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降溫
李訣今晚也留在家里吃晚飯,他甚至親自下廚炒了兩道菜。
他們把賀嶼薇也叫下來一起吃。
賀嶼薇從小被教育“要大大方方”的,可是,她從來不知道怎么做。因為余龍飛和李訣都是對余溫鈞身邊狀況極其敏銳的人,她在餐桌上用盡全部力氣,才能偽裝沒有異樣。
吃飯中途,余溫鈞隨口說家里會給賀嶼薇添一套餐具,就按當初李訣的標準去采購。
添餐具,不是加一雙筷子的事。
代表一種“登堂入室”的許可,賀嶼薇曾經幫廚房洗過碗,余家三兄弟都有自己的專用餐具,根據器皿材質分成六套。
而只要碎了一角,整套餐具都會全部更換。最貴重的兩套西式餐具是純金銀鑲嵌的(墨姨說要手洗,絕對不能進高溫洗碗機)。
李訣曾經也在余家住過幾年,他也有專用的三套餐碗,分別是陶瓷,玻璃和骨瓷的。而刀叉筷子也有10頭。
余龍飛對他哥的這些豪奢細微之處持鼓勵態度,畢竟,他自己也能享受。
但……給小保姆準備這些,憑什么。
賀嶼薇不是應該照顧完哲寧,就直接滾蛋嗎。還是說,她就是他的便宜表妹。
余龍飛心中疑竇叢生,但他抬起頭,環顧四周——李訣只是漫不經心地吃飯,小保姆依舊耷拉著肩膀吃她那小小的一碗飯。
他摸了摸頭上的腫包,也就嘟囔一聲。
*
吃完飯后,三個男人坐在吧臺前,他們注視著賀嶼薇磨咖啡豆。
這是余龍飛提議的,讓盆栽姐做杯咖啡,當飯后甜點。
最開始,賀嶼薇實在有些緊張,潤紙和燙杯的時候,手指都在發抖。但進入狀態后就以嫻熟的手法三段式注水。
經過反復的練習,她已經完全掌握快慢和出水的大小量。很快的,咖啡的特殊香氣就彌散開來。
“別的不說,她現在的手沖咖啡也算做得有模有樣。”余龍飛喝一口,罕見地表揚一句。
李訣也舉起咖啡杯,聞了聞,結果他的眼鏡片兒糊了。
三人之中,只有余溫鈞沒有碰眼前的杯子,他正看著沫麗遞過來的ipad。
余溫鈞沒有主動聊工作,李訣和余龍飛便先識趣說一些輕松的話題。
賀嶼薇不幸就成為這個“輕松的話題”。
李訣說墨姨下周就回來,家里的人手充足,她也就有時間學車,
余龍飛則假意問一些她學校的問題,實際拐著彎罵李訣。
“盆栽姐在重點班待著很不容易吧?我跟你說,小眼鏡兒當初也是成績爛得要命,極其勉強才能讀完高中,都沒讀大學,被送到新加坡留學一年。他的最高學歷完全取決于哥的鈔能力。我記得,小眼鏡兒每天要我哥幫著輔導做數學和物理作業。我和哲寧從小都沒被哥輔導過功課,哎,這輩子也從來沒聽過他能這么頻繁的嘆氣!
李訣面無表情地說:“是嗎?但鈞哥每次聊起你的時候,都是我們幾個秘書在辦公室里最輕松的時候!
余龍飛得意地咧嘴一笑,很快回過味來。
輕松是什么意思,哥哥在背后罵自己了嗎?
賀嶼薇有些新鮮。
她以前總跟在余哲寧身邊,而余哲寧和他哥之間涌動著古怪的客氣與疏離,兄弟倆關系很僵,余溫鈞每次說完正事就斷然離開。而除非工作安排,也從來不會跟低級傭人們閑聊。
她便認為,這男人身邊的氣氛極為壓抑的。
但余龍飛和李訣卻敢當著余溫鈞的面,彼此挖苦了足足二十分鐘。
他們斗嘴的時間,余溫鈞在一旁抓緊時間看完了家中最近的日程,無非是園林團隊的春季修剪計劃,家中購買新的花種,建筑物的外墻需要修繕等等。
宅邸后勤一般都是墨姨負責。但沫麗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也把宅邸諸多雜事處理得頗為利索。
余溫鈞把沫麗叫過來,輕聲夸贊了幾句,再讓她離開。
隨后,他自己一動不動地思考了片刻,突然就抬頭跟賀嶼薇說:“你剛才說,班里的另一個轉學生叫什么?”
賀嶼薇正跟余龍飛和李訣說,老師給她和同是轉學生的同桌發了校服云云。她不用再穿著余家的工服上學了。
余溫鈞每次開口,焦點就會毫無爭議地回到他身上。
他讀報告的時候也聽到他們剛才說的話了啊,賀嶼薇嚇了一跳,但還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回答。
“于凌峰。”
隨著她說出名字,氣氛立刻變得不對勁。
余溫鈞望了李訣一眼,李訣快步走到遠處打電話。余龍飛臉色沉下來:“沒準兒是同名。凌峰這傻名字又不稀奇!
沒兩分鐘,李訣走回來。
“我問過墨姨,就是那孩子。他原本在英國念書,但汪柳眼睛不好,他從去年就回國讀高中,說決定在國內讀大學。嫌私校吵,就突發興起轉到公立學校。也真沒想到就那么巧,他能和小賀進入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
余龍飛立刻跳起來。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遷怒余溫鈞:“哥,你不提前說這事?”
“坐下。我每天都過得都很閑嗎?”余溫鈞淡淡地回答,“確實有人跟我說過凌峰那孩子轉學了,但當時沒留意。也是剛剛才想起來!
賀嶼薇在旁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還是余龍飛不耐煩地解釋:“你那個傻叉同桌是我爸那邊的孩子。上次在阿那亞,你不是見過他?哦對了,你當時不在場。不過你是傻子嗎?都姓余?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
無法預料的巧合讓賀嶼薇目瞪口呆,她一直以為,余凌峰的姓氏是“于”。
她忍不住盯著余龍飛,但怎么看,都不覺得余龍飛和余凌峰五官像。按理說,同父異母的兄弟應該有點相似之處吧。不過,他們說話都很傲慢就是了。
余溫鈞的態度波瀾不驚,看不出對第三個“弟弟”抱有什么樣的態度。
賀嶼薇在震驚之余也別扭極了,一想到同桌居然也和余家有關,就覺得上流圈子也太小。
她就逃不開余家人了嗎?
余龍飛也兇神惡煞地盯著她:“我看你剛剛提到男同桌時就是一副春心蕩漾的樣子,你是吃我家喝我家住我家的保姆,別叛變了啊!
賀嶼薇被說得顏面無存,她盯著桌子:“我和那個同學沒怎么交流。只知道他也是轉學生。從今以后,我也絕對不會在班里和他說話了!
余龍飛冷哧說:“告訴你,汪賤人生的賤種有種賤氣,本少爺就不能聽這名字。這事兒太他媽添堵,我忍不了。明天你就去學校辦退學,反正你的
成績都不配進重點班,本市的高中那么多,再選個別的地方上!
賀嶼薇再次一驚。好不容易適應了新學校的環境。
……可是,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事。
“沒到那一個程度!庇鄿剽x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平靜地反對,“家里的恩怨不需要把外人也牽扯其中,她該怎么上學就怎么上,該怎么和同學相處就怎么相處。又不是哲寧,一言不合就轉學!
李訣順口打岔:“話說回來,小賀,你私下里還和哲寧聯系吧?”
李訣居然當著余溫鈞問出這種問題,有一種類似于……被捉奸的感覺。
賀嶼薇的臉立刻發熱。除了熟悉的慌亂和尷尬,又產生一種心虛。
她細如蚊鳴地回答:“偶爾,發一下微信!
“我再重復一遍,我們余家的私事不需要讓他人去站隊。還有,薇薇可以聯系哲寧,放學后可以去見哲寧,當然,需要提前和司機報備下行程。”余溫鈞的聲音還是輕描淡寫,“龍飛,你最近沒見哲寧?”
“前段時間不是剛吃了頓飯。兩個男人不需要天天聯系吧?”余龍飛嘟囔。
余溫鈞也懶得搭理他,再轉頭問賀嶼薇:“哲寧的腳恢復得怎么樣?又該做復健了吧。”
她的臉頓時漲紅了。
“那個,我,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在學校不能用手機,回家后也要寫作業。我和余哲寧在微信上其實沒怎么說話,他就問了我在家里住得怎么樣,我說挺好。他說家里花園是不是很多樹開花了。我說對。他說周五回來,問我想不想要一些瑰夏咖啡豆。我說不用了!
賀嶼薇把她和余哲寧微信內容復述出來,語速很快,不知道試圖想讓誰相信她。
她筆直地望著余溫鈞,雙手緊握著桌面。剛才那些話絕對沒有一句謊言。
雖然賀嶼薇反復思考著怎么離開余家,但是,她不想牽扯其他人。
“我和余哲寧真的什么話都沒多聊,你不相信的話,可以看我手機!而在學校,我和余凌峰也就只說過兩句話!”
余溫鈞從她著急的臉上收回視線,他頷首:“我在了解情況!
說完后,再拍了一下依舊憤憤不平堅持讓賀嶼薇轉學的弟弟后腦勺。
余龍飛痛苦地跳起來,說怎么今天總是打人
“哥,你就不管——”
“安靜點。我現在沒有辦法說,告訴你怎么處理余凌峰轉學的事。因為目前并不造成什么問題。如果今后成了問題,我必然會有辦法處理。懂我意思了嗎?龍飛,別一提到爸家的事就這么毛躁!庇鄿剽x再扭過頭,平靜地說,“你,做完咖啡就先回自己房間!
賀嶼薇臨走前再稍微回頭。
余溫鈞面前的咖啡已經徹底放涼了,但他還在半硬半軟地開導余龍飛,一口都沒碰。
第52章 前半夜
第二天上學看到余凌峰,賀嶼薇的心情五味陳雜,甚至于有一些膽戰心驚。
幸好,他倆是同桌,但沒有任何交集。
身為走讀生,女生們偶爾托她從外面帶快遞,第一節 課的課間,好幾個女生跑到賀嶼薇桌子前來取東西,
這時候,同桌會遠遠避開。
上課鈴響起,男生重新坐回座位。
他第一句話就是:“你努力想討好她們,她們也不會和你交朋友!
賀嶼薇一怔,意識到余凌峰正跟自己說話。
也不知道,她哪里讓這位余家不在編少爺看不順眼了。
“別人讓我幫忙,力所能及就會幫一下而已!辟R嶼薇說完這句,又覺得態度要稍微“刺兒”一點,能讓余凌峰主動遠離她。
她沉思片刻,便模仿著余龍飛的口吻說:“我上高中只是為了取得畢業證,不是為了來交朋友的!
余凌峰撐著下巴,冷聲說:“哼,那你得努力學習了。以你那垃圾成績,通過會考都難!
油劉海兒的女同學像霜打的花兒,一點點地垂下頭。
“……我知道。啊,這個給你。”
賀嶼薇昨天找沫麗借u盤,說想拷一份課件
沫麗帶她來到一樓余家禮品儲藏室,某個抽屜里,就像農貿市場賣魚的攤位似的整整齊齊囤著各種嶄新u盤。
全是各大奢侈品牌方在過年過節或品牌周年時送給vvic的周邊禮,上面印著品牌logo。
沫麗一把抓了十個u盤,說拿走吧,夠嗎。如果不夠,抽屜下面的抽屜里還有私人銀行、理科高校和余溫鈞所參股的科技公司送來的移動固態硬盤,也是余家所收的各種商務禮品之一。
賀嶼薇拿走兩個u盤。
此刻,她把其中一個u盤放到余凌峰的桌面:“這是老師拷給我的高一試卷和課堂ppt。我也給你拷了一份。還有,u盤送你了。不用還我。謝謝。”
賀嶼薇單純覺得,把u盤送給余凌峰更省事。徹底避免兩人后續的接觸。
而余凌峰驚訝地看著那個作成磁帶形狀,地中海藍的精美u盤。
……是GUCCI的。
*
中午午休的時候,賀嶼薇跑去找班主任,問能不能換座位。
最好,換到一個女生旁邊當同桌。
班主任打量著她:“倒也可以。但你以后終究要走入社會,社會上并不是每個人都看性別、成績和年齡的。即使你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朋友,也可以只和他們保持‘不讓人覺得不自然’的交流。”
賀嶼薇再次感覺到,自己身處一個更廣大的世界。
在以前,爺爺奶奶也意識到孫女頗為孤僻,但老教師都有種清高派和“勢利”,他們只鼓勵孫女和學習成績好的同學玩,否則,還不如一個人待著。
而就像抓住理由,賀嶼薇也就越躲開眾人,靜靜地縮在角落。
現在的班主任說,不交朋友也可以。
賀嶼薇也真的希望,自己能趕緊追上學習進度,然后時間——嗖,快點過去。她就能順利參加高中會考,順利拿到畢業證,順利離開余家。
然后,然后……
說不定,她就真的能跑到陌生的大西洋國家,據說那里的環境更包容,她可以避開一切社交,理所當然地當一個少數群體。
賀嶼薇陷入沉思,一個人握著筆,在課桌上露出個小小的微笑。
##
北方的春天,氣溫反反復復升高降低。
但如同余溫鈞所說,家里的花園也有越來越多的樹開花,而草坪也開始綠起來。
一周之內,余龍飛興致勃勃地連續在戶外舉辦了三場賞花party,邀請對象是什么商賈名流,商會和投資的朋友。工人在戶外的草坪上搭建起兩個雪白色的帳篷,并掛上黃色彩燈和鮮花。
這氛圍看上去就很上流社會。
賀嶼薇偶爾學習累了,會趴在窗戶上遙遙地看他們一眼。
她除了需要保持住的四樓日常清潔,不需要做任何的傭人工作。
余溫鈞說過她可以自由安排時間,賀嶼薇決定,本周只去學校上兩天課,其他時間留在家。
她密集地補了遍高一知識,再把老師u盤里拷的高一整學期的全科期中期末考試卷做一遍,不會的地方就等上學問老師。
這天下午,賀嶼薇準備簡單地去一樓廚房吃個雞蛋就去寫試卷,這時,手機震了一下。
整天做卷子都做昏頭,她忘了余哲寧今天回家。
一樓的大廳,沫麗他們正忙著把大量的食物和酒水送到不遠處的帳篷里。
看到她,沫麗自然也知道她來找誰,朝著不遠處喧嘩的白色帳篷處努努嘴。
賀嶼薇遲疑站著,想到要面對那么一堆衣衫精致的人就有點犯怵,正在這時,門口傳來略微嘈雜的說笑聲。
余龍飛和一幫年輕男人勾肩搭背地走進來。
她定睛一看,他左手邊摟著的人正是余哲寧。
余哲寧沒有倚靠拐杖,腳傷顯然更恢復了一些。
賀嶼薇現在穿的是學校發的運動校服,剛
剛洗完澡,臉色潔白,剛洗完的發尾也柔順,但在頂燈照射下,頭頂的碎毛像落著雪花似的,各自有想法地翹著。
她迎接上來,余哲寧都沒有認出來是誰,仔細地看著她,笑了笑:“我的腳能走了,但是還不能打球。”
“喲,盆栽姐來了。正好給哥幾個沖杯咖啡,幫我們醒醒酒!庇帻堬w也在旁邊大手一揮,“這位的手沖咖啡勉強能咽,你們一定要嘗嘗!
余龍飛據說從下午兩點就開始喝了,滿身的酒氣,整個人歪歪斜斜站不穩,賀嶼薇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退后一步。
自然有人問賀嶼薇是誰,余龍飛只含糊地說鄉下親戚送過來借住的孩子。
能和余龍飛玩得好的人,性格都有和他類似的乖張。
賀嶼薇做咖啡的時候,其他幾個男人肆無忌憚地嬉笑,打量著她。
“這位妹妹,好像聞不了酒氣,是不能喝啊還是演技好啊?有些女的,即使特別能喝也得裝著一副人家不行,人家滴酒不沾的樣子!
“穿的是校服吧?真行,在家圈養女高。前段時間,我好像是聽你說每天去什么高中接送人,不會是她?”
“世界上就沒有真正不能喝酒的人。說不喝的,也只是沒喝過好酒。龍飛,我來你這里玩,特意帶來一瓶山崎50年?纯矗桶堰@酒端出來,神仙都得抿一口。要不要試試?”
余龍飛懶懶地打斷:“少折騰她,這可是我哥親口承認要養在家的金絲雀。”
這句話說出口,其他人才算消停,余溫鈞在外面的名聲很厲害,為了區區女人,他們可不想得罪這位兄長。
等這些人鬧夠而轉身走了,余哲寧皺眉問余龍飛,“金絲雀”什么意思。
余龍飛嘿嘿笑著,拿起他們留下的那一瓶山崎50,給兩人各倒一杯。
賀嶼薇面對他們的打趣,自始至終都默默地,心無波瀾地專心地沖泡著咖啡,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忙。
她倒走濾紙里咖啡豆的余粉,再用抹布將島臺的桌面收拾干凈,一轉身,看到兄弟倆對著自己哈哈笑著。
余哲寧和余龍飛正在聊她的事。
余龍飛用鄙夷的語氣說了她和余凌峰同一個高中的巧合。而且,余龍飛免不了抱怨前段時間,他被哥哥一腳踹進花壇里的事。
“我哥的腦子當然沒做過手術!我就是騙你個傻子玩的,你居然敢當面問他了?”余龍飛勾住余哲寧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他媽的,這小保姆真的夠蠢啊。我都多少年沒被打過小報告了!唉,當初隨口誆她的話,結果她信了!
賀嶼薇的臉色隨著他第一句話就變白了,她口干舌燥,第一反應卻是看向余哲寧。
余哲寧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也是我沒否認這件事。不怪她誤解,怪我怪我!
余龍飛冷嗤:“不,這只能怪她自己。怪她腦子不清醒。喂,盆栽姐!
賀嶼薇被點了名,她慢慢地看著他們。
“如果哲寧跟你說天上有一條龍在飛,你也會信么。為什么?”
“為什么,”她茫然地回答:“可能就是因為,我想要去相信他!
對上賀嶼薇干凈的眸子,余龍飛也不禁一怔。
“不好意思,先等一下。你們是在說余董事長的事吧,他之前在手術里被切下來一部分腦組織,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沒什么感情。想法也和普通人不一樣。這件事有什么問題嗎?”賀嶼薇實在忍不住問。
余家兩兄弟頓時再被逗得發出笑聲。
在他們明亮的笑聲里,賀嶼薇感到一陣陣的孤獨、尷尬和挫敗。
她的手攥成拳頭,一點點握緊。
她不得不追問:“是我理解錯了嗎?余溫鈞……”
余哲寧咳嗽了下:“我哥沒做過什么手術,切掉腦子什么的都是龍飛在逗你玩。”
賀嶼薇看著他們,感覺腳下踩著的什么堅實東西,頓時坍塌了。
其實,她內心深處有些懷疑那僅僅是一個謊言。
但,余哲寧沒有否認。
或者說,賀嶼薇必須相信。
她這段時間為余溫鈞的反常找盡各種借口,其中之一,就是他的腦子不清醒。
余溫鈞腦子里的某部分在手術里被切掉了,他是無意識才做那些事情的,他說過的話也不是認真的。
……但現在,天真的是她自己。
沒有任何借口,她所感所知,就是他的意志,也是全部的真實。
賀嶼薇將這段時間經歷的所有事情從頭想了一遍,越發不敢細想,一股心碎般的傷心涌現出來。
她眼睫低垂,劉海兒已經長到了一低頭就能擋住所有表情的地步,但即使臉色白得嚇人,她的手依舊機械性地清潔島臺,把用過的咖啡杯放到洗碗柜里。
兩兄弟的笑聲終于再止住。
余龍飛繼續說他哥要給小保姆添餐具,隨后被遠處的朋友們叫走。
此處,只剩下余哲寧和她兩人。
余哲寧似乎想開口詢問什么,但賀嶼薇罕見地不想和他交談。
她為自己的輕信和愚蠢感到極度的慚愧。
臺面上有一杯未動的咖啡。
明明是余龍飛命令她做的手沖咖啡,他光顧著取笑她也沒來得及喝。
咖啡涼了,余龍飛肯定不會再碰,只會扔掉并命令她再做一杯。
余哲寧剛說了聲“嶼薇”,賀嶼薇卻指著剛才的那杯咖啡,低頭問:“這杯咖啡有人碰過嗎?沒有人喝的話,我就把它喝了!
然后,不等他回答,賀嶼薇就拿過來。
入口的瞬間,她便感覺這和自己以往所做得咖啡口味有微妙的不同。
她皺皺眉,停下剛要仔細品味,卻看到余哲寧正目不轉睛地打量自己。他那雙眼睛似笑非笑的,賀嶼薇硬著頭皮就把這杯咖啡全部灌進喉嚨。
等放下杯子,余哲寧就說:“嶼薇,我是不是曾經給過你一個忠告——千萬不要相信男人嘴里講的話!
賀嶼薇不解。
“我再給你第二個忠告。不要喝不明來源的飲料。你知道剛剛喝的那杯咖啡里面還摻有什么嗎?有威士忌。余龍飛倒進去去一點山崎50。唉,以后去外面,任何飲料離開你的視線都絕對不能喝。誰知道里面會被下了什么藥?”
余哲寧原本以為,這就像他開得無傷大雅的玩笑,她會低下頭,或者露出微微惱羞成怒卻又不真正生氣的無奈表情——但是,賀嶼薇就像被鬼觸摸了喉嚨。
她原本蒼白的臉色瞬間鐵青。
她整個人抽搐著,立刻用手指用力地摳嗓子,沖到卡槽就對著水龍頭漱口,干嘔著,試圖把剛剛喝過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賀嶼薇晚上還沒吃飯,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來。
與此同時,嗡鳴聲開始響徹在她腦子里,一種熟悉而可怕的黑暗情緒籠罩著自己。
酒,酒精……
她曾經發誓,這輩子絕對不會碰任何酒精。
就是酒精這個惡魔,奪走了爺爺奶奶的生命,奪走了她本應該擁有平靜的人生。
她居然打破了自己在海邊立下的誓言。她喝酒了!
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
賀嶼薇猛地轉過頭,她看著余哲寧,目光中透出得失望令人心驚。
她低聲說:“明知道咖啡里面摻酒,為什么就不能提醒我一下?”
余哲寧此刻看著賀嶼薇的情況不對,趕緊走過來。他詢問她是否酒精過敏。
“真的抱歉,我本來還以為你能立刻嘗出酒味,就沒阻止——”
賀嶼薇盯著他。她能感覺到從指尖往上的肌肉繃緊了。她覺得自己肯定全身僵硬。
“嶼薇,如果身體不舒服,我現在讓醫生過來——”
突然之間,賀嶼薇就反駁他:“比起我,你才應該去看醫生,讓醫生看看你還是不是男人!遇到事情,就只會用道歉來解決問題,請你不要為你根本不覺得抱歉的事情說對不起了!”
以往,她面對余哲寧,都僅僅是當一個傾聽者,既不表達觀點也不肯主動表達,因為擔心說多了不合適,因為害怕余哲寧會討厭自己。
但也許,剛才無意識攝入的酒精給
了她某種……惡毒且混亂的力量。
余哲寧皺眉。
他克制著,再次說了句:“我知道你生氣了,對不起!
賀嶼薇咬住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說出這種評價。唉,都怪酒精,她后悔極了,低聲道歉:“是我說的話太過了。我……還有作業要寫。”
然后在水槽前把最后幾個咖啡杯弄干凈,就沖出室外。
這和余哲寧的預想中,就像他當初用張充和的照片騙她這是自己奶奶一樣的玩笑,已經相差太遠。不管怎么說,他也稍微覺得自己有點越界。
余哲寧就要追著賀嶼薇跑出去,卻被余龍飛攔下來。
他站在旁邊,不知道把他們的話聽到多少。
“你對女的態度不行,無論是欒妍還是盆栽姐!
余哲寧的目光試圖追著賀嶼薇的背影,他猛地甩開:“少管閑事!
“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那個小保姆喜歡你!庇帻堬w惡毒地說。
余哲寧張張嘴,他想說什么,但喉嚨干涸。
余龍飛的聲音變柔:“有些女的,既不適合當朋友也不適合當情人的,但是,特別適合拿來干活。這一點,咱倆都應該跟哥學學。哥這么多疑的人,選她當你的一個保姆,還放任她住在家里讓她上學,就因為在他眼里,賀嶼薇是一個好孩子,不,她是一條好狗,就是個死心眼不懂變通的蠢貨。是那種認定一個主人就能天涯海角追著他到死的笨蛋。對于狗么,千萬不能讓她以為自己是人!
他聳聳肩:“你倆現在的相處模式就挺好。不挑明,也不進一步。不要多生是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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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道路上,行駛進來一臺黢黑的車。
李訣看著車窗外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皺皺眉。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余龍飛是個閑不住的個性,天氣漸暖,舉辦戶外party的頻率越來越高,而高昂的派對費用總是余溫鈞來負擔的。
真是一個紈绔。李訣冷冷地這么想,就感覺到后面傳來冷風,還飄來一股燒烤的香味。
余溫鈞在后面靜靜地降下車窗。
他們走進家門時,正好遇見余龍飛抓著余哲寧,他們正爭執什么,彼此臉色很壞。
余溫鈞見到久未見面的弟弟,神色倒是沒變,只是說:“龍飛,松手。”
余龍飛打哈哈:“我正在傳授這小子一些有關人生本質的大道理!
余溫鈞便說:“那我也跟你講點道理——這個月的party還讓我掏錢,直接收拾東西出去!
拋下訕訕的余龍飛,余溫鈞也只是對余哲寧點點頭,余哲寧卻讓他身邊的李訣跟自己出來一下。
得到余溫鈞允許后,李訣跟著余哲寧走出來。
因為有點在意余龍飛說賀嶼薇是“金絲雀”,余哲寧試探地問李訣,他是否奉哥哥的命令調查過賀嶼薇的身份。
賀嶼薇在海邊的小破屋住了四年,這件事雖然令人大跌眼鏡但算個人隱私。
李訣就模棱兩可說:“小賀是和爺爺奶奶和她爸爸一起長大,但是,她媽媽好像并沒有過世!
余哲寧愣了下,他順理成章地說:“所以,嶼薇是打算讓哥幫著查她媽媽的下落?”
李訣說確實一直沒查到她媽媽的下落。
余哲寧思考了會:“我也會幫忙去查這件事。”
*
今晚的公事事務少,余溫鈞半個小時就過完一遍。
一般這種情況,余溫鈞都會讓李訣離開,他自己去游泳,但此刻,他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
李訣順著他目光,看到空白的墻壁。
“那面墻有點空,找點什么東西掛上?”李訣試探地問。
余溫鈞卻以一種肯定的語氣說不必。頓了下,他說:“我去家里的花園散散步,跟你一起下樓吧!
第53章 颮線
余溫鈞和李訣走下一樓。
目送李訣的離開后,他獨自沉思了會,悠然地往花園走。
白色的帆布帳篷在春夜里就像兩艘雪白的大船,風仍然有些冷,石板小徑的縫隙已經有草冒出來。
隨著他緩步向前走,耳邊的春風越來越大。
最初,余溫鈞精力更多放在住宅內的裝修,頗花了點銀兩去添置些繁復之物。
這些年才轉向園林景觀。但因為公務忙,也就只是簡單地請園丁打理,慢慢地又上了心,找了幾家國外的園林設計公司都不太滿意。
日本的太素凈,新加坡的又湊不齊那么多熱帶植物,曾經定下一家洛杉磯公司,結果差點把家里弄成南方種植園……
應該找個女主人一起忙活這些。余溫鈞的腦中稍微想了一下,隨后,他看到不遠處那棵和賀嶼薇共同欣賞的桃花樹。
原本是農村自建房道路邊的桃花樹,從來不修樹形,但主干筆直,樹條呈天然的傘狀、開的花色不純,桃紅中隱隱透著暗流涌動的梅色,但另透露一絲活潑的精氣神兒。
它因為樹形好,被余溫鈞一眼看上,花了區區幾千塊就買回家栽種上,倒也生機勃勃的,每年準時開花了。
……和家里的某個喪氣小狗相反呢。
此時此刻,桃花樹下空無一人。
余溫鈞剛才坐車回家,仿佛看到一個像她的灰色身影嗖的一聲跑進花園。
已經是一小時前的事了。
只是,余溫鈞還是決定來查探究竟。
他是個很討厭模糊情感界限的男人,對歲數小這么多的女孩子主動出手也是第一次,總歸要寵一寵,等她稍微對自己不敬而遠之再采擷花蜜。
余溫鈞邊淡淡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邊繼續漫步。
這么大的花園打理起來也很麻煩,尤其是春天夜晚,會有蟲子甚至是蛇出沒,她最好是別傻乎乎站在這里。
大概在花園里繞了四十分鐘,等轉過一個轉角,來到開滿粉色花簇的灌木群,卻發現一個黑影,抱著膝蓋,默默地蹲在里面。
余溫鈞盯著從背影就露出死氣沉沉氛圍的賀嶼薇,咳嗽了聲。
她沒有像以往那樣,膽怯卻又不情愿地回頭。
如果她能好好答話,余溫鈞倒也不打算對她主動做什么,但他不允許自己被輕易忽視。
賀嶼薇被捉住胳膊猛地從地上拉起來,她害怕得發出叫聲,而一看到他,又軟綿綿地垂下臉。
昏暗路燈下,余溫鈞凝視著她紅紅的眼眶,無奈嘆口氣。
他不討厭逗小孩,但討厭那一種軟弱可欺的鼻涕蟲。
余溫鈞沉默地從兜里掏出一張藏藍色的手帕,就像擦表盤一樣把她臉上的殘淚擦干凈。
過程中,依舊有點痛的,但賀嶼薇也只敢無聲的拒絕,又無聲的妥協。
她已經哭夠了,如今只是發出抽噎聲,胸部起伏,但這只是暴風雨遺留在湖面上最后的一排白色波浪。
余溫鈞收回手帕。
“又被誰欺負了!彼麊。
賀嶼薇的臉被手帕搓得發燙,她不停地心想,這個人怎么在這里?唉,他怎么老是糾纏自己?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更輕微的想法,為什么每次來找自己的人不是余哲寧呢?
她無可奈何地扁著嘴。
余溫鈞再強硬地捏起她的下巴:“腦子里在想什么東西,如果不用這張嘴巴說出來,我是不可能懂的!
這句話就像什么許可,賀嶼薇遲疑片刻說:“……喝酒了!
余溫鈞靜靜地聽她復述完事情經過。
又是年輕小孩之間的無聊玩笑罷了,傷自尊心和越界什么的。他不把這件事看得很重,但還是耐著性子問:“喝了多少?”
“……不是多少的問題。余龍飛把酒摻在咖啡里,我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喝掉的!”
賀嶼薇光是提到酒這個字就難受,可是又吐不出來,那雙眼睛里閃閃發光,又布滿著痛苦和絕望。
余溫鈞便繼續耐心說:“你現在難受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別的?”
賀嶼薇不明白地眨眨眼。
他換了個說法:“此時此刻,哲寧應該很后悔沒有提醒你那杯咖啡有酒。別看哲寧整天端著的,和女孩子沒什么相處經驗!
余溫鈞向來很縱容兩個弟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然而聽完他的話,賀嶼薇感覺,她的內心在某種程度上又受到沉重一擊。
自己居然懷著一種笨蛋般的期望,期望有了某層關系后,余溫鈞就能多偏倚她一點。
至少,他不應該用這種若無其事且公正的語氣評價起這件事。
“哲寧絕不是壞人。我二十出頭時,比他做過更多荒唐事!庇鄿剽x繼續說,“何況,你不是一直暗戀他。他愿意回趟家,你也可以和他多聊聊,怎么丟下他就跑出來!
賀嶼薇腦子里嗡的一聲,簡直像被又灌下一杯純烈酒,侮辱,不解和難以置信,頭都要炸開花了,她立刻要狠狠推開他。
余溫鈞卻按住掙扎的她,從褲兜里掏出一支雪白色的薄荷糖,這是他抽完煙后吃的喉糖,他故技重施,想要用糖安撫她。
賀嶼薇卻干脆拍開他的手,黑暗中“啪”的聲,簡直像是一耳光。
余溫鈞毫無防備。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作出明顯的反抗。
他的聲音頓冷:“你想干什么?”
突然之間,賀嶼薇感到一種強烈的憤怒,有誤解他后的惱羞成怒,也有對他本人的憤怒。
也許真的是被酒精壯膽子,她退后兩步,平靜地說:“我不想吃你的糖。因為——”越是著急,越是講不清楚話,她真希望自己很有進攻的氣勢,但此刻,腦海里冒出的是他曾經的話。
“你曾經說不討厭我。然而,我討厭你,”她輕聲說,幾乎像是念一段漫長的詛咒,“平時可能看不出來,但曾經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非常尊重余董事長的!請你有個長輩的樣子好嗎?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你不是答應過我在這里工作不需要獻身嗎,你不是答應過余哲寧的腳好了后我就自由嗎,你不是說我只會成為余哲寧的累贅嗎,你不是說不喜歡我嗎,你不是——”
賀嶼薇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能記住余溫鈞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們曾經的交流明明就少得可憐。
她的鼻子再次一酸,內心一直強行壓制的不安、委屈和不甘涌上來。
“你去找其他人來你家當保姆!彼螅拔艺娴闹幌腚x開這里,我不上學了,不要錢,不要你的任何東西。我只想走,拜托你了!”
余溫鈞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小孩今晚的火氣還挺大。
雖然給她的咖啡摻酒,任她喝下摻酒咖啡的人都不是自己。但,既然是親弟弟們做的錯事,身為兄長確實要負責彌補。
他便說:“還有呢?”
“還,還有……”賀嶼薇因為他的反應而噎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隨后卻想起什么,“還有我根本就不喜歡余哲寧,我倆僅僅是高中同學。你不要誣……亂說我喜歡他什么的!
余溫鈞實在有些不解。
他說:“你喜歡哲寧!
“我不是!”賀嶼薇是真急眼了,生怕他又開始像復讀機似的冷冷且篤定地重復這句話,便提高聲音說,“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真的不喜歡余哲寧,不喜歡余龍飛,更是討厭你!我受不了你家里的每一個人,傭人除外!”
他被吵得皺起眉。
余溫鈞是追求投資回報率,工作事業感情都一樣。
他在各方各面都沒有“處女情結”。
賀嶼薇既然被他視為囊中之物,她曾經中意過誰或屬于誰,根本就不重要。更何況,她對弟弟的那一點傻乎乎又清淡文雅的少女情愫,在余溫鈞的眼中根本都算不得動真格的東西,更毋需處理。
余溫鈞唯一在乎的,也僅僅是賀嶼薇的身世。
他向來討厭來歷不明的人,打算在查明她身上的迷霧前都不會霸王硬上弓的——雖然,他完全不介意這么做。
但賀嶼薇一鼓作氣說完那番話像站立不穩似的,一邊害怕得窺著自己臉色,一邊想退后。
余溫鈞便攥住她細瘦的手臂,低聲安撫說:“沒關系。你就算喜歡哲寧也不是什么問題。但與其繼續喜歡他,你不如就老老實實地喜歡上我!
賀嶼薇最初還惱得要死,聽到最后一句又簡直是大吃一驚。她的面部肌肉抽搐,根本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
“我這些天一直在等。等你主動問我想要把你占為己有的原因!庇鄿剽x繼續用平穩的語調說,“我沒有閑到會碰討厭的女人,所以會說不討厭你。其次,你這樣的女孩子也不會太令男人討厭,雖然你不愿意主動爭取任何東西,但是當別人把你推向一個位置,你能夠好好的承擔起責任,也會基于自己的立場,先判斷局勢再做出行動,而不是只跟著情緒走。你會為別人著想,別人給予你多少,你就會還給他們多少。不,你甚至還試圖給予別人更多。”
賀嶼薇紅著眼睛瞪著他。
余溫鈞直直且銳利地看著她,而他此刻的語氣,簡直是一個黑心冷酷企業家去評價手下的基層優秀員工,就差說完后,他把一個水晶做的獎杯塞到她手里了。
但即使如此,賀嶼薇也有一點不好意思,因為平生很少獲得這么直率的夸獎。
他說:“要說個最明顯的缺點,那就是你現在還不懂怎么當一個成年女人。”
賀嶼薇無地自容,恨不得能挖個洞一頭扎進去。
她對這個兄長的話、這個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余溫鈞卻繼續說:“薇薇,過來當我的女人!
賀嶼薇頓時如遭雷擊,她拼命地搖頭。
“不,不行,只有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
余溫鈞便看著她:“難道說,你的心現在屬于哲寧?還是說,你的心只屬于自己!
“我……唔,我,我的心當然是屬于我自己。”她哆嗦著,“我,只屬于自己,絕對不屬于任何人!”
余溫鈞伸手把她帶到自己懷里,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蠱惑又平靜說:“真的很乖,這就是正確答案!
怎么像是他誘導自己說出來的,賀嶼薇腦海中的一隅疑惑地想,余溫鈞再次輕吻她,但沒有親嘴,而是左右兩邊的臉頰,就像安撫一個孩子。
她發燙的臉頰都能感覺到他嘴唇的溫度。
“薇薇,你是百分百屬于自己的!彼谅曊f,“所以,你要讓自己快點下定決心愛上我。無論真實的你是怎么樣的人,我都會全部接受。比起別的男人,我更適合你。我也會好好寵你。如果你暫時不想和世界上任何人打交道,我就把你好好地、徹底地關起來。你不用再思考任何難過的事。”
明明不懂他的意思,賀嶼薇瞬間有一種天崩地裂般的強烈動搖感,怎么回事,心臟跳得越來越快。連直視他的目光都做不到了。
她不得不用手肘撐開他的肩膀:“余先生,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腦子真的——”
他把她沒說完的所有話堵住,賀嶼薇剛想抗議,但舌頭巧妙地勾著她不停退縮的舌頭,不緊不慢地吮吸著。
她被吻得眼中冒出淚光,大腦越來越缺氧。
很茫然,很委屈,又不知道該從哪里發問,邏輯已經被這男人帶得太混亂,她自己都被徹底繞進去了。
賀嶼薇想到他曾經的話,最終決定狠心去咬斷他舌頭脫身,但余溫鈞卻又松開手,把她摟在胸前。
賀嶼薇大口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精神和身體同時都很激動,但另一邊,當男人的心跳聲在耳畔穩定地鼓噪時,頭腦也一片嘈雜。
余溫鈞掐著她的臉: “這個吻,就當幫你解酒了。你不想知道,上一次我沒做到最后的到底是什么?”
賀嶼薇臉色頓時變了,舌頭打結:“不、不想知道!!!”
“那你還真冷淡啊。”他評價。
她驚恐地抬起眼睛,視線剛與他交織,他們就又接吻了。
這一次,他邊親她邊強行讓她舉起雙臂纏繞上自己的脖子,在兩人之間創造出無法掙脫的擁抱。但吻得又極溫柔,簡直像是喚醒一個含羞帶怯的公主。
溫熱的春
風里,賀嶼薇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一種神明今晚要絞殺自己就怎么也逃不過的宿命感。
等他再放開手,她的腿已經徹底軟了。余溫鈞用食指將她黏在臉頰的濕發撥開,露出那一整張小臉。
他凝視著她:“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你怎么做到的,但你也確實很能煽動我。”再吐出一口氣,“看,這是麥李!
兩人腳下有一攤徹底被踩亂的粉色灌木花簇,余溫鈞的皮鞋利索地將那三兩枝開得正茂的樹枝碾平:“你給我的感覺,就像這種虹粉色的植物。你名字里也有‘薇’這個字。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你敢勾引我,也知道后果吧!
賀嶼薇再次被推倒在五樓那張柔軟的床上。
這不是第一次了,但她比第一次掙扎得厲害多了,無論如何就想要跳下古董大床。
余溫鈞每次都等她跑幾步,伸出手。
賀嶼薇再次被他的力氣輕掃到床上,抬起眼睛,余溫鈞健壯的身體暴露在眼前,她只能呆呆地望著他的眼睛。
“……還,還沒到3月7號,桃花還沒開呢……”
“嗯,比我想的日期早了點,但你今天洗澡了吧?”余溫鈞的聲音,透露著輕蔑、殘忍和憐愛。
他握住她的手,再撥開她的頭發,先稍微強吻了一下唇,隨后移到耳邊像食肉動物開始從最脆弱的地方,細細的品嘗。
賀嶼薇被他鎖在懷里,想咬他的手臂,但他的嘴唇落在她的脖頸和后背,手下的動作也一點不含糊。
她小聲地尖叫,手指揪住余溫鈞的頭發,不停地往上拉,但是怎么都無法制止他的行動。賀嶼薇第一次看到他平靜眸子里染上極度興奮和深沉的情緒。
內心的某一個部分就已經明白,她今夜絕無逃脫的可能。
不光如此,賀嶼薇也感覺到身體里的那一頭陌生的怪物順著耳膜重新爬進來,回響,逼近,酥麻止不住的顫抖,理智仿佛都被碰散了。
他們重新對視的時候,余溫鈞低聲問:“渾身上下還有哪里不舒服?看著我的眼睛,好好地告訴我!
與此同時,他握住她的手。女孩雙目失神,眼神毫無焦點地散開,啜泣地說:“不知道……”
余溫鈞聲音頓時一沉:“自己的事情居然說不知道?”
她被罵得一哆嗦,理智倒是回來點:“哪、哪里都很不舒服!”
余溫鈞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多久了?”
他在欺負人。
賀嶼薇不想回答了,她吐出舌頭試圖想舔干凈唇邊的津液,他眼神暗下來要吻她,她挪動著膝蓋要跑,又被按著后頸揪回來,再重新被吻住。
黑暗的溫水注滿了世界的纖細花冠,均勻浸透了,大地瀕臨著飽和。長夜緩慢有力地推送,世界上最后的雪兔失去最后的躲藏地。
她的膝蓋被不留情地壓到胸前,余溫鈞離開她柔軟的唇,略微啞地命令:“聲音,記得自己控制一下!
小女人的指甲正摳著他布滿汗水的后背。
他輕呵:“回答呢?”
賀嶼薇的口腔內壁和舌頭各有千秋的碎,被催促著,只能淚眼淋漓地看著他滾動的喉結,含糊的大腦根本不能理解他話的含義,習慣性地擠出兩個字:“好,好的……”
*
因為沒有宅邸主人的干預,派對,持續到凌晨兩點。
余哲寧臨走前去了一趟四樓,但門鎖著。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賀嶼薇大概睡了。
余哲寧心里想著余龍飛的話,有一種不以為然。家世和財產什么的確實很重要,那是余溫鈞和余龍飛所關心的事情,余哲寧并不看重這些外在的東西。
他喜歡欒妍,也和家世無關。
他要向欒妍表白。
但賀嶼薇的受傷神色,依舊就像針一般深深地扎進余哲寧的心里。
他不喜歡看她傷心。
或許,他確實故意讓賀嶼薇喝下摻著酒的咖啡,因為在聽到那句“我想去相信他”這句話時感到得意忘形,以為開什么玩笑,賀嶼薇都會容忍。
女性氣質里,忍耐,溫柔和美好是打包贈送的。而那個女孩子一直都沉默地仰望自己。
余哲寧嘆口氣,他居然和哥哥一樣,是本性惡劣的男人。
第54章 低渦
余溫鈞是清晨四點離開。
這是他少有在家待得那么晚的時候。
車道旁的燈開了整宿,清早的濃霧籠罩著這一座巨大建筑物。
老陸昨晚睡在車庫里的備用臥室,接到通知后,把車停在宅邸的門口。
余溫鈞踏上車時,表情沒有任何熬夜后的疲倦。
他豎著西裝外套的領子,神情如常,帶著股足以壓制住早晨的寒冷、陰暗和兵荒馬亂的鎮定:就是那種下完連夜雨的早晨,一出房門就感到冷氣,濕透了的碎石子路邊堆積脆弱落紅和啪啪作響的碎葉,遠處是泛著綠意的植被的抖擻冷意。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賀嶼薇緊摟著書包下樓。
……做了。
棉花般的腦海里現在只剩下最粗俗的兩個字。
余溫鈞應該是手下留情了,因為賀嶼薇半途就直接暈過去,但此刻沒有感覺到疼痛難忍,還能自由行走。
只是全身軟綿綿的,腿怎么站都站不直。
剛剛洗澡,她的身體還殘留有他的感覺。胸和盆骨最難受,肌肉也很酸。
生米硬是被煮成熟飯。賀嶼薇反而陷入一種異樣的冷靜。
她任司機把自己送往高中校園,雙眼盯著車窗外,猶如看著一個嶄新的異世界,目不轉睛,毫不恐懼。
因為,一定要忘記。
不能當回事。越當回事就越有一種快要在人間溺亡的感覺。她決定當這種事情沒發生過,才能在今天繼續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或者,就當作……圣誕節在海邊被一個流浪漢侵犯了。
至少,余溫鈞比流浪漢稍微友好那么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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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嶼薇懷著阿Q精神,坐在課桌前。
她首次和新的女同桌搭話,對方耐心地為她講了一道會考題。
課間時間是8分鐘。
班里大部分同學會自帶保溫水杯,去接學校的熱水,賀嶼薇每次都想帶杯子但又每次都不知道該去哪里買,大部分時間就只能忍著渴,中午到食堂喝幾碗鐵桶裝著的湯。
今天提供的免費湯是西紅柿蛋花湯,有細細的雞蛋絲,但沒有看到西紅柿,湯里沒有一絲油,上面飄著幾片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薄薄黃瓜片。
她用鐵勺舀了一口,還沒放進嘴里,就感覺到胃部一種遲來且極其劇烈的難受。
好想用手里這一根鐵勺邊緣去刮黑板,讓整個全世界都充滿著一種尖刻且幾近咆哮般的噪音。
但,還是算了。不要傷害別人了。
賀嶼薇將鐵勺輕輕地放到旁邊,捧起碗,啜著湯。有別人偶然回頭,發現女生的臉色已經蒼白趨近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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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下午在公司又警告了弟弟一次,熱鬧了幾天的余宅又重新恢復安靜。
余龍飛看著草坪上的工人拆除白色的帳篷和收拾垃圾,表情不可以說不遺憾。
他閑著沒事,叫住剛放學的賀嶼薇。
“盆栽姐,你和哲寧吵架后跑到哪里去了?難道不知道他的腿剛好,不能跑嗎?”
賀嶼薇行尸走肉地般轉過頭。
除了哥哥,龍飛少爺基本不把誰放在眼里,同樣的,他對很多事情缺乏耐性。
面對這個少爺,賀嶼薇通常會裝聾作啞,他過完嘴癮就會放人離開。
然而余龍飛在今天卻沒完沒了地捉弄她:“我曾經問過你,假如讓你在我們余家選一個男的讓你嫁給他,你當時選的是我哥。為什么?你還沒告訴我原因。那個特別喪的理由就別說了。”
賀嶼薇心想,她現在只想出家。
但,這個答案肯定不能讓余龍飛滿意。而想到他騙自己說余溫鈞腦子被切過,賀嶼薇的胸膛有種什么鼓動一下一下地宣泄般地撞上,攥著衣
服的手似乎也脹痛不已。
于是,她垂頭靜靜地回答:“我已經改變主意。如果再讓我選——我選李訣。”
眾所周知,余龍飛是最討厭哥哥身邊那個黑眼鏡秘書。
他眉宇間閃過慍怒:“什么?你敢選他?”
他倆正說著話,余溫鈞和李訣就回來了,余龍飛換了笑臉,站起來跟哥哥打招呼。
賀嶼薇的臉色頓時青白,肩膀縮起來。
她根本不敢看余溫鈞的眼睛。
昨夜發生的一切已經徹底顛覆了兩人的關系。而另一方面,面對余龍飛的刁難,她病急亂投醫說要選李訣,他和李訣本人卻在下一秒出現了。
她的運氣為什么永遠那么糟糕?
余龍飛瞥到賀嶼薇那副尷尬到即將自盡的神色,哎呦,他覺得這事爽極了。
于是,余龍飛當著余溫鈞和李訣的面,笑瞇瞇地把剛才兩人的對話復述了一遍。
“小眼鏡兒,聽到沒,咱家的小保姆看上你了——給點反應啊。你要不然今晚就娶了她,直接在我家洞房?”余龍飛大聲說。
這句話聽得賀嶼薇一陣暈眩,她掐緊掌心才站穩。
除了余哲寧,余家的男人們真的都是個頂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他們根本不尊重她,輕而易舉地把別人的心情玩弄于掌心。
她明明是一個遠遠看著自己所喜歡的人就能感到滿足的消極性格。
她最害怕的就是暴露在公眾的目光中,所有關注她的目光就像蒸魚里沒刮凈且刺楞的魚鱗,每一秒親密接觸對她來說都如鯁在喉。
她也最不喜歡被人當作笑料看待了。
賀嶼薇以往面對類似的場景,只會默默忍受,自我安慰不去跟這些人一般計較。
她習慣了任何人對她的忽視和不尊重,可是現在,如果繼續保持沉默,內心的某部分就要徹底爆炸。
“——你根本就聽不明白我的意思!”
自從把她推下泳池時,余龍飛就知道,這個懦弱的小保姆永遠都不敢直面對抗自己。
此時此刻,他聽到她結結巴巴地反駁:“我剛剛所說的對李訣先生的‘喜歡’,其實是一種人類意義上的‘喜歡’。”
李訣推推眼鏡,剛要開口替小保姆解圍,便聽到一個前所未聞的新詞——什么叫,“人類意義上的喜歡”。
“比方說,我喜歡澳大利亞這個國家。但只要是個正常的人類都會喜歡澳大利亞。那里風景很漂亮,陽光也很好,還有大海。這就是人類對美好事物普遍意義上的喜歡。所以可能你沒聽懂我的話,就,就誤會了。”賀嶼薇小聲地說。
“啊?別扯沒用的,小眼鏡兒又算個屁美好事物,我看你就是在罵我聽不懂人話吧?”余龍飛挑起眉,他最討厭下等人的抵抗,勢必要當場鎮壓下去,“何況澳洲這破國家又有什么好的,窮了吧唧,英語口音土得蓋帽了,居民也都是英國流放犯的后裔。盆栽姐,不管是男人還是國家,你的品味都夠獨特的!
賀嶼薇被罵得啞口無言。
她心中涌起惱意,但居然不是惱余龍飛。
她的內心排山倒海所怨懟的,另有其人。余溫鈞一直冷眼看著她和弟弟的爭吵,似乎并不打算插手其中。
賀嶼薇沉默半晌,再次一字一頓反駁余龍飛:“日本以前還侵略過中國,你卻總是喜歡跑到日本去玩。我挑國家的品味不如你獨特。”
“啊哈哈哈哈。盆栽姐,你現在說話很敢啊!
余龍飛笑起來,極其俊俏好看,但他笑的意義和余哲寧不同,只代表這個人即將暴怒。
這時候,余溫鈞終于開口:“龍飛少爺,就算你覺得自己見多識廣,或者姑且屬于所謂‘上流圈子’里的人,但并非誰都會對這個身份買賬!
余龍飛就像一只即將起飛琢人卻被生生卡住脖的三花鴨子,僵硬地轉向他哥。
“家世、財力和性別,你心里可能存在很多衡量標準,不過在生活和工作里,存在著很多應該配合對方立場進行思考的時候!庇鄿剽x的聲音很平,“比如現在,賀嶼薇住在咱家里,是我允許她住的。你當我的面欺負誰?”
李訣幸災樂禍的目光中,余龍飛不滿地說:“哥,你別總沒事就數落——行行行,我投降!”
余溫鈞便放下了拳頭,再盯著余龍飛:“你是我余溫鈞的弟弟。平時說話和辦事的時候別給我丟臉。不準給李訣起外號。還有家里除了你,誰叫她盆栽姐?”
余龍飛冷笑說那應該叫她什么。
“面對比自己歲數小的女孩,如果不懂該怎么稱呼,統一叫爹。我看你對余承前也喊不了幾句爹,這樣做也能羞辱到他。不是一舉兩得嗎?”
余龍飛簡直被一本正經說荒唐話的兄長逗笑了:“行啊,我覺得挺好,這事特別好。哥,你要是不覺得我這樣現眼,我還真就叫了!
“那你現在當著我們的面,應該叫薇薇什么?”余溫鈞話鋒再轉。
在李訣和賀嶼薇沉默且期盼的注視下,余龍飛噎住,他的臉首次變得青紅交集。
他也就跟兄長嘴硬,當然叫不出口。
管年輕女孩子叫“爹”,這不是腦子純純有病嗎。
幸好,哥哥也替他下了個臺階:“要是有精力沒處使,余承前出院前再探望他一次。他是我們的父親,也是長輩。如果人不去,就隨便買點東西,寫個自己名字送去病房。其次,你需要對薇薇賠禮道歉。那輛奧迪就改登記在她名下,給她再弄個京牌。你吩咐手下的人,抽時間去把這事辦妥!
余龍飛僵著臉色,耳邊只聽到哥哥嘴里叨叨著什么“探望父親”,很是煩躁,突然又反應過來,他眉頭一皺說:“好幾十萬的進口奧迪,我要白送她?”
“投出成本不參與當下決策。那輛舊車現在能值幾個子兒?”余溫鈞順手把外套脫了,遞給李訣,“在此之前,你欠她一條命。”
余龍飛嘟囔著:“……她的命沒舊車那么值錢。”
但也沒提出反對
余龍飛的嘴巴奇毒無比,但毒物三步之內必有解藥。
他哥從小特別能治他,他耍狠,哥就比他粗野一百倍,分花拂柳的又簡直像是逗獸,輕巧一頂就把他逼到死角。
唉,無論是肢體暴力還是言語暴力,余溫鈞真的夠令人難消受。哲寧在,余溫鈞多少斂著點,不怎么數落人。
現在哲寧搬出去,他得一個人承受炮火。
余龍飛煩躁地心想,哥的腦子絕對被切過!
余溫鈞不再理睬冷臉的弟弟,準備帶李訣往前走,但也吩咐賀嶼薇一句:“校服換了,下樓吃飯。”
“可是……”她渾身發抖,決定拒絕他。
余溫鈞淡淡看她一眼,氣勢壓人。賀嶼薇張了張嘴,默默地先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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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他們男人們都在說一些公事,李訣和余龍飛之間火藥味永遠很濃,忙著互掐。
賀嶼薇沒碰桌子上的任何一道菜,用筷子扒著米飯,一粒粒地吃。
好不容易熬到飯后,她最后一個走出小餐廳。
其他的傭人們拒絕了賀嶼薇要幫著一起收拾餐具的請求。
其中,一個傭人笑說:“去讀書吧,你以后可能要進大公司。”
賀嶼薇輕輕地咬唇,她什么也沒說,就準備離開。
低頭往前面走了一條道卻撞上人。她迭聲道歉,竟然是余溫鈞。
余溫鈞身邊居然沒有跟班,他的弟弟和秘書呢?
他打量她一下:“廚房里有新送來的大連黃櫻桃。待會叫人給你送上樓!
賀嶼薇抿了嘴角不出聲,緊退兩步,先左右看看。
他們站在四通八達的大走廊里,隨時都會有人走過來,看到他們的獨處。
她不停退后到安全距離,才松口氣。
余溫鈞依舊插兜站在原地,難得穿的高領毛衣,全身筆挺,俯瞰眾生的絕對碾壓,聲音卻低沉。
“李訣和龍飛正在五樓等我,我和他們聊完會直接回酒店!
賀嶼薇內心一松。
她剛才吃飯的時候就
在害怕,害怕余溫鈞今晚又要來找自己做那檔子事。
“……你最近不是應該要去城里開會嗎?”她說。
余溫鈞沉吟:“不錯,從大后天開始,我不在的時候,自己養好身體!
賀嶼薇只能繼續僵硬地看著他。
她的眼睛就像散落在蓮花玉碗里的空靈玻璃珠,有一種獨特的空幻清冷感,即使銜恨或隱忍,也帶著說不上來的讓人舒服的光澤,映著對方。
自己果然不討厭這雙眸子,這念頭一閃而過。余溫鈞便說:“你這樣盯著我看,不是會害我起別的意思?”
賀嶼薇瞳孔變大,余溫鈞卻已經走過來。
他動作永遠極快且利索,她反應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靠近,與此同時,一整天縈繞在胸口的那股無法被消除的抗拒感躥起。
昏天暗地的,化作強烈胃部翻滾物的沖動。
男人手指碰到下巴的一瞬間,她的身體做出誠實的反應——嘔。
李訣并沒有跟著余龍飛這瘟神上樓,跑到廚房里先吃幾口櫻桃。等時間差不多,才準備坐電梯。
但走了幾步,他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異響。
賀嶼薇佝僂著身子,地面上有一小攤新鮮的嘔吐物。
她彎著腰,雙手拄著膝蓋,此刻還在持續不斷且響亮地干嘔。
余溫鈞緊攥成她胳膊,另一支手正捏著她脖子,雖然這是止吐的方法,但在他人眼中看來,他那姿勢簡直像無情地拎著一只病貓似的。
家里的傭人們聞聲趕來,他們忙著清潔地毯,也趕緊看余溫鈞的褲子和皮鞋有沒有弄臟。
沫麗急著找玖伯,余溫鈞倒只是擺擺手,讓叫醫生過來看她。
賀嶼薇想拒絕,李訣也說:“身體不舒服就得注意。否則病倒了還會給人增加更多的麻煩。”
混亂當中,賀嶼薇一直低頭道歉,順勢躲開余溫鈞的注視。
余溫鈞若有所思,卻也走了。
*
家庭醫生匆匆趕來,自然也沒檢查出什么病狀。就囑咐之后做個體檢,要按時吃飯云云。
家庭醫生和賀嶼薇的上次面診,還是她落水發燒那會,此刻夸她的氣色比那會健康多了。
沫麗給她端來一杯熱氣騰騰且極為好聞的洋甘菊茶。
“讀不下高中也沒事,這世界上的工作很多!蹦惪戳搜鬯龝郎细鞣N圈圈點點的試卷,又說,“哲寧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壓力這樣大!
賀嶼薇只能蒼白地道謝。
他們都走了,賀嶼薇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她想再去洗一遍澡,但昨晚整宿沒睡,白天還去學校,回到家也沒放松,此刻的頭一陣陣的犯著暈眩。
賀嶼薇扭頭看著窗外,余家的花園在晚上漆黑一片的,像無邊的大海一樣吞噬著人的感情,也像他冷峻卻也掠奪侵蝕到極點的眼神與五官。
她想走到露臺,但實在沒力氣了,
身體一歪,不知不覺地墜入夢中。
第55章 中雨
第二天起床,賀嶼薇還是選擇去學校,在余家四樓待著,恐怕會瘋掉。
她到圖書館里做會考真題。
會考的難度并不高,重復的題型多,賀嶼薇稍微估算了自己的分數,總覺得經過補習后還是能及格的,但問題是,撿起舊知識真的很枯燥。
以前上學的時候,賀嶼薇倒也是挺想好好學習。
取得好成績,爺爺奶奶就會露出歡顏,但是,她面對教科書無法長久地集中注意力,一想學習,腦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曾經做過的各種蠢事,然后胡思亂想的。
爺爺奶奶每次看到她的成績單會嘆氣,會開始說他們教過的優秀學生,但又似乎對她認了命。
賀嶼薇如今也不太能長久集中精神,發呆的時間比學習更久。
圖書館窗邊的位置,掛著藍色的窗簾。
她抬眼看著天上的流云。
早春三月初的好天氣,云似乎是活的,一縷一縷千變萬化。
云的歸處不知道是哪里。她自己的歸處,更是不知道了。
*
傍晚的時候回到余家。賀嶼薇一整天都沒有帶手表和手機,發現上面多了兩條信息。
一條是余哲寧發來的,為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言辭很有禮貌。
第二條是zzzzzz余。
只有三個字,來書房。
賀嶼薇看到這三個字就手抖地將信息刪了,再疑神疑鬼地四處看看。
房間里當然沒有人。她又是足足磨蹭了四十分鐘,實在是不想去,又實在是沒有不去的骨氣,徘徊很久,最終懷著滿腹的抗拒來到五樓。
*
房門開著,余溫鈞正坐在書桌前翻著文件,她走近時,他抬頭,面孔像無風的湖面一般。
有那么一個瞬間,她在他的平靜眼眸里看到自己。
是錯覺嗎?
他眼里的她,弱小,可憐、無助。
賀嶼薇緊緊地閉著嘴。
過了會,還是余溫鈞打破沉默。
他指了一下書桌上放置的牛皮紙袋:“拿幾盒,放在你房間里!鳖D了頓,解釋里面的物品,“套!
賀嶼薇真的冥思苦想,又足足花了半分鐘才能理解這個單字的含義,手不由自主地握緊。
可以別這樣將錯就錯嗎?
余溫鈞居然要她把安全套拿回房間,是打算更方便地侵犯她嗎?
在她夾雜著受傷的指責視線下,余溫鈞一側的眉毛動了一下。
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無論如何,賀嶼薇突然發現,她能稍微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了。
“我在下午開會的時候,一直在思考著有關你的事!庇鄿剽x繼續說。
賀嶼薇不吭聲。
“再重復一遍——要不要試著喜歡上我?”
賀嶼薇的目光轉到他書桌上,一疊文件旁邊的銀碟子里放著一支姜黃色的佛手柑。
它,和她的心都紋絲不動。
今晚的她,絕對不會再產生任何動搖。
喜歡?余溫鈞不愧是余家最大的資本主義惡魔,霸道地奪走她的初吻和初夜,得寸進尺要求喜歡上他。
他不過就是想要一只籠中鳥,一個供他滿足私欲又見不得光的情婦,好吧,拿走身體也就算了。他居然還想要她的心嗎?
她雖然是一個貧窮笨拙的孤女,但就有那么的缺愛和缺關懷嗎?
才不要!
賀嶼薇繼續緊緊閉著嘴。
突然間,余溫鈞走上前。她大驚,轉身要往外逃,最快的速度也比不上余溫鈞,很快被按在墻上。
那是一面空白的墻,也是曾經掛著五彩斑斕紙鳶的位置。
賀嶼薇的后腦勺被他掌心墊著,后背貼著墻,她的鼻子頂著余溫鈞的鼻子,聞到他身上淺淺的氣息,腦海里幾乎不受控制地想到那晚的各種細節。
纏綿交織的唾液,肌膚相貼的余熱,各種曖昧聲音混雜在一起,到最終是落在耳際的清晰命令——
“你現在還躲什么?”
賀嶼薇鼓起勇氣抬起眸子,他正瞇著眼睛,帶著似有似無的欲望。
“除了不能結婚,我應該什么都能給你!庇鄿剽x低聲說,“簽三十頁的婚前協議真的也沒什么意思,所以,我很早就決定不會和任何人結婚。我只需要事實婚姻。”
他說話的時候習慣性地凝視著賀嶼薇的表情。
乖巧的女孩子,甚至到了逆來順受的程度,那一夜越線時,最終也只是“嗯”了聲就立刻溫順地縮在他懷里。
但就在余溫鈞以為已經收服她,賀嶼薇面對他的觸碰,又強烈抗拒到直接嘔吐出來。
說實話,余溫鈞很有一些不快。
他不喜愁眉深鎖的人,男女都是。
憤世嫉俗的人,通常很難討得歡心,就算他們極美或極有才華,卻也極棘手。而最棘手的地方在于,這種人大部分時間都難以快樂,也會想拉他人一起墜入地獄。
但,賀嶼薇不是這樣的女人。
至少,他曾經目睹她努力地爬到天臺,她……內心依舊有一股想活的小火苗。
余溫鈞莫名想起天臺的見面。
黑暗當中,小孩伸出瘦弱且傷痕累累的手,為他顫顫悠悠地點煙。
那么近的距離,她卻沒有抬頭看他,像是知時務又像是根本就對他不感興趣,只想把自己隱匿在黑暗當中。
他對賀嶼薇產生的情欲,究竟來源是什么?余溫鈞仍然不清楚。
但他清楚,男女關系很多時候都趨向于博弈,一旦博弈發生,兩方都不可避免會卷入其中,無論一方情愿與否,主動還是被動,也都在互相蠶食。
他只是有點好奇,自己會被她改變多少。至少到目前,他只是最喜歡她那一雙眼睛,不討厭她這個人而已。
賀嶼薇在懷里抖得越發厲害,但依舊一字不吭,掛著兩個疲倦的黑眼圈。
余溫鈞突然間忍不住想笑
他說:“又打算消極抵抗?前段時間不洗澡不洗頭,現在跟我說話就令你想吐?”
賀嶼薇繼續保持沉默。
他輕嘆:“不說話的女人總是很漂亮!
她的下巴執拗地繃緊。
余溫鈞今晚原本是不打算碰她,把她叫過來,也只想問問身體怎么樣。
但她帶著那一副微微不適又強行克制的神情,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偏偏眉眼里多了一絲小女人的嫵媚,余溫鈞便覺得腦中響起小聲的警鈴,持續但模糊,有點壓不下去。
“明明全身都那么瘦,大腿上卻能有肉,你這一點很漂亮——”
他突然就打橫把她抱到沙發前,賀嶼薇咬著唇抑制住尖叫,再拼盡力氣去扳他的手指,根本扳不動。
她還穿著校服。
過了十幾歲的年齡,穿著一身學生服坐在成年男人的腿上,“不知羞恥”這四個糟糕的字頓時浮現在腦海。
賀嶼薇又恥又急,喉嚨再次發癢,即將作嘔——
但在眼淚涌出前,余溫鈞幫她擦掉了。
右邊的眼淚,左邊的眼淚。最開始是用手背擦掉,接著是嘴唇。
和嚴厲的語氣一點都不同,他的吻能非常細膩溫柔。
與此同時,余溫鈞揉了揉她的頭發。
也就一個簡單的動作,她惡心到想吐的感覺居然奇妙地消退一些。
“避免別人捉弄的訣竅之一,就是不要對對方的舉動有大反應。你很聰明。但是,沉默和說謊這兩招對我沒有用。再不主動回答我,我待會兒要讓你在床上徹底發瘋了。你,不害怕嗎?”
余溫鈞在親吻間隙低語,賀嶼薇脊背立刻就拱起來。
他繼續輕吻著她的脖頸。
那些吻,一會重一點,一會輕一點。
幽幽暗暗懲罰般的吻和腰間無法逃脫的禁錮,她身體顫得越發厲害,他再低聲說:“如果你想把一件事當成沒發生過,那也代表著,它重復發生多少次都被允許。你想體會自己的極限嗎。上限,或者下限!
“……你想讓我說什么。”
賀嶼薇的舌尖干澀,終究是像聽鬼故事的人一般被嚇得開了口,隨后就自厭地想咬唇,余溫鈞的大拇卻移到她的唇上。
“別咬。你現在是我的!彼櫭颊f,“我喜歡漂亮和健康的東西!
“我不是東西!”
賀嶼薇喊出來這句的同時卻發覺歧義。
余溫鈞沒有抓著語誤去嘲笑她,取而代之的,他以成熟男人的姿態去糾正道:“無論如何,你的身體現在已經徹底屬于我。不要和我爭,因為這已經是一個無法扭轉的事實。”
她厭惡地盯著他。
啊,真是城府極深的厲害男人,即使他剛剛親吻過她,說一些極其擦邊的話題,但眼睛的底色依舊無比的冷靜。
“從明天起,我會去開會,接下來半個月都很忙,所以,今晚想見你一面,跟你說會話!彼晕⑺砷_點力道,讓兩人拉開一點距離,“我已經支開龍飛,他這半個月人在珠海。即使我不在,他應該也不會有時間回家為難你。”
賀嶼薇不說話,余溫鈞頓了下,繼續說:“你自己也要記得好好保重身體。除了上學,每天要按時吃飯,長胖一點。世界上唯一可靠的也就是自己的身體,因為,你這輩子到死都無法離開這一具肉身,直到她徹底的腐爛!
啊,余溫鈞又在扮演可靠長輩了。
而這個“長輩”,即使說著勸告也有一種不怒自威的脅迫和訓誡基調。
她抬起頭堅定地說:“就算你這么說,我也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上你!我說過了我討厭你。不,我……我恨你!
“沒關系,”余溫鈞平淡地說,“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
“……什、什么事情?”賀嶼薇身體一僵。
“我會主動去做一些能讓你喜歡上我的事情!彼f,“來,先讓我了解你的喜好,比如說,喜歡的食物,比起甜的是不是更喜歡咸的。你不喜歡的東西我也想知道,不過還是想先了解你喜歡的東西。畢竟,知道你喜歡的東西才能做一些讓你高興的事。所以,告訴我!
賀嶼薇啞口無言極了。
余溫鈞現在的態度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他們之間的關系算什么,她已經正式變成他的地下情人了嗎?
絕無可能。
難聽點說,他們目前也僅僅是睡過一次的關系。又不是舊社會,她不覺得他倆就徹底綁定了人生。
賀嶼薇知道,當一個人的生活很艱辛,可能會有被大款包養這條輕松的路
但老實說,她覺得這輩子當人類就很麻煩了。死,太麻煩了,所以才活著。
她厭倦絕大部分的人類,只是喜歡個別對自己溫柔的人。
她從不需要優渥的生活,有口吃的就夠。
她不需要余溫鈞給她的任何物質上的東西。
賀嶼薇垂頭盯著那個男人肩膀肌肉,如果狠狠地咬下去,他會吃痛放手嗎?
唉,她咬過他脖子了,他跟沒感覺似的。
賀嶼薇試著再跟他談判:“余先生,我真的不想當你、你的女人!
他說:“那你想要當什么?”
賀嶼薇遲疑地說:“要不然,我當你的傭人吧……”
余溫鈞靜靜地看著她:“專門上床的傭人嗎?不怪龍飛總是愛惹你。這種時刻都分不清示弱和勾引的區別,果然一個徹底的缺心眼。”
她才沒有勾引他!而且,余溫鈞為什么總在不恰當的場合里,云淡風輕地提起弟弟的名字!
賀嶼薇心中的強烈不適和怒火頓起,卻被輕而易舉的按在沙發上,上半身的校服堆積在手腕間,如同手銬。
他的頭低下來,但并沒有再碰她的嘴,而是重復地親吻她的耳垂和脖頸。
那一小片的肌膚逐漸滾燙,弓著的脊背從里到外冒著汗,她終于開始哽咽地央求,雙腳在沙發不停試圖往上挪。
余溫鈞伸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扯回來壓住,她感受著他身體的洶涌變化。
兩人目光對視,他說:“乖,說一個你最喜歡吃的水果。”
“你這是犯罪……”她眼角帶淚,擰過頭試圖不看他。
這家伙真的像最生澀的水果,關鍵時刻,軟硬都不吃,余溫鈞真想狠拍一下她腦瓜,看里面裝著什么。但是他又總覺得對這一顆青澀果實輕微地上頭了。
余溫鈞沉思地注視著她,同時,他的手在慢慢卻不容抗拒地撫摸著她的身體,賀嶼薇的細瘦手腕在布料里絕望地掙扎著,習慣性地抿著淡色唇角,分外可憐。
他遲疑片刻,還是俯下身。
唇與唇,再度重合,接著催促般地戳了戳她的舌尖。
賀嶼薇緊咬著牙,不想與他糾纏。
余溫鈞略微不耐煩了,他用手蓋住她的眼睛,感受著掌心里她無聲的淚水,再用力地撬開她的嘴。
這個吻,重得仿佛要把她的所有情緒和秘密挖掘出來,她在黑暗中被吻得幾欲窒息,等他離開,舌尖耷拉在他已經濕潤的掌心,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唾液。
余溫鈞再幫她解開手腕處的桎梏。
“想讓你喜歡上我,現在才愿意幫你松開!彼鬼f,“不要以為我不喜歡綁著你做。”
能活動四肢,賀嶼薇稍微沒有那么害怕了,卻又好像更害怕了。她全身沁出了細細的汗,先用手臂擋住下身,再有些茫然地盯著眼前的面孔。
余
溫鈞微微皺眉,他原本想保持點風度,想讓在她初夜后休息兩天繼續索取。但是,也只怪她用這么漂亮的眼睛勾引著自己。
包括接吻也是。
女孩子濕漉漉的眼睛里映出的什么都這么美。得好好欣賞一下才行。
“把嘴張開!彼f。
賀嶼薇戰戰兢兢地閃躲著。她說:“不行,我討厭……!”
“這就是你對討厭男人所露出的眼神?”他用指尖撫摸她的眉毛,“本來聽墨姨說,我還以為你是一個踏踏實實。而且本性很乖的小孩。我現在對你很失望!
是揶揄嗎,還是洗腦。
賀嶼薇沒辦法反駁,她正試圖召喚出內心深處的道德感去譴責他,或給他破釜沉舟的一記——但是,他再次俯下身。
“好了,你那天晚上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只是變成大人而已!彼f,“張嘴,別讓我重復好幾次,聽我的話!
賀嶼薇想要逃走的想法剛要浮現,兩人又開始接吻。
余溫鈞吻她的時候,也深深凝視著她,像是欣賞像是震懾,又同時蘊含著打算讓她徹底壞掉的暗沉專注神色。
她從來沒被這么凝視過。
賀嶼薇無法直視他,就閉上眼睛。她按著他的心臟,依舊感覺到一下一下的鼓動心跳聲很穩定地傳來。
余溫鈞輕輕地夾著她的唇,像是玩弄似的持續吻著她。她的唇,剛開始還是冷的,現在卻完全熱起來。
如同捏碎成熟黃桃般的聲音在房間里清晰地響起。
這一宿,又是有人無眠。
第56章 晴轉陣雨
身為宅邸的大管家,墨姨終于結束了余父那邊的工作,休假后重新回到余宅。
她上下打量著穿校服的賀嶼薇,發出意義不明的嘖嘖感嘆聲,又開著高爾夫車去花園里逛一圈,檢查衛生情況,花園的除蟲和修建報告,抽查廚房的各項食材,再理所當然地挑出茉麗一系列毛病。
余家的安保很嚴。
外人或是園林團隊的車停在大門門禁外,坐著高爾夫車進來?腿藗兊能嚨故悄茏杂沙鋈耄鄿剽x最近這段時間去開會,而余龍飛又不在,家里靜悄悄得像個郊外植物園,安靜得能聽得到草木勃發和花朵綻開的聲音。
沒有煩惱,沒有現實,沒有余溫鈞和他的弟弟們,這就仿佛是一個最美好的世外桃源。
賀嶼薇雖然得上學,但依舊不需要每一天都去。
每兩天,都有專門的清潔團隊來打掃她所居住四樓,她每餐吃得很少,但不知覺間,每月的個人飲食采購已經提升到和兩個少爺統一的標準。
因為是南北通透的戶型和大落地窗,采光極好,白天不需要開燈。
清晨睜開眼睛,賀嶼薇已經習慣臥室的自動窗簾像畫布般拉開和窗外那一片綠意盎然的春日花園,以及那幾乎如同單人床般寬大的洗手池。
除了床,賀嶼薇不用四樓的任何東西,可是,她免不了欣賞那些漂亮且昂貴的家具。
室內浴缸的水龍頭噴頭如同老式電話般優雅地彎曲著,把手處包裹著琺瑯。而浴缸上面的logo也很熟悉,是阿瑪尼的浴缸。
呃,阿瑪尼這個奢侈品牌子又做衣服又做家具,涉獵范圍真的好廣。
她要是放火燒掉這一切,就有種八國聯軍洗劫圓明園的感覺。
賀嶼薇縮回手。
她也就只敢在腦海里想想這些念頭。但,自己姑且過上了傳說中“籠中之鳥”的富貴生活吧?
這些天,余溫鈞都沒有聯系她,或者說,他“應該”聯系不上她。
賀嶼薇將手機和小天才手表直接關機,藏在柜子里。
試圖用掩耳盜鈴的方法切斷和他的聯系。
雖然,自己依舊被囚禁在余溫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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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又是賀嶼薇一個人待在四樓。
她怎么都學不進去,又精神疲倦又很生自己的氣,最終握著筆對著墻面上的中國畫發呆。
好想離開這里,去別的地方打工啊……
賀嶼薇實在想不明白,她身上的哪一點能惹起余溫鈞的興趣。
做,他倆也做過了。余溫鈞的新鮮感什么能迅速消退,放自己離開?
她如今也只希望,自己能在其他人發覺兩人“奸情”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脫身。
這可以說是最后的“體面感”了。
賀嶼薇翻著會考的書,看著數學題上的紅叉再一陣茫然,卻又被墨姨叫下樓。
墨姨含著一種古怪的表情,說有人找她。
余溫鈞臨走前告訴她,至少要兩周多才回家。這才幾天,他就回來了嗎?
賀嶼薇的心因為緊張、厭惡和恐懼弄得砰砰跳。
但,來人是久違的小鈺。
“啊啊啊啊。”賀嶼薇驚喜看著她,一時熱淚盈眶,都說不出完整的話而直接就啜泣了。
墨姨哎呦兩聲,小鈺一點都不生分地拉著她的手,就說:“來來來,上車上車,墨姨,我今天帶她出去玩。”
路上的時候,小鈺抱怨說爸媽逼她相親,對方是余溫鈞公司里的一個得力下屬,年輕有為又單身,但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去。
玖伯只好讓女兒平時多收拾自己。至少去一趟美容院做個護理、弄弄頭發。
“一個人去太時髦的地方特別害怕,聽說你現在每天都憋在家學習了!
車停到了僑福芳草地購物,小鈺徑直扯著她,來到一家造型設計工作室。
兩人走到門口就齊齊呆住。
就像走進開放式的西式廚房,正對面的柜子上擺著整整齊齊如同牙膏盒的各色染發膏,下面還垂著各種假發色板號。
三個打扮時尚的女理發師正手持著剪刀,正在圍著一顆粉紅色的假發頭修剪,兩個人的手臂上有著繁雜且漂亮的刺青,行動風風火火,超級自信。
從她們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的膽怯和煩躁,實際上。她們的每一根頭發絲都絲滑有光澤,而整家店在門口就有一種香氣,散發著“潮人聚集地”的氛圍。
賀嶼薇和小鈺同時發出了細小的呻吟。
小鈺推著賀嶼薇:“你先進去吧!
賀嶼薇整個人也局促不安:“我想跟在你后面。畢竟,我只是陪你來的!
“不行不行,你也得一起受刑。余董說了,既然我能來也得帶你來。今天的所有花費都是他報銷——”
她們嘀嘀咕咕的時候,一個涂著口紅,穿著黑色圍裙的男人就迎接上來。
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賀嶼薇,從她的口罩、帽子、校服褲子看到鞋,皺了皺眉頭,接著要再去打量小鈺。
小鈺一副她很懂的樣子,說:“找你們這里最好的tony來給我們服務!”
對方笑著把她們迎接過來。
稀里糊涂的,賀嶼薇也被強行按在洗發的躺椅上。
一個小姑娘先用柔軟的蒸汽眼罩蓋住她眼睛,再選精油給她聞香放松,接著開始輕柔地按摩著頭皮,隨后才開始嘩嘩洗頭。
賀嶼薇從小的頭發是奶奶剪,哪里受過這樣的待遇。
她不敢在頭部加重量,脖子挺直著不動,手更是緊緊揪在胸前。
耳邊只聽到洗頭的小姑娘細聲細氣地問她是還在讀高中,今天不上學嗎。和她來的是姐姐還是朋友啊,之前來過她家店嗎云云。
她的腦子暈成一片,只想到剛才小鈺嘴里說的“余董”。
洗完頭,賀嶼薇再被拎進一個單獨的隔間。
“小鈺在哪里?”
賀嶼薇知道小鈺在旁邊,才稍微定神。
她頭上裹著白色的吸水毛巾,脖子纖細修長,只露出一
張小臉,而且連角質層都很纖薄,有一種古典畫里的提燈仕女般的感覺。
一個中年的潮男理發師愉快地走過來,他問她想要什么造型。
賀嶼薇很輕地咬著唇。
她不是傻子。
今天小鈺前來,絕對是因為稀里糊涂地聽余溫鈞的指示。
他要干什么?嫌棄她土嗎?還是說,真的把她當成一個“東西”,隨他的喜好去任意打扮。
既然這樣……
“我想剃個光頭。”賀嶼薇沉聲說。
理發師不由一怔。
他很快回過神來,用手捏著賀嶼薇濕漉漉的頭發,陰陽怪氣地說:“這樣吧,我先替您修修劉海兒和長度,您要是不滿意,就再去外面的店剃個光頭。我們店里的基礎學徒剪發都得600多,外面剃個光頭只要50,干嘛到我們店來多花這份錢呢?”
賀嶼薇一聽他這么說,口氣也松了下來:“我今天不剪了,謝謝您。”
“哎、哎,等一下!
理發師卻按住她想起身的肩膀,隔著鏡子打量賀嶼薇:“你還是一個學生吧,F在學生的學習壓力都特別大,我有個遠方表妹就這樣,高三把自己學煩了,聽說還得了什么抑郁癥,嗨,咱們就是說犯不著拿自己的頭發泄火呀?小美女,你今天心情不好,我理解,誰都有心情不好的那天。我今天送你個頭發護理和造型,全免費的,不用你交一分錢。”
“啊,可……”
“就只是吹吹頭發,用發棒和直發夾做一下造型。你在店門口肯定也看到了,我們店喜歡搞這套。我是店長,今天找我染發和燙發的客人也多,你不讓我剪頭發省了我不少事。你呢,要是覺得我的技術不錯,等高考完想換個造型,再來我們店當照顧我生意,成不成?”
賀嶼薇還要說什么,理發師已經不由分說地從屁股兜后面的包里掏出一把細梳子。
另一邊的小鈺顯然也遭受某種酷刑。
她做了頭皮護理和修剪發尾,而等拒絕辦卡趕緊跑來找賀嶼薇時,不由愣住。
惱人且總是擋住她臉的頭發徹底消失了,店長用夾發板拉直了兩側過長的頭發,又扭又夾的,貼著賀嶼薇頭皮做了二十多分鐘的編發,也不知道巧手怎么弄的,細軟頭發就被雙重扭曲成了華麗編發,再綁上米灰色天鵝絨絲帶,剩下的發絲每一縷發尾都被燙過,顯得整齊干凈且整顆頭顱閃閃發光似的。
隨后是燙劉海,店長在手心擠了不少柑橘味的頭發精油,一點點用指尖搓發絲并用梳子挑著,打造極其精致的濕法劉海。
到最后,店長運用三寸不爛之舌,還是勸說她稍微修剪了劉海兒長度。
小鈺來的時候,理發師的剪刀剛好從眉毛前離開。
賀嶼薇眼皮微動,剪掉的碎發劃過鼻梁,她如白居易詩里琵琶女的伸出一根手指撥開,那雙眼睛盈盈流轉,清瑩似好日里蒙上霧水的仕女垂花。
小鈺立刻說:“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你應該打扮打扮自己!哇,好漂亮!
賀嶼薇的衣著很樸實,但是當一個人的發型和配飾繁復起來,整體的氣質就精致好幾個檔次。
賀嶼薇懷著復雜的心情,搖了搖頭。
結賬只需要結小鈺一個人,兩名理發師把她們送出門,店長再對賀嶼薇眨眨眼,她則把這家店的店名默默地記下來。
之后,小鈺又提出要去店里買衣服。
這一次,賀嶼薇學乖了。她死活不進去,就站在外面等著。
等剩下自己一個人,賀嶼薇將四根手指緊緊地攥在掌心。
她的頭發變得很輕盈。
而眼前沒有頭發遮擋,也能輕易看到四周的景象。
今天是工作日。
但商場里依舊有逛街的時髦男女。自動扶梯在不遠處,扶梯終點處是商場的出口。
——一個好時機。
可以逃離的千載難逢好時機。
她只要從商場跑出去,混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就可以徹底地脫離余家,并把在余家的日子當成幻夢。
賀嶼薇咽了一口唾液。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撫弄一下頭發,但挪動著腳步,裝作渾然無事的樣子往扶梯處走。
對不起,小鈺!但她必須逃跑。爺爺奶奶辛苦撫養她長大,不是為了養出一個金絲雀吧?
——但,等一下!
賀嶼薇移動的腳步突然停頓。她想到僅剩無幾的行李還在余家。
如果逃走,余溫鈞會怎么處置她的行李?
破舊的字典還有藍色的曲奇餅干盒,絕對會被當垃圾扔掉嗎?
不,賀嶼薇再稍微地用力地一咬唇。
物品終究是物品,真正重要的東西還是她的心。如果繼續和余溫鈞廝混,絕對會被那個擅長洗腦的男人所徹底改變。
而且等余溫鈞開會回來后,他們一定會繼續上床的!
她下定決心,提起腳步要再走,不留神卻和一個戴著墨鏡的女孩撞上肩膀。
賀嶼薇連忙道歉:“對不起!”
女孩和氣地半開玩笑:“沒事沒事。看你好像在瞎轉悠似的,是不是在商場迷路了。俊
滾動的扶梯就離她三米左右,銀灰色的臺階,一階一階的浮現,再次第下行。
賀嶼薇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扶梯。
她再次低聲道歉,就要繼續往前沖,卻聽到那女孩不緊不慢地說:“你的朋友小鈺在后面的店鋪等你,余家的司機在地庫等你和小鈺。賀嶼薇小姐,你可千萬不要繼續‘迷路’了哦!
就像是失手把鍋鏟掉進油鍋,賀嶼薇的心頭傳來咣當的悶悶一聲,卻又是爆炸性質的不詳感。
她僵硬地轉過頭。
戴著墨鏡的女孩子打扮得很普通,普通像個最尋常的逛街路人。
賀嶼薇口干舌燥。她是誰?
“你可以叫我小芳,但我只是個客串小角色。”對方迎著賀嶼薇的視線,再掏出手機,“要是還不認識路,你可以給余溫鈞先生打個電話,問問他怎么走?還是說,我來打?唉,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賀小姐不要為難我。大家都是女孩子,你要是現在往回走,我會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小鈺買衣服很快,在店里結賬后提著購物袋走出來,但走出店鋪卻沒有找到等待的賀嶼薇。
她正東張西望,剛有點著急,賀嶼薇如同氫氣球一樣緩緩且蒼白無力地飄過來。
小鈺說:“去廁所啦!
賀嶼薇張張嘴,還沒說話,小鈺已經看到她手上拎著的袋子,里面是兩杯奶茶,立刻喜笑顏開:“哦哦,買奶茶去了?你請我喝奶茶,那我就請你吃泡芙吧,走走走!
賀嶼薇被小鈺拉著往前走。
她回過頭,剛才塞來奶茶的墨鏡女孩已經不見蹤影。但后背就像結著一層冰似的,明明沒有看到余溫鈞,他舉重若輕的目光仿佛就近在眼前。
一股無力感襲來,她……輕易跑不掉的。
至少,今天還不行。
第57章 局部地區
小鈺送她回家時是傍晚,天,還沒有黑。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再次走到花園,靜靜地看著即使無人觀看依舊怒然綻放的桃花樹發呆。
好想大喊救命,好想仇恨世界。
但是,她早過了這種輕易崩潰的階段,也沒有能量支撐這種激烈的情緒。
賀嶼薇曾經有過更糟糕的生活,住在荒野外的廢屋,吃穿住都是問題,還要面對一個中風且每一秒都走向死亡的病人。
她心里有很多小小的委屈,很小很小,很多很多。
沒有任何的救世主能夠幫她。有時候,自己像行尸走肉,或者,像不會行走的尸肉。
但賀嶼薇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有了一點求生欲。
面對余溫鈞這種強大的敵人,她雖然忍耐,還是不樂意屈服,總是想試圖掙扎一下的。
“我,是屬于自己的。”賀嶼薇再次自言自語地說,“即使沒有學歷、沒有能力,不會賺錢,我依舊是屬于自己,絕對不屬于任何人。所以,我不能總是虐待自己。我要……吃
飯,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賀嶼薇在復習功課的時候,在英語字典里寫下了一句:好恨余溫鈞
但……她目前也就只能做這樣的報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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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除了那天派來神秘女子暗中警告,也并沒有過多地干涉她的生活。
日子也就這么一天天地平靜流過。
這天放學,賀嶼薇默默地到學校門口,準備上車,卻看到有幾個學生正圍著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用自行車推著幾個鐵籠子,里面裝著金黃色、毛茸茸的東西。
啊,是小兔子。
攤主口沫橫飛地說是品種卷耳兔子,拿到寵物店,都能賣兩三千一只。
這時,賀嶼薇感覺到腳邊有什么動,一低頭,居然是巴掌大的折耳兔。
攤主招攬生意的時候沒留神腳邊,鐵籠子的門有一條稍粗縫,最瘦弱的小兔子從縫隙中鉆出,蹦蹦跳跳地跑到她的車輪胎旁邊。
賀嶼薇捉住它。
毛茸茸的溫暖觸感,胸脯處還有小小的心跳,就在她準備把折耳兔交給攤主,變故發生。
“?你這個女學生怎么這樣,趁我不注意偷兔子?”
賀嶼薇趕緊慌張地解釋原委。
“甭說那么多,兔子現在就在你手上吧,在你手上你得負責!”攤主看到賀嶼薇身后的豪車,雙眼放光,“200賣給你吧!你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吧,這點錢對你來說也就兩張電影票錢。”
司機皺著眉下車,替她擋開攤主,但攤主堵在他們車頭前無論如何都不肯走。
他們爭吵起來,其他行人和學生們越涌越多。
賀嶼薇被圍在紛爭的最中心,她手里還抱著兔子,整個人就像一顆快爆炸的番茄。
余凌峰也走出校門,正好目睹這場鬧劇。
他皺皺眉,一腳把攤主路邊擺著的其他鐵籠子踢倒,再吼了一聲:“其他的兔子也跑出來了!還不回來抓!”
攤主一驚,連忙回頭張望。
學校門口維持秩序的警察和保安終于來了,余凌峰接過賀嶼薇懷里的兔子,趁著亂,不由分說地塞回攤主的鐵籠子里。
攤主灰溜溜地騎車離開,賀嶼薇還沒來得及道謝,司機催她上車。他們的車堵住后面通道很久了。
*
雖說賀嶼薇不想和余凌峰有任何交集,可是總得為這份熱心助人表達感謝。
第二天,她在學校小超市買了一包奧利奧餅干、三盒德芙巧克力和兩瓶可樂。
主動向別人搭話的難度實在太高了,她糾結了大半天,都沒能走上前說句“謝謝你”。
等放學,賀嶼薇尾隨著余凌峰,從教室到走廊馬上就要出校門,對方回頭了。
“你總跟著我干什么?”
賀嶼薇如獲大赦,把手上一塑料袋的食物塞給他,鞠了一躬,接著三步并作兩步地跑走了。
賀嶼薇自認為完美地處理此事,然而,余凌峰卻再次詫異地凝視著她的背影。
#
再到早自習,余凌峰和其他男生扯淡,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到前方。
一個空蕩蕩的座位很顯眼。
開學第一天,余凌峰就能看出來,自己的大齡女同桌是個矛盾體。
干凈的校服,長長的頭發,緊張的肢體語言。
她,有種不像成年人的怯生生感覺。雖然文具和書包都印滿奢侈品牌的logo——書包、筆袋、耳機、筆,但賀嶼薇所用的基本是余龍飛扔給她的或是余家收到的商務禮里。別人給她什么,她就懵懂地用了。
隨后,余凌峰瞥到她桌面的《高中會考大綱》。
嗯,不是“高考”,而是最基礎的“會考”。
大約是很厲害的關系戶,老師們每次當眾宣讀成績都沒有為難她、跟她說話的態度也很耐心。
賀嶼薇卻總是低頭,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學習態度很認真但每次考試都墊底的超級笨蛋學生氣場。
他倆換座位后,余凌峰就忘了這號人。但冷不丁被沉默的家伙塞來餅干和可樂。他也有了點好奇心。
賀嶼薇再來上課,對身后新增的審視目光一無所知。
聽不懂上課所講的高考題,她習慣性地望著窗外發呆。
女孩子剪完頭發,脖頸很細,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脖頸和耳垂,可以看出肌膚的顆粒感,仿佛是清晨的太陽也跟著一起明亮清透地共同升起。
長得還行。余凌峰心想,雖然談不上漂亮但很清純。并不是高中女生如同檸檬水的清純,而是在她的硬殼下偶爾露出點縫隙,縫隙里閃動的不明物質,是透亮、潔白,無暇的。
她,姓賀。
不知道父母是做什么的,從政從商還是紅不提黑不提的人物,日常接送都靠司機,坐的也是豪車。
余凌峰打算記下對方的車牌號,查查這個神秘家伙。
放學后,余凌峰追著她下樓,但今天來接她的卻有兩輛車。
猛烈的春風吹著賀嶼薇的頭發,她站在校門口,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余哲寧穿著白色襯衫。
春風在后面把衣料吹成一個空空的鼓狀,不少高中女生們都在回頭悄悄地打量他。因為,這就是長著一張初戀男生般的面孔。
“放學了?”余哲寧的桃花眼溫柔地瞇起。
賀嶼薇回過神:“你怎么來了?腳,好點了嗎?”
“參加奧運會肯定是不行!庇嗾軐庉p快地開玩笑,他注意到她身后跟著另外的高個子男生。
電光火石之間,同父異母的兄弟認出了對方。
余哲寧早知道余凌峰也在此念書,率先微微地頷首,余凌峰卻站在原地不動,驚詫不定在他和賀嶼薇之間來回打轉。
余哲寧收回視線,臉上是一如既往清凈卻又有所保留的微笑:“嶼薇,今天坐我的車回去。”
*
等他們坐在車上,余哲寧為那天的酒精咖啡事情而鄭重道歉。
賀嶼薇搖了搖頭。
比起那一晚所發生的更多富有沖擊力的事情,酒精咖啡似乎沒那么重要。
沒關系的,我根本不怪你。但她想這么回答,卻又發現沒辦法違心說出口。
余哲寧繼續說:“發了幾條微信和打了電話,你都沒有接。我問小鈺,她說前段時間約你出去玩了。所以今天來學校找你,但沒想到,正好碰上了余凌峰!
余凌峰,余家三兄弟外的第四個兒子。
也是余承前和他續弦汪柳唯一的兒子。
妻子去世,余承前在同年就娶新婦汪柳,大兒子聯合舅舅要求把家里孩子的信托基金提取年齡都推到快30歲。余承前當時一口答應,這兩年才后悔,等余凌峰那個歲數,自己都不知道多大歲數。
汪柳頗有野心,也打算讓自己兒子走仕途的,但仕途需要關系,而關系說白了是用金錢和人情網打點。她的兒子尚幼,但余溫鈞的勢力在這十幾年悄然縱深……
賀嶼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余家的復雜家事和自己又沒有關系。
她心想,今天絕對要放下一切自尊心,讓余哲寧把自己從余家帶走。
大概也是看出賀嶼薇在走神,余哲寧轉換了話題。
“我馬上要去越南!
賀嶼薇頓時一驚,不由地問:“是,去工作嗎?”
“……欒妍正在越南度假!
賀嶼薇呆呆地哦一聲。
她的內心,長著一棵孱弱多病的小樹,很瘦很細,而現在,那棵樹上僅剩無幾的泛黃葉子,全部掉落。
賀嶼薇輕輕地問:“你,打算再跟欒小姐當面告白一次?”
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余哲寧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便默認了。
氣氛很尷尬。
又過了會,他聽到她靜靜說:“嗯,我覺得你這么做挺好的。你對欒妍的喜歡……也很好。也許真正的喜歡就應該是這樣,不去強迫對方接受自己!
余哲寧吃驚地望著她。
“沒有心靈上的相通,僅有□□關系是不能長久的!辟R嶼薇繼續說。不知不覺間,她又把腦海中思考的東西呢喃地說出來。
余哲寧沒聽清:“什么?”
賀嶼薇立刻有點慌亂:“沒有,我說我希望你……”祝福他和欒妍兩情相悅確實說不出口,她看著余哲寧白皙面孔上的小痣,痛苦地垂下眼簾,“……加油吧!
余哲
寧試著用玩笑緩和氣氛:“我怎么就突然不希望你為我加油了。聽龍飛說,你最近在考慮嫁給李訣!
“不!”賀嶼薇突然抬起頭,目光雪亮,“我既不會嫁給任何人也不屬于任何人。我現在只想離開你家,哲寧,你今天別把我送回去了,我不想住在你家了。求你了,你把我放在一個長途車站吧。”
這個要求太突然了,余哲寧不由追問原因。
賀嶼薇卻只是固執地說:“沒有原因。你的腳恢復得差不多,已經不需要我了啊。我來你家就只是當保姆的嗎?你都搬走了,我在你家住著根本就沒什么用!
余哲寧的心情極其復雜。
賀嶼薇對他的心意,他在意識到后就有些殘忍地忽視了,盡管如此,她沒有幽怨,沒有生氣,而總是持續給出溫柔和理解。
賀嶼薇原本在他家好好住著,現在居然斬釘截鐵地想走,大概是因為,她此刻聽到他選擇欒妍而感到傷心了吧。
余哲寧自認了解他的高中同學。
要不是哥哥發話讓賀嶼薇重讀高中,這個高中女同學肯定不要報酬也不留下信息,就會像一只白鶴掠湖般悄然離開。
可是,余哲寧發現他實在是不想讓她離開。
“我哥,最近在開會吧?”
賀嶼薇聽到余哲寧嘴里習慣性地說出“我哥”的時候,心里咯噔一下,她收斂著心神聽。
“我不想再偷偷摸摸的行事,會把自己決定去越南找欒妍告白的事情告訴他。我……其實最討厭偷偷摸摸了。我知道你現在住在我家覺得很不自在。但我也覺得,哥的一部分決定是對的。至少,你應該接受他的幫助,先取得高中文憑。所以,就在我家繼續住著吧,最多住一年。他到時候要是再讓你當家里的傭人,我就讓他放你離開。好嗎?”
余哲寧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抬頭看她,生怕她誤會什么。
而賀嶼薇臉上的表情也仿佛全部消失了,是那種遇到傷害也只是柔軟地縮在殼里的寂靜。
她垂下肩膀:“哦,哦!
她只是想,自己拋下自尊試過了。所以,這絕對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余哲寧主動求助了。
#
第二天,賀嶼薇準備去學校圖書館自習的路上被攔住。
余凌峰直接問她和余家什么關系。
賀嶼薇搖搖頭。
“喂,你是聾子還是啞巴?這么惜字如金的!庇嗔璺逡埠懿荒蜔┑卣f,“你認識墨姨嗎?墨姨之前在家里也老是無視我!
賀嶼薇遲疑片刻,終于簡單說現在借住在余家。
第一遍說得太輕,余凌峰甚至沒聽見。她只好再重復了一遍,他揚起眉頭:“你是他們家的親戚?”
賀嶼薇執拗地說:“反正我就是來取得畢業證的。”
余凌峰仰天長嘆:“是鈞哥安排你來的嗎?他做事果然令人摸不著頭腦。不是,你多大了?怎么還在讀高中!
但眼前沒人了。
他一個不留神,還是被她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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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上課鈴輕柔地響起,雖說是古典音樂節選片段,但每天上那么多節聽那么多遍也夠耳朵受的。
余凌峰趴在桌子上。
他無聊地往旁邊看,連續幾天,賀嶼薇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掌握了她的上學規律,每周一五去上課,二四去圖書館自習,而現在為了躲避余凌峰,賀嶼薇居然連續幾天都沒有來學校,改在家里學習。
“有特權”的體驗,對賀嶼薇來說不陌生。
因為爺爺奶奶的存在,教師們都對她的小錯而視而不見。而現在,她又是靠著某人只需要保持最低程度上的考勤,并不需要每天都去高中。
賀嶼薇也真的是很無奈。
跑,也跑不掉;钪退懒藳]顯著區別。既然都“失身”,至少拿失去的東西換點什么,拿到高中文憑走吧。
總歸還是得踏踏實實地復習會考。
賀嶼薇頭痛欲裂地繼續做卷子,背公式。
不過,她罕見地多了一個新習慣。
每天傍晚時分,賀嶼薇會放下一切課業,前去余家花園散20分鐘的步。
成片的桃花樹全開了,暮云溶金的晚霞里更是極其燦爛瑰麗,尤其到晚上的時候,春風吹過,會有一種比白天更沁人心脾的香味。
她上午在房間背公式,可以看到遠處穿著橘紅罩衫的工人們正在修剪樹籬,樹籬里面種植著的據說是繡球花,也叫“無盡夏”,當開第一波花的時候,也就代表夏天徹底來臨。
賀嶼薇沒有逛全過余家的花園,通常只會沿著一條路,也就是通往灑金碧桃的那條路打轉。
余溫鈞雖然開完會,但連續忙得兩周沒有回家,也沒有聯系她。
余龍飛也依舊出差。
這正是她期盼的事。
賀嶼薇只希望,余溫鈞能直接把自己忘在腦后。他都已經得到她的身體和服從,應該能滿足男人的征服欲了吧。
如果非要當情婦,她也希望,自己能當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且棄如敝履的鐘點工,而不是每天晚上都得加班加點的固定工。
*
賀嶼薇獨自散步回來,發現墨姨和司機正在門口的車道前聊天。
他們居然在等著她。
墨姨看賀嶼薇連續一周都窩在家復習,她那種最見不得別人閑著的腦細胞又開始運轉,就問賀嶼薇在復習之外有沒有時間學車。
“那輛奧迪就是讓你專門學車時開的!蹦陶f,“反正是舊車,壞了也沒那么心疼。就讓司機老王教你開車。他以前教過哲寧和龍飛開車,有經驗!
老王從簡單的啟動、踩剎車開始教。賀嶼薇小心翼翼地摸著皮質方向盤,略微激動卻也困惑。
……余溫鈞真的是世界上最難琢磨的男人。
他完全把她當成一個金絲雀,卻還督促她回去讀完高中。明明派女保鏢來監視她的行蹤,卻還允許她學車——他就不怕她學會開車后能更容易從這里逃跑嗎?
還是說,余溫鈞篤定她不敢跑。或者說,她跑也跑不了?
這個世界上心思最難懂的男人,居然勸說自己喜歡上他。
賀嶼薇暗自下定決心,她確實無法掌控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唯獨,有一件事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情,她絕對不會喜歡上他!
她是屬于自己的。
“我是屬于自己的!
這句有力的話,最初是余溫鈞引導她說出口的。但已經成了賀嶼薇每天必念的咒語。
多重復一遍就多一份自信和勇氣似的。
第58章 風向
白云離開,太陽下山,世界在運轉。美好平靜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玖伯最先回來收拾五樓,家里廚房也準備了余龍飛平時愛吃的點心。
到了第二天晚上九點多,余溫鈞帶著他弟弟回來了。
李訣帶來一個扁平且雪白色的甜點盒。
“墨姨辛苦了。”李訣說,“二哥說你前段時間照顧老爺子家,特意訂了您最喜歡吃的蘋果派,多加了您愛吃的肉桂粉!
被如此的重視,墨姨咧著嘴微笑。
蘋果派是金黃燦爛的一個圓,外表是漂亮的編織皮,內線甜糯綿軟,酸酸甜甜,既有蘋果顆粒的口感,鼓鼓的,但吃起來又像果凍。
賀嶼薇也被叫下樓,同樣地分了一塊蘋果派。
她因為心情沉重,三口兩口地吞進去,根本就不知其味。
賀嶼薇吃完后,抬起眼睛。墨姨正繪聲繪色地跟余龍飛說照顧余承前時所見到的人,李訣也在旁邊不吭聲地倒茶喝,玖伯正在打包其他沒切完的派。
……余溫鈞呢?
他正在遠處的落地窗前接聽一通電話。
明暗兩
面的交界面有一扇古董屏風擋著,站的位置很難被發現。余溫鈞依舊穿著一身花襯衫,但僅僅是背影就令人心悸。
賀嶼薇剛剛低下頭,卻聽到自己被點名了。
“你。”
他沒有直接叫名字,聲音也不高,在場的幾人都聞聲扭頭。
賀嶼薇繼續盯著手里的白瓷餐盤,肌膚和喉嚨深處都浮起淺淺一層仿佛是被細碎的沙礫摩擦后的刺痛感,內心升起一種強烈且糟糕的預感,余溫鈞叫的人絕對是自己。
果不其然。
他輕聲說:“沒叫你們!
賀嶼薇輕手輕腳地把空碟子放下,隨后在其他四人的探究目光中挪過去,難堪又緊張得直發抖。
落地窗映照著她和余溫鈞的倒影,他淡淡地瞥她一眼,卻又對墨姨說:“她最近有好好吃飯嗎?”
余龍飛也在旁邊說:“每次看她吃飯都特別費勁兒。跟咽泥巴似的。”
“這些日子來,薇薇都有好好吃飯,不過她好像沒去學校,說是躲著余凌峰。也正好能抽時間學車——”
說是公開處刑也不為過,賀嶼薇的人明明還在場,卻聽到別人口中說出對自己生活的概述。
她凝視著余溫鈞花襯衫下擺的圖案,整個人有一種徹底抽離當下的茫然感。
余溫鈞聽完墨姨的話,再看向賀嶼薇:“哲寧剛才給我打電話,他說要去越南找欒妍。你,知道這事嗎?”
余溫鈞身邊的人向來極其地識趣。墨姨和玖伯一聽到他嘴里久違的“欒妍”這個名字,對視一眼,立刻默契且迅速退出房間。
余龍飛很高興地想繼續聽八卦,但他看到李訣沒旁邊動彈,不由皺了皺眉。
“你,滾出去。這是我家兄弟間的私事!
李訣懶得理他。
余龍飛眸子里狠光一閃,臉上露著輕松的微笑,皮鞋一腳就踢向李訣的小腿。李訣的反應更快,兩雙皮鞋在半空中相撞,兩個年輕男人閃電般地跳起來,他們沒有進行任何廢話,開始廝打起來。
賀嶼薇離得他們遠,但也嚇了一跳。
剛開始來余家工作,她還覺得,這家人奢華文雅。
但住久了,她又覺得自己像住在野生動物園,余龍飛和李訣皮相好看,內里就像亞馬遜食人魚般地兇惡好斗,要不是余溫鈞在,他倆非得一口咬死對方。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花襯衫男人再鎮靜地開口:“讓他們鬧。先回答我的問題。”
賀嶼薇定了定神,她也收回目光,用不帶任何情緒的口吻說:“余哲寧有一天來學校門口接我,他告訴過我想再去找欒妍。嗯,他在校門口也和余凌峰碰了一面!
余溫鈞的目光,依舊望著不遠處的李訣和余龍飛。
不知道為什么,賀嶼薇覺得這男人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但,不是因為她。
又沉默了一會,余溫鈞輕聲說:“哲寧不能走。比起追女人,我這里還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哲寧去做。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看著他的臉。
余溫鈞每次提起未婚妻的名字,語氣都很普通。實際上,他的話不是特別長,但一般也不會提供任何多余的信息。
他曾經應該也不討厭欒妍吧。
不然,也不會和她結下婚約。他是個絕對不勉強自己且行動力迅疾的家伙。
余溫鈞真的不在乎曾經的未婚妻和弟弟好上嗎?他又需要余哲寧做什么事情?他會把他倆的事情透露余哲寧嗎?他到底在想什么?
還有……為什么他要強調讓自己喜歡上他呢?還是說。這是權貴階級豢養金絲雀的方式,一定要對方心悅誠服才罷休?
余溫鈞側過臉,看到賀嶼薇久違地擺出沉思表情盯著自己鉆研。
他說:“懷疑我腦子被切了?”
賀嶼薇大窘,她立刻低下頭。
余溫鈞好笑地說:“其實你講話和叫起來的聲音,都是很悅耳的!
什,什么?他怎么突然又說起這個?
賀嶼薇暫時忘記在余溫鈞面前的提防和抗拒,抬起頭,狠狠又飛快地瞪了他滾動的喉結一眼,繼續低頭裝木頭人。
“如果問完問題的話,我就先走了。”賀嶼薇僵硬且恭順地說。
余溫鈞靜靜地瞧著她。
他喜歡行動,也喜歡擱置。換句話說,叫靜觀其變。
一杯渾濁的黃河水,擱置兩天會沉淀而變得清澈。有些不重要的問題和人物,擱置一下,它的主要問題和脈絡就會逐漸清晰。
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賀嶼薇剪了頭,但整個人還是散發著郁郁寡歡的氣質。不過,也有什么變了。
也是因為多了散步的習慣,她似乎有點力氣,脖子邊總是翹起的碎發也變得花蕊一般柔順。
就像是跨越整個凜冬而吹向夏天的那股風,輕柔嬌弱,渾然無形,原本干巴巴的小姑娘在他親手打造的環境和家里,一天天變得茁壯、潔白和賞心悅目起來,或者說,她正逐步恢復封印的漂亮容顏。
“等著,還有東西給你!庇鄿剽x說完后,便繞過仍然在地毯上來回廝打的兩人
重新走回來,他手里拿著另一個方盒子。
這是萬寶龍以致敬儒勒·凡爾納的探索小說《80天環游地球》系列的鋼筆。整根鋼筆是由珍貴的藍色樹脂制成,筆尖是18k金。筆桿飾有小說關鍵元素的磨銑圖案,海浪、黑桃牌和汽船,筆帽的背面有“18”,代表從倫敦到孟買的18天旅程,筆帽頂部則鐫刻環游地球之旅的總時長,總共80天。
賀嶼薇的指尖撫過明顯是奢侈品的包裝盒內飾。
她不想要這種奢侈品禮物,但是,直面拒絕別人,尤其是余溫鈞需要點勇氣。
賀嶼薇左右為難:“墨姨也收到鋼筆了嗎?”
“為了遮人耳目,我以后給你挑禮物都得買雙份的?這是送你的!彼卮穑耙粋小時后,來五樓找我。”
好像腹部被打一拳,賀嶼薇肺部頓時沒有空氣了。她最恐懼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
“可……”
“給我適可而止。”余溫鈞突然間略微提高聲音,四個字,令人恐怖且壓迫性極強。
賀嶼薇在精神高度緊張中嚇得心神一振,后背咚的撞到后面玻璃窗上。
但余溫鈞那句話并不是對她,而是對還在撕打的李訣和余龍飛發出的警告,他再對她說話,聲音重新變得低沉柔和:“看著我!
賀嶼薇臉色蒼白地抬起頭。
“就算你每次和我做完后都想吐,吐完后的下一次也得來。薇薇,這一點簡單的事情你能做得到吧——我說不準低頭,看著我!
她屏住呼吸。在他話語和目光的壓迫下后背緊緊地靠著玻璃,再次被迫對上他冷靜視線。
“站穩了,收下我送的禮物。”
余溫鈞像是失去什么耐心,說完后就從她身邊走開,隨后重重地給了越打越激烈而逐漸紅了眼的余龍飛和李訣分別一腳。
地面上扭打的兩人發出窒息的叫聲,很痛苦地分開,而他已經毫不遲疑地走出門。
賀嶼薇依舊站在角落,手里明明握著“環游世界”設計為主旨的精美鋼筆,但整個人這才開始喘氣。
一定要離開。她想。
一定。
但是,她會更聰明一點。
而任何方式的離開,總是需要交通工具。所以,賀嶼薇現在要做的也就是一件事。
“我要用最快時間學會開車,”她悄然自語,“然后,也許可以開車逃離這里!
第59章 風力
大部分人學車,面臨最難的是就是側方停車。
賀嶼薇也不例外,到晚上七點,她獨自在建筑物前的噴水池那片空地練習停車,而沒一會,余溫鈞的車開回來。
但她的奧迪把入門道路堵得死死的。
第一次堵門,賀嶼薇整個人都手忙腳亂,把兩個倒車鏡都收起來了,看了半天,納悶為什么倒車鏡看的全是自己的臉,差點以為進入盜夢空間。
實在是無可奈何了,她對副駕駛座的李訣求助:“要不然,你幫我停一下,省得耽誤你時間!
余溫鈞沒有阻止,李訣便不情愿地下車,幫她停了。
結果到第二次,坐在車后座的人發話了:“如果停車都學不會,以后還要擋別人的車。她的車上不是有倒車儀嗎?”
余溫鈞、李訣和司機就這么坐在車上。
他們降下車窗,吹著溫暖的春風,邊悠閑聊天邊欣賞一個笨蛋側方停車停了足足二十分鐘。
賀嶼薇握著方向盤的手全是冷汗。
車輪胎碾壓著地面,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是錯誤的方向。
她覺得自己的尸體快硬了,不得不降下車窗,再次懇求:“能不能指揮一下,我的方向盤該往哪里打?”
余溫鈞依舊說:“自己琢磨!
啊,煩死了!賀嶼薇縮回肩膀,她狠狠地咬住嘴唇——這男人昨晚在床上就用相同語氣,說了和現在一模一樣的話。
不管她如何去抗拒,不管余溫鈞的工作再繁忙,他回來后也沒有忘記她。
不倫關系已經被牢牢建立。
賀嶼薇每晚都會被 “召喚”去五樓。
*
賀嶼薇覺得,這是一場被強行灌酒的過程。
明明是深惡痛絕的,明明是滿心不甘和怨恨的,但大腦無法控制濕潤的瞳孔、顫抖的軀干,以及當彼此嘴唇分開時,她總會因為一陣天旋地轉的劇烈暈眩而不得不緊緊攀住余溫鈞的脖子無法放開的動作。
“已經很能忍耐了!彼暮竽X勺,再柔和地說,“沒事了。張嘴!
賀嶼薇的身體就像盛滿酒的杯子里,不停往最深處沉倫。她開始熟悉他沒有情緒的臉,然后被他評價做得很好,但還不夠。
余溫鈞也確實是表里如一的獨裁者。她的渾身上下,從內到外,不僅僅肆意地被支配,也正在依著他的心意去改造。
她不得不開始了解男人的身體。
假如做得不夠好,他就像帶著她做泥陶似的,反復親自去教她,微涼,焦灼、積壓,澎湃,滾燙又近乎干澀,直到他厭煩為止。
唯一慶幸的是,余溫鈞每晚依舊回瑰麗酒店過夜,他有自己的固定生活作息。而兩人的關系似乎還沒有被其他人察覺。
該說是體貼還是傲慢,他每次會等她慢慢地先穿好衣服,再從床上坐起。
“……鳥?”
余溫鈞正在自己穿著襯衫,聽到賀嶼薇低低地說了幾句。
“講完整的句子,”他系著扣子,“我沒法理解你的問題!
賀嶼薇軟綿綿坐在床邊,腳趾觸著溫潤的木地板。
就像是宿醉必然迎來一場持續的嘔吐和頭痛,她的大腦在白色炙熱蒙蔽下的狂歡退下后蘇醒,理智和道德馬上就要趕回來指責因為情欲背叛自己的身體。
靈魂虛弱極了,她必須用自言自語地說點什么才能抵抗住強烈的厭惡感。
“我在你家花園散步的時候發現一件事。一般來說,樹木茂盛的地方都會有鳥吧?但在這里住了很久,我好像沒有怎么聽到鳥叫聲。墨姨說,你花高價買了和機場一樣的驅鳥設備。”
余溫鈞簡單地說:“雖然我確實這么做了,但并不討厭鳥。”
“不討厭”,卻也絕對“不喜歡”吧。
賀嶼薇在內心里替他補全了這一句話。
余溫鈞也說“不討厭”她。但在世界上,他“不討厭”的人有很多很多。
討厭世界上絕大多數東西的,只有她自己。
余溫鈞站起來后,也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主動問我,我也反問你一個問題——你,是李訣的人嗎?”
“什么意思?我,是屬于自己的人!辟R嶼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態度已經能夠做到堅決。
他瞇起眼睛:“換一個問法——如果必須去傷害一個人,你會選擇傷害李訣,還是哲寧?”
余溫鈞有的時候真夠莫名其妙。她為什么要去傷害他們呢?
賀嶼薇疑惑地看著他。
但余溫鈞的目光卻不像是開玩笑,她突然回憶什么,立刻說:“我,我那天說嫁給李訣是瞎說的。我解釋過了,那是人類普遍意義上的喜歡。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李訣。我也不喜歡余哲寧。在這個世界上,我誰都不喜歡,你不要亂猜……啊!”
余溫鈞無聲地把她拉了過去。
某一個瞬間,賀嶼薇誤以為,他今晚尚未得到饜足,忙用手臂阻住他胸膛,但在對上他的目光時僵住。
余溫鈞不管是嚴厲還是放松,表情總是處在平穩的區間。但當他收起微表情,身上僅剩無幾的親和力就會全部消失。
“李訣和哲寧,你更信任誰?”余溫鈞此刻眼角垂下,給人一種極端不舒服的晦澀感覺,更讓人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人手中被隨意玩弄和處置的玩具。
余溫鈞近距離地看著,那一雙瞪大的清澈眼睛里瞬間浮出憤怒反抗的淚水,映照著自己的臉。
她身上有一種淡淡地引力,就一點點,把人抓住又松開,但被松開后他的心卻久久回味。
賀嶼薇毫不躲閃地看著他,沉聲說:“余哲寧和李訣,他們不是壞人。但一個是被你寵的親弟弟,另一個是你的親信秘書。他們都是你的人!就憑這個,我就絕對無法信任他們,也永遠不會和他們發展任何關系。只要你肯放我離開,我可以發毒誓,這輩子絕對不會聯系他們!”
說到最后,還是忍不住變成哀求。
余溫鈞嘴角一挑,他的神色已經恢復到日常的波瀾不驚,仿佛剛才露出可怕的一面是幻覺。
他放開她,隨后給出評價:“哼,果然是缺心眼兒。”
賀嶼薇被氣得要命:“是你讓我回答這個問題的!
余溫鈞一邊聽著她的話一邊繼續不緊不慢地穿衣服。
“你很有天賦!
……天賦?
“被人隨便欺負的天賦!庇鄿剽x隨后伸出手幫她整理了一下頭頂的頭發,這是他每次臨走前的動作,有些漫不經心的年長者魅力。
而每當被他揉頭發,賀嶼薇的心情都有一種余溫鈞正在溫柔地寵著她的錯覺。
她閉著眼睛,壓抑著反抗的沖動。
不錯,自己確實是一個缺心眼兒。一開始,她總會選擇百分百信任一個人,無條件地認為對方是好人。
但是,她也絕對沒那么缺心眼兒!如果那個人讓自己失望一次,她就絕對不會再去信任他!
賀嶼薇睜開眼睛,她不能信任余溫鈞,絕不!
余溫鈞再戴上手表,平靜地說:“話說在前面,我剛才不是吃醋。你可以和異性建立正常社交,打打鬧鬧也無妨。我既不會干涉也不會生氣。只是……我這里最近正在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所以想隨口欺負一下你。”
賀嶼薇再次氣得緊緊地揪住自己衣角。
余龍飛把她推下泳池,在余溫鈞的眼里屬于“打鬧”吧?李訣把她綁架過來,在他的眼里屬于“正常社交”吧?余哲寧曾經為了欒妍把她拋在半路上,這又算什么?
他們一家人都令人難以應對,而她又把這一切都算在余溫鈞頭上,因為,他是老大,也是其中最欺負她的翹楚!
“回去睡吧。我去天臺抽根煙。”他說。
即使每天晚上都肆意索取她,余溫鈞依舊行事是滴水不漏的,但他最近確實有點心事似的。
賀嶼薇也準備溜走,余溫鈞卻用眼神給她一個命令,她只好壓著惱火又挪回來,給了他一個閃閃爍爍無比潦草的晚安吻。
他冷冷說:“舌頭。今晚怎么教你的。”
她嗚嗚兩聲,為了脫身再開始稍微用力。
第60章 霾
一回到房間,賀嶼薇就悶頭沖到書桌
打開英文字典,隨便翻下某一頁,抓起筆用力地寫下“那個誰快點下地獄吧”,足足寫了五十句相同的話。
寫完后,她臉上的潮紅和內心的罪咎也少點。
余溫鈞送的那根昂貴鋼筆,連帶包裝盒被放到空空的衣帽間。
賀嶼薇小腹深處依舊有酸脹,困倦地縮在床上,打算休息一會再去洗澡。
她必須逃,不過,她需要更詳細的逃離計劃。
發著發著呆,賀嶼薇忍不住想到余溫鈞曾經說的話,他說,人都需要他人的幫助。也許,自己無法逃離是因為能力有限。
所以……她需要一個逃離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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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凌峰在漫長的期盼后,終于在周五再次看到了賀嶼薇,她滿臉歉意地請其他同學把擱在自己桌子上的書挪開,隨后用紙巾擦拭桌面。
扔垃圾的時候,余凌峰堵住了她。
出乎意料,賀嶼薇這一次并沒有逃走。相反,她甚至主動開口了:“能問你一件事嗎——你,和他們三兄弟間的關系怎么樣?”
課間的時候,他倆到走廊聊了幾句。
余凌峰倒也很坦誠。
“他們仨只要一來我家,絕對就會和我爸媽吵架。但比起另外那兩個‘哥哥’,鈞哥算是最好的。雖然每次見面很冷淡,但次次都給我發超大的紅包。所以,我不討厭鈞哥!
……真的是墻頭草般的高中生啊。
以及,余溫鈞還確實把各種人情世故在表面作得挺好的。別人會覺得他的個性怪但又極其情緒穩定,也看不出他特別討厭誰。
賀嶼薇遲疑了一下,再問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你,怕余溫鈞嗎?”
余凌峰上下打量她,幾乎是一針見血地說:“莫名其妙的試探我,哈哈,你是鈞哥的小情人嗎?”
這個高中生有點厲害啊。
賀嶼薇壓住心慌,她故作鎮定的說:“可不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
“不怕。”余凌峰聳聳肩,“老實說,我爸媽好像有點怕他。但是,我可從來不覺得這個‘余溫鈞哥哥’有哪里了不起。他有時候說話特別中年人,很無聊!
賀嶼薇從他的表情和語氣重音里,能感受出余凌峰沒有撒謊。
或者說,男高中生就是不把任何世俗上的大人物放在眼里的群體。任何權威大人物在少年的眼里,都是被打倒或即將被打倒的。
但,賀嶼薇有點感動。
這段時間來,余凌峰是她所見到的第一個完全不在乎余溫鈞想法的人。一個根本不懼怕余溫鈞威嚴的人。一個不認為余溫鈞很“特殊”的人。
或者說,她碰到了一個正常人。
所以,要不要賭一把?
賀嶼薇稍微咬著唇,很快下定決心。
“我現在借住在余家。但除了上學,平時并不能隨便外出,總是有人跟著我……”
余凌峰心想,這不是囚徒嗎?
他已經猜到神秘女同學似乎有事相求,但聽賀嶼薇說完之后的一句話后,還是瞪大眼睛:“你要我幫你——在網上買一盒曲奇餅干?”
賀嶼薇每次面臨對方提高音量,都會嚇一跳,心里都像打鼓似的。
她忙說:“我會給你錢。麻煩你就買那種最普通的丹麥的曲奇餅干。就是那種藍色的圓鐵盒包裝的黃油曲奇餅干!
“哈?你要那玩意兒干什么?余家不給你飯吃嗎?”
賀嶼薇幾乎是字斟句酌地說:“你可能知道,余龍飛是什么個性。他給我取了外號,叫‘盆栽姐’。因為,我在他們這些人的眼里很傻。既不會網購,又沒辦法自己去商場。”
這些都是實話,但是,這些話也根本就不重要。
黃油曲奇餅干是一個噱頭。最重要的是,她在測試余凌峰愿不愿意幫她買曲奇餅干。
賀嶼薇從字典里看來一條淺薄心理學,一個人愿意幫她一次,就有更大的可能去幫她第二次。
這是賀嶼薇的陰暗小心機。
也是她跟欒妍學的花招之一。欒妍就是這么一點點放松她的警惕,而她也要從余家的銅墻鐵壁里,找到自己的生路。
不,她才不是純潔的小白花。
余凌峰也不知道想什么,只是凝視著她。
上課鈴響了,他說了句走吧,賀嶼薇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進班里。
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著這個高個子男生的背影,一瞬間想到,余溫鈞高中是什么樣子的?
總覺得,他沒經歷過嬰兒時期,好像一出生就變成現在這老成持重的樣子。
*
到了第二天,余凌峰就把一盒黃油曲奇餅干放到她課桌上。
雖然是進口餅干,才80多塊錢。
在賀嶼薇的印象中,小城市的超市里賣這種包裝的餅干都得200多塊,算得上名副其實的“餅干刺客”。
“肯定有更貴的。香港的珍妮小熊曲奇餅干就是你說的這個價錢,一盒一百多。不過,我讓家里保姆在山姆買的最便宜的,你想吃貴的?”余凌峰有些挑釁地問。
她仰起臉:“這就已經足夠了,這就已經很好了,這就已經是我需要的了!
只是一盒曲奇餅干而已,大齡女同學的滿足之情溢于言表。她隨后掏出紅色的一百塊現金遞給他,說剩下的錢不需要找了。
余凌峰不知道為什么有一些悵然若失。
他叫住她:“以后想買什么吃的,我可以繼續幫你網購。但,你為什么不讓余哲寧幫你買?他上次不是親自來接你放學嗎,你喜歡他吧?”
賀嶼薇一失手,曲奇餅干砸在地面。
她還向來覺得,自己性格頗為內斂深沉。但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她對余哲寧的那點情愫。
就連沒說幾句話的余凌峰都這么說,她也真的無奈了,連害羞或否認都無法做出。
余凌峰把曲奇餅干盒撿起來:“你眼光真差。余家的那三個人里,余哲寧是心思最深的一個。”
賀嶼薇撇撇嘴。
……他這么說,把余溫鈞放在什么位置了?唉,余凌峰看上去老成,實際上還是一個略顯稚嫩且喜歡高談闊論的高中男生。
“不不不,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媽也說大哥外儒內法,雖然不好招惹,但他有自己的邏輯,只要別人不戳他底線,他是懶得管別人,彼此能相安無事。余龍飛則是攻擊全世界類型,而余哲寧特別聰明,內心其實有點……陰暗!
陰暗?賀嶼薇完全沒想過,這個討厭的詞匯會被用來形容余哲寧。
她難得的沉下臉:“我不覺得!
余凌峰反而更加有欲望地說八卦:“你借住在他家,也肯定知道他向鈞哥未婚妻告白的事吧?明明知道,他卻還要故意破壞他哥的婚約。我媽說哲寧哥身上就有一種‘不符合他意愿就毀滅一切’的嫉妒心!
“他和欒妍的那件事沒有人是故意的!”賀嶼薇不服氣地開口,她早忘了要討好余凌峰計劃。
她曾經照顧過余哲寧一段時間,還是慣性地……維護他。
余凌峰聳聳肩:“也就鈞哥愿意哄他。聽我爸說,哲寧的雙胞胎妹妹死的早,鈞哥當時歲數小,哭了整整一天,他害怕哲寧也沒了——”
賀嶼薇突然就站起來,雙眼冒火地看著余凌峰,他也嚇了一跳,但賀嶼薇只是收拾好書包,冷淡地說“再見”。
*
這么一鬧,余凌峰便總是找賀嶼薇說話。他外形英俊,每次來到她課桌前,賀嶼薇都能感受到其他同學投來的異樣目光,暗自叫苦。
不過和余凌峰聊天,倒是給她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
“如果說,我想離開一個地方,但是離開的時間不一定,走的時候也不能保證帶行李走!辟R嶼薇說,“有沒有地方能提前寄存行李。等我穩定后再把它取出來?”
通過上次面臨的窘境,賀嶼薇認為得分批次轉移。先轉移行李,再伺機逃跑。當然,她所謂的“行李”也無非
就是曲奇餅干盒和一本舊字典。
余凌峰告訴她,北京有可以月租的迷你倉庫,很便宜。
“你要去哪里兒?”他問。
賀嶼薇便含糊地說打算取得高中畢業證后,申請WHV打工簽證。因為不知道能否申請下來,也不確定什么時候離開。
“我家有打印機,可以幫你把申請WHV的表格打印下來。在此之前,你得先有個護照,這是出國最最基本的條件!
賀嶼薇想利用余凌峰,但確實還沒想好具體應該如何“利用”。倒是余凌峰很熱心地提出幫她忙。
她心有內疚卻更是感激,但又燃起一點淺淺的希望。
生活也不是總對自己冷酷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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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寧接到龔秘書的電話時,相當意外。
對方報出名字,他才反應過來這是余溫鈞的四個秘書之一。
龔秘書的語氣挺客氣,只說余溫鈞有事情找他,讓他晚上抽空回趟家。
余哲寧驚訝地問是什么事,龔秘書說這他就不知道詳情了。
“你哥他們正在里面的會議室里開視頻會,騰不出時間,我要去深圳出差,就提前出來,正好給余董當個傳話筒!
龔秘書雖然也是余溫鈞的秘書,但只是一個延續多年的叫法。
他的歲數比哥哥年長四歲,是一路跟隨余溫鈞的嫡系高管之一。余龍飛平時和他見面也得對他客客氣氣的。
一般給余溫鈞傳話的雜事都是由李訣做。
龔秘書含蓄地笑笑說:“呵呵,李訣也在會議室!鳖D了一下,“你哥貴人事忙。他所在的位置嘛,很多事情只能指個方向,無法表達感情,但他內心對你是很滿意的!
余哲寧挺煩兄長這一點。
余溫鈞自己在高位久了,架子特別大。很少主動發短信,對親弟弟都懶得打電話而總是先讓他手下代為聯系。
但余哲寧掛了電話后,深深吐一口氣。
他有點忐忑。
估計,哥哥找他是為了他要去越南找欒妍告白的事。這一次,他要面對哥哥,把自己的心情和訴求說出來。
*
晚上十點多,余哲寧久違地回了家。
墨姨提前在門口迎接他,余哲寧點點頭,直接乘坐電梯上五樓。
走廊依舊清幽一片,賀嶼薇曾經住過的房間帶上門,但沒有被鎖。
余哲寧嘆口氣。
隨后,他來到哥哥套房門前,敲響,但應聲開門的人不是玖伯或李訣。
余溫鈞站在門口。
可能是剛游完泳,他露著腿,短短發鬢處還有些濕。沒有穿花襯衫或西裝,罕見地很隨意穿著一條藏藍色浴衣。
“來了!
“哥。”
余哲寧打完招呼,就準備跟著哥哥走進房間。
但余溫鈞如同大山般一動不動地堵在門口,似乎并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
雖然是親兄弟,余哲寧無法像余龍飛那樣,每次被嚴厲地訓斥后依然自然親熱地和余溫鈞相處。
他對哥哥的心情很復雜,敬佩之余還有點煩和疏遠。這股疏遠像貼著的膏藥味道似的,盈盈繞繞,無法被輕易消除。
兄長還是那德性,見面的提問老三板斧了。
“晚飯吃了么?沒吃就讓廚房做點你喜歡的。腳恢復得怎么樣?最近在做什么?”
余哲寧的眉宇間升起股不耐煩,與此同時,腦海里有一根弦繃起來。
哥哥不是喜歡說客套話的人,通常會把事情直接說出來。而今天,他似乎斟酌什么。
余哲寧內心有些忐忑。
余溫鈞向來表示不會因為女人而跟弟弟們爭,但如今,他不會改變主意,說什么要吃回頭草,重修和欒妍的婚約吧?
余溫鈞看出他的糾結,便說:“去天臺聊吧。你先過去,我拿件外套!
*
五樓的天臺,就像一個工地,
在這一個即使最小的角落都被兄長精心裝飾的宅邸,天臺就像異類,既沒有被弄成空中花園,也沒有被規劃得整整齊齊。
沒有安任何的燈光,貼著墻角的是各種太陽能板和燃氣、電力、蓄水的各種巨大管道,旁邊擺著一把花園里沒來得及而破破爛爛的戶外椅。
余溫鈞總會深夜來到這里,靠著墻壁,獨自抽一根煙。
家里人也知道,他在天臺和泳池時,都是不允許被任何人打擾的獨處時間。
兄弟倆一前一后地走進天臺,哥哥走到門口就駐足,背靠著墻,并習慣性地從外套口袋里掏煙。
余哲寧起了某一種惡作劇的念頭,冷不丁地伸出手。
“給我一根!
果不其然,余溫鈞一愣,沉默地盯著他。
黑暗中,弟弟注視著哥哥的臉龐,目光帶著一股挑釁。他并不抽煙,只是想看看哥會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沒想到,余溫鈞居然也真的把煙遞過來,等余哲寧拿到手里,才發現那根煙很輕。
那不是煙,居然是一個做成長方條的白色棒棒糖,含在嘴里,一股清涼到辛辣的薄荷胡椒口味立刻竄上來。
他的喉嚨頓時灼燒,鼻子和天靈蓋都被這股味道嗆開了。
余哲寧忍不住開始像小孩子似的咳嗽:“這、這是什么啊!
余溫鈞耐心地向他展示。
原來,余溫鈞一整包煙經常會抽一個月,玖伯就把他的煙盒改造成既有香煙又能裝香煙形狀的醒腦薄荷棒棒糖盒子。
唉,他真的是完全搞不懂他哥和他哥身邊人的腦回路。
余溫鈞也拿了一根糖,但只是像香煙那樣夾在手上。
隨后,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是怎么看待李訣這個人。
余哲寧一愣。
他還以為他們要說欒妍呢。
李訣,也是哥哥所做的“怪事”之一。
哥哥有段時間會在家里招待客人住宿,而李訣,也是其中之一,他是唯一的小孩,也是唯一能住到四樓的孩子。
當初的李訣沒有現在的精干利索還擅長廚藝。
滿頭臟發,腳底黑得像泥,整個人都臭氣熏天且脾性極其暴戾,所有門都是靠踢著來開。
來他家,李訣三番幾次想逃跑,逃跑過程中還砸了余母生前陪嫁的北宋瓷壺,價值傾城。
別說余龍飛,余哲寧當時都有點急眼了。唯獨余溫鈞一句責怪都沒有,只是說了句“有點意思”。
哥哥把這個滿身戾氣的臟小孩撿回來,吃住行都在自己家,花費金錢和很多耐心教養,甚至重新押回去讀初高中,接著送去新加坡留學一年半,再親自帶在身邊工作。
余龍飛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李訣就是個寄生蟲。他即使戴眼鏡也是個小流氓。
但,李訣很快在工作上展現出驚人的能力,幾乎立刻成為余溫鈞左膀右臂的存在。
所有人都明白,這年輕人必成大器,他們開始好奇他是什么來歷,而余溫鈞又是從哪里把李訣挖出來。
此時此刻,余溫鈞的目光盯著余哲寧,不給他一點逃避的機會:“你認為,李訣這個人,可以相信嗎?”
余哲寧滴水不漏地說:“只要哥你信他。”
余溫鈞平靜地說:“這不算是回答,用你自己的話講!
余哲寧挑眉。
他認為,余溫鈞最信任的人恐怕是玖伯,其次是他的幾個秘書和高管、再接著是他朋友。哥哥雖然寵他們,但他倆恐怕在哥哥心中連靠譜的前十人都談不上。
“我聽龍飛說過,以李訣的能力在別的地方也絕對能出人頭地。有些人,就是優秀到在人群中怎么壓都壓不下去的。我想,李訣應該就是這種能人。”
余溫鈞點點頭,繼續銳利地看著他:“那你呢,哲寧,你覺得自己是在人群中可以被壓下去的人嗎?”
余哲寧苦笑:“我,應該是可以被壓一陣的!
“不,你比自己想象中壓不住!庇鄿剽x卻說,“不需要妄自菲薄。你、龍飛包括李訣,都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每每面對你們,我是自愧不如的!
余哲寧再次無言以對。
余溫鈞比較適合說教。因為他說
這話,簡直就像是一頭獅子虛情假意地夸人類居然有兩條腿,而且靠兩條腿也能跑得很快。
也就是余溫鈞自己一說,別人聽在耳朵里只覺得恐怖,也不知道這人想要干什么。
當他再次猜測哥哥找自己的意圖,余溫鈞開口了。
“我和你今晚的談話內容,你不要告訴龍飛也不要去和任何人商量。還有,把接下來半個月的每天晚上都給我空出時間。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而中間的細節你可以自己把握。”
余哲寧試圖反抗哥哥的專斷:“莫名其妙地說什么呢?我們大學在晚上還有課……”
“我吩咐的事更重要!庇鄿剽x截斷,目光往弟弟的腿上一瞥,“是和你有關的事,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車禍是怎么回事!
余哲寧一呆。
他的車禍,不僅僅是純粹的一場意外嗎?
兄長確實說要徹查車禍詳情,還懷疑過是欒家暗中動的手腳,但余溫鈞本人又說和欒家無關,之后這件事情就沒有再提了。
“不要插嘴,現在聽我說!
余溫鈞溫和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出接下來的時間,他需要余哲寧做的所有事情。
#
十分鐘后,兄弟倆重新走回走廊。
余哲寧的手里還拿著沒吃完的薄荷糖,卻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等一抬頭,他發現余溫鈞套房門口似乎站著一個黑影,看到他們猛然縮回去。
“哥,你房間有人!彼嵝。
余溫鈞也看到了那個黑影,他平靜地說:“是的!
余溫鈞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打算,余哲寧也早就習慣了哥哥的專斷性格和在五樓招待神秘客人的方式,并沒有追問。
他聳聳肩:“我也就不打擾你和別人談公事了。還有這薄荷糖夠難吃。等有機會,你一定也要給龍飛試試!
“我會考慮一下的。”余溫鈞說,“今晚……”
余哲寧倒是生怕哥哥留他:“我回公寓了!
等余哲寧坐電梯下樓,余溫鈞看著靜靜的走廊片刻,隨后推門,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