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弱降水
余溫鈞在前臺結(jié)完他們幾人的消費賬單,接他的車正好泊到酒店門口。
司機幫他放好行李,李訣拉開車門,往余溫鈞身后看一眼,向來如影隨形的玖伯并沒有跟著。
余溫鈞拍了拍李訣的肩膀,遞了一個裝著厚厚現(xiàn)金的圣誕紅包。
李訣有點不好意思但沉默地接過來。
其實并沒有什么緊急的公事需要處理,李訣試探地問:“您不如休息到早上,我們再回去?”
余溫鈞面對他這個傳話筒秘書時,話會變得多一點:“走。沒衣服穿了。而且欒家的小朋友今晚估計會跑來煩我。”
李訣想到欒妍豐滿的身材,實在很難把她定義為余溫鈞嘴里的“小朋友”
*
夜晚的高速公路起了一層濃重且稠密的霧,行駛得比平常的速度慢點。
回程的路上,兩人說著說著公事,余溫鈞突然沉默片刻。
“到明年五月,你就不會在我身邊工作!
他說的是李訣調(diào)動的事,李訣等著話語里的高潮。
“所以,我還得多用用你——給你最后派個活,再去查一下賀嶼薇的底細!
李訣一怔。
余家對傭人的選擇向來極為謹(jǐn)慎。
在把賀嶼薇拉過來照顧余哲寧前,玖伯已經(jīng)查過這個女孩的資料——家世清白的孤女,家世清白的孤女,爺爺奶奶都是老師,但因為家中火災(zāi)去世,她輟學(xué)照顧喝酒中風(fēng)的父親,在父親也離世后來農(nóng)家樂的后廚打工。
李訣取下眼鏡,先仔細地擦了擦。
“查她家火災(zāi)的原因,還是查她母親的身份!
“火災(zāi)這種事故,從頭查起來會很費事。她的身世也和我無關(guān)。”余溫鈞瞇起眼睛,看不出想什么,他作出更明確的指示,“去查她父親去世前,他們在哪里居住。我需要知道具體地址!
李訣內(nèi)心滿是疑惑,但立刻答應(yīng)了。
余溫鈞這個人,其實有一個特點。他對特別的事物,異常敏感。能在他身邊久待工作的人,基本看不到?jīng)]有特點的人。
換言之,他很欣賞有個性的人。
余溫鈞翻著文件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手指的淤青,真的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架,更因為打架受傷了。
大部分的普通人并沒有他們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城府。一個人,內(nèi)心渴望什么,絕對是掩蓋不住的。這,就是人性。
那個叫賀嶼薇的小孩,她對錢、權(quán)和舒適的生活似乎都沒興趣。但如果她僅僅是那種粗茶淡飯都能活的人,余溫鈞也不會很把她放在眼里。
她給他一種有點形容不好的感覺。
幾個小時的車程,余溫鈞于清晨回到瑰麗酒店。
下車的時候,袖子上沾到車門上的露水,冰冰涼涼的,潤物無聲。
他的腦子里冷不丁地閃過另外一個可以精準(zhǔn)形容賀嶼薇的詞——活死人。
*
余溫鈞只給欒妍留了一條信息,便在夜里不告而辭。
余龍飛對哥哥的做法怨聲載道,下一秒也直接收拾行李走人。最后,只剩下在總統(tǒng)套房苦等一夜的欒妍。
賀嶼薇住的是基礎(chǔ)的大床客房,提供免費早餐券。
第一次吃如此多豐盛的自助早餐,她整個人震驚了,選擇太多反而也不知道吃什么。她走了一圈,捧著的盤子里就多出班尼迪克蛋、水波蛋、煎蛋和溏心蛋餅這四樣食物。
以后可以來五星級酒店當(dāng)洗碗工,賀嶼薇思考著。
吃完早飯后,她踩著軟綿綿的地毯去余哲寧的房間,等拿著備用的房卡打開門,里面有其他聲音。
“他怎么敢?怎么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這次回國是真的想嫁給他,但是他呢?忽視我的存在,要不是為了家里,我才不會回來!他年紀(jì)大我這么多,又不肯登記結(jié)婚——”
余哲寧面對欒妍的控訴,露出苦笑。
他看到她的肩頭一顫顫,剛疑心她哭了,卻感覺一道冷淡視線看過來。
欒妍也感覺到背后有人,懷著希望回過頭。余溫鈞難道回來哄自己了?
發(fā)現(xiàn)來人是賀嶼薇,她大失所望。
“嶼薇,我一直把你當(dāng)作好朋友,你現(xiàn)在又跑過來看我笑話嗎?”
余哲寧溫和地制止住欒妍:“對我發(fā)脾氣就算了,不能對賀嶼薇發(fā)脾氣!
“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了……”欒妍的眼睛通紅,不知道是哭了還是熬夜,“好羨慕你啊,哲寧,你身邊有一個無論怎樣都會忠心耿耿陪你的小保姆。但是,這個世界上肯定沒有男人會喜歡我!
欒妍丟下這句話就跑走了。
之后,余哲寧也問賀嶼薇,聽說他哥在臨走前把她叫到他房間里,都說了什么。
賀嶼薇小心地說:“余董事長就問煙火是不是我準(zhǔn)備的。我說,是的!
余哲寧把頭頸重重地靠在扶手椅的枕頭上。
他的表情變得很冷淡和冰冷,就像那天,余哲寧用拐杖指著地面質(zhì)問為什么沒有扔掉巧克力時那樣冷淡。
*
余家庭院里的露天篝火依舊還在燃燒著,但木材已經(jīng)比最初時減少了三分之二,氣勢沒有那么驚人。
墨姨站在門廳迎接了從秦皇島回來的余哲寧和賀嶼薇。
趁著兩個少爺不在,墨姨給三樓的套房做了專業(yè)的深度掃除和氣味管理,連墻面都散發(fā)出一種令人沉醉的香薰味。
回到五樓放行李,賀嶼薇看著書包里面的那件質(zhì)地極為精良的花襯衫和手帕,犯起愁。
定制襯衫沒有水洗標(biāo),她用酒店里沐浴露和洗發(fā)水揉了很久,都無法徹底清除沾染的血漬。
原主人對于如何處置那件染血的男士花襯衫,只給出一個批示。
扔。
但要是把帶血的余溫鈞專屬花襯衫貿(mào)然地扔在垃圾房,墨姨絕對會跑來問怎么回事。
把襯衫留在自己的房間似乎也不怎么合適。
賀嶼薇最后憂心忡忡所想出解決辦法,是先把花襯衫混進余哲寧旅途的換洗衣服里,一起送到家里的專屬洗衣房里。
等洗干凈后,再讓余哲寧出面還給哥哥好了。
解決完帶著血跡的襯衫,她想到另一個棘手問題:余溫鈞房間里壞掉的紙鳶。
她該以怎么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偷出來,交給風(fēng)箏店的老板修好,再毫無痕跡地放回去?
唉,賀嶼薇不想處理欒妍惹下的這一個爛攤子,可是,欒妍不僅僅是余溫鈞的未婚妻,是余哲寧喜歡的人。
欒妍并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回到余家。
她從秦皇島直接跑到市內(nèi),據(jù)說也去瑰麗開了一間套房。畢竟是一個大小姐,被余溫鈞三番四次的冷落,婚戒和婚禮都沒有給出準(zhǔn)信,也會鬧脾氣。
而賀嶼薇有一種悲觀預(yù)感,修復(fù)紙鳶的事,也指望不上欒妍。
賀嶼薇打開衣柜換了一套新的工服,再靜下心來給陳紅校長發(fā)了短信,說自己有事先回北京,改日再見面。
做完這一切,她整個人都變得疲憊不堪,直接睡著了。
*
下午的時候,賀嶼薇走到余哲寧的房間。
收拾完他的書桌,她坐在他旁邊。
前一段時間,賀嶼薇都在悶頭織圍巾,現(xiàn)在,她又重新開始看起英語教材——高教授給她發(fā)微信,問布置得英文作業(yè)寫完了沒有。
余哲寧同樣靜靜地看書。
從秦皇島回來的路上,余哲寧就一直很沉默,他雖然沒明說,卻很明顯在想著欒妍的事。
賀嶼薇心想,正因如此,她無法把手套送給他。
總覺得,親手編織的手套對沉浸在自己心情里的余哲寧來說,是一種打擾,甚至于一個負擔(dān)。
一想到他還得強撐著笑容,給她提供情緒價值。賀嶼薇就覺得有點難過。
她主動說:“……我能問你個敏感問題嗎?”
余哲寧回過神來后挑起眉:“好的!
“當(dāng)初,是你先向欒小姐告白的?
余哲寧收起笑容:“諷刺我嗎?”
非要說的話,是……羨慕吧。
賀嶼薇把這個詞說出口,才發(fā)現(xiàn),她是真心的。
欒妍說,世界上沒有男人喜歡她,這絕對是一句撒嬌的假話。
賀嶼薇活了21年,才是從來沒有任何男生青睞于她,也沒收到過“表白”。她會產(chǎn)生男女之情,但那感情是青澀的,微不足道且緊閉雙唇的。
“我覺得你很勇敢。我就算喜歡上一個人,也絕對沒辦法主動表白,更沒有辦法主動為他做一些大事!
余哲寧聯(lián)想到他慘痛的告白,欒妍驚慌的目光和哥哥漠然的表情,苦笑兩聲:“告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不!向喜歡的人告白,絕對是一件需要勇氣的。嗯,我如果主動向別人告白,就會當(dāng)場死掉。”
余溫鈞說她活在自己的想象里,這句是對的、正確的,一針見血的。
賀嶼薇是一個被動的人。她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乳白色的石膏面具,彼此都從縫隙里呼吸,彼此摸不到真心似的。
余哲寧噗嗤就笑了。賀嶼薇斬釘截鐵的口氣讓他覺得有意思:“那,你對我試試吧?”
她不明所以。
“不是說會當(dāng)場死?你現(xiàn)在對我告白一次試試。我看你能不能活著。”
余哲寧說完這句話后有點后悔,覺得不太妥當(dāng)似的,隨后看到賀嶼薇張口結(jié)舌,她猛退幾步,舉高細瘦的雙臂在半空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臉。
但在如此可笑的動作里,她的眼睛里依次閃過慌亂、無助和害羞。
人,是無法做到百分百的隱瞞感情。
余哲寧悚然一驚。
在以前,他隱隱有某種感覺,而現(xiàn)在看到賀嶼薇的這種表情,他可以百分百的確定——曾經(jīng)的這個高中女同桌喜歡著自己。
余哲寧瞬間就體會到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和……沉重感。
他把目光從賀嶼薇的身上移開,每一個字都說得小心翼翼,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但與此同時也不想讓她受
傷。
“你不是說給我準(zhǔn)備了兩個禮物,分別是手套和游戲手柄嗎?但我覺得,你送手套給我有點不合適。”
她不解:“有什么不合適的?”
余哲寧低下頭,含糊地說:“不合適。那個,嗯,還是等我二月過生日的時候你再送吧!
賀嶼薇點頭,她的臉也已經(jīng)燒得很紅,隨便借口什么跑出去。
余哲寧也遲遲沒有回過神,明知道喜歡的女孩是欒妍。但賀嶼薇剛才的驚慌眼神和表情卻還一直回蕩在腦海里。
在這種時候,他冷不丁地想到曾經(jīng)的事情。
好像是在五樓書房,他們站在那個五彩繽紛的紙鳶下面,兄長抱著胳膊,很沉默地聽完自己要轉(zhuǎn)學(xué),去秦皇島借讀一年高中的請求。
余溫鈞答應(yīng)了。但他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墻上的紙鳶:“《紅樓夢》里,林黛玉在她臨終前,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寶玉,你好、你好……”
“很多人都猜,她沒說完的那句是‘寶玉,你好狠的心啊’。但我認為是,‘寶玉,你好苦啊’。哲寧,你總有一天會因為沒法做出選擇而吃苦頭。不過也別擔(dān)心,等那種時候,你才能成長為能獨當(dāng)一面的成年人!
##
欒妍沒有回到余家居住,而沒三天就到元旦了。
余家的住家傭人們在輪著休假。
元旦當(dāng)天,墨姨中午回家見她女兒,小鈺也同樣休假了。余哲寧這幾天的三餐都是從城中高級餐廳所訂購的食盒,有辛辣的克里奧爾風(fēng)味咖喱菜和賀嶼薇各種聞所未聞的松露。
要在以前,這種生活簡直想都不敢想。但賀嶼薇現(xiàn)在想的是,這確實就是她人生中最不可磨滅的幾個月了。
到晚上十一點鐘,余家三兄弟在大廳相聚。
除了余哲寧,他們的身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酒味,余溫鈞身上最重,不過因為他的動作和話都很少,也看不出來是不是喝醉了。
快到零點,他們在大門口準(zhǔn)備了鞭炮。
本來是由傭人來點鞭炮,但也許是因為都喝了點酒,最后又決定由余龍飛去用打火機點燃芯子。
他們把躲得遠遠的賀嶼薇叫過來,由她看著表,說到零點的時候就開始放鞭炮。
還有一分鐘,賀嶼薇的心跳,隨著倒計時逐漸加快。
她希望做首位對余哲寧說“新年快樂”的人。但是,這么做會不會太刻意?
賀嶼薇深深地呼吸著冰冷又新鮮的空氣,聚集著勇氣。
5,4,3,2——1。
“到時間了!”賀嶼薇對著余龍飛大喊,對方伸長手臂點打火機。
與此同時,賀嶼薇猛地朝著右邊跑過去。
“祝余董事長新年快樂!”
噼里啪啦響起的鞭炮聲中,余溫鈞都被吼得看了她一眼。
賀嶼薇卻沒再理會他。
身為超級內(nèi)向的人,主動對別人說新年快樂是巨大挑戰(zhàn)。
于是,賀嶼薇決定先找一個安全的人物來練手,這樣來調(diào)整聲音里的顫抖和感情。
黑暗和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賀嶼薇的目光全心全意看著余哲寧,她說:“余哲寧,祝你身體健康,心想事成,元旦快樂!永遠快樂!”
第32章 冷空氣
余龍飛在放完鞭炮后的兩個小時就直接飛日本去滑雪。倒是余溫鈞騰出時間,回來陪余哲寧吃了一頓午飯。
余溫鈞穿著一套新的花襯衫,神色如常平靜。他絕口不提欒妍的名字,也沒有對圣誕節(jié)提前離開的行為作出任何解釋。而余家其他人也沒人敢多問他。
賀嶼薇陪著余哲寧來到餐廳,余溫鈞請的日料廚師來家里做的家宴,配的是1.8升的獺祭。
清酒需要低溫飲用,開蓋后為了保持口感,一直浸泡在擦得锃亮的純銀制冰桶里。
獨飲,未免無趣。但弟弟的腳傷還沒好,不方便喝酒。唉,應(yīng)該把李訣也叫過來,那小子反正是單身漢。
他這么想著,無意間,就和賀嶼薇撞上目光,對方頓時哆嗦一下,垂下眼睛。
但隨后,賀嶼薇的內(nèi)心微微一動。
賀嶼薇覺得,她懂余溫鈞看自己那一眼的特殊意思了!他肯定是覺得,清酒冰桶外凝結(jié)的水珠滴在桌面很臟,所以才不高興地看著自己。她,偶爾也很有主動服務(wù)型的意識好嗎。
賀嶼薇便抽出紙巾,主動地跑到他身邊,開始擦拭桌面的殘留水漬。
而在旁邊布菜的玖伯和主廚都被略微嚇了一跳。這個小保姆抽什么風(fēng)呢?突然就開始擦桌子。這是她的工作嗎?
余溫鈞也干脆地攔住她。
“到外面的小餐廳坐著,待會也有人送你們的餐。”他說,“這里不需要人伺候。”
玖伯答應(yīng)了,賀嶼薇再用指頭指了一下她自己。
余溫鈞平靜地說:“嗯,我也在跟你說話。”
旁邊的余哲寧聞聲抬起頭。
在平常,余龍飛經(jīng)常拿賀嶼薇開玩笑并試圖對她動手動腳,但賀嶼薇每次的反應(yīng)都很大,她似乎很討厭別人近身,對其他人都極為疏離和躲避。而現(xiàn)在面對余溫鈞時,她卻很殷勤地湊上前主動擦桌子。
余哲寧突然之間就有點不舒服。
“嶼薇,你從來沒吃過日料。如果吃不習(xí)慣,就讓廚師單獨給你做點別的。或者,我提前幫你點一些你可能愛吃的食物。”
余溫鈞淡淡說:“她已經(jīng)24小時跟著貼身伺候你了,讓她消停一會!
“哥!”
這么一來,兄弟之間無形的對峙感消失了不少。他們之后也聊了幾句賀嶼薇,無非是她沒回家過年云云。
“一月下旬,我?guī)堬w去南非出差,沒辦法在春節(jié)趕回來!庇鄿剽x喝著酒,“你在家的任務(wù)就是繼續(xù)養(yǎng)傷!
余哲寧沉默了會:“和欒妍決定在哪里舉辦婚禮了嗎?”
“你馬上就有一場好戲要看了。”余溫鈞面無表情地說。
·
玖伯是照顧余溫鈞日常起居的人,但他和余家的住家傭人不同,從來都是一人獨來獨往,和墨姨也說不了幾句話。
賀嶼薇和這個干練沉默的中年絡(luò)腮胡在小餐廳吃完飯,彼此相顧無言。
臨了,玖伯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包。
“我知道,我女兒是你朋友!
玖伯的女兒是小鈺,啊,余溫鈞身邊的人和他都有相同氣質(zhì),一言不合就爆金幣。賀嶼薇誠惶誠恐地接受了這個紅包。
·
余溫鈞是貨真價實的大忙人,陪弟弟吃完午飯就走了。但是,他也說晚上會照常回來。
按照日程,余哲寧今天依舊要 去體育總局醫(yī)院的康復(fù)科做治療,之后,他再和朋友去城里的一家劇本殺店見面。
玩劇本殺一玩就要五個多小時。
司機和賀嶼薇打了聲招呼,就去旁邊的小河說看別人釣魚去了。她獨自留在車上,心不在焉地發(fā)呆。
余溫鈞之后要出差。她能不能趁著他不在國內(nèi)的這段時間,把紙鳶偷出來?還是說,她去跟風(fēng)箏店老板磕頭拜師,學(xué)會如何換紙鳶的技巧后,自己跑去修好它?
余哲寧告別完朋友們回到車上,賀嶼薇已經(jīng)伏在后座睡著了,后背安靜地起伏著。
余哲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很輕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頭發(fā),但是,前方司機的關(guān)門聲卻把賀嶼薇整個人都震起來。
她懷里的書掉下去,砸中兩個人的腳。
“對,對不起!我睡著了!”
兩人共同伸出去撿書的手交匯了,賀嶼薇往后猛烈地一縮,很驚慌地看著他。
“你又在看英文書了!庇嗾軐幉粍勇暽匕蜒潘冀滩倪f給她,“總覺得,你不應(yīng)該只留在我家里當(dāng)一個小保姆!
賀嶼薇從來不想多提自己。她的事,有什么好說的?
賀嶼薇便問余哲寧以后想做什么工作。難道,余哲寧以后也會當(dāng)一個“董事長”嗎?
余哲寧的唇角露出一抹微
笑:“我哥的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做到還能做好的。龍飛是要從商的。但我哥說,家里三兄弟都從商,肯定會因為利益打起來。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會從事公職——不過,假若我可以任選世界上的行業(yè),那我想當(dāng)一個程序員。這是我哥和余龍飛都一竅不通的行業(yè)。但,我不想留在國內(nèi)的科技企業(yè),應(yīng)該去硅谷之類的!
哇,硅谷是在美國吧。賀嶼薇想。好洋氣啊。
“我很喜歡加州,到處都是中餐廳和遛狗的人,但也有不同種族的人,氣氛很自由,在路上開車也能隨便按喇叭。”余哲寧笑著介紹。
夜色中,他們這一輛埃爾法已經(jīng)行駛到距離家?guī)坠锏牡胤健?br />
余哲寧和賀嶼薇邊聊天邊打量著她。
既然把她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余哲寧也就能發(fā)現(xiàn),賀嶼薇每次看著自己的表情都帶有一點點害羞和喜悅。
她總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但他回看她的時候,她又會低頭看手,用那頭很長的頭發(fā)掩藏著所有的細微表情。
說實話,余哲寧絕對不反感這個高中女同學(xué)。
三個月的如影隨形,他對她還生發(fā)一種男人的獨占欲。
但……問題是,賀嶼薇只是哥哥請來照顧自己的傭人,而且,她對他和欒妍的舊事知道得一清二楚。這讓余哲寧有種羞愧和不安感。
他剛剛暗自嘆一口氣,突然聽到賀嶼薇“嗯”了聲。
余哲寧不明所以,順著她的目光望向車窗外。
余家占地面積極大。
以至于,只要經(jīng)過某個大型的車道轉(zhuǎn)盤口,其中一條公路就已經(jīng)是屬于余宅專用。連路燈的設(shè)立都是屬于余家自己的供電系統(tǒng),而這條公路的道路終點也只有余宅。
專屬公路極僻靜,從來沒有行人。
但此刻,有個年輕的女孩子,正瑟瑟發(fā)抖地站在路邊等候。
司機緩慢地將車停在她面前。
他們都看清了那個人是誰——是從北戴河之旅之后有一些日子沒見過面的欒妍。
余哲寧抓起拐杖,迅速地推門下車。賀嶼薇遲疑片刻,也跟下來。
欒妍只穿著大衣和帽子,楚楚動人地站著。今天的氣溫也只有2、3度,不知道她站在戶外多久,應(yīng)該挺冷的。
“你怎么在這里?”余哲寧吃驚地問,“怎么來的?你的車呢?”
欒妍抬頭看到余哲寧,她的眼圈迅速紅了:“他跟我說這段時間暫時不需要聯(lián)系,然后就一直不接我電話!在酒店也不見人,元旦的時候也不來看我。我讓爸爸幫我聯(lián)系他,也聯(lián)系不上——我好幾次都想去你家,可是,嗚嗚嗚嗚都沒人給我的車放行。”
余哲寧并不需要問那個“他”是誰,答案顯而易見。
他惱火地說:“你在這里站了多久?”
欒妍卻執(zhí)拗地搖頭:“你哥馬上就要回來了吧?我今天就要在這里等他,讓他給我一個交代。是繼續(xù)結(jié)婚,還是直接分手。哪有這么拖著人的!”
余溫鈞確實都會在這個點鐘回來,余哲寧于心不忍地看著她。
他低聲說:“別在路邊站著了。你倆坐下來好好談一下。我保證——我向你發(fā)誓,他絕對不會和你提分手的……”
欒妍聞言鼻尖一紅,扯著余哲寧的袖子想把這段時間的委屈全部倒出來:“那么,你陪陪我好嗎?我好怕一個人見他,我們倆又開始吵架!
余哲寧深呼吸一口氣:“你現(xiàn)在先跟我回家吧!
他伸出手要拉欒妍,但是——突然有一個人跑過來,硬生生地推開了他和欒妍。這力道太大,余哲寧不得不狼狽地倒退幾步,才能勉強站直身體。
居然是,賀嶼薇。
她向來習(xí)慣性低垂著的臉抬起來,正睜大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們兩個人。而從賀嶼薇嘴里說出的話,很輕很堅硬:“請——你們兩個,不要再單獨相處了!
冬日寒風(fēng)吹拂著三個人,夕陽早就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
遠處的路燈很昏暗,賀嶼薇的劉海兒很雜亂地鋪在她蒼白的臉上。
“我知道,哲寧你是出于好心才邀請欒小姐去家里等著余董事長。但是,我也真的覺得,你不應(yīng)該再去插手欒小姐和你哥哥的事情。這樣做比較好!
余哲寧沉默片刻:“嗯,今天是特殊情況。”
“可、可是,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和她單獨相處的!
賀嶼薇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街邊的灌木,長著一身很無用又軟弱的刺,腳部有干巴巴的根,還有寥寥無幾的葉子,靠著一點點水分和空氣在生存著,馬上就要死亡。
余哲寧皺眉:“我沒有和她單獨相處。你和司機不也坐在車上?”
欒妍仿佛才看到賀嶼薇的存在,她很厭惡地皺皺眉,卻又說:“嗯,嶼薇說的對。那,我就站在這里繼續(xù)等你哥!
余哲寧現(xiàn)在沒空管賀嶼薇,他轉(zhuǎn)頭對欒妍說:“你坐我車,我把你帶回到家。外面太冷,你穿得很少。”
他一瘸一拐地要走向自己的車,要為欒妍打開車門。
而在余哲寧身后,賀嶼薇轉(zhuǎn)向欒妍:“欒小姐,你親口說要等董事長。都已經(jīng)凍了那么久,就再堅持一下吧。余董事長馬上就要回家了,他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和他弟弟總是待在一起……”
余哲寧喝道:“你就讓她在這里凍著嗎?”
賀嶼薇攥緊著拳頭。
她早就知道,余哲寧還喜歡欒妍。但,喜歡一個人并不是犯罪。人,有喜歡上任何人的自由。喜歡,也就僅僅只是單純喜歡的心情而已。
可是……余哲寧在做出一些越軌的行動。
賀嶼薇記得,她總被余哲寧取笑為天真的高中生,但是現(xiàn)在,眼前的兩個人才是愚蠢盲目的高中生。他們仗著別人的縱容,一次次挑釁別人的底線。
“我真的覺得,你還是和欒小姐保持距離比較好。其實,余董事長在欒小姐回來后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你倆偷偷見面了!”賀嶼薇終于絕望地喊出真相。
聞言,欒妍一下子就哭了。
“什、什么?明明是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余溫鈞這段時間總是冷落我就是為了這一個原因?哲寧,你一定要去向你哥解釋清楚!”
欒妍的眼淚,在這個狼狽時候依舊很完美,很漂亮,配上她米色的大衣,仿佛是歐洲小國正在外交公干的貴族公主。
但賀嶼薇卻覺得,他們這些人離自己很遙遠。而此時此刻,試著安慰她的余哲寧也離著自己很遙遠。
“去我們家的客廳等我哥吧。”余哲寧再次對欒妍說,而欒妍含淚點點頭,隨著他上了后座。
余哲寧轉(zhuǎn)頭對賀嶼薇說:“我們先回去。你待會解釋一下是怎么回事。”
欒妍扭過頭,厭惡地說:“我可不要和她坐一輛車。就讓她一個人走回去。這里離你家又沒有多遠!”
余哲寧剛要拒絕,卻對上賀嶼薇投來的目光。
她知道阻止無用,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目光和神色里有什么東西,讓他感到極度羞愧也讓他極度厭煩。
是的,余哲寧當(dāng)然知道,邀請欒妍上車的行為有私心,可是,賀嶼薇此刻投來的目光更讓他想逃離。
“那么,我先送她回去。嶼薇,你先在原地站著。我會立刻讓家里的司機接你!彪S后,余哲寧就關(guān)上自己這邊的車門。
阿爾法掉了一個頭,平滑地行駛回余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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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國公務(wù)需要護照。李訣原本的護照剛過期,重新補辦了全部的簽證。
圣誕期間,使館不上班,還是余溫鈞找的人加急處理。
李訣坐在副駕駛座上,腿上擱著一個保溫袋。這是他自己在公寓里包的生餃子,余溫鈞晚上叫他來家里吃飯,他也就一起帶著。
“您不喜歡吃韭菜和茴香,我就沒往里面放!崩钤E說。
這個黑眼鏡秘書看上去面冷心冷,但洗衣、做飯和清潔都是一把好手,算得上一個潔癖。其他幾個公務(wù)秘書都結(jié)婚有孩子了,玖伯的年齡也有點大,相比其他人,余溫鈞也確實比較愛帶他出差和回家。
“哲寧要過生日了吧?2月15號?”李訣說,“您給他訂
了一輛加配的極星。那我也隨著送買一套愛馬仕的車內(nèi)腳墊之類的?”
余溫鈞懶懶地說:“那小子敏感得很。你晚上見面自己問問他。”
轎車一拐,隨后行駛到私家道路。天氣陰沉,是冬日里的陰霾天。
而就在前方,李訣看到有一個孤伶伶的背影,仿佛田野里的稻草人站在原地,頭發(fā)在風(fēng)中亂得要命。
怎么又是她?
余哲寧的小保姆怎么總是滿地亂跑啊?而且,她怎么永遠都低頭走路呢?
因為余溫鈞上次在胡同并不愿意搭理她,司機和李訣也就識趣地保持沉默,他們的車輕捷地路過她往前開去。
這時,后座的人開口:“剛才的是?”
“好像是小賀!崩钤E立刻說。
“她不對勁!
第33章 夜晚多云
余哲寧把賀嶼薇拋下的地點,距離余宅的外戶大門仍然需要步行3公里。
并不是輕易能步行回去的距離。
賀嶼薇站在原地,沉思了十分鐘。她想,事情究竟是從哪里出的差錯?
她明明和余哲寧在溫暖的車上聊著天,氣氛明明很好。余哲寧還告訴她和朋友玩得劇本殺內(nèi)容,她津津有味地聽著。
她喜歡他英俊的面孔,溫柔的聲音。他是她無聊黯淡人生中的光明面。他是她的初戀和暗戀對象。他是完美的。
賀嶼薇呆呆地注視著那輛車冒出的白色車尾氣——有好幾次,她感覺,車會停,余哲寧會叫自己上車。
但現(xiàn)在,她獨自站在漆□□路上。
賀嶼薇感到饑餓和后悔。
唉,都怪自己。
都怪自己冒然地對欒妍和余哲寧說那些話。她為什么要多管閑事呢?
挪動腳步,賀嶼薇朝著余宅相反的方向走。
去哪里?不知道。
賀嶼薇只知道,如果有誰冒犯她,她就想離開誰。
而走著走著,賀嶼薇突然覺得不對勁,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一輛大得像輪船似的黑色轎車,正緩慢地倒車。
它來到她面前。
明亮的車燈直直地照射前面的路,還按了好幾次喇叭。
副駕駛座的黑眼鏡青年伸出半個身體,眼鏡鏡片泛著藍光。
她站住腳步。
李訣口氣嚴(yán)厲地問她在干什么,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打算去哪里,怎么就她一個人。
賀嶼薇全都回答不出來,她低著頭。
李訣有點急眼了。
后排緊閉的車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了,有人命令:“進來!
*
墨姨今天在休假,是沫麗管事。
其他傭人看到欒妍從余哲寧的車下來后有些驚奇,但立刻把她迎接進來,并訓(xùn)練有素地端來茶水。
欒妍知道她住的四樓還每天有專人打掃,滿意地點點頭。
她在客廳等余溫鈞回來。
余家會客廳的布置又和前幾天不同,已經(jīng)撤下圣誕的花哨裝飾。會客廊里擺著一株三米多高的灌木花樹,進口的高級花材,前面還有蘆葦呈魚脊的形狀,高高低低的排列,閃閃發(fā)光。
雖說欒家和余家屬于同一圈層,但欒家可沒辦法像余家那樣,隨著四季變遷而大幅度改變家飾。這不僅僅是流水般的金錢,而且還要主人投入心力。
欒胭是父親的老來得女,她的媽媽是她父親的第四任妻子。
欒妍出國讀書的這些年,父母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變成“只要她嫁進來,嫁給余家的無論哪個兒子都無所謂”。
畢竟,余溫鈞不可能對他兩個寶貝弟弟撒手不管。
可是,她就要余溫鈞!
欒妍知道自己就像一個小女孩,不停向余溫鈞扔各種屏障物,再試圖利用他弟弟打動他,讓他分心?墒,余溫鈞太難以捉摸了……
余哲寧把欒妍送到家門口后,就讓司機掉頭,準(zhǔn)備返回原點找賀嶼薇,但找了一圈沒找到。
她的外套、手機和書包都還落在車上。
余哲寧匆匆趕回來,就和前后腳進門的哥哥和李訣打了一個照面。
兄長今晚穿著純灰色的西裝,內(nèi)里依舊是墨綠和淺藍色相間的花襯衫,很是瀟灑。他的車好像是繞道從后門進來,兩人沒有在路途中碰面。
欒妍急忙從里面跑出來,正好聽到余溫鈞問弟弟:“下午去了哪里?”
“哥,欒妍來了!庇嗾軐幖贝僬f完這句后就想離開,卻看到賀嶼薇蒼白著臉從角落走出來,他驚訝說,“你回家了?”
李訣咳嗽一聲:“我們在路上看到她,就把她捎回來!
余溫鈞轉(zhuǎn)過臉看到欒妍。
他口氣平平: “我不記得自己有事叫你過來!
欒妍的臉頓時就漲紅了:“什么意思,我連出現(xiàn)在自己未婚夫家里都不允許了嗎?”
余哲寧也搭腔:“是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欒妍,她說要來找你,我就順路把她帶進來。彼此問心無愧!
“你把三個月來一直貼身照顧你的人丟在路上,也是問心無愧?”
余溫鈞不是好相處的個性,但他大部分時間也都隱匿危險氣息,可只要稍微加重語氣,也就帶給人極強的震懾感。
玄關(guān)處一時什么聲音都沒有,幾個小孩都閉著嘴。而回過神的賀嶼薇現(xiàn)在很想一頭撞死。
欒妍和余哲寧的目光同時向她掃射過來,他們以為,是自己告狀了嗎?
冤枉!她雖然坐余溫鈞的車回來,但一路上,余溫鈞什么都沒問她。
最后,還是李訣打破沉默:“……我?guī)Я孙溩印!?br />
·
夜晚的宅邸靜悄悄的,但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濃厚不詳氣氛。
幾個住家傭人們錯過身的時候,彼此會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沉默眼神。
玖伯是半個小時后來的,他獨自上樓,又匆匆地離開。
余溫鈞和欒妍正一起在五樓,不知道他們說什么。
李訣真的親自下廚煮了滿滿一鍋的餃子,而賀嶼薇居然也被分了一碗。
說來奇怪,她內(nèi)心的各種復(fù)雜情緒在喝下熱氣騰騰、乳白色的餃子湯的時候,煙消云散。
已經(jīng)好幾年沒吃餃子了,更別說是純手工包的餃子。
李訣問她是否喜歡餃子,她點點頭。
“再給你盛一碗。”李訣站起來,他對自己的廚藝相當(dāng)自得。
賀嶼薇連說自己來,但李訣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拿起她的碗,她不想碰到他的手,只好小心地雙手合十道謝。
吃的過程中,她始終低頭,試圖延緩吃飯速度,因為余哲寧叫住她,他說:“你待會來我房間一趟!
*
在去三樓前,賀嶼薇回房間洗了一個熱水澡。
她剛在頭上抹洗發(fā)水,外面的門被很兇很大力地敲響。
簡直像是厲鬼索命,毫無預(yù)兆的咚咚咚,聽得人心里哆嗦。
門外站著李訣。
他的神情沒有剛才盛餃子時的親切,什么話都沒說,一把拽著她往余溫鈞的書房方向走。
濕漉漉的發(fā)尾上不停有冷水滾落,滴在肩頭、落在地板,滾在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她軟綿綿地任李訣拖著走,走到門口時,李訣用力地把賀嶼薇往里面一推,再悄然帶上門。
裝潢華麗的房間,余溫鈞和欒妍一坐一站。
他們樣貌和體態(tài)都遠超普通人,就如同韓劇里,面和心不和但外表無懈可擊的財閥夫妻。
他們都扭頭看著她。
余溫鈞開口,聲音倒是依舊和往常一樣:“現(xiàn)在問你兩個問題。你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我說明白了嗎?”
余溫鈞指著墻上的紙鳶:“你知道是誰弄壞它的嗎?”
啊,余溫鈞的口氣代表他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了。賀嶼薇的心一沉,而在欒妍尖刻的目光中,她顫抖地說:“……是!
余溫鈞繼續(xù)問:“是你嗎?”
“不是!”
賀嶼薇的話剛說完,欒妍就立刻說:“那你怎么解釋這個?”
欒妍展示的手機上面不出所料是她當(dāng)時的拍攝照片。賀嶼薇卻沒有太過驚慌,大概是因為凡事
做好最壞打算,此刻的一幕,也不過是想象中的情景重現(xiàn)。
賀嶼薇盡量鎮(zhèn)定著心情,把當(dāng)天的場景說了。
“……等我回過頭的時候,欒小姐就用手機把我舉著紙鳶的樣子照了下來。但余董事長,弄壞紙鳶的人真的不是我。”她說到最后,聲音和手指又不爭氣地顫抖。
欒妍也看著余溫鈞:“確實是我讓她帶我來你書房的,我向你道歉。不過弄壞紙鳶的人并不是我。你現(xiàn)在是信我,還是信她?”
賀嶼薇的指甲陷進肉里。欒妍真的聰明,她知道完美的謊話里,最好要摻著部分的真話。所以她不否認潛進書房的事,但拒絕承認弄壞紙鳶的人是自己。
不,賀嶼薇心想,她現(xiàn)在不是局外人。她要保全自己:“我有段和欒小姐的錄音,可以證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不顧欒妍微微色變,她掏出緊握的錄音筆。
這是賀嶼薇在打開門前唯一抓住保護自己的武器,而她幾乎帶著解脫的心情,按下播放鍵。
沙沙,沙沙沙沙————
等待良久,那一支銀色錄音筆里傳來的不是曾經(jīng)兩人的聊天對話,而是模糊的、長達一分鐘之久的噪音。
隨后,是更長的噪音。
出乎意料的狀況之中,賀嶼薇的臉色慢慢變白。
明明錄下她和欒妍兩人的對話,這是證明自己清白的關(guān)鍵且唯一證據(jù)。但現(xiàn)在,錄音為什么無法被播放?
賀嶼薇慌張地把錄音筆拿到手里。無論她怎么來回調(diào)試、按下播放,重啟,拔掉電池,拔掉內(nèi)存卡。錄音筆里依舊只有沙沙的噪音。
她猛地抬起頭:“有、有賊!肯定是有人趁著我去秦皇島的期間,偷偷進我房間,并把里面的錄音刪掉了!”
這句話,簡直是在落人口實。
“你家的傭人在抱怨你家有賊,管理有漏洞呢!睓桢葘τ鄿剽x說,然后輕輕蹙眉轉(zhuǎn)向賀嶼薇,“嶼薇,你住的是五樓吧?按理說,這里是全家上下最安全的地方!
“可,可是,我明明錄下了……”
“我不知道你錄下什么,但我知道,我們現(xiàn)在什么都沒聽見!
賀嶼薇再次試圖用力按下錄音筆,但無論嘗試幾次,里面依舊只有電流傳過的嘈雜聲音。
錄音……被洗掉了。
賀嶼薇整個人都陷入混亂,她抬起頭再次重申:“我、我沒有弄壞紙鳶的理由——”
磕磕巴巴想辯解的時候,門被敲響。李訣走進來,他的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精美蝙蝠風(fēng)箏:“這是從她房間里搜出來的。”
“這個風(fēng)箏是我花錢買的!”
簡直是天降的好運,欒妍微笑著,但她也不過是很克制地點評一句:“哇,看起來你真的很喜歡紙鳶——大的喜歡,小的也喜歡,喜歡得恨不得想‘上手’收藏呢!
從剛才開始。余溫鈞靜靜地聽著兩個女孩子的爭吵。
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上,表情既沒有很生氣,卻也沒有想把這件事輕輕放過的意思。
賀嶼薇就算提高聲音也怎么都吵不過欒妍,混亂內(nèi)心的某處角落咔嚓一聲就按下了名為“悲觀”的開關(guān)。
沒有用。
就算她用錄音證明了自己是清白的,身為大家長的余溫鈞怎么處理這件事?
他會抉擇。
余溫鈞未必真正把欒妍放在眼里。但是,“未婚妻”絕對比一個紙鳶或一個小保姆重要。
就像,她被余龍飛推進泳池,余溫鈞心里很清楚是弟弟的頑劣所致。但他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而余溫鈞這一次也會這么做。他估計會再給她倒一杯茶,給她一筆金錢賠償,允許她繼續(xù)留在余哲寧身邊當(dāng)保姆……
不。賀嶼薇心想,她不想干了。
她此刻極度憤慨和委屈,但內(nèi)心深處的某一個角落似乎蟄伏著另外一個靈魂。那個靈魂冷漠地想。即使再哭再鬧地討一個公道,世界也不會改變。何況,她也不需要他們相信自己。
她只是一個浮萍般的人物,從來不是他們常規(guī)生活里的一部分。但是,她也未必真把這些華麗的大人物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如此既然——賀嶼薇抬起頭:“余董事長,我最后跟你確認一遍,你房間里沒有安監(jiān)控吧?如果沒有的話,那就算了。”
已經(jīng)放棄辯解了?余溫鈞眸子微微一閃,他也只是冷然說:“我剛剛只允許你回答是或不是。但是,我并沒有允許你反問我!
余溫鈞長身而立。
他讓李訣把紙鳶取下來。美麗而薄如蟬翼的紙鳶就像一只扁平的蛾子,平鋪在沙發(fā),雖然美,但工筆畫的筆觸描繪得太細,又帶有某一種恐怖感,它也正靜靜地看著房間里的四個人。
余溫鈞撫著下巴,低頭欣賞了紙鳶片刻。
隨后他說:“提前告訴你們我會怎么處理這一件事——不論你倆之中的誰弄壞了紙鳶,都不是問題。東西,就僅僅是個東西而已。我不會因為一件東西而對兩個小丫頭發(fā)火。但是,我也必須要把你倆講的故事聽到結(jié)局。弄壞紙鳶后,你倆中的誰最先把它重新掛上墻?又是誰出的主意要瞞著我!
兩個女孩都面面相覷。
賀嶼薇悶聲說:“……欒小姐把紙鳶又掛回去的。”
欒妍也有點失去冷靜,她立刻反駁:“是她!”
這時候,虛掩的門被打開。
是余哲寧走進來。
他在房間里怎么都等不到賀嶼薇,就讓玖伯把自己帶上五樓。而在門口的時候,余哲寧也把他們的爭吵聽了個大概。
而余哲寧的第一句話是:“哥,我向你保證,嶼薇……不是會撒謊的人。”
欒妍也一愣,她的表情復(fù)雜,語氣卻幽幽的:“你的意思是我撒謊了?”
余哲寧皺眉否認:“我也沒有說你撒謊?,哥,對不起,其實是我看你這紙鳶在這里掛了那么多年,有幾次試著想把它取下來,但不小心弄壞了。我怕你啰哩啰嗦地罵我,一直沒敢說!
賀嶼薇在看到余哲寧的時候就情不自禁往后退,一股強烈羞愧的感覺涌上心頭。
不行,要哭了。
從剛才吵架時就忍住的淚水此刻要決堤。她討厭給人增加麻煩,也討厭成為眾人的焦點對象。討厭被余哲寧看到自己丟臉的樣子。
他們一人一言的,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凝聚在余溫鈞身上。
賀嶼薇正心緒復(fù)雜的時候,卻聽到咔噠一聲輕響,仿佛是金屬打火機扳動的聲音。
余溫鈞從懷里掏出純金打火機,在紙鳶的翅膀處點燃。
原本就是由絲絹和竹條做成的可燃物,遇到火星迅速就蔓延,而在紙鳶燒到一半,他用胳膊肘推開沉重的窗戶,
冬日里冰冷凝固的空氣當(dāng)中,燃燒的紙鳶就像一顆飛速劃過的流星,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被余溫鈞遠遠地投擲進夜色里。
一路從五樓急急地墜落在空地上。
就像很微妙很隱晦的黑色幽默噩夢,那一只掛在書房至少五年,讓欒妍心心念念的紙鳶,就這樣被余溫鈞輕易地舍棄了。
鴉雀無聲中,他轉(zhuǎn)身。
余溫鈞雖然喜歡花襯衫,但每一?圩佣家(guī)規(guī)矩矩地系著,頭發(fā)一絲不茍?雌饋硎菍Ω鞣矫嬉髧(yán)苛的人。但有時候,他的眼瞳居然會一點光都沒有。
余哲寧和李訣在他身邊的時間都很長,他們知道,這人有極其冷酷且極其出人意表的一面。而這種時候,余溫鈞是不允許別人質(zhì)疑的。
“欒妍今晚在家里休息。哲寧也先回自己的房間。你們都回去——除了你!
除了賀嶼薇。
被點名的女孩子還渾渾噩噩地垂著頭,余哲寧和欒妍一怔。
欒妍再度爆發(fā)了。
“余溫鈞,我一直都想說,你對小保姆也太過特殊吧?只有她能住在你的專屬五樓,只有她有英語家教!”欒妍顫聲說,“在北戴河的時候,你還大半夜把她叫進房間陪你吃飯——”
余溫鈞截
斷她:“你想問的是我和她有沒有一腿?”
這種直白讓欒妍稍微慌亂:“我也沒說到那個份上……”
“我,不喜歡她!庇鄿剽x盯著欒妍,一字一字說。他的語調(diào)是如此決絕而刺耳,甚至于讓欒妍都感到一陣畏縮,仿佛被刀鋒處散發(fā)的寒光刺傷。
賀嶼薇則把頭垂得更低。啊,原來被長輩當(dāng)面說“我不喜歡你”居然是那么一件令人無地自容的事。
“如果,我喜歡一個女人,”余溫鈞平靜地繼續(xù),“絕對不會讓對方感到混亂。”
第34章 CHPATER 34 有毛毛雨
自從上一次不小心撞到余哲寧和欒妍的見面,賀嶼薇就再也沒敢來到天臺,但此刻,她的肩頭披著李訣扔來的毛巾,默默地低頭跟著余溫鈞來到天臺。
這里依舊是很黑。
余溫鈞為什么就沒給天臺裝燈呢?
賀嶼薇已經(jīng)無力去猜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唉,輕則被余溫鈞敲打一頓,沒收工資后驅(qū)逐出余家,還可能被扭送進警察局。
重則……
“拿出你的錄音筆!庇鄿剽x轉(zhuǎn)過身。
他的背影在黑夜里顯得頗為瘦削,聲音依舊穩(wěn)定。
賀嶼薇將口袋里那根壞了的錄音筆雙手遞過去,他看她一眼,按下播放鍵——隨后,欒妍和她交談的聲音,從銀色小機器中流暢地響起。
賀嶼薇簡直是不可置信地把頭探過去,想查看什么情況。啊!錄音筆怎么被修好了?
剛才在房間里怎么按,錄音筆里面只有電流滑過的刺耳聲音。但此刻,錄音筆卻在余溫鈞的手中恢復(fù)了正常的使用功能,簡直就像是變魔術(shù)一樣。
但,肯定不是魔法。
這么短時間,他應(yīng)該也修不好錄音筆。
賀嶼薇略微想了想,便很智慧地推測:“余董事長您趁著我不在,偷偷溜進我的房間,把錄音筆替換——”
話都沒說完,額頭處就被人用掌心猛拍一下。
略微疼痛,但不至于讓她完全陷入大腦懵掉的力道。
賀嶼薇之前額頭有傷,此刻痛得眼前發(fā)黑。她不敢怒也不敢言地嗚了聲。
余溫鈞豎起手指在唇上一筆,示意她保持安靜。
他拿著錄音筆,把她和欒妍的對話聽完一遍。接著,又重新放了一遍。隨后,他把錄音筆交給她。
余溫鈞抱臂開口:“你認為錄音筆剛才為什么沒有聲音?”
賀嶼薇也不明白。
他簡單解釋幾句。
“偶爾,我會邀請一些特殊人物來五樓開會。而有些談話內(nèi)容不可外傳!
余家的五層并沒有像別人猜測那般,擺放什么價值連城的寶物或機密的資料,但唯一特殊的是,整個五樓樓層都裝有信號干擾器,不允許連接外網(wǎng)。
無人機在升到五樓的高度時,會自動失靈。與此同時,五樓也裝有防止電子設(shè)備被監(jiān)控和錄音的干擾器。因為這個設(shè)備的存在,錄音筆在他房間里播放時,只會發(fā)出沙沙的信號干擾聲音。
但等來到露臺,錄音筆也就恢復(fù)正常工作。
賀嶼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又想起來別的。
不能連接外網(wǎng)。但,自己的手機在五樓就能上網(wǎng)和正常使用呀?
“你用的是我舊手機。它和普通手機不一樣!庇鄿剽x說。
賀嶼薇依舊聽太不明白,但內(nèi)心的一塊石頭掉下地。
有錄音在,至少可以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吧?
但她偷窺著余溫鈞,對方依舊是那一張撲克臉,也不知道是相信她還是怎樣。
“紙鳶這件事,除了你和欒妍還有誰知道?哲寧了解多少?你怎么想到要錄下和欒妍的對話?”
當(dāng)余溫鈞知道,賀嶼薇被欒妍威脅后感到不安,她偷偷用錄音筆錄下和欒妍對話來進行自保,他什么也沒說。
賀嶼薇陷入比剛才更為強烈的不安。
正常人,都會對自己的對話被錄音感到不舒服和警惕。余溫鈞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心思叵測的人吧?畢竟,他剛開始似乎是打算找一個“純良無辜”的小白花來照顧弟弟。
余溫鈞淡淡說:“我不反感懂得自保的人!
他說話的同時,順手拿起她肩頭的毛巾,幫她擦了一下依舊濕漉漉的頭發(fā)。
賀嶼薇略微一愣。
她很快想到,余溫鈞之前在車上幫自己處理傷勢,動作也是自然而然。
這個余董事長在賀嶼薇眼里,既不屬于男人也不屬于女人,好像是一個模糊性別的長輩——換句話說,他親口說不喜歡她,賀嶼薇聽在耳朵里只是覺得沮喪和尷尬,卻沒有任何傷心。
余溫鈞只是給她擦了幾下濕頭發(fā),就懶得管她,自顧自地想什么。
賀嶼薇也不敢說話,可如果保持沉默,她實在又很不安,便問了一個和現(xiàn)狀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問題。
“……您喜歡收藏紙鳶?”
原本以為,他會不理睬自己。
但余溫鈞隨口回答了:“曾經(jīng)讀《紅樓夢》,知道曹公喜歡紙鳶,就買了幾個收藏!
完全沒提他前女友的事。抠R嶼薇也不敢多問,再鼓起勇氣說:“您愿意相信,不是我弄壞的紙鳶嗎?”
余溫鈞平淡地重復(fù)了一遍她的話:“與其說相信你,不如說,我一開始就認為不是你做的!
賀嶼薇一怔。
他明知她是被冤枉的,卻在她和欒妍之間的拌嘴中一字不發(fā)。這態(tài)度下在表面上看似公正,實際上,卻是偏倚著欒妍。
如果她沒有拿出錄音筆這種關(guān)鍵性證據(jù),余溫鈞大概也會任由她自生自滅。
——實在是應(yīng)該感覺到委屈和憤怒的事,實際上,賀嶼薇也確實有點委屈和憤怒。
余溫鈞看小孩陷入沉默,他也知道,她受傷了。
他做好了被盤問或質(zhì)問的準(zhǔn)備。但,賀嶼薇最終只是很輕地嘆一口氣。
再抬起頭,她的話語里毫無怨懟、諷刺或恨意。
賀嶼薇只是換了另外的話題:“您剛才把那紙鳶燒掉并扔出去了,真的是很可惜。我聯(lián)系過專門做紙鳶的師傅,他說紙鳶可以拿到店里修好,您喜歡什么圖案,都可以讓他給你畫一個,花花草草鳥鳥蟲蟲,都能畫上去,老板說他是非物質(zhì)遺產(chǎn)的繼承人,平時招徒弟……”
頭上擦拭的動作停了,余溫鈞冷冷說:“捂住額頭!
賀嶼薇不明所以,但乖巧地照著他的話做。
余溫鈞在黑暗中端詳眼前的小保姆幾秒,接著抬起手。
響亮“啪”的一下,他居然再度不客氣地用寬大掌心拍了她的腦門。
力道和剛才相同,賀嶼薇也再度疼得發(fā)出相同的哀鳴。
他皺眉說:“現(xiàn)在把你叫出來是了解情況,不要總是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她哪里說莫名其妙的東西!她不是告訴他哪里可以修好風(fēng)箏嗎?
賀嶼薇用掌心捂住發(fā)燙的額頭,終于忍不住辯解:“我、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才隱瞞紙鳶壞掉的這件事。我可是專門為了您才跑去問的風(fēng)箏店店主呀!”
這句話脫口而出,余溫鈞的臉色更為不佳。
賀嶼薇是否知道,這句話在男人的耳朵里聽起來無異于一種勾引?
不,她倒不是勾引他。
因為,她喜歡的對象確定無疑是余哲寧。
只不過,這孩子身上有一種無意識的天然感。
比如,她半夜居然敢毫無防備地跟他走進總統(tǒng)套房。比如,她的身上有一種微弱的混沌中立氣質(zhì)。穿著最素的衣服,總是喜歡低頭和沉默,但偶爾抬頭露出的一絲弱氣和嬌柔,會讓男人感覺自己在她眼中是特殊的。
撫養(yǎng)賀嶼薇的爺爺奶奶都是高中教師,在小城市里絕對的一個體面家庭。難聽點說,她就是一個在簡陋溫室里被保護著卻沒見過任何世面的奇怪小孩。
巧了,余溫鈞很擅長去處理奇怪小孩。
他有兩個比自己歲數(shù)小很多的親弟弟。半大小子都鬧騰得跟瘋狗似的,不知道曾多少次闖入哥哥的房間,弄壞多少東西,余溫鈞也忘記多少次他在疲倦工作回家,還要面對弟弟們闖禍后的糟糕局面。他必須當(dāng)一個法官,快速地判斷真相,處理糾紛。
賀嶼薇
偷偷用錄音筆錄下證據(jù),余溫鈞對她的機敏略微驚奇,但這行為本身沒有超過他的認知。在工作里,他見過太多下屬倚老賣老或者彼此推脫責(zé)任,更甚者有各種不入流的手段誣賴對方。
區(qū)別于其他人的僅僅在于,賀嶼薇發(fā)現(xiàn)錄音筆不能用的時候,她沒有氣急敗壞,甚至也沒有捅破欒妍的誣陷,她很干脆地放棄辯解了。
而當(dāng)余哲寧為她和欒妍開脫,試圖把意外攬在他自己身上的時候,余溫鈞瞥了賀嶼薇一眼,小孩的表情卻沒有感動,居然是持有一點冷、不屑和無所謂的。
她不是很喜歡哲寧嗎?
……搞不懂的家伙。
沉思當(dāng)中,余溫鈞也是絕對沒想到,他眼前的小保姆也正大膽地用相同的詞來評價他。
賀嶼薇邊抽著清鼻涕邊暗自心想,余溫鈞到底把自己叫出來要做什么?他不是都聽完錄音了嗎?他知道她是無辜的,但怎么說著說著話就突然動手打人?
唉,完全搞不懂的家伙。
關(guān)鍵是,余溫鈞沒用任何力道,但他用手掌輕輕拍人也依舊特別疼。獅子就是用這個力道拍死小白兔的吧?
她沉不住氣了:“我……”
“你……”
異口同聲的情況下,余溫鈞通常會理所當(dāng)然最先繼續(xù)對話,但此刻,他有了一點好奇。
他說:“你先講。”
賀嶼薇遲疑地問:“您真的會和欒小姐舉辦婚禮嗎……”
余溫鈞再次緩慢地舉起手。
都已經(jīng)被打過兩次,她對余溫鈞的這一個危險動作存有肌肉記憶,剎那間就用雙手擋住額頭。
他命令:“放下胳膊。”
賀嶼薇不吭聲地站著,心里痛苦地默念:拒絕暴力!拒絕對普通人動粗和使用暴力!
但余溫鈞像雕塑般地舉著手,她最后也只能非常不情愿地放下胳膊,唉,額頭又要被打了。
余溫鈞第三次拍她額頭的力道卻很輕。
對方伸出兩根手指,就像按電梯上行鍵似的,稍微地點了點她已經(jīng)火辣辣的腦門。
“不會!
拋下兩個字,余溫鈞便如同往常一樣,干脆地離開天臺。只剩下賀嶼薇大惑不解地盯著他的背影。
余溫鈞能不能說明白。
他不會開除她?他不會和欒妍結(jié)婚?他不會再打人了?
他究竟在“不會”什么?
第35章 陰
紙鳶這件事,以欒妍第二天清早搬離余家作為告終。
“欒小姐說她可以不搬走,但必須要解雇賀嶼薇。”
中午的時候,墨姨走進余哲寧的房間。她透露欒妍臨走前對余溫鈞提出的要求。
欒妍的這個要求,似乎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賀嶼薇低著頭,她聲如蚊鳴:“那,那么……”
余哲寧看上去很平靜,甚至轉(zhuǎn)頭安慰她:“你都說紙鳶不是你弄壞的,而我相信你。你不用走!
墨姨低著頭,她只是通知他們:“欒小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了。”
四樓已經(jīng)空了。
這一次,欒妍從國外回來的各種大件行李也□□脆地被送走,余家似乎也是很迫不及待地想抹除她的痕跡。此刻,四樓也只有各種漂亮的家具,地毯和最上方也被擦拭得干干凈凈的燈具。
賀嶼薇一個人走進房間,凝視著它們。
明明自己才是紙鳶事件里被卷入那一個人,她此刻卻有一種心虛感。就好像自己成為別人生活的破壞者。
欒妍從這里搬出去,她和余溫鈞的婚約怎么辦。余哲寧和余溫鈞的關(guān)系會產(chǎn)生裂縫嗎?余哲寧現(xiàn)在會恨她嗎?
她居然沒被趕走,真的合適嗎?
墨姨領(lǐng)著清潔人員進進出出的,瞥了在墻邊惆悵傻站著的女孩子一眼。
“好了。不管家里娶誰進門趕誰出門,給你發(fā)工資的只有一個人。你只要記住這點,繼續(xù)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就夠了!
以前就有隱約的感覺,但現(xiàn)在,賀嶼薇逐漸確定——墨姨對余龍飛和余哲寧的態(tài)度很恭敬,但是,她似乎只把余溫鈞看成真正做決策的主人。
余家,是很排斥外人的。
什么女主人,什么未婚妻,那還不都是某人動動嘴皮子一句話的事?
或者說,不光是墨姨,整個宅邸都以根本一個不住在這里余董事長的個人意志在運轉(zhuǎn)。
而余龍飛和余哲寧,更像是這里的高級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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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賀嶼薇陪著余哲寧到一樓使用健身器材。
原先放著西式圣誕樹的地方,一天之間,已經(jīng)換成了一棵用黑瓷花盆裝得三米多高的灌木花樹。
好像是叫燈籠海棠,花苞微合,枝干細長,專門用來妝點中式春節(jié)的節(jié)日綠植。
賀嶼薇仰著頭,從彎彎曲曲的花枝側(cè)畔看著別墅的挑高穹頂。
余溫鈞是真的很喜歡搞這些裝飾啊。嗯,等她從余家離開前,一定要去戶外花園去看看這人買得各種珍稀樹種和灌木。
而這時候聽到余哲寧低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花了好一陣,賀嶼薇才把目光從花前收回來,她說:“什么?”
“昨天把你丟到半路上……”
賀嶼薇眨了眨眼。
眼前對她道歉的人影,和記憶中另外的一個人重合。
父親是一個酒鬼。
在他偶爾不喝酒,可以保持清醒的時候,文質(zhì)彬彬又和藹可親,他夸獎她,給她零用錢,耐心地聽她說話。但每次喝完酒就變成另外一種人,經(jīng)常半夜敲上門,砸爺爺奶奶家的各種東西。
賀嶼薇小的時候總是困惑不已。
她喜歡父親,卻對父親反復(fù)的態(tài)度而難過。如果說從父親身上學(xué)會到一件事,那就是,不要相信酒鬼的道歉。
眼前的余哲寧就像一個酒鬼。
他此刻的道歉雖然是真心的。但時光倒流,余哲寧依舊會為了欒妍而把自己拋到半路,她無比清楚地知道這個真相。
不過,賀嶼薇覺得她的性格也有缺陷。
她知道真相,也不忍心去指責(zé)余哲寧。
“我聽說,余董事長在欒小姐以前曾經(jīng)有一個女朋友?”賀嶼薇隨口扯開話題。
余哲寧從不主動說起哥哥的事情,而現(xiàn)在,也許是心懷歉意。他透露了余溫鈞的過去。
“我哥曾經(jīng)交過一個叫 Sarah的女朋友,比他歲數(shù)大,是一個特別優(yōu)秀的姐姐,長得美,學(xué)歷和工作都厲害。我和龍飛小時候經(jīng)常會在家里見到她,他們談了挺久的,都以為她就是我們嫂子。但后來,Sarah把我哥甩了,而他倆分手沒多久,我哥就和欒妍訂婚了。所以……欒妍才這么鬧騰,她對他們的關(guān)系很不安。我其實也知道,欒妍靠近我也是利用我的意思。”
余哲寧說到這里沉默了一會
“哥跟我說,可以‘讓給我’!
“他說如果我或龍飛提出來,他都可以把他的女人或婚約全都讓給我。”余哲寧唇角下撇,這句話似乎讓他記憶深刻,“我哥說,這就是他身為‘兄長’要遵守的天然道德義務(wù)!
男人,都是競爭的動物。
余溫鈞這句“兄長的義務(wù)”,似乎默認弟弟比自己差,無法當(dāng)一個平等的競爭對手,他有義務(wù)把女人讓給自己。
“我很尊敬我哥,也希望他能幸福,不過,我確實也在他們的關(guān)系里越界多次——”余哲寧沉默了下,“嶼薇,紙鳶的事情……”
啊,好麻煩。余哲寧絕對要問這件事了!
賀嶼薇是覺得,余溫鈞知道事情真相,欒妍搬走,她的小命兒估計就算險險保住了。而在此基礎(chǔ)上,她懶得解釋自己和欒妍的紛爭。
還是繼續(xù)討論他哥的八卦比較安全。
“余董事長說愿意讓出女人和婚約。他這么說應(yīng)該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和他腦子被切掉有關(guān)系。因為,每個人判定重要事情的標(biāo)準(zhǔn)不一樣吧,就像打人,每個人的痛感也不一樣——”
賀嶼薇真的很記恨昨天晚上余溫鈞連續(xù)拍打她三次額頭的事,語氣里
忍不住加重了點。但沒說完的話被余哲寧的大笑所打斷。
他笑得太厲害了:“……你不提醒,我都快忘記了他還有這個人物設(shè)定。對,沒錯,沒錯,謝謝你的提醒。”
而此刻,她趕緊收口:“對不起,我不該說他壞話。”
“沒什么沒什么!庇嗾軐幫V棺⌒β暎斑是要謝謝我哥,他把你送到我身邊來了。嶼薇,昨天的事真的是很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再拋下你。”
賀嶼薇安靜地看著他。
她喜歡余哲寧,不論是他的缺點還是優(yōu)點。老實說,并不是所有青春期的英俊男生都能反思自己的行為,并對女孩子說“對不起”。這讓她感覺到,自己被尊重,好像自己的心靈本身是一個值得呵護的禮物。
世界上有太多被寵壞的小公主和小公子,他們輕松、愜意地上演各種愛恨離合的劇情。
這是他們豐富人生的一個小劇情。
就像在余家當(dāng)保姆,也肯定是她人生里的一個小劇情。
假如,再為欒妍喋喋不休地責(zé)備他,余哲寧肯定會在接下來的短暫時間遠離她,而她絕對會為此感到寂寞的。
所以賀嶼薇輕聲地說:“……沒關(guān)系,我也并沒有很當(dāng)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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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約著欒妍吃飯的地點是在一家高級茶館。
米紙紗窗,他們坐在榻榻米上。
余溫鈞脫了外套,內(nèi)里罕見地穿著純黑色襯衫,看上去像是一個不那么富有,甚至不怎么有欲望的男人。他現(xiàn)在會把自己偽裝成不那么一手遮天而只是有點手腕的男人。
而欒妍已經(jīng)知道,這是一個像太陽的人物。當(dāng)太陽從東方升出來,就算他的心意不明,連塵埃都能清清楚楚地照到。但當(dāng)他失去興趣且從你身上轉(zhuǎn)開視線的時候,你同樣會感覺到一股徹底的寒冷。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抬頭看著她。
“今天的你很漂亮。別的男人恐怕都在羨慕我。”
欒妍看著他。
時隔多年,余溫鈞再次用這種口吻對她說話。但與此同時,她也預(yù)感到有什么東西即將徹底的結(jié)束。
“我會記住今天的你很漂亮。因為這是你我之間最后一次的見面!
她下意識地問了句你說什么,余溫鈞沒有重復(fù),他知道她聽得很清楚,在桌面上把一個絨盒子推過去,那是上次她送他的手表。
欒妍盯著那個盒子,忽而笑了:“……比我預(yù)想得要早!
余溫鈞抬起眉。
“本來還猜,你會拖著至少等過完情人節(jié)才提出取消婚約。”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得往下低落,欒妍咬住嘴唇。
余溫鈞很欣賞地看著欒妍:“剛訂婚約的時候,我在各方各面都更像一個成年人。但現(xiàn)在,你也已經(jīng)長大了!
在兩人剛開始相處時,他望著她眼眸里也有過一些溫度。欒妍的眼淚不停地墜落,她捂住臉:“如果,如果……你弟弟當(dāng)初沒有向我告白,我、我們是不是就能順利……”
“別想!庇鄿剽x打斷她,“這些問題是你和哲寧需要共同討論的。但我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形式的以后。我身邊不會有你的位置。出了這扇門,我會親自見你父母,把情況說清楚!
兩人又聊了幾句,欒妍終于伏在桌面痛哭,余溫鈞走出來并帶上門。
他很平靜,甚至于松了一口氣。
這一場鬧劇終于結(jié)束。
余溫鈞其實最煩弟弟哭或解釋,尤其是余龍飛,特別犟,經(jīng)常在闖禍后還明知故問被懲罰的原因,弄得人不得不上手。
余哲寧卻是最省心的那個。
犯了什么錯,他只需要不咸不淡地說一句“你真缺心眼兒”,小男孩就會摸著頭,露出尷尬的笑容。
余龍飛在美國上學(xué),余溫鈞甚至還抽空飛去檢查,不允許碰酒藥毒。他從來沒有對余哲寧提出這些要求,因為和小弟弟最默契。
當(dāng)初余哲寧對欒妍告白后,余溫鈞也沒有生氣,他對欒妍說完話后,也只是對余哲寧說了句“你真缺心眼兒”。
這一次,弟弟沒有笑。
少年低下頭就哭了。
余哲寧很少哭,他的眼淚令余溫鈞覺得極其難受,而從那天以后,余溫鈞也再也沒有用這句話說過余哲寧了。
但……余溫鈞也覺得,他為自己弟弟的眼淚也付出代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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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臨睡前,賀嶼薇正給余哲寧做理療。
說是理療,就是輕輕地把余哲寧的膝蓋朝著胸部上下移動,余哲寧仰天躺著,手臂伸展著。賀嶼薇松開余哲寧的腿,剛要按摩別的部位,聽到門口有人問哲寧是否還醒著。
余溫鈞走進來的時候,掃了賀嶼薇一眼。
她默默要走,但他卻好像又改變主意。
“你留下也行。我說幾句就走!
余哲寧坐直身體,他仿佛也感受到什么,整個人緊張起來。
余溫鈞說話永遠沒有任何預(yù)告和寒暄。
“你可能已經(jīng)知道欒妍從家里搬走了。不僅僅如此,我和欒妍的婚約取消了!
余哲寧因為震驚而面無表情的神色,居然和兄長有一些神似。
半晌后,他說:“……是因為我?”
“這個婚約當(dāng)年就應(yīng)該取消。是你說絕對不希望我和欒妍解除婚約,甚至搬出了咱們死去妹妹的事,折騰著自己去北戴河讀書——我當(dāng)時答應(yīng)你了。你請求我做的事,我身為哥哥,全部做到了,不打一絲折扣!庇鄿剽x聲音很輕,語氣里有某種東西讓別人不敢打斷他。
余哲寧的臉色發(fā)白:“但現(xiàn)在為什么要取消——”
看得出來,這個話題讓余溫鈞厭倦。
“你喜歡欒妍就去追求她。假如有人敢多說一句話,我會親手處理對此感到不滿的人。順便說,我還沒有碰那孩子一根頭發(fā)!
余哲寧胸口起伏:“不,欒妍喜歡的人是你!
“恨我愛我的人都太多了,我計較不過來。但,我在世界上只有你和龍飛這兩個親弟弟。”
余哲寧卻一下子坐直身體:“現(xiàn)在放棄欒妍是身為哥哥所要必須履行的‘義務(wù)’嗎?只要我看上的東西,你都會拱手相讓?”
“如果是區(qū)區(qū)女人,答案是,是的。我絕對會讓給你。我在媽臨前承諾過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和龍飛——哲寧,老實告訴你,這件事真的很麻煩。從小到大,只要你倆采取行動,我即使在工作也必須去收拾各種爛攤子。也是你對我提出想讓我繼續(xù)維持婚約,我才能勉強容忍鬧劇的繼續(xù)進行。
余溫鈞說話的時候沒有提高聲調(diào),賀嶼薇卻感覺自己呼吸都特別困難,她親眼看到他的兩根手指輕微抖動一下——他想打人嗎?
但余溫鈞只是站起來。
“你心思細自尊心強,也很聰明。這些不是缺點。我也知道,給我余溫鈞當(dāng)?shù)艿懿皇呛苋菀纵p松的事。但是——”
他再指了下賀嶼薇,“你倆今年都已經(jīng)21歲了吧?得分得清什么事是別人能遷就你,什么是別人不想再去遷就你!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
第36章 下雨
余龍飛聽聞家里的變故,也趕緊就從日本飛回來。
他帶回來很多名貴的滑雪板,還給墨姨帶了一盒日本的巧克力白色戀人,除此之外足足16個托運箱,放在走廊里就像兵馬俑羅列著
賀嶼薇不得不側(cè)著身子才能經(jīng)過。
余龍飛叫住賀嶼薇,他問:“我家的狗血連續(xù)劇,你看的爽嗎?”
這個問題好危險。賀嶼薇不語。
“問你話呢!”余龍飛臉色一沉。
她老實地說:“我也很奇怪自己為什么還沒被開除。”
余龍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笑著說:“盆栽姐,我還挺喜歡你的——你嘆氣什么?站住!
賀嶼薇現(xiàn)在敢主動跑了,她溜進余哲寧的房間里,把他鎖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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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妍的離開,就和她來的時候一樣,沒有給余家造成任何影響。
小鈺也只是表情豐富地“哦”了聲。
該說是墨姨(或余溫鈞)管理有方,傭人也會在私下討論主人的事,但同時,他們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樂觀態(tài)度。
余家會報銷一半探親交通費,但需要交發(fā)票。而余家傭人們彼此都算知根知底,他們邊商量訂票邊討論各種事。
賀嶼薇聽他們所積極討論的事情,分別是春節(jié)期間的輪值表(小鈺樂滋滋地說她要去香港見她的戀愛對象,大家都以為她單身。、余溫鈞在春節(jié)期間會給傭人群發(fā)的大紅包數(shù)額(據(jù)傳說,運氣最不好的人至少也能領(lǐng)個1000元),廚師長從福建買的象拔蚌里居然摳出了三顆小小的黑珍珠(廚師長幾乎給每個人都看了照片,并說他不是第一次摳出珍珠但黑珍珠很罕見)。
以及,余龍飛開除了賀嶼薇的同事,也就是之前照顧余哲寧的男護工。
龍飛少爺讓對方給自己按摩滑雪后酸痛的大腿,對方似乎笨手笨腳,他直接就把對方踹開(小鈺說:不稀奇,余龍飛也就只能欺負他哥懶得管的臨時工)。
與此同時,余宅也開始接受大量送來的春節(jié)禮物。
各大企業(yè)送給股東的拜年禮物,球隊和車隊送給贊助者的賀卡和車模,信用卡銀行送來的鮮花和紀(jì)念銀幣,商場對高消費顧客的禮贈商品,奢侈品牌公關(guān)的各種禮盒,奢豪酒店送來的年糕食盒——食盒一般都是登記下后直接分給家里的傭人,還有各種兌換券、商場代金券、和各種門票。
墨姨給了賀嶼薇十張環(huán)球影城的入場券,有機會去玩,沒機會可以把票轉(zhuǎn)手給票販子。她對此興趣缺缺,最后被沫麗拿走了。
余家也會給其他圈子里熟稔的人送禮物。
有一次,墨姨把賬單放在桌上準(zhǔn)備交給余溫鈞清點,她不小心看到,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就很像她的高中學(xué)號,足足有七位數(shù)。
余哲寧已經(jīng)能一瘸一拐地行走了。
兄長和欒妍的婚約取消,阻擋在余哲寧和欒妍的屏障已經(jīng)沒有了。
但余哲寧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喜悅和如釋重負。
為什么他明明喜歡欒妍,卻又要他哥和欒妍保持婚約呢?
賀嶼薇真的搞不懂;蛟S,只是余哲寧內(nèi)心想要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吧。
這些天除了參加康復(fù)訓(xùn)練,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他默許余龍飛趕走男護工,似乎什么事都沒改變。不過,他又獨自去了幾趟城里,說去和自己的朋友玩桌游。
一個具有顛覆性的細微聲音在賀嶼薇心中升起,也許余哲寧是去偷偷見欒妍了。
賀嶼薇想到這里,用力地搖了搖頭。
高教授出差了,英語課暫停。但賀嶼薇在余家很忙。
她被墨姨指使得上下亂跑——承擔(dān)著負責(zé)驗收三樓的四個衛(wèi)生間和廚房清潔的收尾工作。
賀嶼薇甚至第一次敢走進余龍飛的套房。
萬萬沒想到,看上去最喜怒無常且打扮時髦的余龍飛套房里有足足三排的書墻,還有各種拍賣行得來的字帖。
“我可是普林斯頓大學(xué)的學(xué)霸,有沒有對我改觀。俊庇帻堬w問她。
藏書都是大部頭,關(guān)于微觀經(jīng)濟學(xué)和貨幣的精裝本。并不僅僅是市面上二三十塊那種暢銷書,其中幾本書看上去都被反復(fù)翻過。
賀嶼薇小心地看了余龍飛一眼:“這都是你工作要看的書嗎?”
“有我看的。還有一些是我哥看完后扔在辦公室不要的書,被我撿回來了。”
她面露難色。
呃……
一個人日常所看的書都被別人撿起來,似乎很侵犯隱私,而余龍飛又是一個超級大嘴巴。
“如果我是董事長,肯定都不敢看一些特殊題材的書了!
余龍飛立刻咳嗽。
特殊題材。比如說?
“嗯,就比如言情小說,恐怖小說,再比如,時尚雜志?”賀嶼薇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爺爺奶奶眼里的長長禁書列表,估計也都是余溫鈞絕對不會碰的。
她感覺,他只會看商業(yè)雜志和一些大部頭且枯燥的書。
余龍飛倒是無話可說。
“我哥確實不讀你說的這些破東西,不過,他偶爾也會在飛機上看看時尚雜志,得買買衣服買買家具什么的。他也不是老年人,還挺時髦的——我曾經(jīng)聽他和小眼鏡兒討論過國產(chǎn)仙俠劇的劇情。我哥讀書很雜,這些年最喜歡看裝修類書籍,不過,哥不愛看電影,他大部分看的電影都是我和哲寧推薦才勉強去看。”
余龍飛說起他哥的時候表情很驕傲,賀嶼薇趁著他說話,趕緊又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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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余哲寧就在旁邊不吭聲地看書。
她感覺他比往常沉默。
再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余哲寧的腳上恢復(fù)得很快,康復(fù)科的醫(yī)生也表揚說大小伙子就是不一樣,夏天來臨之前,余哲寧的日常行動肯定會恢復(fù)。
醫(yī)生又交代了余哲寧各種鍛煉事宜。賀嶼薇邊記錄邊想,告別余哲寧和余家的日子,越發(fā)地近了。
當(dāng)初,她明明花了很長時間適應(yīng)這里,習(xí)慣這里的各種規(guī)矩。
但很快又該到了告別的時候。
她的告別,絕對能比欒妍更為寂靜無息。所以,賀嶼薇認為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崗,利用余家給的資源——就是那套咖啡機!
*
賀嶼薇在這種心態(tài)下,除了復(fù)習(xí)英語課,其余時間都在苦練手沖咖啡。
她用自己的錢買了淺中重烘培的各種豆子,注意著溫度和粉水,每天都試著做不同口味。
墨姨和小鈺最近也很忙,但都開始默契地躲著她走,因為一被賀嶼薇抓住就會灌下兩杯咖啡,并被詢問是酸味和苦味。
賀嶼薇從小就不太喜歡喝水。
咖啡慢慢變成她每天唯一攝入的液體。她的心臟砰砰直跳,手也開始發(fā)抖。與此同時,她也很難睡著。
這天的大半夜,賀嶼薇獨自坐在一樓的廚房研究著咖啡豆。
面前是用過的咖啡渣。墨姨命令她好好保留,能拿去溫泉給植物施肥。
她正發(fā)呆,卻聽到一陣很輕的聲響。
賀嶼薇抬起頭,正好就看到走進來的余溫鈞。
余溫鈞雖然天天回家,但不再主動和余哲寧打照面,因此,她也很少見到他。
他依舊穿著花襯衫。余溫鈞將西裝外套往干凈的臺面一扔,看了她眼前的手沖壺。
“哲寧的腳恢復(fù)得怎么樣?”
賀嶼薇見到他,整個人還呆呆的,回過神立刻從高腳椅子上跳下來。
余溫鈞朝著她做了個下按的手勢。
“給我做杯咖啡!彼f,“你決定咖啡豆,不要很苦也不要很酸。做的時候,把哲寧的近狀告訴我!
賀嶼薇像木頭人一樣瞪著他,直到余溫鈞用指節(jié)敲了敲臺面才“哦哦”兩聲:“對不起,余董事長。我沒辦法一邊做咖啡一邊聊天。因為……我反應(yīng)不過來!
余溫鈞的目光舉重若輕地掃過廚房的各個角落,似乎是在檢查干凈程度,也似乎檢查各種擺設(shè)是否符合心意。而在他身后,她隱隱看到李訣、玖伯和墨姨正站在不遠處交談。
這人的身后永遠跟著人呢。
余溫鈞說:“先做咖啡吧!
她簡直就像做夢一樣,僵硬地回去拿咖啡杯——燒水,折取濾紙,稱豆磨豆,以中心畫圈的方式注水,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再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杯端到余溫鈞面前。
隨后,賀嶼薇再小心地把余哲寧的情況都說了一遍。
無非是腳上逐漸沒什么大礙,飲食也規(guī)律,去醫(yī)院時醫(yī)生都怎么說,他這幾天都見了朋友等等。
余溫鈞在中途也只是打斷了她一次:“我抽根煙?”
賀嶼薇點頭后,他從懷中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啪”的打上。
余溫鈞抽煙的時候微微垂著臉,他從來只抽半根煙,剛準(zhǔn)備扔掉,卻看到眼前再顫顫巍巍推來一盞銀灰色的蓮花煙缸。
他將煙掐滅在里面,又讓賀嶼薇端來一杯清水,慢條斯理地漱了漱口,端起眼前的咖啡杯。
賀嶼薇的目光緊盯著他?Х榷挤艣隽!不過,她還是屏住呼吸等他的評論。
余溫鈞抿了一口,面無表情地把咖啡杯子推給她:
“你自己嘗嘗!
難喝嗎?
賀嶼薇臉色蒼白,轉(zhuǎn)身又拿了一次性杯子,小心地從余溫鈞的咖啡杯里倒出點——嗯,感覺還可以啊。
余溫鈞垂下目光:“那就還可以。畢竟,我平常不怎么喝咖啡。”
他語調(diào)如常,但賀嶼薇感覺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極淡的厭倦和疲憊。
隨后,余溫鈞也就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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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jié)的日期越發(fā)臨近,馬上也就到了余溫鈞和余龍飛訂下出國出差的日子。
城郊又下了一場鵝毛大雪,那是像沉重的雪花球托在掌心時飄著虛擬之雪。賀嶼薇的大姨媽來了,她清早起來的時候胸口發(fā)漲,喉嚨都有點憋,總覺是要發(fā)生但又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的感覺。
晚上的時候,三兄弟一起聚在樓下的小型餐廳吃飯。
玖伯在里面忙,賀嶼薇和墨姨依舊站在門口等待。墨姨相當(dāng)于整個宅邸的后勤經(jīng)理,她不怎么親自伺候人的,但三兄弟都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她也會出現(xiàn)。
小餐廳里是圓桌,里面的說話聲隱隱傳來。
余哲寧說吃完飯后會去五樓,他想和哥哥談點事。
“如果是緊急且重要的事情,可以現(xiàn)在就說。”余溫鈞說,“不必拖。”
余龍飛嬉皮笑臉地說:“難道是我不能聽的?”
“我今晚會搬走。”
余哲寧這句話說出口,不光是餐廳,外面的走廊里也安靜了
余溫鈞倒依舊是很穩(wěn)地坐著:“搬到城里住兩天,還是打算分家了?”
“我的腳傷好得差不多,也能自己住了。再說,你解除和欒家訂了那么久的婚約,欒家人也不是好相處的,他們肯定也得給女兒要個說法吧?我現(xiàn)在搬出去,你就說兄弟間打架了,這樣大家都能有個交代!
這算什么交代?余溫鈞壓著怒火沉默了會,他說:“那你把賀嶼薇也帶上。讓她繼續(xù)在身邊照顧!
余哲寧可能預(yù)料到哥哥的各種反應(yīng),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余溫鈞的第一句話居然讓他帶走賀嶼薇。
“我當(dāng)然會帶走她!彼а勒f。
余哲寧打算在他城里的公寓居住。到時候,他會給賀嶼薇在小區(qū)旁邊的酒店開一間房間。
“少爺,你這個做法不行。賀嶼薇必須繼續(xù)跟你住在同一屋檐下。為什么?因為她和欒妍之間發(fā)生了矛盾,欒妍很明確地說過,她討厭這個小姑娘。賀嶼薇現(xiàn)在住在咱家,沒人敢動她。但她單獨跟你出去住,如果落單,欒家保不齊對她有什么傷害。所以,她必須繼續(xù)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既是她照顧你,也是你照顧她!
“欒妍根本不是那種會私下報復(fù)的人!你以為,她和哥你一樣心狠手辣和錙銖必較?”余哲寧壓住怒火,平靜地說。
“少爺,你想搬出去是你的自由。但除了自己,你是有義務(wù)去保證身邊人的安全——少爺,你要活在現(xiàn)實里!
從兄長嘴里迸出的那一句諷刺性的少爺,簡直讓余哲寧怒火中燒。
這就涉及到侮辱的基本規(guī)律了:當(dāng)你侮辱一個人的時候,借口越拙劣,理由越荒誕,侮辱性越強。
余溫鈞故意拿他身邊的保姆說話,他真關(guān)心賀嶼薇嗎?才不是。自始至終哥哥只有一個意思:他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還敢搬出去!
賀嶼薇在以往都只是一個旁觀者,萬萬沒想到,話題突然就到了自己身上。她感到墨姨和走廊的其他傭人們都在看著自己。
她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中頭腦嗡嗡亂轉(zhuǎn),而小餐廳里的余哲寧胸膛同樣起伏。
他壓下憤怒,笑著說:“哥,你從小厲害到大,做人又何必這么偽善?花了那么多錢來修宅邸,逼著我和余龍飛每天必須回到這里,但你自己呢,從來不愿意在這里住哪怕一晚?怎么,你在工作上的威風(fēng)還沒耍夠,回到家也想繼續(xù)玩兄弟和妻子都圍著你腳底下打轉(zhuǎn)的過家家游戲?其實在你眼里,我和欒妍也是玩具吧?從小到大,我和龍飛上過的學(xué)校和以后的工作,都是被你安排的。龍飛愿意當(dāng)你腳下打轉(zhuǎn)的狗,我可不愿意!”
余龍飛玩著筷子:“哲寧,你的大姨父來了吧?這么說我我也會生氣的哦!
余溫鈞的聲音從容同時又像天神一樣冷酷地說:“大姨夫來了就去爸家。他這些天也在用電話煩我,說欒家有意和你結(jié)親。”
余哲寧忍無可忍,就要跑過去對余溫鈞可恨到平靜的臉來上一擊,但他忘記腳有傷,剛站起來就受痛。
余溫鈞閃電般地抓住弟弟的領(lǐng)子,把即將跪倒的余哲寧從地面扯起來。
余龍飛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阻擋:“哥,別別別!哲寧的腳還沒好全活兒,你就別整天在他耳邊嘮叨來嘮叨去了。唉,哲寧,你說你怎么總為一個女的要搬出去——”
余龍飛阻擋在中間,余溫鈞抓著余哲寧領(lǐng)子的手一點都沒松。
他低聲說:“小少爺,想打人的話,我建議你養(yǎng)好自己的腳。”
說完后,他站直身體,漠然說:“就是因為這么弱,這么敏感,才這么多年還抓著一個女人不放吧?既然你要演兄弟反目的戲碼,就去外面養(yǎng)好腳再回來。我和龍飛馬上要出差,沒工夫管你。”
第37章 偏北風(fēng)
離開余家和來到余家,似乎都是那么猝不及防的瞬間。
賀嶼薇跑去五樓的房間收拾行李。
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今晚就要離開了。
余溫鈞當(dāng)初強行掠她來家里,目的就是為了照顧余哲寧。余哲寧既然要搬走,他的腳傷沒好之前,她自然也要跟著一起走——這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字典、餅干盒、雪花球、還有她織好但沒送出去的羊毛手套,這些都塞到書包里。
賀嶼薇把阿瑪尼的小黑裙,墨姨和小鈺送的衣服也全部留下,只帶走目前身上的那一件。
臨走前,她又一鼓作氣將手機、對講機、清空的錄音筆、發(fā)的現(xiàn)金工資和曾經(jīng)玖伯那里收到的紅包,整齊地放在桌面。
一切都100%歸還。
賀嶼薇背著雙肩包,細胳膊下面夾著自己買的紙鳶,最后看了一眼房間。
啊,自己在余家的小保姆生涯,就像誤闖洋樓的小麻雀。雖然說生活單一但也很有安全感,每天只需要做特定的工作,和特定的幾個人交流。
如果跟著余哲寧搬進城里,她又會怎么樣呢?
賀嶼薇跑到余哲寧套房門口,突然想到自己腳上的這雙lora piana鞋似乎也應(yīng)該留下。但穿過的鞋沒人要,也就只能維持現(xiàn)狀。
余哲寧的套房靜悄悄的。
一切,維持著她陪余哲寧下樓吃飯前的擺設(shè)。她看到自己送的游戲手柄躺在地毯上,電視上暫停著玩了一半的游戲,加濕器靜靜地吐露著芬芳。
賀嶼薇從衣帽間推出行李箱。
去秦皇島的時候,她曾經(jīng)替余哲寧簡單收拾過行李,也算有經(jīng)驗。
他日常用的東西和書需要收拾好,包括干凈的衣服,他的牙刷、梳子、吹風(fēng)機和藥,還有耳機、書籍和電腦。
做這些的時候,賀嶼薇不停地用余光關(guān)注門口,等著余哲寧用助力車滑進來,他們一起離開——然而半小時,門口依舊靜悄悄的。
賀嶼薇內(nèi)心的期待和緊張,逐漸換成了另外的一種東西。
……余哲寧在哪里?
還是說,“搬走”只是和哥哥吵架時的氣話,余龍飛最終攔下了他。
賀嶼薇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用牙齒啃了會指甲,一分鐘后,她終于決定先下樓看看情況。
小餐廳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只有兩個傭人們在收拾桌面。賀嶼薇跟他們不太熟,瞥了眼后趕緊回到大堂,她想找墨姨詢問情況。
這時,她遇到門房那邊的人。
“你在找哲寧少爺?他已經(jīng)坐車走了!
世界,似乎在某一刻停止運轉(zhuǎn)。
賀嶼薇背著雙肩包,她愣愣地站了好一會,隨后感覺到耳朵能重新接聽外界的聲音。
“走了?啊,可是……他說要帶我一起走。”
她說了一半就止住,因為感覺到對方正憐憫地看著自己。
賀嶼薇一摸兜,才想到她愚蠢地把手機也留在
房間。
門房那邊的人說:“他的車應(yīng)該還沒駛離大門,我通過監(jiān)控攝像頭給你問問——”
然而眼前瘦弱的女孩已經(jīng)像箭一般地跑進夜色里。
#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立春前的六個傳統(tǒng)中國節(jié)氣?傊,就是一步步地走入嚴(yán)寒之中。
上一次邁開雙腿在冰冷夜幕中瘋狂地奔跑,是什么時候的事?
書包隨著跑步的姿勢,很沉重地拍打著賀嶼薇的腰部。余溫鈞還沒有離開家,車道兩側(cè)的照明燈就像水銀帶一樣地穿過被雪覆蓋住的白色草坪。
前幾天下雪了。不過,賀嶼薇覺得和自己沒關(guān)系,她也對雪景沒有興趣。
她目前在世界上感興趣的,也就只有,余哲寧。
賀嶼薇爆發(fā)著這輩子從來都沒有的沖刺力,目光緊緊地望著前方。
她沒有走繞遠的車道,而是橫跨草坪。
奔跑了十五分鐘左右,不遠處的余宅內(nèi)門處,終于看到兩個忽明忽暗像是大貓咪大眼睛又噴著白汽的東西,是車后燈。
那是余哲寧用的埃爾法車。
而在門禁處,埃爾法被喊停了。
剛剛賀嶼薇遇到門房的人正通過監(jiān)控跟司機喊話:“哲寧少爺旁邊的小保姆問要不要跟你們一起走。”
余哲寧正坐在后座,沉默地看著車窗外。黑暗中,他臉色晦暗。
司機也試探地說:“小賀好像沒上來。我們再掉頭回去接她一趟?”
幾秒后,司機得到了回復(fù)。
“放行吧。”
司機跟門房回話,升上車窗前,疑心似乎從后視鏡看到一個晃動的瘦小人影追出來,然而凝視著,那里靜悄悄的似乎什么都沒有。
司機隨即踩下油門,那輛寬大的埃爾法毫不回頭地繼續(xù)向前行駛,轉(zhuǎn)瞬間,就在道路盡頭消失了蹤影。
半分鐘后,余家森嚴(yán)的鋼鐵門禁轟然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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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宅邸外是一條漫長寂靜的私家公路。
所有的光線都被收攏,有個高瘦的女孩用她的雙手揪著雙肩包肩帶,粗喘著氣,弓著背,獨自站在黑暗里。
冷風(fēng),猛烈地吹著她的頭發(fā)。
Lora Piana是做室內(nèi)鞋的,因此她在奔跑的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即便如此,賀嶼薇還是神奇地在門禁前趕上了余哲寧的車。
司機的車窗是開著的,他似乎正跟監(jiān)控里的人說話。隔著遠,她聽不到他們說什么。
此時此刻,只要發(fā)出呼喚,他們會意識到她的存在。
余哲寧現(xiàn)在坐在溫暖的里面。
他會立刻打開車門,呼喚她上車。
他大概會溫柔地笑著說:“腳速很快啊,對不起。我把你忘記了!
但也就在那時候,賀嶼薇發(fā)現(xiàn),自己喊不出來。
她會主動邁開腳步追上他的車,她會跨越千辛萬難來到他身邊,但是,她卻喊不出來那句話。
那句話是,“你把我忘記啦”,是“我還留在這里”,更是,“請帶我走吧,我還想繼續(xù)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不論你現(xiàn)在喜歡任何人!”
但賀嶼薇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喊不出來。
她從來不是主動呼喊型的人。
她甚至覺得,主動追別人車的自己,好……丟臉也好可憐。還是不要讓別人可憐自己比較好。
于是閃身躲在一棵樹后。
肺部因為劇烈地奔跑而有燃燒的錯覺,賀嶼薇不停地咽著冰冷的唾沫,她啞口無言地,眼睜睜地看著埃爾法沒有掉頭,向前開走了。
賀嶼薇一縮脖子,索性也跟著那輛車,從沒放下的門禁一股腦地沖出去,就這么憑著一腔孤勇(或者說腦子一抽),孤零零地就跑出余家。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她該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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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漆黑處回首,余宅看上去只是燈火通明又普普通通的一塊黃色方糖,雖然,遠遠看上去還挺甜美的。
賀嶼薇扭過頭。
她背著自己的雙肩包,獨自沿著那條漆黑的路往前走,
邊走邊感覺小腹墜疼,不知道是跑步受涼還是來了大姨媽。但,都無所謂了。
她開始了自言自語。
“離開也挺好的!
賀嶼薇把包從肩膀取下來,改成雙手提著的姿勢。她在余家的保姆生活也不是毫無收獲,也算是吃過見過了,而且都會沖咖啡了?梢匀タХ鹊甏蚬ぃ
“沒什么值得難過的。說不定,余哲寧并不希望我跟著他搬出去住。假設(shè)1,如果他搬出去住是為了追欒妍,那我就是他倆關(guān)系的絆腳石。假設(shè)2,如果他搬出去住,是為了逃避哥哥,那……我就是余董事長請來的。他看我也會很煩的!
賀嶼薇再在黑暗中點點頭,自己總結(jié),“世界上的留守兒童,果然都很難打交道。”
不錯,她和余哲寧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兩人唯一的相同點在于都是留守兒童
據(jù)余哲寧說,父親再婚后不回家,他和余龍飛被家里僅剩的一個傭人跟著,兄長因為工作太忙也很少回來。但沒多久,家里重新變得富裕和有多人伺候。
他理所當(dāng)然地被安排進好學(xué)校,零花錢永遠沒有上限,美好的事情自動歸位。代價就是,他必須要服從哥哥的一切安排,而無論是做什么,余哲寧永遠比不上他凌駕于優(yōu)秀之上的哥哥。
賀嶼薇有些遺憾,她沒來得及告訴余哲寧自己的故事。
她,是被酒醉后的爸爸包在襁褓里帶來的嬰兒。賀嶼薇曾經(jīng)很小的時候聽爺爺奶奶偷偷討論,自己可能都不是爸爸的親生骨肉,但,爺爺奶奶也不肯帶她去檢查,畢竟,他們也缺一個孫女。
后來長大了,她的長相越來越像爸爸,這話也就不提了。
賀嶼薇從小總是乖乖聽從爺爺奶奶的話。因為,爺爺奶奶不好了,她的日子也就不會好了。
而她很害怕被人拋下。
“在余家工作其實挺開心的。但離開,我也很開心。為什么呢?因為我雖然很喜歡余哲寧,但,我更喜歡一個人自己待著!
賀嶼薇邊在黑暗中前行邊慢騰騰地跟自己對話,因為太冷了,張嘴吐字都沒有熱氣,“唉,天氣真的好冷,但我不能停。我得先走著,等走到天亮看看哪里坐公交車。我的腳步不能停!
漫長的寒夜。
同樣漫長的步行中,賀嶼薇分辨不清楚前方的方向,四肢的力氣逐漸消失,但內(nèi)心深處的不甘又讓她很機械地繼續(xù)走著。
而就在這時候,她的嗅覺卻靈敏起來,鼻尖聞到隱約的花香。
那是隆冬當(dāng)中一絲奇跡般的花香。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寒冷中,尤其明顯。
賀嶼薇腦子昏昏漲漲,索性就深吸一口氣,沿著花香的位置走。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
她越發(fā)疲勞,思忖著必須要找一棵樹,休息會再走。剛這么想,漆黑的眼前居然捕捉到一絲高處的光源。
賀嶼薇精神頓時一振。
余家的私人車道是很長的,她居然這么快就走到公路上看到路燈了?
她挪動僵硬的四肢,撥動各種樹木繼續(xù)向光亮處前行,但前方突然升起道極高的黑色鐵柵欄,阻擋來路。
與此同時,鼻尖的花香卻越濃。
“我走到哪里了?唉,余董事長這個人也真是的。他是不是把通往公路的其他道也堵死了?”她小聲地抱怨。
雖然這事倒是不一定是余溫鈞做的,但,這個名字就代表余家。
賀嶼薇仰頭看著眼前的柵欄,用力抓了抓。
當(dāng)然,她不可能像電影里的大力士那樣,徒手扯開鋼鐵柵欄,憑空撕出一條路。
手腳已經(jīng)沒了知覺,但觸碰到金屬時仍然感覺到一股堅硬和冷,柵欄上面的積雪隨著她的動作往下面撒了幾滴,面孔上涼涼的。
女孩子微微一笑。
這種安靜,她很熟悉。
賀嶼薇曾經(jīng)在廢棄村落里住了三年。
她所面對的,是逐漸失語而只會流口水
的爸爸。
沒有任何可以交談的人,四處永遠都是寂靜,賀嶼薇便會把腦子里所想的事情嘟囔出來。
但去農(nóng)家樂工作,她被其他人和麗麗投來異樣的厭惡眼神,才意識到在正常人看來,自言自語是無限趨近神經(jīng)病的特征。
從此之后就再也不敢這樣。
“我沒瘋!辟R嶼薇再提高聲音說,“小鈺說最近的互聯(lián)網(wǎng)流行‘顛’這個字。我特別討厭這個字,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要熬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我只需要靜靜等著天亮。就可以找到出路了。但現(xiàn)在,我得找個不刮風(fēng)的地方休息。否則,風(fēng)吹著會發(fā)燒的。”賀嶼薇伸出舌頭把北風(fēng)中刮來的雪粒舔掉,她沉思地說,“我不能生病了,之前好不容易吃了中藥才能來大姨媽。說真的,我要好好照顧好自己的大姨媽,這可能是我后半輩子唯一的親戚了——”
突然有大風(fēng)刮過。高大的灌木群傳來瑟瑟摩擦的聲音,聽上去很可怕,像是猛獸出沒。
賀嶼薇放開柵欄,把胳膊肘上掛著的書包重新背上肩,決定先退回到原先的道路。
鐵柵欄后面搞不好依舊是余家的地,唉,她肯定是走偏了。
正在這時,眼前一黑。
賀嶼薇呆滯抬起頭,剛才只有白色積雪的柵欄上,多了一個半蹲著的神秘人影。
黑暗中,他頭部到背部的圓弧曲線就像月光下的武士。衣服飄飄后揚。
神秘人的動作顯然觸碰到柵欄處設(shè)立的警戒,因為下一秒,隱藏在柵欄里面、灌木叢的那些燈和警戒,就像纏繞在圣誕樹上的五彩燈泡一樣全部炸亮了,接著,耳邊就有刺耳急促的雙重警報聲響起。
啊,柵欄里面果然是余家!余家居然進賊了!
賀嶼薇的腦海里剛緊張地冒出這兩個想法,幾乎瞬間,柵欄上蹲伏的黑影輕捷落地。
他也看到了她。
不。他就是為著她而來。
幾乎看不清動作,她便被反剪了雙手,臉頰重重按進柵欄三厘米的縫里。脖子處被精準(zhǔn)地扭住,如果她膽敢繼續(xù)掙扎,那雙危險有力的手就會毫不容情地把下巴擰脫臼。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又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太震驚還沒想好該怎么做前,對方卻又陡然卸了力道。
鉗制和松開的那兩下,都極度霸道。
賀嶼薇被松開后,重心失衡就要跪下,又被拎著后領(lǐng)子站起來,書包里的曲奇餅干盒和鐵柵欄相撞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依舊不絕于耳的警戒鈴中,賀嶼薇看到對方從褲兜里掏出手機。
“觸動花園D區(qū)警戒線的人是我。我在柵欄外。派輛車來接我!
吩咐完就掛掉手機,在依舊高頻亂閃的警戒燈光中,他緩慢地轉(zhuǎn)過臉。
“解釋一下我在這里看到你的原因!庇鄿剽x平靜地說
第38章 桃花汛
余家的花園里,栽種著一棵余溫鈞重金買來的嫁接桃花樹。
桃樹,在園林里絕對不是什么多罕見的樹種。這一棵桃花樹的稀罕在于,它是北京每年最早開花的桃花樹。
小餐廳爭吵后,余龍飛好說歹說請他哥先走走,說由自己來勸說余哲寧。余溫鈞沿著內(nèi)里彎彎曲曲的□□散步
等他獨自一人站在花園深處,玖伯打來電話,他才知道余哲寧準(zhǔn)備乘車離開。
玖伯問放不放行。他說放行。
也不知道又獨自站了多久,余溫鈞突然聽到柵欄外似乎有一個笨蛋自己正在嘟嘟囔囔。
深更半夜的,會是誰?
他得承認,有一個荒唐且極度不理性的瞬間,自己希望能看到余哲寧。
弟弟撓撓頭,跟他服個軟,很多事兒真的煙消云散。比起欒妍,他在乎的是哲寧。弟弟想獨立也能夠理解,但余溫鈞也覺得等哲寧大學(xué)畢業(yè)后,再自己搬出去住也不遲。
這個家,永遠都佇立在這里。就像他永遠是可以為哲寧和龍飛遮風(fēng)擋雨的兄長。
……只可惜,眼前的并不是天真的弟弟,而是弟弟身邊的小保姆。
花園柵欄里的警戒鈴和照明安保燈被關(guān)了,四周重新恢復(fù)寂靜。
比起面色不善的余溫鈞,賀嶼薇整個人已經(jīng)徹底麻了。
嚇麻了,凍麻了,被她自己無語麻了,大氣都不敢喘但又不停地流著鼻涕,就像是一只鵪鶉般縮頭站在原地。
余溫鈞壓抑著某種即將怒火,再次重復(fù)一遍剛才的問句。
她在秦皇島騎車去荒村,他管不著也懶得追問原因。但這里是余溫鈞的地盤,一草一木的動態(tài)都不可脫離他的手掌心。
賀嶼薇終于開口。
但她說的卻不是自己的事:“……余哲寧剛剛坐車,他走了。”
余溫鈞沉默了會。
“哲寧把你扔在半路上了,沒帶你走?不對,這不是哲寧的作風(fēng)。”他若有所思地推測一下,“哲寧急著離開,他把你忘了。你是跟著他的車一路跑出來的?”
這個人的腦子轉(zhuǎn)得太快,簡直就像親眼目睹這一切似的。
賀嶼薇剛剛還在發(fā)痛的下巴繃緊了,她感覺到一股海浪般的羞恥。
“余董事長,余哲寧的腳都快好了。你……放過我吧。我絕對不會把在這里的經(jīng)歷告訴別人,絕對不會收下你的一分錢。但是,我也絕對不想再去繼續(xù)照顧余哲寧了。我,我……”
他看到小孩很悲哀地搖著頭,說不下去了。
余溫鈞再度沉默片刻。
他把自己身上的薄薄擋風(fēng)外套脫下來,扔到她的臉上,順手把她腳下的雙肩包提起來。
真夠沉的,他心想,里面裝著什么,水泥嗎?
“行了,用不著割席——哲寧既然想搬出去,你就跟他一起走。繼續(xù)去照顧他。還有,你和他搬出去后會更自由,既不必再回到這里也不必再聽我的任何指令——你不是很喜歡他?”
賀嶼薇聽到余哲寧的名字,心中就涌起一陣悲傷。
她看著自己的腳尖,再度搖了搖頭。
即使喜歡余哲寧,但……自己是懦弱的人。
她從來不是什么小說里小太陽般的女主角,無法主動溫暖別人,人生tag既不是白手起家也不是大眾創(chuàng)新。雖然性格敏感,但一路活得也稀里糊涂。
她只要受了點傷,就會干脆地縮到殼里,絕對不會邁出第二步。絕對沒辦法在別人三番兩次丟下自己的時候,再主動地找他。
這就是賀嶼薇保護自己的方式,也同樣是她所理解的“尊嚴(yán)”。
“我們只是高中同學(xué),沒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東西!辟R嶼薇硬著聲音說,再試著去提醒余溫鈞,“當(dāng)初是余董事長您非要讓我來照顧你弟弟。”
余溫鈞漆黑的眼眸中劃過一絲不耐煩。
待會兒司機來了,他就立刻把這個被拋下的可憐小保姆重新扔到弟弟城中公寓里,讓他們自己解決問題。
余溫鈞真的煩這些又脆弱又憂傷還不坦誠的年輕人們,但在嘴上,他還是說:“記住一件事,一個人就算讓你傷心,但這不代表他是故意的!
“什、什么?但我現(xiàn)在并沒有傷心啊。何況,就算是傷心,我也絕對不是今晚這個家里最傷心的人!
有一個瞬間,余溫鈞也略微怔住。
她說自己不傷心,這明顯就是逞強的話,不必當(dāng)真。
但賀嶼薇又說今晚最傷心的另有其人。
他思考著,是欒妍還是說余龍飛?到底是誰最傷心?難道,他讓哲寧傷心了?
兩人頭頂是濃稠密布的云彩,極其短暫的瞬間,烏云挪開了,微弱的一絲月光透露出來再折射進賀嶼薇的眼睛里。
四周是落雪的反光,余溫鈞因此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孩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像女巫一樣洞悉明亮。那里面映照的人影,是他自己。
“你,才是今晚最傷心的那個人。”明明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孩,說起話倒是一字一頓的,“我知道,余董事長你每次對著余哲寧都格外耐心。我聽說,你當(dāng)初撞見余哲寧對欒妍表白,他們
卻都不敢面對你。欒小姐之后跑去國外念書,余哲寧也轉(zhuǎn)學(xué)去我們秦皇島讀高中。他們兩個人,你的弟弟和未婚妻——一起把你拋下了。根本沒有人想你是什么心情。而現(xiàn)在呢,你不僅失去和欒小姐的婚約,弟弟也提出要搬走……”
呃,啊,等一等。
賀嶼薇在余溫鈞依舊深不見底的目光和表情中,警醒過來,立刻哆嗦著咬住唇。
好久沒有犯自言自語的癮,因此,她不經(jīng)大腦地說出這番話。
賀嶼薇絕望地想,自己還不如直接給余溫鈞的撲克臉澆一桶花生油再點把火,這樣她能死得更舒服些。
區(qū)區(qū)一個貧窮卑微小保姆,居然還敢同情主人,還敢斷言別人“傷心”?
賀嶼薇自己就極其討厭別人和自己裝熟。彼此認識了才幾個月不到的人,就以為是知心好友了?
人類的心靈才沒有那么廉價!
像余溫鈞他們這種在金字塔頂端盤踞著的人物,被她憐憫,簡直就是遭遇世間最強烈的侮辱。
換成余龍飛,肯定會露出恐怖的微笑,隨后就會扯著她的頭發(fā)一下一下地強烈撞擊旁邊的大樹吧?
即使脾氣最好的余哲寧也立刻會收起臉上的全部溫和表情,冷冰冰地望著她。
賀嶼薇滿懷恐懼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余溫鈞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再次挪到她哆嗦的下巴處,很強硬地扼住,往上一抬,她不得不被迫面對著那道冷然壓迫、如有千鈞壓迫的目光。
要,死,了。
余溫鈞說過他討厭搞出人命,但是,她曾經(jīng)在秦皇島被他從流浪漢的手中救下來,本身就欠他一條命。所以,兩清了,自己現(xiàn)在要被他活生生地掐死——
腦子里胡亂地想著,突然,她的冰冷嘴唇傳來一片熱,鼻尖聞到余溫鈞身上那股久違的紅茶味,她想挪動發(fā)麻的腳往后退卻像被釘在當(dāng)場。
余溫鈞用自己大拇指指腹按住她的唇,隨后低頭,親了上去。
她的嘴因為過度驚訝沒來得及合上,吮到了男人指尖發(fā)硬的粗糙皮膚,根本嘗不出味道,遍身的寒意一掃而空,唯有唇上蓋著大拇指的熱度,明明白白,但眼前又暈眩得看不清楚他的臉。
余溫鈞錯開身,他的聲音特別輕:“還是一個沒被任何男人觸碰過的小孩子吧。故意對我說這種話,是想讓我來把你變成今晚最傷心的女人嗎?”
她的耳膜被他聲音里沙啞的部分震得嗡嗡作響。余溫鈞這話是什么意思?但,傻子都明白這絕對不是什么善良的意思吧。
余溫鈞再稍微施壓:“問你話呢!
賀嶼薇此刻的嘴還被他的大拇指牢牢地封印住,她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知道瘋狂地搖頭。
余溫鈞略微冷笑,但也不再繼續(xù)為難。
他松開手,再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她的額頭。她懷疑,他是借機抹掉大拇指沾著她的口水和鼻涕。
遠處的道路盡頭有白織燈那般明亮的車燈照過來,肯定是接余溫鈞的車。他的灰色影子投到相隔很遠的柵欄上,而她正好籠罩在他的影子之中。
“靠步行是走不到最近的公交車站!庇鄿剽x的口吻依舊和平常一樣,“自己拿包!
賀嶼薇拎著雙肩包,行尸走肉地跟著余溫鈞一起坐上了轎車。
和余哲寧那輛埃爾法里不同的車載香味,她仿佛是做了一場夢似的,剛剛覺得不可思議和荒唐之極,很快就醒了。
*
玖伯、墨姨和余龍飛他們都忐忑地站在宅邸門口等著,余哲寧沒帶任何行李直接離開,余溫鈞正獨自在花園散步。他們不確定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但,率先下車的是耷拉著肩膀的賀嶼薇。
余溫鈞干脆地將小保姆推下車的同時,收回了剛剛披在她身上的男士外套,他的人還安穩(wěn)地坐在車內(nèi)。
“這個小孩留下,我另有其他安排。玖伯,回酒店。”
玖伯跟著余溫鈞一起上車,墨姨則先引開余龍飛的注意力,對賀嶼薇揮了揮手,讓她趕緊回房間。
賀嶼薇抱著雙肩包,如同一個幽魂似地重新飄到五樓她自己的小房間。一個多小時前,她還以為終于能離開余家,展開新生活。
但此刻,她還留在余家。
打開手機,余哲寧倒是給她發(fā)來一條最新短信:嶼薇,明天晚上來接你。我今晚想一個人待會兒。
賀嶼薇長長地嘆一口氣,后仰躺倒在床。
幾秒后,她從床上連滾帶爬起來,撲到浴室里刷牙。
食物掉落在地面三十秒內(nèi)還是能吃的。不超過三個小時,她的初吻就還在。
而他們剛剛發(fā)生的那一個,絕對、絕對、絕對不算吻吧!!
第39章 濃霧
對余哲寧的堅決離開,余家的另外一個少爺也覺得無法接受。
在龍飛少爺?shù)难劾,一切全是水性楊花的欒妍引起的禍端。哲寧有錯,但不多。
其次,他哥又不缺女人來結(jié)婚,解除婚約就解除吧,這事就算完了。
欒妍留學(xué)期間,哥哥一次都懶得聯(lián)系她,這場婚約就散發(fā)著岌岌可危的信號。余龍飛記得他在美國念大學(xué),余溫鈞最煩轉(zhuǎn)機,但每兩個月都固定地飛新澤西州去探望自己。
但余哲寧卻不聽他的勸說,直接搬出去。
——認為通過滿足別人的欲望就可以控制人心,真讓人惡心。這是余哲寧的原話。
余龍飛是完全不理解余哲寧嘴里說的壓抑感。
他從小種下的根深蒂固概念是,有窟窿,就找哥補。余家的信托要到他們27周歲才能領(lǐng)。何況弟弟成年后,余溫鈞顧及他們面子,很少真正動手了。
這么的大宅子,只剩下自己住,確實是有點冷清清。直到他第二天一早看到熟悉的人影。
小保姆握著吸塵器,站在余哲寧空蕩蕩的套房門口前打掃衛(wèi)生。
“盆栽姐,你昨晚不是被哲寧帶走了?為什么從我哥車上下來?”
賀嶼薇實在很怵余龍飛。
余哲寧在場的話還好,現(xiàn)在沒有其他人,她也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解釋是余溫鈞把自己撿回來的。
余龍飛聞言上下打量著賀嶼薇,命令她把那晚和欒胭因為紙鳶而引起的紛爭重新說一遍。
她垂頭說著說著,被攥住下巴。
他獰笑問是不是昨晚沒睡好,黑眼圈一清二楚。
賀嶼薇渾身雞皮疙瘩立起來,她用盡全力掙扎:“我是天生的!”
她又不是熊貓,哪有天生的黑眼圈。余龍飛樂了,剛要說話,身后就傳來平淡的一聲:“你那只手不想要了?”
余溫鈞穿著西裝,雙手插兜站在走廊盡頭。
現(xiàn)在才上午十一點,以余溫鈞的習(xí)慣性作息,一般還在酒店里休息,怎么會回來?
余龍飛以為,哥哥是為了余哲寧搬出去的事苦惱,但余溫鈞帶來一個即時突發(fā)消息。
父親昨天半夜住院了。
“汪阿姨的眼睛一直不好,去年年初視力就有點問題,臨近春節(jié),她家最近的人手也不夠。我打算讓墨姨去那邊幫忙半個月!
余龍飛聽父親住進急診,也不過哦聲,此刻卻色變。
他立刻陰陽怪氣地笑著說:“喲,哥,你不就是被哲寧損了幾句嗎,怎么今天搖身一變成了救苦救難的大佛爺了,居然還替老婊子分憂?”
“爸都這個歲數(shù),又有基礎(chǔ)病,以后真有什么大病,能在他床前日夜伺候甚至換尿布的人,肯定是汪柳——還是說,龍飛你能丟下工作去照顧他,或者,我把
他接到咱們這里養(yǎng)老?絕對不可能。”余溫鈞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們現(xiàn)在幫她也就是給自己省事省心。再怎么說,余承前都是我們的父親。圈子里那么多雙老家伙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面子上的親情是要維持一下的!
余龍飛滿臉忿忿,卻還算勉強地接受這個說法。
“咱們?nèi)ツ戏堑墓钜七t嗎?”
“沒有影響。但,可以考慮提前兩天回來。”
兄長那股處事不驚的穩(wěn)重作風(fēng),也讓余龍飛略微平息了怒火。哼,原來哥也不在乎余承前嘛。
他的心情變得美麗起來,又惡意地笑了:“呵呵,我應(yīng)該去醫(yī)院探望他嗎?”
余溫鈞這次稍微沉吟了一會。
“去問問哲寧。他的身邊現(xiàn)在沒有人照顧,如果他也要去探望,你倆搭伴一起去醫(yī)院!
兄弟倆邊交談邊轉(zhuǎn)身跨入電梯。
聲音越來越遠了,縮在墻角的賀嶼薇依舊不敢抬起頭。她的下巴好疼,滿脖子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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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承前身體一直硬朗,但是昨天晚上看著看著新聞時突然說不舒服。
他的續(xù)弦汪柳和警衛(wèi)趕緊把他送去急診。檢查結(jié)果出來是腸息肉又長出來,是惡性或良性得等后續(xù)的檢查結(jié)果。
與此同時,老爺子的胸部CT查出了一個結(jié)節(jié)。
經(jīng)過消化科和呼吸科的專家的會診,余承前需要立刻住院,并接受手術(shù)。
醫(yī)院的干部病房,下半張的墻壁被刷成淺灰色,看起來寂寥又安靜。
余承前面容蒼白,但見到他的兩個兒子余哲寧和余龍飛出現(xiàn)時,表情還是很高興。
“得多來看看我。學(xué)學(xué)你大哥!庇喑星坝靡环N極度拿捏且慢吞吞的速度開口,目光跳過余龍飛看向余哲寧,“腿恢復(fù)得怎么樣,你今年該讀大二了,聽說溫鈞想讓你之后進機關(guān)。唉,我不喜歡年輕人一上來就做高位,還是要沉下心做實績,啊,多去社會上練練眼界。你大哥在你這個歲數(shù)都已經(jīng)進央行獨當(dāng)一面了。”
余哲寧不語。
倒是余龍飛似笑非笑地揭開真相:“哲寧是腳受傷不是腿。還有,他明年就大學(xué)畢業(yè)了!誰讀大一啊,是不是你的哪個私生子?”
老爺子倒是臉不紅心不跳,繼續(xù):“你們大哥和欒家小閨女的婚約居然取消了,欒家天天來我這里鬧。我很難辦。她爸爸當(dāng)初和我是多年的老交情,我們曾經(jīng)一起參加過人大會議,想當(dāng)年……”
一絮叨就是半個多小時。
從病房里出來,余龍飛罵了句臟話。他向來瞧不上父親不懂裝懂且總是居高臨下教育人的性格。
沒幾步,他們又看到李訣。
雙方都一愣。
余龍飛皺眉:“哥真狡猾,他讓我們親自來看老頭,自己就派小眼鏡兒代勞!
李訣沒搭理余龍飛,問余哲寧的腳恢復(fù)得怎么樣,接著試探地問起賀嶼薇——她有沒有向余哲寧透露她家的事。比如,她爺爺奶奶去世后,她和她父親住在哪里。
等李訣從余哲寧那里了解一些情況,匆匆地離開后,余龍飛哼了聲。
“他怎么打聽起盆栽姐,是不是看上她了。哦,說到她——哲寧,你昨天晚上把人家小丫頭扔下,她倒是借此機會傍上更大的金主,升職了。”
余哲寧皺眉問怎么回事。
余龍飛高深地賣關(guān)子:“她即將從五樓的小雜貨間搬出來,搬進四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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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雖然從不住郊外的豪華宅邸,卻是宅邸的最高話權(quán)人。
此刻,他坐在家里客廳的寬大沙發(fā)上。
接下來的45分鐘,余溫鈞都在聽墨姨和各路人馬匯報宅邸里的事無巨細。
他不僅僅是賬單簽署人,還會切實地問各種細節(jié)——前段時間的圣誕派對籌備活動超支數(shù)額、生活物品的采買盤點,對接本年度新雇傭上門的園丁、花藝師和投標(biāo)入選的外聘清潔團隊,泳池的每周清潔,春節(jié)期間的傭人排班,屋頂?shù)呐潘矍逵,下到地下室的濕度檢查,以及宅邸門口的路燈供電,還有每日的清潔工作……
賀嶼薇也被叫下來旁聽。
剛開始,她還能全神貫注,聽到最后,雖然還直著腰板坐在椅上,注意力挪到別的地方。
唉,為什么要坐在這里聽他們講這些事!
她應(yīng)該離開余家!
她曾經(jīng)被欒妍偷走過電梯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把小卡片用毛線緊緊地縫在衣服內(nèi)側(cè),這是昨晚忘記交還的另外的一件物品。
此刻,這張五樓電梯卡也就像一塊燙手的山芋,想扔也扔不掉。
結(jié)束完匯報,其他人離開。
玖伯上前為墨姨、賀嶼薇各自倒了紅茶,隨后靜靜地在身邊站著。
余溫鈞這才發(fā)話讓墨姨先去他父親那里幫襯。
墨姨說她原本想和她上學(xué)回來的女兒團聚。他很耐心地聽著墨姨說的各種困難,承諾會補一個帶薪長假云云。
原來,有錢人對自家的傭人們并不是命令,還是會講道理的。
賀嶼薇以為,他是那種不容分說就執(zhí)行的個性。
畢竟,他當(dāng)初可是極端粗暴、毫無解釋地把她從農(nóng)家樂后廚掠過來的。
但本質(zhì)上來說,她和墨姨之間雖然都是傭人,區(qū)別也很大,墨姨也就比她能干一千倍左右吧,屬于余溫鈞所信任的人。
兩人的目光正好對視一下,賀嶼薇莫名一慌,杯子里的熱茶立刻濺到手背上。
她收斂心神,安靜地坐著。
耳邊墨姨說:“我倒是可以去,但家里這邊的工作已經(jīng)忙不過來。春節(jié)期間的人手就緊張不少!
墨姨從言語上似乎很無奈地接受了派遣,但神情中奇怪地混合著驕傲感。甚至有一種掛帥出征的的榮耀感。
余溫鈞說:“我和龍飛春節(jié)出差,哲寧自己搬去朝陽那邊的公寓。索性今年給家里的工人都放假,留幾個可靠的人守宅——這里有一個自由人。”
墨姨也轉(zhuǎn)過頭。
在他們的視線下,賀嶼薇的身體不由往后錯了錯。
她小聲地解釋,自己不屬于余家的長期傭人,留在這里沒有什么用。而且,她也沒打算留在余家。
余溫鈞突然定定地看她一眼。
這一眼里沒任何深意,但賀嶼薇心里越發(fā)毛毛的,她的聲音輕極了:“我、我覺得我真的該走了!
墨姨說:“哦,你要跟著哲寧住城里?”
她解釋:“他的腳好得差不多,不需要我……我也不會在余家工作了。”
“哦,對。你說過要去澳洲打工什么的。那得需要什么簽類的吧。有夢想是好事,但在申請下簽證前的這段時間,你打算干點什么?”
賀嶼薇嘟囔:“我倒也不一定非要立刻出國啊……”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想去澳洲打工的這件事已經(jīng)人盡皆知。
不像在農(nóng)家樂,別人會嘲笑她,余家每個人都鄭重其事地提到這件事,搞得就像她出國是板上釘釘似的。
說真的,她還沒有攢夠自信,去異國他鄉(xiāng)獨闖。至少,她覺得自己得攢點錢,買個機票……
賀嶼薇苦惱于怎么回復(fù)時,余溫鈞對墨姨說:“你確定,這個人是可以信得過的?”
墨姨點點頭。
余家的待遇相當(dāng)不錯,但面臨著人手短缺的問題,F(xiàn)在的年輕人,寧愿去當(dāng)快手和抖音直播,都不愿意踏踏實實地做服務(wù)的工作。
小丫頭為人陰沉了點,但手腳干凈,肚子里沒什么彎彎繞繞的。而且,她對余哲寧發(fā)乎情止乎禮,說明不是那種想攀高枝嫁人的女孩子。墨姨覺得這點挺不錯。
兩人幾句閑聊,就敲定賀嶼薇會繼續(xù)留在余宅工作的事情。
賀嶼薇緊握著茶杯。
一個勇敢的人,會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一個更勇敢的人,會提出抗議——但是墨姨和余溫鈞同時看著她,她就算不抬頭也感到頭皮發(fā)麻,就像被懸崖上的兩只禿鷹牢牢盯著。
她先盡量匯總剛才從他們嘴里得出的信息。
“春節(jié)期間,余董事長和余龍飛一起去國外出差,墨姨要在其他地方幫忙,其他的傭人要放探親假——您的意思是讓我在此期間繼續(xù)留在余家,看守這個宅子嗎?”
類似于,看家護院的狗嗎?
墨姨說:“不會讓你一個人做的,你也做不好。沫麗家就在石家莊的,她隔三天都會回來看看你!
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變成墨姨和她進行交涉。
余溫鈞只在旁邊聽。
他這個
人,也會敲定各種繁瑣細節(jié),但也只和下屬討論。對剩下的蝦兵蟹將,余溫鈞既不怎么在乎也不怎么在意。只要達到目的也就夠了。
賀嶼薇再次表示她想離開的念頭。但是,墨姨直接堵住她。
“你看你,也沒什么學(xué)歷,高中都沒畢業(yè)。四九城那么大,一個小姑娘短時間要找到個輕閑穩(wěn)定點的工作還是挺難的吧。難不成,想回農(nóng)家樂繼續(xù)當(dāng)后廚雜工?唉,何必呢。人啊,見識到更大的東西,想要的東西也就變得更多。馬上就過年了,你身邊也沒有親人,更沒有新工作,出去住都難找地方。不如先留在這里繼續(xù)幫忙一段時間。正好家里缺人,你就當(dāng)幫姨一段時間!
“……再幫你們一段時間也行!辟R嶼薇終于輕聲卻焦慮地回答,“等春節(jié)過后,你們家里的人手恢復(fù)正常,我就能走了吧?我真的該離開了!
墨姨滿意地點點頭,她試探地看向余溫鈞,想商討報酬的事。他卻似乎思考著什么。
“之前讓你學(xué)得英語學(xué)得怎么樣了?”余溫鈞終于問賀嶼薇。
“……差。” 賀嶼薇悶聲說。
他一點也沒笑:“想不想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憑!
賀嶼薇的目光頓時從眼前的茶杯上挪開,先猶猶豫豫地跳到余溫鈞肩膀上,再鼓起勇氣,飛快地瞥了眼他臉上的表情。
不,絕對不是“高中文憑”,而是余溫鈞嘴里的“易如反掌”這個詞,如有魔力地打動了賀嶼薇。
教師家出來的孩子,多少對公職和學(xué)歷有一種執(zhí)著。
從賀嶼薇讀初中起,爺爺奶奶就反復(fù)說一定會供她讀大學(xué)。即使她的成績只能讀三本,那也必須去讀一個大學(xué)。
然而,賀嶼薇至今連高中都沒讀完。
她偶爾也覺得自己懶且笨,辜負了爺爺奶奶的期望。
重返高中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要怎么插班,中間要填什么手續(xù),和陌生同學(xué)怎么相處,類似這種需要和人緊密打交道的過程才是賀嶼薇畏懼的。
她以往讀書都靠教師子女的身份得到特殊優(yōu)待。總覺得她自己一個人堅持不下來。
如果有機會,能“易如反掌”地拿到高中文憑……
余溫鈞從容地接受她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
大部分人眼中天大的麻煩,對這個男人,估計就是一彈指的事。
賀嶼薇吞咽著唾沫,像一條銀色小劍魚,在惡魔隨手撒下的誘餌前徘徊著。
“能有多輕松?”她仔細地問清楚,“您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在今年春節(jié)期間留在您家?guī)兔,您就能幫我拿到一張合法的高中文憑?就是那種能通過教育部認證的高中文憑嗎?”
余溫鈞還沒說話,墨姨反而笑了。因為她一句話里的量詞真夠多的。
墨姨說:“啊,你終于聽我勸,知道高中學(xué)歷的重要性了?”
“等出差回來再打聽一下。”余溫鈞并沒有直接答應(yīng),“我對高中的事情不清楚!
*
正在這時候,從醫(yī)院回來的余龍飛也晃悠著走進來,跟他哥打了一聲招呼。
余溫鈞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停留在門口。
余龍飛自然知道兄長在看什么。
“哲寧沒跟我回來。”
賀嶼薇知道余哲寧沒回來,同樣是肉眼可見的失落。
“我在醫(yī)院見到哲寧后是這么跟他說的,你的小保姆被咱哥安排住進了四樓,你快點兒回來看看怎么回事。但咱們哲寧是多警惕的人啊,居然沒被誆回來。他在病房看完老東西后,就回自己公寓了,說想一個人靜靜,嫌我吵。哦,我還在醫(yī)院看到李訣了!
余溫鈞只說:“讓小鈺休假回來后繼續(xù)給他送一日三餐。龍飛,你再把被自己趕走的護工請回來,哲寧的腳還得好好養(yǎng)著!
兄長對余哲寧簡直像當(dāng)著閨女一樣呵護著,余龍飛不耐煩地揮揮手:“這么大的男人了,自己能吃能活動。還有,盆栽姐要搬到四樓住什么的,是你讓我誆哲寧回來撒的謊吧?總不能真的就讓這保姆住咱家的四樓?”
余溫鈞沉默了會:“可以!
余龍飛一驚。
這還沒完——“龍飛,你在深圳有輛不開的a6?洗一洗,運回來,把車借給賀嶼薇,讓她在咱家學(xué)個駕照再走!
余龍飛瞪起眼睛。
哥對余哲寧、不,對他的一個小保姆態(tài)度也太標(biāo)新立異了吧。
允諾高中文憑又讓她學(xué)開車,這些還都是小意思,但怎么能讓賀嶼薇去住標(biāo)志著余家女主人的樓層套房里!
他和余哲寧還同時擠在三樓呢,他也想獨自住一樓。難聽點說,這,就是在家里養(yǎng)小金絲雀的節(jié)奏啊。
“金,絲,雀?”
余溫鈞站起身,他平淡無奇地重復(fù)這個詞。
“哲寧昨晚也這么評價過我,他說我是一個熱衷玩‘過家家’的男人!
有關(guān)余哲寧的話題都成了隱形雷區(qū)。余龍飛絕對不摻合進哥哥和哲寧的紛爭里,而且,余溫鈞一說教起來就沒完了。
他舉高雙手作出投降姿勢。
“讓她住四樓!我堅定不移地站在哥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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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方面來說,余溫鈞確實是一個極端我行我素且鐵腕執(zhí)行的性格。
弟弟的搬離和父親的住院,沒有擾亂他的公務(wù)出差計劃。
兩天后,余溫鈞和余龍飛先后離開中國,去海外出差。
臨行前,余溫鈞吩咐讓小保姆搬進四樓的套房。此事在余家傭人們之間也引起議論紛紛,但因為大家急著回家,也沒有更多討論。
賀嶼薇心想,這已經(jīng)不是吻不吻的小問題了。
余溫鈞果然是用完自己的勞動力后,還想要自己的小命兒吧。
——他剛和欒妍解除婚約,就讓家里的幫傭住進了代表女主人的四樓。
欒家知情后,必然會感到顏面掃地而震怒。雖然,余溫鈞在結(jié)束婚約后,似乎也不打算和欒家交好關(guān)系。
此人的性格做事很少留余地,既得罪的起別人,也承擔(dān)得起報復(fù)。但夾在中間最可憐的就是棋子。
想必離開余家庇護后,她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賀嶼薇又慢吞吞拖了一天,終于在今天中午被墨姨催下來。
她雙手提著行李,站在四樓門口發(fā)呆。
墨姨把鑰匙和密碼鎖告訴她。賀嶼薇試圖作出最后的掙扎:“可是……”
“別聽其他人的閑言碎語。其實,李訣也住過四樓一段時間。”
據(jù)說前幾年,余溫鈞經(jīng)常會往家里領(lǐng)一些來歷不明的人。
想當(dāng)初,鼻青臉腫的少年李訣就是被他從某廉價夜總會領(lǐng)過來的,因為總和余龍飛打架,也被安排在四樓住了段時間。
墨姨被訓(xùn)練成不該問的事盡量不問,她再次催賀嶼薇趕緊走進房間。
賀嶼薇輕撫上金色把手的法式門,腳輕輕地踏上天然纖維制成的地毯。上一次來到四樓,還是欒妍搬走的那天。
這里又恢復(fù)到之前的擺設(shè),只不過,居住的人變成了自己。
簡直是一個極端奢華的公主屋。
她現(xiàn)在不僅擁有更大的臥室,還有多功能客廳、書房、兩個超級大型衣帽間,寬敞的沐浴房,三個衛(wèi)生間,戶外熱浴盆,一個小型廚房,除此之外,甚至還有個附帶的保姆房間,任她自由處置。
“住在這里,四層的清潔也都要由我自己完成嗎?”賀嶼薇很實際地問。
墨姨說:“不然呢?”看她目露絕望,才好心地說,“每月有人專門深度打掃,但你自己住在這里,肯定也要承擔(dān)一部分清潔工作。除此之外,這是你春節(jié)看家這段時間的工作!
墨姨遞來足足五頁的彩打頁面,列出了春節(jié)期間,余溫鈞出差和墨姨不在余家時的工作內(nèi)容。每一頁都是list。
除了四樓,賀嶼薇要負責(zé)三樓套房的日常維護,五樓走廊的地面清潔,地下泳池的排查,一樓的除塵。而每一項工作
都有詳細的要求。
賀嶼薇低頭翻完第五頁紙,墨姨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她躡手躡腳走進大得驚人的臥室里,先把雙肩包放進四柱床旁邊的貴婦椅,等凝視完四周后,掏出少少的行李。
雪花球和字典依舊放在床頭柜,她走到套房的落地窗前。
一整塊玻璃擦得仿若不存在,仿若模糊了內(nèi)外的物理界限,讓室內(nèi)和戶外的整個雪后花園景色融于一體,如同畫布。
整個余家都盡在她的腳下。
第40章 晴
雖然身處余宅,但嶄新的生活又開始了。
賀嶼薇發(fā)現(xiàn),自己適應(yīng)新生活如此之快,甚至于,比照顧余哲寧時更為得心應(yīng)手。
余家三兄弟都不在,傭人驟減為四個人。
內(nèi)宅兩位。外宅和園林各一個安保和園丁。在整個春節(jié)期間,他們只需要在最基本程度上維持整潔。
留守的傭人每天晚上十一點前要在群聊里(余溫鈞、余龍飛和余哲寧都在群里),發(fā)微信。
格式為:家里有沒有要修的東西(是否修好),家里有什么新變化(主要是匯報花園)。如果一切無事,就要拍張
除此之外,傭人每天在臨睡前親自去檢查一樓到五樓的門窗是否鎖好,室內(nèi)綠植的澆花和換水。
住家的除了賀嶼薇,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而排查門窗緊閉這個工作,不知道為什么就變成賀嶼薇獨自承擔(dān)。
她感覺自己像是學(xué)校里的老頭保安,放學(xué)鈴響起,就打著手電筒,慢悠悠地去查各個空教室是否有調(diào)皮的學(xué)生。
余家面積這么大,怪瘆人的。
幸好賀嶼薇既不怕黑也不怕鬼。整整一周下來,他們四人靠微信和無線電聯(lián)系,她在余家?guī)缀跻姴坏交钊说挠白印?br />
二把手沫麗會抽查她的工作。但迄今為止,沫麗也并沒有主動聯(lián)系她。
小鈺飛香港前,跑回來幫她送了一批咖啡豆,并投喂了食品邊角料給她。
說是“邊角料”,其實是形狀不好但口味極佳的燉肉菜,還有分裝在冰箱冷凍柜里的主食。只需要簡單加熱就可以食用。
除此之外,余家還殘留沒吃完的禮品果籃。傭人們都可以自由享用。
*
余哲寧趁著兩個哥哥出差,返回三樓拿自己的日常用品。
他見到賀嶼薇時,微微一驚。
“你胖了!”
賀嶼薇極其慚愧地垂下頭。
以前當(dāng)小保姆,起床和睡覺都得遵守余哲寧的作息時間表,F(xiàn)在,她能久違地睡懶覺。
她只需要三個多小時,就能完成整個宅邸的巡查,除此之外,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自己房間里躺著,看看書,發(fā)發(fā)呆,做做咖啡,聽聽收音機。
好吃好喝又能無限睡,不用動腦子應(yīng)付任何人。
……就開始長胖了。
余哲寧坐在他套房的沙發(fā)上,指揮著賀嶼薇收拾行李。
那天晚上,余哲寧確實把賀嶼薇的存在忘記了,司機詢問他是否趕回去接女孩子,他只回了兩字,開車。
之后幾日,他躺在城中公寓,享受一人生活的清凈。
只不過,余哲寧很快就又想起賀嶼薇。
那女孩總是在他的身邊,安靜地陪伴著自己,仿佛房間里沒有這個人,一旦需要她做點什么,賀嶼薇又會利索地完成一切。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于她的存在。
“聽說這段時間由墨姨去照顧爸爸,家里沒人了,所以我哥留下你工作?”余哲寧說,“但是,讓你住在四樓不太合適吧。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在自己公寓里給你收拾了一個空房間!
賀嶼薇邊疊著他的衣服邊輕聲說:“搬去和你住……嗯,我應(yīng)該以什么身份和你一起住呢?”
余哲寧心中微震。
他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反問她:“你想以什么身份?”
余哲寧自尊心很強,肯定很討厭聽到“被照顧者的身份”吧。所以她也只說:“你的腳快好了,不需要人在旁邊了,F(xiàn)在只是因為你家里沒有人手,我才繼續(xù)待在這兒。等過完春節(jié),你能跟你哥說一下讓我離開你家嗎?”
余哲寧想說“我今天就可以帶你走”,可是,賀嶼薇剛才那句“什么身份”的反問讓他猶豫了。
她是個年輕女孩子。
在余家當(dāng)小保姆倒是無所謂,這里零零總總的有一大批傭人。但是搬到他的公寓,兩人獨處……
她應(yīng)該以傭人的身份,還是以……戀人的身份,和自己相處。
無論哪一種,余哲寧都覺得很沉重。
賀嶼薇還在繼續(xù)說:“墨姨對我特別好,我就沒辦法拒絕她。哦,余董事長答應(yīng)如果我繼續(xù)在這里工作,他可以讓我拿到高中文憑!
余哲寧嘴角的小痣微微隱形,他冷淡地評價:“對我哥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很擅長抓住別人的需求,來誘導(dǎo)對方去照著他的需求做事。而到最后,他的身邊也只會站著各種有求于他的人。但欒妍……她其實是真正喜歡我哥的少數(shù)人之一。”
賀嶼薇點點頭。
那位董事長,心思難測,是一個欒妍都收復(fù)不住的人物。比起文憑之類的,她還是趕緊跑路吧。但好奇怪,余溫鈞當(dāng)時說的話,怎么就一下子觸動了她。
賀嶼薇再把行李箱豎起來:“你,親過別人嗎?”
話題轉(zhuǎn)得也太快了吧!余哲寧怔住,隨后沉下臉。她被誰親了,是龍飛?
“我只是覺得,接吻是一道門檻。”賀嶼薇這段時間都自己一個人待著,忍不住又犯了自言自語的毛病,說出的話相當(dāng)坦誠,“無論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應(yīng)該都不會去親他們討厭的人吧?這不是自我折磨嗎?完全搞不懂!
余哲寧萬萬沒想到,這個保守的女同學(xué)居然敢開誠布公地聊起這種事情。
她說這些話的口氣,簡直置身事外極了。
自從得知賀嶼薇內(nèi)心的情意,余哲寧確實就變得很在意她,他盡量不去說一些令人誤會的話。但是,她居然還能和他閑聊這種話題?難道,她是把他當(dāng)成“閨蜜”了?
真是奇怪的女同桌。
她的性格究竟是羞怯、天真還是遲鈍?無論如何,她確實能輕易地觸動他的心。
“我……也還沒有接過吻!
余哲寧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臉迅速地變紅了。
為什么要告訴暗戀自己的女孩子這種超級羞恥的事情?
但賀嶼薇聽到這話,看向他的目光立刻變成一種強烈的同情。余哲寧頭都疼了:“也不至于這么看我吧?”
賀嶼薇靜靜地點頭,余哲寧肯定會很想吻欒妍吧?但是,她絕對不敢問。
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提起那個女孩的名字,他們此刻的交談、他們之間友好輕松氣氛,包括余哲寧的溫暖笑容會像清早的濃濃大霧,在太陽照射的瞬間就迅速收回去。
賀嶼薇也只是說:“你真的不考慮搬回來住嗎?”
“我哥讓你跟我這么問的嗎?怎么,他要逼我搬回來。他又跟你說了什么。”
……還是說錯話了。
兩人的談話陷入僵局。像懲罰似的,余哲寧的態(tài)度再次變得極度冷淡疏離。當(dāng)知道她要留在余宅幫忙,沒有多勸,拿好全部的行李就讓車離開。
賀嶼薇在門口凝視著滾動的車輪胎,隨后,失落地看向薄藍色的天空。
明明住在公主般的宮殿里,卻一點都不興奮。要是余哲寧能搬回來就好了。她就能在臨走前,天天看著他溫和的笑容。
她耷拉著肩膀,獨自往四樓走。余家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像迷宮,但是,也僅此而已。
###
農(nóng)歷春節(jié)就像雪花球里的雪一樣,輕輕地墜落下來,近在眼前又沒有任何實感。
大年三十,余溫鈞在家里的傭人群里發(fā)了大額的紅包。每個人都在歡歡喜喜地搶,沒幾秒就有提示,但
賀嶼薇每次都很怕聽到群提醒,直接關(guān)閉,
墨姨抽空回來,給她送了兩包餃子。
她還向賀嶼薇展示了偷拍對方家的照片——在賀嶼薇眼里,那也絕對稱得上豪宅,似乎是個三進三出的四合院,但是在墨姨口中,各方各面都距離余宅差了點什么。
包括,女主人的衣帽間東西很亂,他們家兒子吃飯?zhí)羰,家里清潔度不夠,反饋效率低,胡同里總有夜貓出沒。
明明有女主人,但交流起來特費事。
墨姨對余承前的評價也很犀利——典型耳根子軟的大老爺們,很容易對現(xiàn)狀滿足,等于把很多事情推給自己媳婦。但是,又很討女人歡心。
墨姨頓了一下:“哲寧的有些方法挺隨他爸的!
賀嶼薇默默聽著。
經(jīng)歷那么多事,她還是認為,余哲寧是最好的那一個。
有的時候,人不具備那么多勇敢和決心,沒辦法雷厲風(fēng)行地做決定。不是每個人都是余溫鈞——世界上不需要那么多的董事長,更多存在的是普通人。
##
別人的春節(jié)都是熱熱鬧鬧,而對賀嶼薇來說,這是將近三周多清閑到無實感的生活。而這種好日子很快就過去。
某一天清早,窗外的庭院突然多了不少修剪花草的工作人員。
而下樓的時候,廚師長也開始保養(yǎng)鍋具,清點各種生鮮品。
走廊里其他住家傭人們也都重新出場,每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都很積極忙著自己的工作,擦拭各種擺設(shè)。他們跟她主動打招呼,用一種玩笑但又善意的語氣問她,住在四樓套房是什么感受。
整個春節(jié)期間都陷入昏昏沉睡的宅邸,仿佛被點燃,重新恢復(fù)到它以往活力滿滿的狀態(tài)。
賀嶼薇點開被屏蔽的群聊。
呃,果不其然,余溫鈞馬上就要回國了。
余龍飛比他哥哥更早三天飛回來。
他的氣色很好,春光滿面且笑瞇瞇的,見到賀嶼薇后吹了一聲口哨,把什么東西拋到她的臉上:“不知道鑰匙里面還有沒有電,你自己去試試吧。學(xué)的時候也記住,打胎別打死了。”
什么打胎?賀嶼薇臉被打得生痛,也很不理解他的話。
“輪胎!”余龍飛懶得理她,撣撣袖子就走了。
賀嶼薇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追出門,難道,余龍飛把這輛車送自己了,那絕對不能收。
但她的一個腳步剛踏出門又緊急撤回身子。因為看到玖伯正指揮司機去搬余溫鈞的行李箱。
他帶回來幾種綠植、海鮮、香料和三個明顯很沉的正方形花草木雕,據(jù)說是專門用來裝飾樓梯轉(zhuǎn)角和扶手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