妖,人與虎牛混雜出來的半妖,又怎么?會和玄龍的半妖一樣呢?如果變回?妖身,后面這五個都算是薛庭笙食譜上的菜。
穿過街道,不時有一些妖從旁邊的濃霧中掠過。只是它們默契的沒有靠近薛庭笙這邊,像避瘟神一樣遠遠躲開了——那五個鎖星派半妖也?察覺到了這點,五人于暗處交換目光,臉上均帶著幾分不明所以?的迷惑。
他們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雖然修為不算低,但在南天城內(nèi),還做不到令群妖主動避讓。
其中一個半妖向薛庭笙的背影努了努嘴,另外四人情?緒復雜又警惕的盯著她背影。薛庭笙背后的劍匣小幅度振動了一下,似乎是里?面的劍正?十?分不耐煩的想要出來做點什么?。
薛庭笙停下腳步,指著前面:“到了。”
那五人迅速回?神,在薛庭笙回?頭之前撤離了探究的視線,往前看去——前面的妖霧變薄了,隱約可以?視物。
大霧之中,青石鋪就的山階已經(jīng)被各種植物覆蓋,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薛庭笙道:“順著山階一直往上走,上面有一顆萬年古樹,金羽仙鶴就棲息在上面。看在錢的份兒上,提醒你們一句,那顆萬年古樹已經(jīng)被怨氣變成了魔物。”
黑袍半妖:“你就只給我們帶到這里??”
薛庭笙抽劍斬斷手腕上纏著的白綾,回?答得理直氣壯:“我沒有靠近過那顆古樹,也?不想惹它。要金羽仙鶴的是你們,不是我——我只能保證在這里?等你們到天黑。如果天黑之前你們能夠回?來,那自然皆大歡喜。”
至于沒有回?來的結(jié)果,那就不需要薛庭笙多?說?了。
黑袍半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心里?雖然感到不爽,有種自己被坑了錢的感覺。但是想到薛庭笙在妖霧之中如履平地絲毫不受影響的樣子,黑袍半妖最后還是沒有向她發(fā)作。
重要的是金羽仙鶴。這種小人,等以?后再找她麻煩也?不遲。
深呼吸壓下那口?氣,黑袍半妖領著自己的四名同伴匆匆踏上臺階。雖然是殘留著妖怪特征的半妖,但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這五個人明顯都更像人一些——甚至要遠比薛庭笙更像人。
他們甚至抽出佩劍清理砍伐臺階上肆意生?長的植物,好弄出一條可以?走的路來。
薛庭笙目送他們背影漸漸攀爬上去。他們身后,那些原本被砍斷的藤蔓綠植,猶如活物一般窸窸窣窣的蔓延,迅速將剛剛清理出來的石階給完全?覆蓋。
薛庭笙想起了那只被讀取記憶的半妖——鎖星派的半妖似乎大部分來自于人間,而人族確實在數(shù)百年前興起過一段時間誕育半妖的風潮。
后來因為效果不好,加上一部分界內(nèi)修道者的介入遏制,人造半妖才逐漸變少。雖然這種行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了,但當初被制造出來的那些半妖卻不可能憑空消失。
妖族大多?壽命漫長,半妖也?會繼承這一點,活個幾百年不是問題。
那些半妖自然老死的可能性很低,要么?被殺了,要么?就是被驅(qū)逐到人間角落去了……說?起來,黑市里?面也?有不少流浪的半妖。
薛庭笙的回?憶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往更久遠的地方轉(zhuǎn)過去了,只不過她還呆在黑市的時候?qū)ζ渌胙⒉魂P心,所以?也?從來沒有注意過里?面是否有從半妖熱潮時期活到現(xiàn)在的老家伙。
鎖星派的宗主如果一直沒有更換的話,以?年紀來推算,首先就可以?確認他絕對不是人。難道也?是半妖嗎?不過半妖收集金羽仙鶴干什么??
……薛松風不會還養(yǎng)了別的半妖吧?
想著想著,薛庭笙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微微泛起奇怪的表情?。
這時,臺階上方傳來劇烈的妖力波動——原本籠罩在山上的薄霧直接被這層妖力震散!層層金光穿透云層直射下來,原本攀爬在臺階上的藤蔓驀然漲大騰起,像突然結(jié)束了冬眠的蛇一樣到處晃動腦袋尋找獵物。
活人的氣息距離如此之近,幾根藤蔓扭成一團纏向薛庭笙,但尚未靠近便已經(jīng)被她周身環(huán)繞的劍氣絞碎。
遠處濃霧中,傳來了別的腳步聲。山頂發(fā)生?這樣大的動靜,那聲音就像是無形的指路標,令妖霧中看不清路的人直接循著聲音追了過來。
眼看時機差不多?了,薛庭笙提劍踩上臺階。
臺階上瘋長的藤蔓一并被她踩住。剛剛還狂魔亂舞的小家伙,在薛庭笙腳下卻異常的溫順,墨綠葉片重疊顫抖。
遠遠望去,那一整片的葉子,都好似被風拂過一般。
但臺階上并無風,只有薛庭笙行走其中。
她單手操縱劍氣,右手握劍,拾階而上時,卻莫名想起怨氣珠內(nèi)的幻夢。上一次踩上這石階,還是在幻夢中,她同沈南皎一起走。
薛庭笙跟鎖星派半妖所說?的話也?并非全?都是謊話。至少沒有上去見過那顆妖樹這句話是真的——她放飛金羽仙鶴是在城內(nèi)街道上。
只是金羽仙鶴在空中盤旋數(shù)圈之后,自己飛去了那顆古樹上。
或許是因為那顆古樹距離小山門很近的緣故。畢竟小山門和金羽仙鶴都算是薛松風的遺物,雖然前者已經(jīng)滅門了。
第125章 第 125 章
薛庭笙很快就走到了可以看見那顆妖樹的位置——它還是?一如既往的龐大, 支棱向天空的枝干上?葉子都已經(jīng)掉干凈了。
黑色扭曲的枝丫交錯重疊,在沒有?樹葉的情況下,居然也營造出了‘樹冠如蓋’的效果?。
妖樹枝干上?掛滿了無數(shù)紅線穿繞的木牌。那些木牌和紅線, 因為歲月久遠的緣故, 大多已經(jīng)掉色, 變得脆弱;但不知道為什么,被怨氣?侵蝕的妖樹并未毀掉它們,反而分出許多妖力將那些木牌護住,讓它們即使置身于妖霧中,也不會被侵蝕腐朽。
妖樹頂端,一只通體金燦燦的仙鶴, 正在不緊不慢的踱步。
那五名半妖則被裹入妖樹主干, 只露出一部?分胳膊和腦袋在外面, 像五個樹干上?微微鼓起的瘤子。
地板上?的藤蔓被薛庭笙踩老實了,她的腳步落到何處, 何處的藤蔓便如同躲避害蟲一般飛快的撤走,在覆蓋青苔的石磚地上?劃拉出道道交錯的白痕。
龐大的樹忽然彎折了一部?分角度, 枝干探索著繞在薛庭笙四?周,旋即撞上?薛庭笙周身的劍氣?。
她的劍氣?已經(jīng)足夠鋒利, 在撞上?去的一瞬間, 居然沒能立刻斬斷妖樹的枝干。薛庭笙握緊了劍, 眼睫微微上?抬, 神色警惕。
但妖樹沒有?攻擊她的前兆——比起攻擊, 它現(xiàn)在看起來更像是?在試探。好像不確定薛庭笙是?什么, 所以需要通過這種方式試探。
劍氣?和樹枝撞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不一會兒, 妖樹撤回枝干,挺直身體, 繼續(xù)旁若無人的扎根在那,舒展紙條。
薛庭笙微微挑眉,向妖樹接近了幾步;但妖樹沒什么反應,就像一顆普通的樹,立在那里就不再?動了。
不攻擊?
這下薛庭笙也有?點詫異了。她仰起腦袋,望著滿樹寂靜的紅線木牌,每個木牌上?都有?寫字,有?的是?一兩句簡短的祝愿,有?的是?兩個名字。
薛庭笙依稀記起,在幻夢中聽?別人討論過,這棵樹是?求姻緣的樹。不過那時候她滿心?都是?去找幻夢的出口,對這些東西根本沒有?興趣,略聽?幾句,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遠處有?動靜漸漸接近——薛庭笙回神,意識到是?后來的那批人在上?山了。
她收回發(fā)散的思維,靈巧躍上?樹梢。
妖樹始終沒有?表露出要攻擊薛庭笙的跡象,但薛庭笙也沒有?因此放棄警惕。她一把抓住其中臉上?生長蛇鱗的半妖,強行將其從‘樹瘤’里拔出來。
他被拔出來時悶哼了一聲,但并沒有?從昏死中醒來,被扯出來時撞到了許多木牌,嘩啦聲層疊連響。
這些木牌在短暫的瞬間,仿佛成了妖樹的葉子。
雖然獵物?被薛庭笙拔走了一個,但妖樹仍舊一動不動的扎根原地。它友好得令薛庭笙困惑,雖然因為自身的半妖血統(tǒng),她確實很容易被一些妖親近。
但善意明顯到妖樹這個份上?的,薛庭笙也是?頭一次遇到。
意外歸意外,薛庭笙動作?并沒慢下。她拎著昏死過去的半妖,三兩下跳上?最高處的樹梢;金羽仙鶴熟悉薛庭笙身上?的氣?息,踱步著慢悠悠向她跳過來。
它走近之后,薛庭笙才發(fā)現(xiàn)金羽仙鶴尖尖的嘴巴里還叼著一樣東西。
“……有?點道德,不要破壞人家的東西。”薛庭笙面無表情的斥了金羽仙鶴一句。
但金羽仙鶴顯然聽?不懂人話,昂著腦袋,絲毫沒有?要把嘴里叼著的木牌還給妖樹的意思。
薛庭笙揪著金羽仙鶴脖子把它扒拉過來,扯下它嘴里叼著的木牌;金羽仙鶴努力扇動翅膀抗議,腦袋上?挨了薛庭笙一拳,焉焉的老實了。
正要將那枚木牌還給妖樹,但木牌握到掌心?的時候,薛庭笙又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這塊木牌……摸起來好新。
妖樹上?掛著的木牌,都是?南天城淪為死城之前被掛上?去的。經(jīng)過這么多年時間,即使有?妖樹力量庇佑,也早就褪色皸裂出紋路。
但薛庭笙手里這一枚,摸上?去觸感柔順,沒有?絲毫光陰磋磨的痕跡。怎么看,都是?最近掛上?去的東西。
明面上?她在南天城里繞了小半月,但實際上?,為了保證金羽仙鶴的消息可以傳遞出去,薛庭笙提前一個多月就已經(jīng)到南天城了!
她很確信,雖然時常有?邪修進入南天城獵殺妖魔,但從來沒有?人靠近這顆妖樹。別說人了,就連南天城內(nèi)的妖魔,都從來不靠近這顆妖樹的。
薛庭笙皺眉,低頭查看那枚木牌。
在看清楚木牌上的字后,她愣了一下。
那木牌上寫的居然是她和沈南皎的名字。而且那字跡實在是?過于好認了,以至于薛庭笙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沈南皎的字。
正面寫的是?字,反過來,背面寫了一句文縐縐的詩。
薛庭笙對人間詩句不感興趣,大部?分托物?言志的詩句她根本就看不懂。但木牌背面那兩句詩的意思實在是?過于好理解了。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薛庭笙托著木牌,在心?里默默的把那首詩又念了一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木牌上?的字。
她在確認那兩行字到底是?不是?沈南皎寫的。雖然猛地一看確實是?很像,但萬一只是?恰好相像呢?
薛庭笙收到過不少?沈南皎寄來的信。
雖然他信里基本上?不講什么正事,但即使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沈南皎落筆寫出來的字,也照舊是?端正漂亮的,沒有?任何一筆是?隨意的敷衍。
所以薛庭笙很熟悉沈南皎的字。
木牌上?的每一個字都絕對的出自沈南皎之手,就連橫鉤豎撇的一些微小習慣,都帶有?明確的沈南皎的風格。
研究完,得出這個結(jié)論,薛庭笙并未因此變得了悟——反而是?露出茫然來。
她并不覺得這個地方掛著沈南皎字跡的木牌有?什么奇怪,但是?卻?覺得沈南皎寫在背面的詩句很奇怪。為什么是?……此時相望不相聞呢?
*
“我說,大少?爺,你也動動手吧——使喚我就算了,人醫(yī)修都在幫忙清路呢,你好意思在后面撿現(xiàn)成的嗎?”
林司林回頭,沒好氣?的瞪著沈南皎。
沈南皎兩臂橫抱胸口,懶洋洋綴在林司林同明月明身后,道:“清路 這種活兒兩個人干就夠了,為什么要我動手?我的刀又不是?開?路刀。”
林司林無語凝噎,旁邊有?跟不怕死的藤蔓冷不丁抽過來,他反應不及,只感到一陣腥風鋪面;下一秒那根藤蔓就被刀鋒斬斷,林司林都沒來得及看清楚沈南皎的刀長什么模樣,他就已經(jīng)還刀入鞘,一腳踢飛了落在地上?的藤蔓斷條。
沈南皎:“看見了嗎?這才是?我的作?用。”
林司林:“……”
明月明沒理會師兄弟之間的對話,單手叉腰抬頭往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語:“應該快到了,按照游記里所說的,那顆許愿樹就在山半腰處。”
沈南皎故作?不在意的模樣,問:“你們之前不是?要去榕國找白蛟龍的蹤跡嗎?有?找到嗎?”
“別提了,”林司林露出晦氣?的表情,“原本我們想去榕國的地下拍賣會打聽?一下線索,結(jié)果?人拍賣行不讓女?的進去——真是?有?夠神經(jīng)的。”
沈南皎咂舌,想到了某個讓他不爽的皇子,道:“確實有?夠神經(jīng)的。”
被拒絕入場的本尊明月明,卻?并沒有?林司林那樣氣?憤,眼眸彎彎笑容溫和:“在那里打聽?了一圈,可惜沒有?什么得到什么白蛟龍的線索,只聽?了一些本國的風俗傳說。”
“倒也不算一無所獲,在那邊做了三個月的義?診,救治了許多凡人。還在那里找到了十來個資質(zhì)尚可的小姑娘,代我?guī)煾甘樟诵峦降堋!?br />
“我那幾個新師妹年幼體弱,不適合長途奔波,所以我就先帶她們回伯都城了。但我們走后沒多久,就聽?說榕國那邊出了大事——似乎是?和怨鬼有?關。”
沈南皎只在意白蛟龍,后面明月明說的話,他都沒怎么上?心?,只散漫的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出了幾只怨鬼而已,就是?榕國以后要消失了。”
凡人國度的出現(xiàn)和消失,都和浪花一樣短暫急促。對于界內(nèi)的修道者而言更是?如此,修道者都很忌諱沾染凡間的權利斗爭,談起凡人國度更迭也大多是?這樣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
談話間三人居然已經(jīng)走到了半山腰的廣場上?。
如果?刨除四?處蔓延野蠻生長的妖物?,這地方于沈南皎而言倒不算陌生。他在幻夢里見過,也曾駐足于此,花費小錢買了個普通的木牌,學那些凡人,為木牌串上?紅線,將其掛上?高枝。
那時候這棵樹還不是?禿的,葉片繁密,高處難掛。
沈南皎扔掛上?去的位置最高,兼之容貌出色,姿態(tài)舒展,引來圍觀的人一片叫好,還有?不少?年輕女?郎目光柔和愛慕的望向他。
他的皮囊即使放在界內(nèi)修道者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更逞論普通人。
但那時候翹著唇角露出懶洋洋微笑的少?年,卻?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自在閑適。
他在木牌上?寫字時想了許久,才寫下那行‘此時相望不相聞’。
他知道自己駐足寫字的時候,薛庭笙早就已經(jīng)走遠了。她一直是?這樣的,不會停下來等別人,也無法理解修士也是?人也有?愛慕之心?這樣的道理。
只愿君心?似我心?——前提也得‘君’有?那個心?才行。
沈南皎殷勤于生子一事,已經(jīng)不僅僅是?因為和薛庭笙賭那一口氣?。他只是?覺得,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有?個孩子的話……日?久總歸動人心?。
“咦?庭笙啊?”
明月明訝異的聲音入耳,沈南皎從片刻紛亂恍惚的思緒里抽身,驟然聽?到薛庭笙名字時,險些以為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他先去看林司林和明月明,看見他們都滿臉意外的仰頭看著妖樹高處——沈南皎慢慢的抬起頭,也往樹木高處望去。
妖樹樹枝小幅度晃動,但沒有?表露出攻擊人的征兆。而在妖樹最頂端,那一枝斜出去的纖細枝椏上?,正坐著面色蒼白,眼睫半垂的少?女?。
縱然她身量纖細,但壓在那根不及手指粗細的樹枝上?,還是?看得人莫名心?顫。更何況薛庭笙左手里還拎著一個昏死過去的人,右手握著一枚木牌,連騰出手往旁邊樹干上?支撐一下的余地都沒有?。
沈南皎愣住,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恍惚間他以為是?幻夢,否則自己怎么會在這里看見薛庭笙?
薛庭笙從樹梢跳下來,輕盈的落地,左手拖拽著昏死過去的半妖。
第126章 第 126 章
薛庭笙一路腳步不停, 略過走在前面?的明月明和林司林,最后停在沈南皎面?前;林司林見她停步于?沈南皎面?前,當即緊張起來, 單手握住了自己的佩劍劍柄。
他怕薛庭笙再捅沈南皎一劍, 畢竟薛庭笙有前科。
但薛庭笙只是站在沈南皎面?前, 抬起眼睫,視線上上下下的將?沈南皎打量。不等她打量完沈南皎,就看見沈南皎臉上那點?訝異神色褪去,飛快的皺起眉。
他雙手按住薛庭笙肩膀,將?薛庭笙轉(zhuǎn)了一圈。
薛庭笙被?轉(zhuǎn)得不明所以,轉(zhuǎn)完一圈后雖然不覺得暈, 但是看向沈南皎的目光帶著些許困惑。
沈南皎松了口氣:“你?沒受傷就好, 嚇我一跳, 我來幫你?拎?”
他示意薛庭笙手里那只半妖,一點?也沒有要問薛庭笙為?什么在這里的意思。
他不問但是薛庭笙會問。
薛庭笙把昏死的半妖塞到沈南皎手上:“你?們怎么會在這?”
沈南皎:“聽說南天城遺址出現(xiàn)了金羽仙鶴, 我過來看看。明月姐她們過來看許愿樹,剛好和我同路一段。”
薛庭笙聽到許愿樹, 目光轉(zhuǎn)向后面?的明月明。
明月明笑了笑,適時解釋:“之前聽說南天城碰上天災, 一城活物全都消失無蹤, 只留下一座死城被?各路妖魔占領。”
“那時候我就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 凡人不了解界內(nèi)的事情, 所以將?一切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力量統(tǒng)稱為?天災;但我們都知道,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神仙, 又何來天災之說。”
“我走訪了幾?位宗門的舊識, 但那些上了年紀的妖們也不清楚原因,所以我只好拜托了司林, 陪我走這一趟,來看看南天城內(nèi)部是否有當初天災的蛛絲馬跡,是否能窺見真相一二。”
“來找許愿樹,則是因為?我前幾?天翻閱一些與南天城相關的游記時,看見了上面?關于?南天城許愿樹的記載。我想昔日天災禍及一城,這顆靈智未開的樹只怕也保不住,但沒想到……”
明月明仰起腦袋,看了眼枝干舒展的妖樹,感慨:“沒想到這樹反而?變成了死城之中最大的妖魔。”
明月明給出的理由十分?散漫,并沒有很明確的目標性。
薛庭笙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道:“不要再深入,后面?很危險。”
今天進城有沈南皎這個認路的人在,明月明其?實已經(jīng)把南天城內(nèi)大部分?地方都走了一遍,也大致清楚了這里面?妖魔的分?布位置。
滿足了部分?好奇心,明月明適可?而?止,聽勸的點?頭。一行三人,加上沈南皎手里拎著只昏死的半妖,跟著薛庭笙順順利利的出了城,仍舊到黃泉客棧歇下。
老板娘對薛庭笙獨自回來并不感到稀奇,畢竟黑吃黑在她們這個環(huán)境里才是尋常。只不過見薛庭笙和沈南皎等人同行,她不禁多瞧了兩眼。
沈南皎一行人看著過于?正派了,薛庭笙同他們廝混在一起,老板娘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想把這三人也一起‘吃’了。
但老板娘只是在心里想想,面?上仍舊一如往常,只是在薛庭笙進門時,同她打了聲招呼。
聽到老板娘管薛庭笙叫小沈時,明月明和林司林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化名嘛,行走在外,難免需要用到,沒什么可?稀奇的。
只有沈南皎,臉上表情很微妙的起伏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將?那一瞬間的情緒掩飾過去,仍舊是平常的表情。
沈南皎拎著那只半妖,站在樓梯,左右看了看,問:“你?住哪間?”
薛庭笙指了指走廊盡頭的那扇門,沈南皎大步走過去將?其?推開——門沒有上鎖,推開得很容易,房間里除了客棧原本就有的東西外,并沒有任何薛庭笙再次居住過的痕跡。
沈南皎將?半妖扔到地面?,半蹲下來探了探他的氣息:雖然微弱,但是還有氣。
他聽見身后吱呀一聲,那是薛庭笙把房門給關上了。此刻房間里就剩下沈南皎和薛庭笙兩個人了,雖然地上還躺著一只半妖,不過他已經(jīng)昏死,算不得數(shù)。
沈南皎轉(zhuǎn)身正欲說話?,薛庭笙的速度卻比他更快,抬手晃了晃,一塊木牌被?紅線牽引著墜在薛庭笙手掌之間。
生怕沈南皎看不清楚,薛庭笙還特意將?手臂抬高了許多。她的手懸空極穩(wěn),墜下的木牌在半空中原地打轉(zhuǎn),但以沈南皎的目力,能輕易的看清楚木牌上寫的字。
他第一反應這是假的。
雖然沈南皎確實寫過這樣一枚木牌沒有錯。但他是在幻境里寫的啊!幻夢里的東西,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里?
沈南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枚木牌,因為?薛庭笙的手足夠穩(wěn),木牌懸在半空中轉(zhuǎn)了兩圈之后就不轉(zhuǎn)了。
不管怎么看,木牌上的字都是沈南皎的筆跡。他不信邪,自己伸手將?木牌翻過一面?,看見背面?寫的詩詞。
薛庭笙好奇的問:“為?什么是此時相望不相聞呢?”
沈南皎把木牌從薛庭笙手上拽走,捏在掌心左看右看,十分?奇怪:“我是寫過這樣一個木牌沒有錯,但那是幻夢啊——幻夢里的東西也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里嗎?你?是從哪里拿到這個木牌的?”
薛庭笙:“在許愿樹上,金羽仙鶴叼著它玩兒,被?我取下來了。”
沈南皎連連點?頭:“哦,金羽仙鶴啊——金羽仙……唉?!”
他聲音忽然提高了許多:“怎么會還有金羽仙鶴?金羽仙鶴不是——”
薛庭笙撲上去,兩手并用把他嘴巴捂住。沈南皎沒預料到薛庭笙會這樣靠近,呆愣之下,第一反應卻是伸手扶住了薛庭笙的胳膊。
他的嘴巴被?捂得結(jié)結(jié)實實,沒說完的余音盡數(shù)消失于?薛庭笙掌心。
薛庭笙仰頭望著他,表情嚴肅:“你?小聲一點?,我沒有在房間里設置靈力屏障。”
沈南皎:“……哦。”
因為?嘴巴被?捂住,他回復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說話?時很軟的嘴唇擦過薛庭笙掌心,她頓時感覺自己掌心有點?癢癢的。
沈南皎垂著眼睫看了她一會兒,薛庭笙還是那個很嚴肅的表情。她沒有動也沒有松開捂住他嘴巴的手,還是貼得特別?近。
沈南皎忍不住:“你?要捂著我到什么時候?”
這次他說的話?比較多,薛庭笙反應過來,慢吞吞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反手在房間內(nèi)布下一個隔絕外界窺聽的靈力屏障。
一墻之隔的隔壁房間內(nèi)。
林司林耳朵緊緊貼著墻壁,剛剛還隱約能聽見的聲音突然全部消失,什么都聽不見了。
他‘咦’了一聲,懷疑是這個位置不好,于?是耳朵貼著墻壁又往旁邊挪了挪。為?了用力的貼近墻壁,林司林的半邊臉頰都被?擠得變形了——外貌分?明也是一名俊朗青年,做這窺聽姿態(tài),顯得十分?猥瑣。
明月明招呼他:“店小二送來的炸物,吃嗎?”
林司林擺手:“我現(xiàn)在哪里有心情吃東西?哎怎么又沒聲音了,這地兒也不對?”
明月明淡定道:“可?能是布下靈力屏障了吧,你?真的不吃?等會就要冷了。”
林司林想了想,覺得明月明說得也對。無論?是沈南皎還是薛庭笙,都是警惕的人,如果是在討論?一些秘密的話?,布下靈力屏障也是正常的。
但想通歸想通,林司林心里卻還是十分?焦躁,根本沒有心情吃東西。他在明月明桌前踱步,眉頭緊皺。
“你?說他們能好好交談嗎?會不會聊著聊著又吵起來?不會已經(jīng)打起來了吧?”
明月明看著他像一只焦慮小雞仔的老母雞一樣,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不禁覺得好笑。
明月明:“我倒覺得,你?不必這樣過度保護你?的師弟。這幾?日同行,我就不信你?沒有察覺,南皎早已成熟懂事了許多,早就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子?了。”
她在宗門中有許多師弟師妹,每每回去總是碰上年輕的師弟師妹們朝氣蓬勃的入凡間——有的在凡間交了朋友,嘗過情愛,有的運氣不好,折在了深山老林的秘境之中……
明月明送走過許多人,在這件事情上反倒比林司林看得開。
林司林捂住自己的臉,嘆氣:“道理我都懂,但要我完全視而?不見,還是有點?……”
更何況和沈南皎終日廝混的那位薛姑娘,實在不是善茬。
*
不是善茬的薛庭笙布完靈力屏障,回頭第一句話?便是固執(zhí)的問:“為?什么是此時相望不相聞?”
沈南皎踢了踢地面?上昏死的半妖:“應該是你?先告訴我這只半妖是怎么回事吧?還有金羽仙鶴,我們之前在北冥山的時候不是算過嗎,你?收集到的加上鎖星派手上的……”
薛庭笙:“嗯,我收集到的金羽仙鶴,和鎖星派手上的金羽仙鶴加起來,剛好十二只。南天城的這只金羽仙鶴,是我故意放進去的。”
“你?故意放進去的?等等……這人不會是鎖星派的弟子?吧?”
沈南皎原本就猜南天城的金羽仙鶴是個誘餌。只是一開始他沒有猜到獵人是薛庭笙,還擔心她不知不覺踩入未知敵人的圈套,急急忙忙給她寄過去了好多封信。
但是沈南皎寄出去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沒了音訊。所以他才聯(lián)系上正趕往南天城的林司林和明月明,與他們一起進了南天城。
沒想到會在南天城內(nèi)碰見薛庭笙。
更沒想到灑下金羽仙鶴這個誘餌的人就是薛庭笙本人。
如果撒餌的是薛庭笙,那么咬餌的人豈不就是鎖星派?
腦子?很快轉(zhuǎn)過彎來,沈南皎轉(zhuǎn)頭正要再去看看地上昏死的半妖——薛庭笙忽然兩手拍到他臉上,‘啪’的一聲脆響。
沈南皎臉頰被?拍得有點?麻和痛,薛庭笙兩手掰著他的臉,不準他轉(zhuǎn)過去:“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此時相望不相聞,應該不是用來形容道侶關系的詩詞吧?”
沈南皎被?掰著臉,無法再避開薛庭笙的視線。他抿了抿唇,望著薛庭笙近在咫尺的臉。
片刻后,沈南皎開口:“想要我回答這個問題也可?以,但在此之前,你?要告訴我——來南天城,放出金羽仙鶴做誘餌,抓捕鎖星派弟子?……這些事情,為?什么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薛庭笙:“你?沒有問我。”
沈南皎少見的生氣,道:“我都不知道這些事情!我要怎么問你??說好了會給我回信的!但是根本就沒有回信!我從龍珠秘境里出來,給你?寫了八封信,你?一封都沒有回我!”
“虧我還以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的!”
第127章 第 127 章
沈南皎原本在生氣, 說話聲音都?比平時大了很多,說著?說著?,一股委屈涌上心頭, 他眼眶發(fā)澀, 都?沒眨眼, 大而圓的淚珠便從他眸中?涌現(xiàn),一下子流進?薛庭笙的掌心。
薛庭笙愣住,指尖觸及濡濕的液體,不?自覺雙手松開了沈南皎臉頰。
她的手剛微微松開,沈南皎瞪大眼睛:“你干嘛松手!”
薛庭笙沉默片刻,又繼續(xù)捧住沈南皎的臉。
沈南皎徑直將整顆腦袋壓在薛庭笙掌心, 鼻音很重的繼續(xù)指控她:“你什么?都?不?告訴我?, 你心里根本沒有我?!薛同生你太過分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邊哭一邊又能很流暢的講話,眼淚大概糊得他視線很不?舒服, 說話時眨了好幾下眼睛,長長的眼睫毛被淚水濕成一簇一簇的。
薛庭笙被指控得不?知所措, 嘴唇微微張著?,但是沒能說出話來——她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種規(guī)則, 自己要做的事?情居然還需要告訴另外一個人。
沈南皎話說完了, 眼淚還在流, 模糊的淚眼視線里, 看?見薛庭笙臉上浮現(xiàn)出呆呆的表情。
不?是她平時發(fā)呆的那種面無表情, 就是呆呆的, 看?起?來有點不?太聰明的表情。
沈南皎:“你怎么?不?說話了?”
薛庭笙慢慢把嘴巴閉上, 用手指去擦沈南皎臉上的淚痕,他哭得臉和眼尾都?紅紅的。她手指擦到沈南皎眼尾時, 沈南皎眼睛被觸碰得連連眨動,濕潤的眼睫觸碰過薛庭笙指尖。
很快薛庭笙的手指都?被蹭濕了,但沈南皎臉上也沒有被擦得多干。看?著?他臉頰上被自己擦出來的痕跡,薛庭笙沉默了一會,準備收回手用袖子給他擦。
她手剛松開了一點,原本全?力壓在薛庭笙手掌的腦袋落空的晃了一下。
沈南皎繼續(xù)不?高興:“你干嘛松開手!”
薛庭笙:“……我?手濕了,用袖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沈南皎就已經(jīng)低頭拉過了薛庭笙的手。他后退坐到房間椅子上,單手拆了自己的護腕,把壓在護腕的衣袖扯出來給薛庭笙擦手。
才哭過的漂亮臉蛋上面混雜淚痕和淡紅色的手指印,這會兒又默不?作聲的低著?頭用袖子給薛庭笙擦手。
雖然剛剛被訓的人是薛庭笙,但是現(xiàn)在薛庭笙又覺得沈南皎挺可?憐的。
很快她的兩只手都?被擦干凈了,沈南皎握著?她的手翻看?了幾下,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后,才將其?松開。
等他松手,薛庭笙便卷起?自己袖子攥在掌心,去擦他濕漉漉的臉頰和眼尾。沈南皎仰起?頭看?著?薛庭笙,剛哭過的淺色瞳孔似乎也變得比平時更清澈了。
薛庭笙邊擦他的臉,邊慢吞吞開口:“南天城內(nèi)的妖霧能隔絕訊息,所以我?一直沒有去查看?自己的花押,不?知道你給我?寫信了……不?是故意不?回你信的。”
“金羽仙鶴的事?情——我?并非故意隱瞞。以前我?沒有結(jié)過道侶,很多事?情習慣了獨自去做,即使是太簇我?也很少和它提前告知我?要去做什么?。我?不?知道你會這樣擔心,惹你掉眼淚了,對不?起?。”
時至今日,太簇甚至都?還不?知道自己鏡面結(jié)界內(nèi)的金羽仙鶴少了一只。因為薛庭笙去取金羽仙鶴的那天,它在太簇河下游睡覺。
沈南皎滿心憤懣委屈,聽薛庭笙一句‘對不?起?’,驀然間都?散去了。
他抱住薛庭笙的腰,腦袋輕輕靠到薛庭笙腹部,手臂一攏,居然還有不?小空隙。
薛庭笙看?著?沈南皎動作,遲疑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叮囑:“你別把鼻涕擦我?衣服上。”
沈南皎:“……我?是這種人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炸毛生氣,正處于理虧狀態(tài)的薛庭笙默默把嘴閉上,隨即感覺到沈南皎的臉用力在她小腹處蹭了蹭。
等到沈南皎松開手時,薛庭笙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衣服——當真是干凈的,沒有被弄臟。
薛庭笙收回視線,聽見沈南皎有些別扭的解釋:“當時寫這句話……是因為我?覺得你沒有那么?喜歡我?。”
薛庭笙詫異:“為什么?會這樣想?”
沈南皎:“這不?是很明顯嗎?你只是對我?有好感而已,但其?實換成別人也……”
“當然不?可?以換成別人。”
薛庭笙眉頭一皺,打斷了沈南皎的話。沈南皎愣了愣,眼睫往上抬,想悄悄的去觀察薛庭笙臉色。
但他沒能成功——因為薛庭笙直接用兩只手捧住了沈南皎的臉,往上抬。沈南皎因此不得不仰起臉來,直視薛庭笙雙眼。
她眉頭皺著?,道:“我?也不?是對誰都?有好感的。”
沈南皎:“……不是單純因為我好看??”
薛庭笙:“難道你以前被我?追著?打的時候不?好看?嗎?”
沈南皎遲疑片刻:“雖然說我確實沒有丑過,但萬一那時候你審美……唔!”
薛庭笙忽然兩手用力將他的臉頰往中間擠,沈南皎的嘴巴被擠成了小雞嘴,沒辦法再說話了,只能瞪著?眼睛看?著?薛庭笙。
這時,被扔在地上的鎖星派半妖忽然呻/吟了一聲,隱約有要醒轉(zhuǎn)的跡象。
薛庭笙轉(zhuǎn)頭去看?地上的鎖星派半妖,沈南皎抬手彈出去一道靈力,將對方又打暈了。
他把薛庭笙半轉(zhuǎn)過去的頭又扳回來,面朝著?自己:“別管他,我?們還沒說完話——所以你現(xiàn)在喜歡我?,并且只喜歡我?一個人,對吧?”
沈南皎現(xiàn)在回過味來,理解了薛庭笙剛才那幾句話的意思,還含著?淚光的眼眸一下又變得神采奕奕,注視著?薛庭笙。
薛庭笙不?覺得這種事?情需要遮遮掩掩東躲西藏,被問了便點頭。反倒是問問題的沈南皎突然感覺不?好意思起?來。
他滿臉羞澀,但還是忍不?住問:“你真的不?是單純喜歡我?這張臉嗎?”
薛庭笙思考了一會兒,回答:“也有你這張臉的原因吧……”
剛剛還布滿羞澀的漂亮青年瞬間變臉,語氣惡狠狠道:“我?就知道!你只是喜歡我?的容貌而已!”
薛庭笙:“……”
變臉真快。
沈南皎眼睫往上抬,表情無縫銜接變得幽怨起?來:“你就不?能喜歡一點我?別的地方嗎?”
薛庭笙:“比如?”
沈南皎自傲道:“比如我?美好的品德。”
薛庭笙摸了摸沈南皎的額頭:“沒生病啊?為什么?要說你根本就沒有的東西。”
沈南皎:“比如說我?善良的靈魂!”
薛庭笙繼續(xù)保持著?把手搭在沈南皎額頭上的動作,故作困惑:“額頭摸著?不?燙,看?來不?是發(fā)燒。既然沒有發(fā)燒,怎么?還說起?胡話來了……”
本該配合沈南皎演戲的薛庭笙,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唇角忍不?住往上勾了一下。但她很快察覺到了自己在笑,于是將那點笑意壓下去。
沈南皎抓住她手腕:“干嘛突然不?笑了?”
薛庭笙:“什么??”
“你剛剛明明就在笑,怎么?突然又不?笑了?”
他伸手,溫熱的食指按著?薛庭笙唇角,往上提了提。薛庭笙臉上被硬擠出來一個僵硬的笑。
沈南皎:“想笑就笑唄,我?難道還能說什么?嗎?”
他松開手之后,那種手指牽動皮肉的觸感卻也還殘留在薛庭笙的唇角。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唇角——不?等薛庭笙思考明白那一瞬間異樣的心情,沈南皎就已經(jīng)走到那個半妖身邊。
他垂眸打量著?昏死?的半妖:“你放出金羽仙鶴,就是為了引來鎖星派的人。現(xiàn)在人是抓到了,你打算怎么?處理他?”
“如果是想要知道進?入鎖星派的路徑,只怕搜魂法也幫不?上什么?忙。之前趙藕花不?是已經(jīng)幫忙試過。”
薛庭笙慢慢放下手,道:“上次抓到的半妖,身體和魂魄都?受損嚴重,即使將它帶回北冥山也來不?及,在半路上它的魂魄就散完了。”
沈南皎瞬間了悟:“你要把他帶回北冥山,讓太簇來?”
“唔,這倒是個辦法。太簇畢竟活了那么?久,說不?定有手段能避開鎖星派弟子身上的禁制。等找到鎖星派具體的位置之后,還能把這個消息轉(zhuǎn)手給縹緲宗,敲詐一筆……”
薛庭笙搖頭:“我?不?打算告知縹緲宗,我?要單獨去一趟鎖星派老巢,找出他們收集到的金羽仙鶴。”
“……啊?”
沈南皎愣愣的抬起?頭,疑心是不?是自己剛才聽錯了。但是等到他和薛庭笙對視,看?見薛庭笙滿臉認真,并沒有絲毫開玩笑的蹤跡后,沈南皎才確定他剛才并沒有聽錯。
“你要自己去?去鎖星派老巢?”沈南皎沒立刻反駁薛庭笙的話,反而在心里估量了一下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沈南皎得出結(jié)論:“很危險啊,為什么?不?等縹緲宗直接過去暴力壓平,然后我?們再去撿現(xiàn)成的呢?”
“難道你想進?去磨劍嗎?”
薛庭笙還是搖頭:“雖然我?是殺道修士,但磨劍并非只有殺戮一途。縹緲宗固然好用,但它作為一個龐然大物,動作實在不?靈活。”
“等它湊齊證據(jù)可?以進?攻鎖星派的時候,說不?定鎖星派早就得到消息,攜帶金羽仙鶴逃之夭夭了。我?現(xiàn)在不?僅僅是為了太簇而在尋找金羽仙鶴……”
她遲疑了幾秒。
在薛庭笙遲疑的時間里,沈南皎就這樣安靜的注視著?她,等她說話。片刻后,薛庭笙下了決定,流暢的把自己身上神仙血的事?情向沈南皎簡單交代了一遍。
之前不?和沈南皎說,是因為薛庭笙沒有‘我?的事?情需要和別人分享’這個認知。但直到今天看?見那枚木牌,被沈南皎拉著?手大哭特哭一場后——
薛庭笙內(nèi)心的認知被刷新了。
她有道侶,她的重要的事?情至少應該向道侶知會一聲。否則她的道侶真的會哭。
而沈南皎則越聽越表情凝重。等到薛庭笙講完了,他才開口:“所以,金羽仙鶴能根治問題這只是太簇的猜測,其?實你和太簇心里都?沒底?”
薛庭笙:“……金羽仙鶴畢竟是薛松風留下來的——”
沈南皎:“你了解薛松風嗎?”
薛庭笙被問到了,在片刻沉默后老實回答:“不?算特別了解,她死?得比較早。”
如果不?是現(xiàn)在的情況,讓沈南皎根本沒有笑的力氣——他挺想笑一下的。
感覺人生充滿了死?一樣的幽默感。
沈南皎揉了揉臉,思索著?開口:“太簇的猜測很有道理,但金羽仙鶴未必可?靠……這樣,你先帶鎖星派弟子回北冥山讓太簇搜魂,我?回一趟望棠山,看?有沒有類似的記載可?以參考。”
“哦對了!不?管搜魂結(jié)果怎么?樣——”
沈南皎握住了薛庭笙的手,嚴肅道:“如果你要去鎖星派的話,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第128章 第 128 章
這種?關?乎性命的事情, 動作?自然是越快越好——薛庭笙和?沈南皎各自做好決定,當下便行?動起?來。
薛庭笙帶著昏死的鎖星派半妖回去?北冥山,沈南皎則回望棠山去?搜尋有沒有可以參考的資料。而?林司林和?明月明還有另外的行?程, 四人自黃泉客棧處分開。
在回北冥山的路上, 那只鎖星派半妖倒也?醒過兩次。但薛庭笙覺得照看一個醒著的半妖過于麻煩, 就又?把?他打暈了。
她自己趕路的時?候很少中途停下來吃喝休息,連帶著那只半妖也?是一路滴水未進。等抵達北冥山時?,半妖臉頰上的鱗片都干得翹起?來了,一副快要死翹翹的樣子。
薛庭笙將其扔進太簇河,河水還沒來得及把?半妖全淹沒,半妖就被一顆碩大的龍/頭給頂了起?來。
是太簇。
太簇的妖身龐大, 腦袋頂著那只半妖, 就像虎鯨頂著海豹球似的——它?剛睡醒, 打了個響鼻:“你怎么又?從外面撿怪東西回來了?”
薛庭笙:“半妖,鎖星派的。”
一聽鎖星派三個字, 太簇瞬間來了興趣。它?腦袋一昂,像打蹴鞠似的將自己腦袋頂上那只半妖扔下來, 湊近仔細看,又?嗅了嗅。
太簇得出結(jié)論:“是惡妖。”
薛庭笙:“……我知道, 它?身上有魔氣, 怎么看都是惡妖。你能搜魂它?的記憶嗎?我想?知道鎖星派的具體位置。”
之前趙藕花搜魂的情況, 薛庭笙是和?太簇說過的。
太簇活動了一下脖子, 道:“沒有問題。如果真的如你所說, 這些鎖星派的人記憶都被上了禁制, 無法找到鎖星派的具體位置——我應該也?能循著禁制的氣息, 一直溯源到鎖星派的大本營。”
活得久的好處就在此刻顯現(xiàn)了出來,什么都知道點, 又?什么都能恰到好處的精通。
屬于太簇的靈力傾瀉而?出,將昏迷半妖完全包裹,變成一枚懸浮的乳白色的‘繭’。而?太簇的眉心處,則散發(fā)著幽幽的靈光,雙目緊閉。
薛庭笙發(fā)著呆等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時?看了看太簇。太簇還沒有結(jié)束,看來搜魂這種?事情,可能一時?半會結(jié)束不了。
她在附近找了個木樁子,將上面的雜草和?小石子清理了一番,在上面鋪開信紙筆墨,邊寫信邊等太簇。
寫著寫著,一只修為不高的鹿妖跑了過來。
它?修為淺,人形都還不能化,唯有一對潔白的鹿角,長得格外舒展龐大——鹿角上還掛著青紅兩色交接的果子。
“同生同生,蘋果能吃了!”
薛庭笙從它?鹿角上取下果子,咬了兩口。
味道酸澀,尚未熟透。但就和?鹿妖說的一樣,已經(jīng)是‘可以吃’的范圍了。
鹿繞著薛庭笙打轉(zhuǎn),把?腦袋擱到薛庭笙背上。薛庭笙不為所動,繼續(xù)寫信。不一會兒,近處的林子里?傳來些微動靜,兩只松鼠搖著蓬松的尾巴跑了出來。
它?們個子嬌小,靈活異常,后腿一蹬,便輕松的坐到了薛庭笙肩膀上。那點輕微的重量對薛庭笙來說可有可無,所以她并不理會,繼續(xù)寫自己的信。
松鼠搖著尾巴,帶著樹木 和?松果香氣的軟毛蹭過薛庭笙臉頰。
“同生同生,你最近總是下山,山下好玩嗎?”
薛庭笙專心寫信,也?抽空回答:“就那樣吧,好人和?壞人一樣多,你們別?跑出去?,會被扒了皮子煮火鍋。”
兩只松鼠‘噫’了一聲,動作?十分同步的用爪子捂住了嘴巴。
鹿妖好奇的問:“同生,小沈呢?小沈怎么沒有和?你一起?回來?你們不是伴侶嗎?”
妖族不說道侶,它?們管‘道侶’叫伴侶。
薛庭笙還在奮筆疾書,頭也?不抬的回答:“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鹿妖困惑:“可是伴侶不應該陪伴在你身邊的嗎?”
薛庭笙被問得停筆,露出思考的表情。
她是在妖怪堆里?長大的,自然也?見過其他妖怪如何與伴侶相處——幾乎形影不離的待在一起?,相處數(shù)月后又?分開,等到下一個發(fā)情期的到來,又?去?尋找新的伴侶。
除了一些天性忠貞的種?族之外,妖族少有‘固定伴侶’的。
“因為沈南皎不只是我的伴侶——他還是我的道侶。”
薛庭笙垂眼,將寫好的信折起?來,神色平靜:“他以后是要和?我一起?追求大道的,我們不是數(shù)月露水便分開的關?系。”
趴在薛庭笙身上的小妖怪們面面相覷,對薛庭笙的說法感到新奇。
妖族的生命漫長,但修道的天賦卻遠不及人類。如果說人族中有望修道的苗子是百里?挑一,那么妖族里?面有望修道的苗子便是萬里?挑一。
就算踏上漫漫長道,妖的修行?速度也?遠不能和?人族相比。即使一時真心相愛,可真心到底瞬息萬變,就算是從小接受各種道德束縛忠貞觀念的人族,尚不能保證自己能在數(shù)個百年之中不受紅塵萬千的誘惑,只愛一個人。
更何況是本就沒有這些概念的妖。
鹿昂起?頭,碩大的鹿角在薛庭笙后腦勺晃,疑惑的問:“可是你們的道都不一樣呀,你又?不是只能和?他在一起?,才能去?追求你的大道。”
薛庭笙:“殊途同歸,所有的道路盡頭都會走到一個地方,我與他在個人修行之道上的那一點分歧不是什么大問題。而且——”
“我也?不是為了更好的追求大道,才與他結(jié)為道侶的,我是順應我自己。”
她用毛筆的筆桿,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我的心一見到他便生出許多愉悅,快意,我喜歡他,心里?有他,想?同他長久的維持一段親密無間的關?系。”
“順心而?為,則問心無愧。”
小妖精們還是覺得不懂。松鼠從薛庭笙的肩膀爬到了薛庭笙的頭上,看見薛庭笙手底下信紙已經(jīng)換了好幾頁。
不多不少正好八封信,是薛庭笙寫來回沈南皎之前寄過來的那八封信的。這次她難得沒有寫錯別?字,每個字都端正正確的寫了,只不過遇到結(jié)構稍微復雜一點的字時?,薛庭笙不得不停筆思考一會兒。
將寫好的八封信分別?封好寄出,薛庭笙再度走到河邊看了下太簇那邊的情況:太簇還沒有結(jié)束,半妖仍舊被白蛟龍的靈力包裹著,額頭上滾落下一串又?一串的冷汗,神色看起?來有些痛苦。
直到后半夜,包裹半妖的靈力才驟然松散,它?噗通一聲摔到地面,手腳不自覺抽搐。
太簇睜開雙眼,那張龍臉的表情上流露出嚴肅的表情。
薛庭笙:“找到鎖星派的位置了嗎?”
太簇回答:“找是找到了,只不過我沒有想?到……鎖星派的宗主居然是我認識的妖。”
薛庭笙一愣,驟然生出一種?驚訝卻又?意料之中的感覺:“鎖星派的宗主是妖?難怪,他會收留那么多半妖。”
“不,他收留這些半妖,和?他的妖族身份沒有關?系,因為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這些半妖——難怪鎖星派那么積極的尋找金羽仙鶴。”太簇垂下眼睫,赤金雙瞳與薛庭笙對視,聲音緩緩道:“他是薛松風的同族。”
薛庭笙:“……”
四目相對,薛庭笙不說話,太簇在說完那句話后也?沉默了,只有夜風從兩人中間吹過去?,吹得薛庭笙素白衣角翻飛。
翻起?來的衣角拍到薛庭笙手背上,她遲緩的反應過來,臉上的面無表情終于慢慢演化成一種?茫然:“薛松風還有活著的同族?”
但凡這句話不是從太簇口中說出來的,薛庭笙第一個反應都會是反駁對方。
她和?薛松風的相處時?間確實不長。但是薛庭笙清楚記得,薛松風說過她已經(jīng)沒有族人了,所以在平平城幻夢中,薛庭笙才會十分篤定的反駁小山門老?頭,跟他說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神仙。
太簇那張蛟龍的臉上,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皺眉表情:“理論上來說,是沒有的。因為在上古時?期的天火之災中,很多強悍到脫離你們想?象極限的種?族都覆滅了。”
“僥幸活下來的零星殘余,也?基本上喪失了所有的繁衍能力。就像薛松風可以用她的血來救活你,卻不能把?你變成她的同族一樣。”
薛庭笙點頭,表示自己可以理解這段話。
太簇繼續(xù)道:“但如果你把?死了一半的也?算上,那么薛松風確實還有一個同族尚存于人世。”
薛庭笙:“……死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太簇道:“你是修道之人,那么你應當知道,修為入太玄之后,便能修出身外化身。”
“太玄之初,捏造出來的身外化身最多不能超過兩個,并且神色呆滯如泥胎木偶。但隨著主體的修為不斷精進,身外化身也?會變得越來越靈動。”
薛庭笙:“這些我都知道,早在入道鍛體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教過我了。”
太簇停頓了一下,看出薛庭笙不耐煩聽中間周轉(zhuǎn),只好砍去?枝葉直奔主題:“修為若至圣人巔峰,半只腳踏入爭天道的范圍時?,身外化身就會失控。”
“……失控?”薛庭笙眉頭皺起?,這個說法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太簇點頭,解釋:“就是,你的兩個身外化身——你能感知到他們,操縱他們,同時?他們也?會生出自己的意識,感知到你,并開始試圖操縱你。”
薛庭笙:“有點像心魔。”
太簇撇撇嘴:“到了這個境界的身外化身,可比心魔麻煩多了。身子有兩個,但是魂魄卻只有一個,把?一個魂魄撕成三片,實力也?會跌回地仙境界……為了使自己完整,三個身外化身會互相廝殺爭奪,直到死得只剩下一個為止。”
“薛松風確實有一個還活著的同族,天火之災降臨時?,他的主體和?另外兩個身外化身恰好分布在三個不同的地方。主體在天災中受到重創(chuàng)但是沒死透,陷入了沉睡——當時?薛松風有和?我說過,害怕他在沉睡期間被大妖吃掉,所以把?他的身體藏進了一處秘密雪山里?面。”
薛庭笙:“這種?事情你為什么不早說?!”
太簇昂了昂脖子,理直氣壯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剖開了這只半妖的記憶,看見了熟人面孔,我根本不會記起?來這種?小事!”
雖然是重要線索,但對壽命漫長的太簇而?言——對方不過是有過數(shù)面之緣,自己好朋友的一位同族而?已。
它?確實沒有特意去?記住對方的必要。
薛庭笙捏了捏眉心,無語至極。
“算了,現(xiàn)在不是互相推卸責任的時?候。所以鎖星派的宗主,就是那位身體受損嚴重的主體?那還有兩個身外化身呢?”
第129章 第 129 章
“這我怎么會知道。”太簇搖頭, 回答得很快,“那是雪聲的身外化身,又不是我的身外化身。”
“別說他的身外化身了, 我連他這個本?體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也不清楚啊!”
薛庭笙:“……雪聲, 是他的名字嗎?”
太簇點了點頭。
薛庭笙皺眉沉思:“可是,他為什么要搜刮金羽仙鶴呢?他和?薛松風是同族,你說他是不是知道金羽仙鶴的作用,所以才?到處搜刮金羽仙鶴?”
太簇回答:“有這個可能性。”
它前爪一動,靈力挾裹水流在岸邊的地面,澆出?來一副簡易粗糙的地圖, 其中一個地方被?著重畫上了圓圈。
“這就是鎖星派的位置。但是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況, 這只?半妖在鎖星派內(nèi)地位一般, 沒有怎么見過鎖星派宗主。”
薛庭笙低頭看著地面上,太簇畫出?來的地方, 在腦海中飛快的將地圖和?真實?的地方聯(lián)系上。
薛庭笙問:“雪聲和?薛松風,誰更強一些?”
太簇甚至不需要思考, 本?能的回答:“雪聲如何與?薛松風相提并論?”
薛庭笙抬起頭來,看向太簇:“你確定?”
太簇甩了甩尾巴, 肯定道:“別說薛松風了, 只?怕連我也不及。既然知道是誰就好辦了, 這次不用你出?手——”
它龐大的妖身只?是稍有動作, 河水水面頓時被?卷起來激烈的水旋。
太簇自信道:“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 我親自下山走一趟, 把金羽仙鶴取回來。”
之前太簇放任薛庭笙去尋找和?搜集金羽仙鶴, 小?部分原因是它懶得下山,懶得和?外面的人交流。大部分原因, 是為了放薛庭笙出?去歷練的。
幼崽長大到一定的地步,就應該離開父母去外面經(jīng)歷紅塵——太簇雖然無父無母也沒有養(yǎng)小?孩的經(jīng)驗,但是卻有這樣?的認知。
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牽扯到了薛松風昔日的族人。
怎么看都不應該是小?輩來介入的事情。
薛庭笙沒立刻答應,反問太簇:“你打算怎么做?”
太簇回答:“自然是騰云駕霧過去,先出?本?體把這幾座雪山全部掃蕩一遍,將金羽仙鶴全部抓出?來唄!”
它回答得理直氣壯,還覺得薛庭笙反問得奇怪。這種?搶東西的活兒她不是應該更熟悉嗎?干嘛還要問它。
薛庭笙搖頭:“先不著急,雪聲還有兩個身外化身……你多跟我講講那個境界的身外化身吧,以前沒有講過。”
*
望棠山。
越過葳蕤森林,盤踞的蛇妖,古老奇詭的陣法——往后是漫山遍野的海棠樹,滿樹嫣紅花朵無視季節(jié)的永遠維持著燦爛花期,連帶著穿流整個望棠山的溪河水面,都流動著一層紅粉色的花瓣。
沈南皎躺在山腰最為粗壯的一顆海棠樹上,右腿吊在外面一晃一晃,姿態(tài)閑適,眼睛卻很忙的在看書。
仗著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沈南皎看書的速度幾乎是左手毫無間隙的在翻頁,很快就將自己手上的書翻完。
他一下子坐起來,將書往樹底下扔。
一名青衣男子愁眉苦臉接住了沈南皎扔下來的書。他仰起頭道:“少?爺,這是最后一本?了,剩下的都是宗主即位那段時間的記載……您說了要往前面找的。”
沈南皎擺手:“知道了,把那些書都抱回去吧。”
他翻閱的那些書,是望棠山祖先留下來的各種?記載,平時都被?放在專門的藏書樓里,就算有族人要借閱,也是去藏書樓里看。
只?是沈南皎嫌樓里空間小?人又多,悶得慌,呆在里面令他心煩意亂,不如將書抱到外面來看。
本?以為待在外面,春風和?煦,或許心里也會暢快一二。但是久久翻不到自己想要的相關記載,沈南皎的心不僅沒有因為風景而變好,反而變得更糟糕了。
現(xiàn)在他都不需要閉上眼睛,就已經(jīng)滿腦子都是薛庭笙告訴他的那件事情——在薛庭笙面前,沈南皎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無比,但薛庭笙不在了,沈南皎急得簡直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怎么都找不到相關的記載,要不然……去問問老爹?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他爹那張面無表情跟死?了八百年一樣?的臉,沈南皎本?能的感覺到了一陣難受。他連忙往自己嘴里塞了兩口零食緩氣,悻悻的想:好在同生沒打算來望棠山見我爹。
沈南皎堅定的認為,除了他娘以外,其他人在見過他爹后是很難對其生出什么好感的。
倏忽有白?鳥銜信而來——沈南皎回神?,迅速從傳信畫押中取下信:居然是薛庭笙的傳信。
而且還不止一封信。
前八封是回信,每封的內(nèi)容正好對應著前幾天沈南皎寄給薛庭笙,卻沒有得到回應的那八封信。
而且還沒有錯別字。
雖然回信回得簡潔,本?身也沒有幾個字,但沈南皎還是將信拿在手里看了許久。看著看著,他忽然笑出?聲來,眼眸彎彎的,絲毫不見平日里對外的高冷。
仔細看完前八封回信,最后打開了第九封信——第九封信里寫?的內(nèi)容就要更多一些了,沈南皎看著看著,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
看完信,沈南皎將信紙折起,一躍跳下樹枝。那根樹枝受力晃了晃,頓時落下一場紛紛揚揚的花雨。
花瓣將要落到沈南皎身上時,又被?他周身的罡風撕碎掃開。容色更勝海棠的青年,對漫天飛落的嬌花沒有絲毫憐惜之意,冷酷得令人咂舌。
抱著書卷的青衣男子連忙小?跑追上沈南皎:“少?爺——少?爺!您要去哪啊?不看書了嗎?”
沈南皎擺手:“不看了,沒有我要找的東西。哦對了,最近山上一切都還好吧?”
青衣男子恭敬回答:“一切照舊,宗主在南山靜修,夫人在北山觀云,小?貓師姐一年前出?門去散步了。”
沈南皎腳步一停,回頭,臉色有些微的古怪:“散步?一年前?師姐現(xiàn)在人呢?”
青衣男子:“還沒回來。”
沈南皎滿臉無語:“信也沒有寫?回來?我娘和?宗主也沒問?”
青衣男子依舊是那副恭敬之中又帶著波瀾不驚的表情,回答:“少?爺您也離家出?走快四年了,也沒給山里寫?信,宗主和?夫人也沒問啊。”
沈南皎:“……”
青衣男子滿臉誠懇的寬慰沈南皎:“林師兄在外行走,耳目通達,如果小?貓師姐不幸兵解,我們一定會知道的。”
沈南皎無語笑了:“你閉嘴。”
青衣男子連忙往自己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非常聽話的把嘴巴給閉上了。
沈南皎看了眼天色,還不算很晚,先去看看他娘,然后再去他爹那里問點事情,問完再出?發(fā),明天傍晚之前就能在凡間和?薛庭笙會和?。
一想到很快就要和?薛庭笙見面,沈南皎心底不自覺涌起雀躍。
北山,顧名思義就是最北邊的山峰。這座山地勢極高,站在山頂處可以俯覽整個望棠山,手一抬甚至還能觸碰到帶著海水氣味兒的云層。
夫人一身白?衣立于山頂最高處,長而濃密的眼睫低垂,視線只?盯著自己兩手之間纏繞的云。本?該無法被?捕捉的云,在她手上化作了灰白?色的棉線,輕而易舉被?她編織了起來。
身后有腳步聲接近,夫人頭也不回的開口:“你回來了?這次要在家里待多久?”
沈南皎老實?回答:“等會就走,我在凡間還有事情要辦。”
夫人點了點頭,繼續(xù)編織云層,聲音平靜無波:“那去吧,注意安全。”
她說完這句話后,便將全部的注意力都轉(zhuǎn)移到了自己正在編織的云彩上面。夫人不開口,沈南皎站在原地,一時半會居然找不到什么能說的話題。
他同父母之間一直是這樣?,沒什么可說的。
半晌,沈南皎咽咽口水,道:“我找了一位道侶。”
夫人再度分神?,編織的動作慢了下來:“嗯,我知道,司林同我說過了。”
沈南皎:“……你就不想問問是什么樣?的女孩子嗎?”
夫人淡淡回答:“結(jié)為道侶之后,要終日朝夕相處的人是你們,而非是我,她是什么樣?的人,我沒有必要知道,你喜歡即可。”
“不用太在意俗世?禮節(jié),就算你找了一個凡人,我也不會說什么。情之一字本?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好不好,表面上的般配也未必會幸福。”
沈南皎沉默——他知道母親為什么說第二句話。
夫人尚未和?宗主結(jié)為道侶之前,也是望棠山的弟子。兩人均是天賦異稟,又容貌美麗,從小?一起長大,也算得上是兩小?無猜,門當?戶對。
聽山里長壽的鎮(zhèn)山妖說,見過年少?時期的夫人和?宗主,兩人并肩而行,站在一起時不做任何親密姿態(tài),卻也讓人覺得仿佛看見了真正從神?宮里走出?來的金童玉女。
就是這樣?一對在外人眼里,從天賦般配到性格容貌喜好的佳侶,卻在二十年后終于兩看生厭,互相搬得遠遠的。
沒有人變心,也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是在年紀逐漸增長,幾十年磨合后卻終究發(fā)現(xiàn)自己始終無法為對方改變,自己對對方也根本?沒有愛意。
不過所有人都說他們佳偶天成,于是便真的以為是‘佳偶’。
盯著夫人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沈南皎情緒漸漸平復:“你最近……感覺身體怎么樣??”
夫人便再度分心,慢下動作回答他:“偶有咳嗽,問題不大。”
沈南皎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最后還是沒有和?夫人多說任何關于自己道侶的事情。
他和?自己的父母才?不一樣?——他們是被?望棠山的所有人撮合在一起的,懵懵懂懂之時便結(jié)下道侶誓約,終身未曾離開望棠山,去看過外面的世?界。
而他的道侶是自己找的。
他所愛的,便是他的‘佳偶’。
從北山到南山頗費了一段時間。望棠山內(nèi)有禁制,大部分術法都不能用,包括縮地成寸。
南山有一片峭壁,臨近大海——宗主正面朝大海,板著臉十分嚴肅的釣魚。
他手里的釣具是用昔日佩劍改造,因為曾經(jīng)是品階不低的法器,所以改造成魚竿之后格外好用,時不時釣上來一些海獸。
沈南皎跟宗主說話時語氣就要生硬許多,也沒問好,直接問了他關于神?仙血的事情。不過他模糊了薛庭笙的事情,不想讓別人知道薛庭笙的秘密。
宗主面無表情的聽完,慢悠悠開口:“你的意思是,有個從上古時期殘存下來的神?族,用自己的血救活了一個死?嬰,現(xiàn)在那個神?族人已經(jīng)沒了,神?仙血會被?消耗殆盡,問我有什么辦法?”
他扭過頭,面朝沈南皎,單手指著自己:“你爹看起來像是什么拯救黎民?百姓的那種?話本?子里的終極反派嗎?”
第130章 第 130 章
沈南皎被問得?莫名其妙:“不像啊, 這和我?問你的事?情有什么關系……”
宗主放下?手,道?:“因為在話?本里面,一般什么都知道?的就是布局的反派。很可惜, 非常明顯的, 你爹我?不是。”
沈南皎露出了無語的表情:“不知道?就直說?不知道?好了, 拐彎抹角的干什么。”
早知道?他就不該跑這一趟,純粹是浪費時?間。
沈南皎轉(zhuǎn)身欲走,宗主抖了抖魚竿,喊住他:“司林說?你有道?侶了?”
沈南皎:“……嗯。”
宗主想了想,問:“那你以后會帶你的道?侶回望棠山來住嗎?”
沈南皎回答:“如果她對望棠山感興趣的話?,可能會帶她來望棠山玩幾天。常住是不可能的, 人家也有家, 要住自己家里。”
宗主‘哦’了一聲?, 繼續(xù)盯著自己手里的魚竿,抽空囑咐了沈南皎一句:“出門?在外注意安全, 遇到實在打不過的人就跑,要跑完還咽不下?這口氣, 就回家來告訴我?,還有……”
他話?沒說?完, 停頓了一下?, 轉(zhuǎn)過頭去看:果不其然, 沈南皎人已經(jīng)走遠了, 根本就沒有聽?他后面講的什么。
宗主嘆氣, 自言自語:“魚好像被嚇跑了幾條……不是說?已經(jīng)在外面丟過一條命了嗎?怎么脾氣還是這樣差, 唉,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長大?……”
玉龍雪山外圍,雪山鎮(zhèn)。
這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 永遠大?雪紛飛。只有在極少數(shù)的兩三個?月里,會出現(xiàn)晴天和太?陽——只可惜薛庭笙是在秋季來到這里的,這里就只剩下?飛雪的冬日了。
她坐在客棧大?堂里,捧著一碗冒熱氣的銀魚湯,一邊慢吞吞的喝湯,一邊發(fā)呆。
盡管修道?者?的身體在大?部分狀態(tài)下?,都是寒暑不侵的。但是進入雪山鎮(zhèn)后,薛庭笙倒也沒有獨立特行——她購買了當?shù)厝似ち虾駥嵉囊路炎约捍┏珊芘偷囊粓F。
兩把劍又重新被薛庭笙背了起來,脖頸處貂毛簇擁,遮住了盤繞在她脖頸上,那條縮小了數(shù)百倍,細長又冰冷的白蛟龍。
借著喝湯的動作掩飾,薛庭笙聲?音壓得?極輕:“你就不能變個?人形嗎?”
太?簇拒絕:“我?才不要!我?本來就是一條蛟龍,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變成人?”
薛庭笙:“你之?前?下?山的時?候不也是變?nèi)肆恕!?br />
太?簇:“之?前?變成人是因為要找你,但是我?們這次出來是來打架的,打架為什么要變成人?”
它?一番反問有理有據(jù),薛庭笙沉默下?來。這時?有客棧的伙計從外面進來,一邊收傘一邊小聲?交流。
“你看見了嗎?站在鎮(zhèn)口的那位公子——”
“看見了看見了,好俊的樣貌,甚至比我?們鎮(zhèn)子上最好看的姑娘還俊俏些。”
“就是有點冷冰冰的,不太?親切。”
……
薛庭笙用勺子把最后一點魚肉撈起來吃下?,起身結(jié)賬,出門?。
外面正在飛雪,深灰的烏云厚而密,整座鎮(zhèn)子都被籠罩在一層灰暗之?中。薛庭笙將外衣帶毛邊的帽子理出來戴上,踩著厚實的一層積雪往鎮(zhèn)口走去。
她衣物穿得?極為厚實,但行走卻并不受衣物拘束,踩過的雪面只留下?淺淺一層腳印。
一路走到鎮(zhèn)口,隔著頗遠一段距離,薛庭笙一眼認出了沈南皎——他立在一個?亭子里,還穿著輕便的夏衣,沒有佩刀,高挑修長的身體斜靠著亭子的支撐柱。
薛庭笙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跑到沈南皎面前?,將自己頭頂?shù)拿弊诱?。
她剛剛一路走過來,沒有特意用靈力隔開落雪,帽子頂和肩膀上積累起一層單薄的雪,隨著薛庭笙摘帽子的動作,積雪簌簌的往下?落。
沈南皎一下?子站直,幫著薛庭笙拍了拍帽子和肩膀上的雪。不等薛庭笙說?話?,沈南皎又拉過她的手握住——沈南皎的手異常暖和,像暖爐一樣將她的手完全裹住。
他低著腦袋,神色沮喪:“我?回望棠山查過不少古籍,但是沒有找到相關的記載。”
他說?話?時?聲?音和眼睫都低低的。薛庭笙抽出一只右手,掌心貼著沈南皎的摸了兩下?:“沒有關系,找不到也很正常,畢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寫給你的信,收到了嗎?”
沈南皎:“信是收到了……不過你真的要帶著太?簇潛入鎖星派?”
薛庭笙點頭:“我想先摸清楚鎖星派里面的情況。”
她的目標是鎖星派里面的金羽仙鶴,而不是去和鎖星派的宗主打架。至于鎖星派宗主雪聲?和太?簇以前?是否有什么恩怨——薛庭笙并不是很在意。
沈南皎往她身后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只有薛庭笙一個?人,不由得?困惑:“不是說?太?簇也一起來嗎?怎么就你一個?人?”
薛庭笙翻開自己的毛邊衣領:“喏,這里。”
白蛟龍?zhí)筋^,同沈南皎打了聲?招呼,像一條做工精致的項鏈,盤在薛庭笙白皙而修長的脖頸上。
沈南皎意外:“你怎么用原型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會變成一個?人呢。”
太?簇撇了撇嘴:“變成人有什么好的,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想我?變成人。”
沈南皎道:“你不變?nèi)耍@樣掛著,跟條項鏈似的。”
薛庭笙把衣領攏了攏,衣領邊緣的毛毛重新聚攏起來,將太?簇遮蓋住,也遮住了她一部分的下?巴和嘴唇。
沈南皎抬手布下?一個?簡易的靈力屏障,將兩人籠罩,道?:“潛入鎖星派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薛庭笙的計劃并不復雜;她已經(jīng)知道?了從雪山進入鎖星派的辦法,到時?候就由太?簇偽裝成她抓走的那只蛇族半妖,薛庭笙以障眼法跟著,進去搜尋金羽仙鶴的所在之?處。
太?簇與鎖星派宗主有舊,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它?答應薛庭笙,等薛庭笙找到金羽仙鶴后,它?再去找雪聲?。
整個?計劃粗糙簡潔,由薛庭笙口述而來,三言兩語就交代完了。但沈南皎聽?完,倒是覺得?可行。
沈南皎:“不過,我?記得?你不擅長術法。”
薛庭笙抬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衣袖:“到時?候我?就躲在太?簇的袖子里,不需要什么術法。”
活了上萬年的白蛟龍,要在一群半妖面前?掩藏自己袖子里躲了什么,簡直易如反掌。
沈南皎不再有疑問,只是道?:“那我?也和你一起去——多一個?人幫忙找,速度還快一點。”
薛庭笙走在前?面帶路,領沈南皎回客棧。她自己一個?人走的時?候并不引人注目,但是身邊站著一個?沈南皎時?,四周投來的視線便驟然多了起來。
每個?路過的人都要多看沈南皎兩眼,一是因為青年實在貌美,二是因為穿著夏衣在大?雪天走路的人也確實罕見。
薛庭笙拉住沈南皎的手,腳步一轉(zhuǎn),帶著他進了一家裁縫店。
店內(nèi)四面都掛著大?張大?張的動物皮子,那種絨毛和動物皮獨有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糅雜成一種油膩的溫暖。
除了原模原樣的皮子之?外,墻壁上還掛著幾件樣衣,大?多是狩獵服飾——鎮(zhèn)子臨近雪山,大?多數(shù)鎮(zhèn)民也主要靠狩獵為生。
薛庭笙身上的衣服就是在這里買的,店老板還記得?她,見她進來,臉上立刻揚起熱情的笑:“原來是您——這才半日不見,難得?是又有想添置的衣服了嗎?”
薛庭笙回答:“給他買。”
她平日里經(jīng)常無視許多修士,但在和凡人接觸時?卻并不是完全不說?話?的啞巴。
隨手從墻壁上摘下?一頂帽子,薛庭笙轉(zhuǎn)身踮腳,將帽子戴到沈南皎頭上。
沈南皎眨了眨眼,意外:“給我?買?”
薛庭笙道?:“你太?顯眼了,換一身衣服比較好。”
雖然雪山鎮(zhèn)距離鎖星派的老巢還遠得?很,但畢竟已經(jīng)靠近雪山范圍。薛庭笙不像引人注目,萬一碰上回程的鎖星派弟子,那會引起麻煩。
沈南皎當即理解了薛庭笙的意思。
他抬手扶了下?自己腦袋上被戴得?有點歪的皮帽子,挑眉,慢悠悠開口:“我?還是戴帷帽吧,這里的衣服我?就算換上了,也還是會很顯眼的。”
薛庭笙沉默的看著他——那頂很粗獷的獸皮帽子戴在沈南皎腦袋上,也沒拉低他容貌的美麗,反而使得?帽子邊緣那一圈粗劣的毛圈,平添幾分貴氣。
普通的帽子戴在沈南皎腦袋上,就變成了很貴的帽子。
薛庭笙抬手把帽子從他頭頂摘下?:“這里沒什么人戴帷帽,你戴著還是會很扎眼——”
店老板聽?著他們對話?,忍不住提議:“要不然買個?這樣的長袍怎么樣?”
他說?著,從另外一邊的展示柜臺上取下?一件編織夾雜貂皮的黑色長袍——看見店老板手里那件長袍,薛庭笙與沈南皎對望了一眼,表情格外同步。
他們在南天城遇到的那幾個?鎖星派弟子,也穿的是這種帶兜帽的黑色長袍。
沈南皎從店老板手中接過長袍,假意打量:“這衣服看起來,不適合進山穿。”
店老板:“因為這就不是進山的衣服嘛,原本是祭祀用的衣服,但是有些外鄉(xiāng)人喜歡,所以就做了拿出來賣。”
沈南皎:“祭祀?”
店老板解釋:“祭山神,我?們挨著雪山的地方,多多少少會有點信這個?,過年會跳祭祀舞,用開年打到的第一只野獸作為祭品。”
沈南皎好奇:“是只有你們鎮(zhèn)子上有這樣的習俗嗎?”
店老板擺了擺手:“當然不止,這附近只要有活人居住的地方,幾乎都有這樣的習俗。雖然每到暖和的季節(jié),會有一些外鄉(xiāng)人來這里游玩,但我?們主要還是靠山吃飯的,信一下?山神總沒有壞處。”
因為這一片有活人居住的地方都信奉山神,所以類似的衣服制式也并非這家店鋪獨有——在本地隨便找一家裁縫店,就能找到相同的樣衣。
問明白了想問的問題,沈南皎跟店老板借了房間去換衣服,薛庭笙閑著沒事?干,就在外面等他,順便看著墻壁上那顆已經(jīng)風干的鹿頭發(fā)呆。
太?簇困惑:【為什么小沈要單獨一個?房間?】
薛庭笙低聲?:“他不喜歡在別人面前?換衣服。”
太?簇:【可是他里面不就穿了一件單層的夏衣嗎?】
薛庭笙被問得?一愣,反應過來:對哦——
沈南皎明明穿的是單層的夏衣,黑袍直接披上不就可以了?總不能……還要把里面的衣服都脫了吧?
唉?只穿一件袍子嗎?
薛庭笙的眼睛還望著那顆鹿頭,但是思緒卻無法控制的微微跑偏。這時?身后門?簾聲?動,沈南皎從單獨的房間里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