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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漩渦

    咖啡館在圣誕節當天,舉辦了一個自帶杯咖啡的拉花活動。

    賀嶼薇下午去幫忙,六點多才被催著準備回家。

    她出咖啡館前,重新換上裙子和高跟鞋。

    一個咖啡師好心地說這樣穿不冷嗎。另外的人扯扯他,人家薇總每天只需要在室內和車里活動。

    夜色中,她被妥善送回余宅。

    賀嶼薇走入大門,居然碰到了特意跑來迎接她的小鈺。

    小鈺的頭上戴著麋鹿的發夾,還送了她一個,說是圣誕禮物。

    小鈺說廚房里做了烤火雞腿,非拉著她吃兩口,賀嶼薇稍微地算時間,打算先回房間把包放下,再快速地洗一個頭——咖啡館的紙質杯托有種受潮后的牛皮紙味,混合著咖啡渣,熏得她滿臉和滿頭發都是味道。

    賀嶼薇哼著圣誕歌,獨自一個人,輕快地沿著走廊往電梯走。

    路過一座被大花惠蘭、帝王花和冬青樹裝飾的天使雕像,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

    是余哲寧。

    他沒有穿西裝,在余家盛大且歡慶的節日氣息里有些格格不入。

    余哲寧似乎一直在等她。

    兩人看到對方,都是一怔,卻誰都沒有主動打招呼。

    賀嶼薇記得早上遇見余哲寧,他的態度就怪怪的。

    他還說……想要她做女朋友之類的玩笑。

    她當時嚇一跳,也有淺淺被冒犯的感覺。

    余溫鈞早上出門的時候好端端的。中午卻帶著傷,他平靜地讓她別多管閑事,但現在想想,能讓余溫鈞臉上受傷且不計較的人選,世界上有幾個?

    *

    如同漫長空白拍停頓的時間里,兩人同時開口。

    “圣誕節快樂!

    “你打了余溫鈞嗎?”

    賀嶼薇的第一句居然問的這個,余哲寧感覺到某種巨大挫敗。

    但,這樣也好,省得他也想應該如何委婉地切入話題了。

    “那你呢,現在成為他的情人了?”

    余哲寧露出一個也不知道該說是溫和或是諷刺的微笑,他眼睜睜地看著,賀嶼薇的臉上露出某一種閃躲且狼狽神色。

    她的聲音很。骸安弧N沂撬摹笥。”

    余哲寧不信。

    下午的時候,他慢慢地回想很多事情。

    “有段時間,你求我讓我帶你離開,但問你理由,你又不說。在那段時候,我哥強迫了你?”

    余哲寧緩步走上前,賀嶼薇下意識地后退,像面對一個無法掌控且讓她畏懼的人。

    “對不起,嶼薇……我沒有發現,我不知道他是會做這種事的人。我哥這種

    人,毫無廉恥道德感可言!

    賀嶼薇忍不住蹙眉。

    姑且不論余溫鈞對自己如何。余溫鈞應該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對不起他心愛的弟弟吧?

    余哲寧繼續苦澀地說:“他是我哥,我不能對他如何,但是——”

    *

    走廊盡頭房間的門再次被打開,余溫鈞、墨姨和玖伯從旁邊的儲物間走出來。

    一樓的茶室,每當圣誕到春節期間會當作禮物間使用。堆放著余家收到卻尚未清點入庫的禮物,也同樣收納著準備送給賓客的各類禮盒。

    余溫鈞走在最前面。

    玖伯和墨姨抱著滿懷字畫,三人正核對回禮名單什么的。

    賀嶼薇如蒙大赦,立刻準備向眾人方向走去。

    擦身而過的瞬間,余哲寧卻一把抓住賀嶼薇胳膊,她早有防備,機敏地往后一躲,但依舊被扣住手腕。

    她還戴著小天才手表,拉扯間,表被扯掉在地面。

    會摔壞的!賀嶼薇不禁蹙眉:“我不走,你別拽了!

    前方的三人也聽到這里傳來的動靜,目光看過來。

    余溫鈞臉上的創口貼被摘掉,經過整個下午的冰敷,傷口已經接近看不見。

    他的視線在余哲寧握著賀嶼薇的手上打了個轉,嘴上繼續平淡地吩咐:“……金農的隸書留給龍飛。剩下的字帖給周局長和張理事長送一份。放我車的后座!

    墨姨和玖伯答應后,迅速低頭離去。

    不遠處,傭人們佩戴無線電接收的間斷雜音和客人們交談的喧囂仿佛被照在一層亞克力的硬殼之外,此處只有仿若被凝凍的空氣,依舊怒綻的鮮花,和——沉默的兩男一女。

    余溫鈞看著他們。

    他雙手插著兜,在原地站著不動,旁邊圣誕掛件散發的剔透燈光照在頭發上,而這種狀態,信息量特別大。

    賀嶼薇再次試圖掙脫余哲寧的手。

    紅色指甲油越發顯得她手指如蔥,而這雙手,卻已經不會再像去年,她當小保姆那般,溫柔觸碰到他。

    余哲寧對上她哀哀求饒的目光,賀嶼薇今天穿著藍色毛衣,臉變得漂亮極了。

    他內心再次產生某種徹底沸騰的東西。

    仿佛電影看到最后,所有的背景音樂調低,只能聽到最后一個演員在落幕前關燈和拉桌子的聲音,而余哲寧想拋棄自己作為人所在乎的東西,打破一切障礙,把她留在身邊。

    *

    余溫鈞冷冷開口:“聽說,哲寧你把我辦公室的弓砸了?”

    余哲寧慢慢地扭過臉,手臂上青筋直爆:“現在還叫你一聲哥,不代表我尊重你——”

    “我不需要你尊重我,但少爺你必須乖乖聽我話。放手!”

    這番話落地,余溫鈞已經快步來到他倆面前。

    與那一把出奇柔和的嗓音相比,他面沉如水,眼角下垂,低含著下巴,周身仿佛帶著一層不詳的薄光。

    在這股威懾與壓迫的氣勢下,賀嶼薇也順利掙脫余哲寧。

    她沒有躲進余溫鈞身后,趕緊彎腰撿起表。

    幸好,沒有摔壞。

    余哲寧也稍微地松一口氣。她,應該還不是哥哥手里提著的傀儡娃娃。

    余溫鈞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兩個小孩,他從兜里掏出手帕遞過去:“擦手。”

    賀嶼薇接過手帕,條件反射地要去幫余溫鈞擦手。

    余溫鈞凝重表情有一絲裂痕,他冷然說:“沒讓你擦我的,擦自己被人碰過的地方!”

    余哲寧厲聲說:“你是把她當奴隸?”

    “家里沒給你做衣服的錢嗎,”余溫鈞打量著余哲寧的常裝,“還是說,今晚想穿這一套衣服拍合影?也行,少爺向來有少爺自己的獨特想法,我尊重。但是,我跟自己女人說話輪得著你插嘴?”

    “女人?你說她是你女人?”余哲寧怒極反笑,他指著賀嶼薇的鼻子,“你確定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強迫過她?千萬不要說什么賀嶼薇喜歡上你了?你不會認為,自己的做法很有魅力?”

    “把手指收回來!

    余溫鈞背著手,斜視著弟弟,再次低聲截斷余哲寧的話:“講重點,講訴求!

    余哲寧胸膛起伏,克制著對兄長大吼的沖動,不行,不是說這些廢話的時候。

    他的余光看到賀嶼薇。

    爭執的中心在她身上,但這個安靜柔順高中女同學仿佛還慢一拍似的。睜著一雙翦水瞳仁,事不關己又茫然無措地旁觀一切。

    她對即將而來的事情,隱隱有種判斷,但這種判斷讓她渾身不舒服。

    余家兄弟倆每次爭吵,都有一種外人無法輕易插嘴的氛圍,何況,他們說話語速太快了,她根本插不上嘴,只能先悶聲聽著——就是一株如此柔弱和無法自救的金色蘆葦。

    余哲寧想,要冷靜。

    比起和哥哥爭吵,他最緊迫的事情是把她從哥哥的囚禁里……解救出來。

    “哥,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嗎?”他問。

    余溫鈞冷冷地看著弟弟:“勞煩提醒!

    “你曾經說過,區區女人對你沒那么重要!

    說這句話,旁邊有輕微的響聲,粉色的小天才表再次摔落。

    余溫鈞仿佛漫不經心地往旁邊投去一眼,這個眼神很短,轉瞬即逝。隨后,他用一種平靜的口氣接下去:“但少爺的自尊心不是很高嗎?少爺喜歡奮發圖強,你哥給你的一切,你都瞧不起看不上!

    余哲寧深呼吸好幾口氣,穩定住自己。

    沉默了一會,余哲寧硬是壓著盛怒露出微笑:“呵,我現在變了。我現在就‘求’你把她讓給我。你愿意嗎?”

    余溫鈞對這個要求似乎并不意外。

    他沒向賀嶼薇的方向看一眼,斷然作出答復:“可以。”

    *

    明明是余哲寧自己提出的,但聽到這一個回答,余哲寧的表情瞬間變成不可置信的憤怒:“你還真是把別人當成玩物!她來到我們家的時候,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卻被你隨意踐踏——”

    余溫鈞依舊只點評了兩個字:“別鬧。”

    余哲寧的胸膛劇烈地起伏。有的時候,哥哥簡直像某個接板電路被燒掉一塊的機器人。

    “今天是圣誕節。就當你陪我玩最后一場過家家!

    余溫鈞看著余哲寧,他的瞳仁很深邃,每次定定看人的時候,仿佛藏著窅暗漩渦:“只有今天,只有今晚。哲寧你負責提要求,我就負責滿足!

    余哲寧冷笑:“好大的口氣!

    “知道我為什么搬出去?媽媽去世后,我就開始失眠,只能白天補覺。如果繼續住這里,你和龍飛,遲早得跟著我的作息走。但,我希望你們過上正常的生活!

    余哲寧一怔。

    許多年,兩個弟弟們好像沒有看兄長露出大喜大悲。

    余龍飛被常青藤大學錄取,關上電腦后滿宅邸地奔跑和鬼叫,余溫鈞也不過是微笑掏出手機,拍下余龍飛狂喜的樣子。

    輪到余哲寧自己考上大學,余溫鈞評價了句挺好,在本市讀大學,他不用浪費時間坐飛機去看弟弟了。

    “哲寧想要錢,我可以在一夜之間抽干一家商業銀行的錢。想要權力,我就現在就從機關往上全力托舉你。如果你恨誰也沒有必要臟了自己的手,我會讓他后悔到這個世界上。只要你開口,身為哥哥都有義務幫你完成。我想好好照顧你們兩個,也一直要求自己這么做!

    余溫鈞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商量,卻明顯地在克制著什么東西。

    “最后一次的機會。哲寧,今年圣誕節的禮物想要什么?取代我來當余家的家?”

    余哲寧再次被兄長話里話外的傲慢東西激怒。

    身為他最親近的人,余哲寧也能強烈地感覺到,一定也有什么正撬開余溫鈞向來氣定神閑的表面鎮定。他是踩著哥哥的高壓警戒線而前行。

    “我只要她。”余哲寧再次說。

    余溫鈞的手指微微一動,他睨著余哲寧:“低級趣味。”

    他配說自己嗎?余哲寧冷笑兩聲,再次伸手要扯賀嶼薇的胳膊:“嶼薇,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個惡心的地方!”

    然而,手捉了一個空。

    “不要怕,我絕對不會像我哥那樣傷害你——”余哲寧想拉賀嶼薇。

    賀嶼薇往后退的時候,鞋跟重重地踩到再次掉落的小天才手表上。

    有什么東西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余哲寧再次想拉她:“嶼薇?”

    這一次,賀嶼薇沒有躲。

    空氣里傳來“啪”的一聲,余哲寧伸過來的手被打開。

    “即使,余溫鈞答應說要把我讓給你——可是,我根本不需要聽你們任何人的命令吧?我,是屬于

    自己的!”

    曾經余溫鈞告訴過她的一切“你要變臟點”、“做出選擇”、還有他在無數深夜在自己耳邊低語那些不明所以的話,在此刻有了一個確切的答案。

    當別人沒有選擇你,世界上只剩下孤獨的你和脆弱的自尊心,你也不需要退場。

    你還有一件事要考慮到。

    那就是自己的決心。

    既沒有不屈不撓的心態,獨一無二的美貌,也沒有貫徹到底的信念、或是豐富的知識,而一個“普通女孩子”能夠辦到的……

    就是即使全身上下被槍林彈雨貫穿,也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穩穩地站在原地。

    余哲寧壓著怒火和不耐煩:“你現在嚇壞了吧,跟我走,我們離開這里再說話——”

    對賀嶼薇伸出的手,在空中被另外男人的手指牢牢握住,緊接著,袖口被抓住。

    余溫鈞的表情宛如惡魔般地恐怖逼視著余哲寧:“我的原話是可以‘讓’,從來沒有說允許任何人碰她。你今晚可以用你那張嘴勸她離開我。除此之外,千萬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余哲寧用力地甩開哥哥。

    余溫鈞答應他帶走賀嶼薇,他松了口氣,卻沒想到自己是在賀嶼薇這里碰到了另外的變數。

    他側過身。

    賀嶼薇表情和神態依舊像是待宰的羔羊,楚楚可憐,睫毛和嘴唇都在顫抖,然而那雙眼睛里,其實又干干凈凈的。

    她對他搖了搖頭。

    “不要怕,嶼薇。”余哲寧鼓勵她,“跟我走……”

    嗡嗡嗡,余溫鈞兜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

    今天是圣誕節,余家正在舉辦宴會。

    他們所站的走廊是最為精心裝飾的主干道,有賓客和傭人們來往不斷。但此刻卻靜悄悄的。只有三人已經完全壓制不住的聲音。

    盛裝打扮的宅邸如同一個白色城堡,就在圣誕夜里靜靜地佇立。賀嶼薇完全有理由相信,家里所有傭人們在豎著耳朵聆聽著他們這一場爭吵。

    余哲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低聲說:“哥,不管你玩什么文字游戲,我今晚絕對會帶走她!

    “無論能否帶走她,你今晚得從這個家里搬出去!庇鄿剽x說,“分家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賀嶼薇和余哲寧同時愣住。

    余哲寧率先反應過來,他淡淡說:“這招對我已經沒什么用吧?”

    “你不會真的以為,求我一件事,從來都不需要付出代價?兄弟之間,從來都不是你想不想,而一直都是我讓不讓。身為男人,我不可能允許覬覦我女人的玩意兒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即使這人是我兄弟。”

    余溫鈞的手機還在響,刺耳的震動聲,他漠然地舉著手機,沒看屏幕直接掛了。

    “哲寧,我對你的容忍是有限度!

    余哲寧冷笑重復著:“限度。這種時候,你怎么不提媽媽了!”

    “好,你提到媽媽,那么我們多聊幾句。媽去世前的最后半個月,她不想住院,而是選擇回家住。余承前嫌家里氣氛太壓抑,去找別的女人而再也不肯回來。龍飛每天跑來問我,為什么不把媽媽送去醫院治療?我無法回答。我答應過媽媽,答應過她不會讓她像妹妹一樣死在醫院病床里!

    說這些話時也極為凝定的成年男聲,仿佛教堂璧龕里燃燒許久的蠟燭,明明是純白的燭淚但又有一種猙獰的態度。

    “我內心有愧。是不是把媽送到醫院,她就能活些日子,你和龍飛不會那么快失去她。尤其是你,當時還是個孩子,我是抱著你去參加葬禮的……但無論如何,媽去世很多年了!

    余哲寧大怒:“別替別人輸不起,也不要以為你能替我們決定一切!”

    他冷冷說:“你就拿這種幼稚態度跟我斗,還想爭我的女人?哼,再喊得聲音大一點。”

    賀嶼薇已經走到余溫鈞身邊,她說:“別吵了,我想跟余哲寧單獨說幾句!

    兩兄弟幾乎像是世界上最大的仇人,厭惡地彼此對視著。

    賀嶼薇再次扯了一下余溫鈞的胳膊。

    余溫鈞率先從余哲寧的臉上收回視線,他似乎厭煩了這場爭吵,斷然抽離情緒,走到角落用英文接聽那通電話,但語氣很差。

    再次剩下賀嶼薇和余哲寧。

    第122章 太陽耀斑

    咖啡的液體是濃黑色,但是在賀嶼薇眼里是潔凈、堅強和清晰的芳香液體。

    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那么喜歡手沖咖啡。

    泡咖啡,是最簡單也不難的體力工作,只需要花差不多十分鐘的時間,最適合用來思考事情的工作。

    賀嶼薇在旁邊空無一人的餐廳,給余哲寧泡了一杯咖啡。

    “我欠你一個解釋。和你哥哥是那種……關系,是從你搬出去后開始的!

    余哲寧的表情很復雜。

    端起她放在眼前的咖啡杯,騰騰的水汽遮住他溫潤的眼睛,他諷刺地說:“你算他女朋友?”

    “……應該吧。雖然我覺得,女朋友吃穿住行都在男朋友家,好像有點兒不大合適!辟R嶼薇居然保持有一種老實人的清醒。

    余哲寧欣慰地看著她:“喝完這杯咖啡后,我就帶你走!

    他思忖,余溫鈞還算言之有信,今晚肯定不會攔著他們離開,但之后就不太好說了。

    “我對你來說,應該沒有那么重要吧!辟R嶼薇發現,她居然也能把這么羞恥的話問出口,可是,她確實不太明白余哲寧執意帶自己離開的理由。

    余哲寧張了張嘴。

    “不,你很重要。”他轉開目光,把那句“因為我現在喜歡上你了”咽下去,“比起我哥,至少,我有良知,絕對不會剝削和踐踏你。而除了我以外,這個家不會有人救你。”

    賀嶼薇深呼吸一口氣:“但我不會跟你走,我……”她咬著嘴唇,卻沒辦法把“愛余溫鈞”說出口,而只是說,“我知道這么說很傻,但是,我想……給他幸福。我只想留在余溫鈞身邊,只想讓他碰我!

    余哲寧壓抑著怒火,用受傷的掌心,輕輕地撫摸著玻璃般光滑的大理石桌面。

    桌面倒映著臺燈、扶手椅和墻面上的趙無極的畫,再在金色的邊框處投出星星般晶瑩、絢爛、天使般純潔的光影。

    賀嶼薇此刻對哥哥產生的,卻是相反的東西。是一種有毒、黏膩,只會陷入絕望的東西。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喜歡上他了?”

    賀嶼薇剛要說話,就被余哲寧打斷:“這不是喜歡,僅僅是斯德哥爾摩癥。是依存癥。”

    斯德哥爾摩癥?依存癥。賀嶼薇在內心重復這兩個詞語。

    “一開始,我哥僅僅想利用你,他把你留在身邊,可能是無聊也可能僅僅為了玩弄,在這期間囚禁著你,他只要對你好一點點,你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依賴上他!

    “你可能以為,我哥對你有感情,但那不過是圖一時方便所找的消遣。他讓你重新讀高中,還答應給你不少物質層面的東西?在我哥眼里,他給你的那點錢連我們家里的每月電費都算不上!

    明明想平靜的說話,余哲寧聽到自己的聲音徹底啞了。但是,他看到賀嶼薇的表情也變得逐漸蒼白,于是快意地說下去。

    “我認識我哥多少年了,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這類型的女人,而你永遠不是他的類型。你和他不可能有任何未來,最終能站在我哥身邊的,就是那種圓融且能與虎謀皮的女人,不可能是你

    這種單純善良個性的女孩子。這個圈子里的人不歡迎這樣單純的女孩子。你想要的任何感情在他身上永遠都得不到,而這地方也不會有人真正接納你!

    每一個字,像被吸塵器吸到管道里的紅色塑料紐扣,提溜滴溜,混合著灰塵、絨毛和塵土,聒噪地在窄小空間里打轉。

    就好像當面被開最軟弱的部分,賀嶼薇難過地低下頭:“我僅僅想在戀愛的時候,全心全意地對他,也不想離開他——這個想法有什么不對嗎?”

    “這不是戀愛。我哥年紀比你大,只要膩了,隨時能再找到更年輕更漂亮的宋嶼薇和李嶼薇。像是做你這種服務工作且沒上過學的女孩子有一大把嗎?但你是個很有靈氣的女孩子,現在應該讀書,學習、工作,看世界。你真的要去拿自己的青春去賭他的專情?”

    賀嶼薇說不過他,急促地喘氣。

    余哲寧知道勸說成功了一半,便暫時放棄追擊。他憐惜地看著她,聲音溫柔:“你爺爺奶奶還是教育工作者。你打算一輩子當他地下金絲雀里的一員,隨時被拋棄?”

    “即使兩個年齡相仿且門當戶對的人,也不能保證他們能走到最后。你和欒妍,最后不也是沒在一起?”賀嶼薇的聲音顫抖。

    余哲寧臉色一白,他諷刺地說:“除了錢,我哥有給過你任何身份嗎?他承諾過以后嗎?他說可以把你讓給我,你聽到了嗎?”

    賀嶼薇說:“我聽到余溫鈞說的話了。但,你能不能也好好地聽我說話?即使你哥趕我走,我……內心也想留在他身邊!

    余哲寧吃驚地看著她。

    他像是看什么怪胎,輕輕地說:“我哥讓你滾你還留著不走,你——不要臉也不要自尊的嗎?”

    “那你為什么又一邊羞辱我一邊又想帶我走?”她困惑地問。

    “因為你病入膏肓——”

    “我很病態,我承認。可是,我的人格比你成熟多了。余溫鈞性格里的缺點已經不太會傷害到我,我會享受他的優點。但你哥哥無論做點什么,都會嚴重刺傷到你。因為只有憎恨你哥哥的時候,你的心靈才能感覺到自由。你必須討厭余溫鈞,才能堅持自己所謂的完美主義。你,太缺愛了,而你比誰都清楚,余溫鈞就是世界上絕對不肯輕易放棄你的人。你,余龍飛和余溫鈞,你們三人都在互相奴役著對方。你們之間才是最不健康的感情!”

    啊,原來這是傷害別人的感覺。

    也就在這個時候,賀嶼薇突然體會到某種悚然。余溫鈞曾說她太干凈了,要她拿出點“臟東西”。

    臟東西,大概就是傷害和反擊別人的能力吧。她明明知道,余哲寧骨子里是好人,他說的話也普世道德觀,他是為自己好,可她還是用話語傷害了他。

    賀嶼薇從小被爺爺奶奶教育的是,即使是自己退讓……乃至犧牲,也要去滿足別人的要求。因為這才是善良,要去努力地當一個善良的人。

    她渾渾噩噩地照做。

    人生中沒有什么值得守護的東西,退讓就退讓吧。但現在,她變了。賀嶼薇知道有一個東西必須要去守護,那就是自己的感受。

    他們陌生地看著彼此,過了一會,余哲寧什么也沒說。他重新坐下,靜靜地把最后半杯咖啡喝完。

    “你一直說自己討厭人群,不想工作,所以現在找到自己的理想職業,打算當一個情婦?”

    “如果……你認為我沒有自尊,可以遠離我!辟R嶼薇重重地咬住嘴唇,她的下巴深深地陷進衣領里,雙手交握垂下:“一直以來,我都很怕。就是很怕咱倆之間產生這種爭吵。我特別害怕你看不起我,怕你不高興,怕這個怕那個,所以也一直逃避,都沒有敢把我和你哥的事告訴你。但現在,我想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如果總是在道歉,就和以前的自己一樣了。我也不想用道歉去解決一切問題。所以,我和你哥的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也不會因為自己的隱瞞向你道歉。你愿意接受或為此討厭我,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都接受!

    她的話在寂靜無聲的房間里回響,余哲寧內心泛起一種極濃重的刺痛感。

    曾經女孩子對他若有若無的情愫,就像是一朵野花。

    初春時還靜靜地盛開,他在隆冬時分回頭,一切好像從未發生,只剩下靈魂的回蕩。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哪個節點,開始失去她的?

    “你說我斯德哥爾摩癥也好,依存癥也好,但憑什么說這不是戀愛?如果這不是戀愛,那我不想要其他戀愛!辟R嶼薇輕而堅定地說,“即使余溫鈞以后和我分手,他也是我前半生遇到最重要的那一個人。今天是圣誕節,我現在能做的是至少今晚陪在他身邊。我絕對絕對不會跟你走。”

    第123章 雨夾雪

    余家圣誕節的晚宴,在剛開始40分鐘的時候就被緊急叫停,各門禁被放下,但有些已經在路上的受邀賓客依舊陸續前來。

    主人也只是露面接待幾個重要賓客,之后沒有再出現。

    盡管如此,庭院前巨大的篝火堆,還是成為了拍照打卡地。

    余龍飛帶來他的不少朋友,一溜兒顏色鮮明的低矮跑車,亮著車前燈,如同彩色的復活節蛋般大大咧咧地停在碎石子路面。

    龍飛少爺正吹噓自己新得來的愛鳥,有人繞開眾人,走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什么。

    “哲寧今晚搬走?什么情況?我哥和賀嶼薇?這是什么?”

    余龍飛立刻掏出手機。

    無人接聽。

    他皺起眉。哥的人呢?

    *

    賀嶼薇離開餐廳后,也同樣在尋找余溫鈞。

    一樓沒有人。游池沒有人。書房沒有人。五樓天臺沒有人。墨姨和沫麗在忙著提前結束宴會的工作,所有傭人見到她都默默避開,她也不知道該問誰。

    最終,賀嶼薇準備去戶外花園尋人。

    跑回四樓,她把一直插電但沒來得及用的手機揣進外套,卻聽到露臺處傳來低低的男人笑聲。

    寒風凜冽的露臺,掀開低垂的簾幕能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

    賀嶼薇所住的房間,也能看到庭院高高篝火的一角,它依舊在黑夜里不眠不休地燃燒著。余溫鈞和玖伯正在露臺處悠閑地聊著什么天。

    玖伯似乎評價了什么,余溫鈞啞然,他微微地搖一下頭。

    玖伯敏銳地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他扭頭看到賀嶼薇,一點頭,就沉默離開了。

    余溫鈞還是老樣子。

    花襯衫,黑色褲子,體型健碩,腿很長,用背靠著石欄桿,旁邊的桌子上,簡易銀質煙灰缸里有兩根燒盡的煙頭和兩杯威士忌。

    賀嶼薇怔怔地看著他,胸中百般情緒,仿佛有千言萬語,張開嘴卻什么問不出來。余溫鈞怎么來了四樓?他表情為什么一直這么鎮定?她……的戀愛是正確的嗎?

    又沉默了會,余溫鈞冷不丁地說:“拿著!

    賀嶼薇的腳不受控制地朝著他走過來,體溫向來比她高的男人掌心卻冰冷。他將一個同樣冰冷的打火機交給她。

    “想象這個打火機是我。你會拿它做什么?”

    賀嶼薇有一些莫名其妙地接過打火機。

    拿它做什么?

    她用大拇指滑動著純金蓋,啪嗒,藍色的火焰輕薄地在兩人面前升起,這是一束瘦長的人工火焰,和遠處熊熊燃燒的篝火相比顯得那么得微不足道。

    賀嶼薇邊玩著打火機,邊學著他把背靠在冰冷的欄桿。

    “我跟余哲寧把話說清楚了。你要是想一個人待著,我就在旁邊不說話!

    “……對我失望嗎?”

    與其說是反問,不如說有點斟酌的口吻。余溫鈞的口吻難得含糊其辭的,不過現在,他說的絕對是余哲寧說把她讓給他,余溫鈞回答“可以”的這句話吧。

    老實說,如果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聽到他這么說,賀嶼薇絕對會委屈、難過和憤怒,就好像在那一個瞬間,她的人格、感情和存在都被自己所愛的人徹底地否定了。

    但賀嶼薇一直靜靜觀察著余溫鈞。

    她看著他怎么對待兩個弟弟,也試圖知道他是什么人。

    就算目睹弟弟對欒妍的告白,余溫鈞也沒有盲目“讓”出婚約,他先問欒妍有什么想法,再讓欒妍和余哲寧自己商量。

    唉,他那種永遠沉穩的態度也很讓人受不了就是了。

    “我明白的,你說那些話也并不是真的想讓我走!辟R嶼薇惆悵地說,“我會留在你身邊。只要你希望,我就會一直,不對,即便被你這么說,我也想一直陪著你。”

    余溫鈞靜靜地打量著小孩,她的頭發再次被寒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鼻子也有點紅了,很可憐的樣子。

    “我說你啊,如果覺得自己被看低了,完全可以對我發火!彼f。

    他回家的時候,就已經讓人把余哲寧的車和司機全扣下了。余哲寧是不可能帶走賀嶼薇的。

    預料到了各種反應,也姑且算是了解賀嶼薇的性格,但是……當賀嶼薇從明亮的房間朝著他走過來,余溫鈞內心實在有一種控制不住的感覺,感覺他要瘋了。

    “你和玖伯剛才在聊什么?我看到你笑了!辟R嶼薇問。

    “他跟我說了一個冷笑話!

    “我想聽。”

    余溫鈞嘆口氣,還是講出來了。教堂里傳來不知原因的臭味,原因是什么?原因是,死小孩埋得不夠深。

    他說:“我發現,我身邊的人對哲寧和龍飛的意見真的很大。”

    玖伯的嘴也好毒啊。賀嶼薇不好說什么,把沉甸甸的打火機還回來。

    “不想把這打火機扔掉?”余溫鈞再教她一個暴力技巧,“可以把它握在手心,然后給我臉上來一拳!

    賀嶼薇搖頭。

    她沒有給余家傭人們增加清潔工作的計劃。也不想再在余溫鈞的臉上增添一分傷勢。

    “薇薇真是一個缺心眼兒!庇鄿剽x接過打火機,重新揣進兜里,“最缺心眼兒的地方在于,被我愛上了。哲寧說的對,我是不會愛人的。”

    他的手,涼得賀嶼薇往后一退。

    余溫鈞的臉,是英俊的,但又在暗光中顯得有點世界和我漠不相干的感覺,總是以一種平靜的感覺看旁邊人吵吵鬧鬧的。而且,他身上好香啊。

    她想起兩人在余家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更高一層的天臺。她當時以為,這男人有50%的可能性,是一個好人。

    她想起陪他一起跳下過四樓天臺,偷聽余哲寧和欒妍的談話。她當時以為,這男人有100%的可能性,是一個怪人。

    她想起翻開余溫鈞的家庭相冊,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他們的生活環境差異頗大,一些事情在他們看起來是理所當然。

    她想起住在荒村,她冷冷看著奄奄一息的父親,視覺的疼痛和無邊的孤獨讓她和自己說話。

    “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都應該要去接受最真實的對方。我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才決定要當你的女朋友!辟R嶼薇輕輕地說,“你接受了真實的我。所以,我也應該去接受真實的你。”

    余溫鈞沉默地注視她良久,他說:“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我真實的想法,今后對你做什么都可以?”

    賀嶼薇頓時噎了一下:“呃,我的意思是……”

    “你在生氣。”

    “?沒有,我可是很冷靜的人!

    “你在生氣!

    “真的沒有!”她稍微提高聲音。

    余溫鈞低頭凝視她,他的臉輪廓深邃,突然間把她摟住,冰冷的手探進她后腰的毛衣,另一只手則隔著羊毛裙按住她的臀部。他的體型讓她很難掙脫,而從皮肉內部傳來的冰冷蔓延到她身上,也不知道是被凍的還真的是一股怒氣,她開始扭動身體。

    兩具身體相貼越發緊密,余溫鈞一低頭,果然看到賀嶼薇飽含委屈的清澈眼睛。

    “我知道薇薇不會離開我,但是現在有點傷心——討厭我嗎?”他咄咄逼人地問。

    賀嶼薇思考了會說:“……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做我討厭的事!

    “比如呢?”余溫鈞眼眸危險地一沉,手指用力抓緊,賀嶼薇只覺得她后背的手漸漸地升起溫度,而屁股被他反復捏得痛得要命。

    她為了維持冷靜且高智商的人設,一聲不吭地暫時忍了。

    “比如呢?”他明知故問地重復這三個字。

    余溫鈞的霸道真的讓賀嶼薇大開眼界,她蹙眉:“比如,我應該把咱倆的事,主動告訴余哲寧,但是,你們兄弟之間吵架請不要把我卷進去!再比如,如果換成我說,把你讓給其他——”

    他突然開始重重地親吻她的耳朵和脖頸,嘴唇是涼的。賀嶼薇忍不住縮著脖子,余溫鈞卻含住她的發絲,淡淡說:“好酸。”

    酸?她還沒來得及洗頭,賀嶼薇越發想掙脫他:“我去洗澡——”

    “今晚由我來給你洗!彼叺拖骂^一邊說一邊用手固定住她的臉,“聽好,只要我余溫鈞還活著,你和其他男人絕不可能有任何好結局。而類似今晚這種事情,我發誓不會再發生第二次。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利益可以妥協,女人不行。如果再有任何事把你卷進去,我會不惜一切選你!

    星光很黯淡,賀嶼薇要過一會才能看到余溫鈞眼瞳里映出的自己。她忍不住叫了聲他的名字。

    “哲寧剛才碰到你手了?”余溫鈞卻又問。

    她忍不住眨眨眼睛。這個男人正在說不符合他性格的話,所以,是不是……吃醋了,之類的?

    但余溫鈞強調過他從來不吃醋。而處在這種場景下,她指出這一點似乎對自己沒什么好處。

    賀嶼薇倒是很想問他母親的事,也覺得,仿佛不是很合適的追問時間。

    今天是圣誕節。連續兩年了,余家的圣誕都過得挺波折。去年圣誕節的時候,他們在秦皇島——

    “你在想誰?”余溫鈞突然皺眉問,聲音沉下來。

    賀嶼薇回過神來,她搖頭:“樓下有很多人在找你……”

    “不重要!庇鄿剽x的膝蓋頂開她兩腿之間,“今晚是我讓你受委屈了。今后不管任何事情,你的優先級都是最高的!

    她下意識地問:“我的地位比你兩個弟弟更重要?”

    “有些事情,不上秤,就一錢不值。但上了秤,我們薇薇就千金不換。”余溫鈞僅僅是從鼻腔里哼了聲,嘴唇摩挲她耳朵的輪廓,那一塊柔嫩肌膚很快就被吻得變燙。

    昨天歡愛的熱度,還留有痕跡。

    賀嶼薇隱隱約約感受到了危機。

    她揚起一巴掌——也不敢打,就只能推他的手臂。

    “你應該跟我說一句對不起吧。否則,我才會想生氣!

    “哲寧還摸你哪了?”他沉聲問。

    摸?余哲寧其實只是在走廊拉了自己一下,之后,他就沒碰她了。

    不管怎么說,余哲寧還是翩翩君子的。但一抬頭,賀嶼薇就暗自心驚,余溫鈞正盯著她,臉上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森然神氣。

    “幸虧,哲寧去年只是骨裂!

    圣誕夜的寒冷與黑暗中,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如果哲寧真的殘疾了,我一定會弄死李訣。而你這個缺心眼兒,肯定會在照顧哲寧的時候死心塌地地愛上他。到時候,我無論對你做什么、說什么,恐怕都無法改變你的心。假如哲寧殘疾,我應該也不會對你出手——不,也許你又會勾引我。那么當下的這一切,依舊會順理成章地發展!

    賀嶼薇臉微微漲紅,余溫鈞一個人在喃喃自語什么恐怖的假設呢!而且,他特別愛說她勾引他!

    她想辯解什么,卻感覺到他胸膛里的心跳特別快,便只是用體溫溫暖著他。

    他們沉默擁抱的時候,賀嶼薇聽到四樓門口有雜音,好像是余龍飛試圖闖進來,卻被玖伯和李訣攔住。

    唉,余家的鬧騰事兒真不少。

    賀嶼薇剛豎著耳朵要聽,但外面又很快恢復安靜,余溫鈞驟然把身體壓過來:“他們不敢進來。我抱你去洗澡。”

    第124章 風矢

    進入浴室,余溫鈞先把頭頂的花灑打開。

    他沒有脫兩人的衣服,滾燙的水流淋到兩人身上,水流也是最好的潤滑劑。

    他的吻倒是一如既然地輕柔,但沒一會,她就喘得太厲害。

    他們之間的關系,絕對存在很不正常的一面吧。

    賀嶼薇朦朧地想,她總是在肉…體關系里才能更明確地感覺出余溫鈞的真實情緒。除非身后人想停,她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余溫鈞似乎是真的把她當成“工具”。一個用來滿足他原始而赤裸欲望的“工具”。

    ……但,不想讓他停下。賀嶼薇不知道為什么,她想用自己來溫暖他。

    “轉過去,背對我。”他的命令有以些情緒化的沙啞。

    賀嶼薇感覺腰側的手臂收得更緊。

    水流被他關上,空曠潮濕的房間。

    突然之間,一道粘稠的液體,不,是一抹細細且滾燙的紅色血珠,順著她的脖子流下來。賀嶼薇定睛一看,原來是余溫鈞臉上被打傷的傷口重新裂開,血又流下來。她怔忡地伸出一根指頭,將那點血舔入口中。

    余溫鈞眼眸深沉。

    他再把她臉扳過來,以相同的力道咬住她嘴唇,把眼前的女人從低到塵埃乃至到腦子里,徹底染上他的氣息他的味道。

    ##

    余哲寧是凌晨三點多離開的。

    上一次從家里搬走,他急匆匆且憤怒地離去,幾乎沒帶任何東西,但這一次,余哲寧幾乎是冷靜地指揮傭人收拾好了行李。

    在此期間,余龍飛急急地沖進來。

    “哥被下降頭了,他倆搞在一起了?這事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查賀嶼薇!她搞不好是汪柳派來的奸細,不,她是舅舅的美人計也說不定!她絕對是舅舅的私生子!”

    余龍飛陷入了出離憤怒和發瘋狀態之中:“為什么沒人告訴我?我去問問李訣?”

    李訣?余哲寧想到那個黑眼鏡秘書,不久前,李訣也用那種滿臉堅決的表情說要回哥哥身邊工作。

    這些人,一個個的,從李訣到欒妍,再到賀嶼薇,都像蒼蠅般圍繞在余溫鈞身邊,趕都趕不跑。

    余哲寧白凈的臉上灑下一絲不為人知的陰影。

    他看著床角的牛皮腳凳,腿受傷的期間,賀嶼薇永遠坐在距離床最近的凳子上,手里做著點手工活,或者是膝蓋上擺著本字典,隨后,她也會一動不動地看著手中的東西走神。

    沾上哥哥,她只會下地獄。

    *

    余哲寧收拾的東西和余龍飛不同,都是他日常的貼身用品。

    等讓人把行李送下去,他坐上車準備離開。卻發現后視鏡照出一個人影。

    以往在浴室里親熱,賀嶼薇總是很快脫力再被余溫鈞抱回到床上。感覺都是幾次三番懇求才被巨獸從他的胃里吐出來似的,全身細微的酥麻,從失重的狀態里回到地球,很快就睡去。

    但今晚,她閉著眼睛假裝休息,能感覺到余溫鈞在她旁邊靜坐,用手指隨意撫摸她濕漉漉的額發。

    過了好一會,他從床上坐起來。

    她的鼻尖隨后嗅到淡淡的、令人厭惡的味道,余溫鈞把露臺那半杯威士忌喝了。

    隨后,他拿著酒杯走到窗前,凝視著庭院里的篝火。

    賀嶼薇也忍不住坐起來。

    過了會,她才撇撇嘴。她意識到,余溫鈞凝視的是樓下送余哲寧的兩臺車。

    “啊,”賀嶼薇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有個東西,我必須要還給他。我現在能去見他嗎?我保證,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見面!

    *

    賀嶼薇走出去,余哲寧的車剛要開走。

    原本以為追不上了,但前方車后燈突然亮起紅燈,司機把車倒回來。

    余哲寧下車,看清她特意送來東西的時候,臉色黯然。

    那是——他去年圣誕送她的雪球。

    他干脆拿過來,隨后往腳邊一砸。

    賀嶼薇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雪球落地,并沒有發出想象中發出嘩啦碎的聲音,光滑的表面產生了蛛絲版的裂痕。但里面的雪花已經受驚似的,紛紛灑灑地飄揚起來。

    余哲寧淡淡說:“這不是真正的玻璃做的,它只是玻璃的仿制品。還有,我在臨走前給你最后一個忠告,如果你想留在我哥身邊,我建議你懷孕!

    懷孕什么的,她還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賀嶼薇再次有些困惑和憤怒地看著他,把最后的話咽下。

    但與此同時,小腹的酸澀讓她又突然打了個激靈——昨晚和今天,余溫鈞沒有用任何措施。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我看過一部分他和欒妍簽過的婚前協議,其中有條規定,女方必須要生三個孩子,女方可以選一個孩子跟欒家的姓,但如果兩人分開,女方沒有所有孩子的撫養權和探視權。我哥喜歡玩過家家。我和龍飛搬出去后,空房間那么多,余溫鈞大概會覺得無聊,而打算創造新的‘親人’!

    余哲寧繼續說:“余溫鈞很在乎我和龍飛,我們也確實從他那里得到很多東西。但我哥就像個植物,食肉性植物,他是靠死在他掌心里的東西活下來。余溫鈞僅僅在乎‘家庭’和‘親人’的形式,而不想要任何人的愛,他只需要別人配合自己的腳步,而且會針對每個人的性格弱點而布下陷阱。嗯,余溫鈞肯定提醒過你,你是屬于自己的。但是,如果你真有什么疑惑,他又會告訴你,凡事不用多思考,以后只用相信他!

    賀嶼薇聽到余溫鈞說的話被另外一個人復述出來,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一步。

    余哲寧真的是很聰明的人。

    他很了解他的哥哥。說的每一句,都巧妙地往她內心深處投下不自信和懷疑的種子。

    “你既然覺得,這種斯德哥爾摩的東西是戀愛,那就走兩條路。做不了他的玩具,就做他的工具。”余哲寧緊緊地盯著她,“不過,賀嶼薇,你也不是那種對未來很樂觀天真的性格,應該也有給自己留后路吧。”

    賀嶼薇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余哲寧彎腰,把那布滿裂痕的雪花球小心地撿起來,重新走到她面前。

    “我絕對不贊同你和余溫鈞那種畸形關系,但至少,我們一直是朋友,對吧?我一直是家里對你最友善的人,對吧?我們曾經互送過圣誕禮物。”余哲寧加重語氣,他舉起破碎的雪花球,并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因為知道她會對這個笑容心軟,“無論你對我說什么,我都不會告訴余溫鈞的。我只是想確定你能過得好。”

    賀嶼薇再沉默了會。

    她往后謹慎地回了一下頭,寒風刺骨地傳過來,高高的篝火還在燃燒,這兩種聲音交雜著,讓他們的對話在夜色中安全地進行著。

    她再從兜里掏出手機,給他展示了一封全英文的郵件。

    “這是……澳洲大使館通知,澳洲打工簽證,你辦下來了?”

    余哲寧吃驚地看著賀嶼薇。有那么短暫一瞬間,他們好像又恢復到和平的關系,為彼此填報的大學志愿而驚嘆。

    “我并不是斯德哥爾摩癥!辟R嶼薇說,“我……也有在思考和計劃自己的未來。就算這場戀愛會失敗,我也不會死,這種事不會影響我去追求其他目標。我會給自己一年時間的‘死期’,想清楚未來!

    余哲寧心中劇烈的憤怒和不解,消退為一種憐愛。

    別人都想從余家得到金錢或權利,唯獨,賀嶼薇的“留一手”是例外。

    這個女孩所謂的“籌碼”也只是被哥哥傷害,她就義無反顧的出國打工,遠遠離開這個傷心地。

    “你要是后悔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如同夜色中的宅邸。

    #####

    余哲寧把雪球帶上車離開后,賀嶼薇也往回走,走幾步,她身后的大門打開了。

    余溫鈞走出來,順手把男士羊絨圍巾披在她肩膀上。

    余溫鈞沒有問她和余哲寧的說話內容,而是把她重新帶回到五樓的臥室。

    “你和他,以后不需要單獨見面了。我建議,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他平靜地說,“我也不會跟你提起他!

    說話的時間,她的衣服重新在他手底下重新脫落。賀嶼薇對上余溫鈞的目

    光,腦子里也變得亂糟糟的,忍不住說:“我現在和‘被包養’的區別在哪里?”

    “我的身邊包養了太多的人。女人、男人,能人、閑人和廢人都有。但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事。而且,也沒有人能像你這么高程度地參與進我的生活里!庇鄿剽x輕聲說。

    賀嶼薇看著他。她……參與進他的生活里了嗎?她覺得,并沒有。

    “我想和你多聊聊!彼f,“你不要老是想把我往床上拉。”

    他哄她:“只是放進去,我們可以繼續聊!

    這男人怎么能面不改色說荒唐話!她掙扎得更厲害:“……那,至少拿安全套,我會懷上孩子的。”

    余溫鈞連眉頭都沒皺。

    “就當來年的圣誕禮物,我的年齡也可以爸爸了。”他在她耳邊啞聲說,“小媽媽,你沒有擔心的必要。我會好好地負起責任。”

    賀嶼薇的后背滲出了一層冷汗,她啞口無言,想到余哲寧的話,只能拼命地望著他的眼睛。

    余溫鈞的五指按著她的肌膚,喉結滾動,要用僅剩的理智保持從容。他說:“又在不安什么?”

    “……我回來后沒吃飯也沒喝水。”

    余溫鈞一愣,要命了。她真是懂得磨平他耐性的天才。他吻著她的鬢角,也松開手,立刻吩咐樓下廚房沒走的廚師做一頓遲來的圣誕晚宴。

    第125章 雨雪混合

    今年的農歷春節來得偏早。

    給楊嫻動手術的醫生要去外地飛刀和參加學術會議,就把她的手術日程提前幾日。

    住院部每天十一點到下午一點探望,人潮不斷,停車都沒有位置。

    司機直接開到醫院大門口,路人或多或少地瞥了一眼從車里出來的年輕女性,很快就有后面的車滴喇叭。

    賀嶼薇告訴司機,一個小時左右,自己應該就出來。

    她抱著一束花上樓,騰出手,給余溫鈞發了一條微信。

    余溫鈞很快打來電話,讓她從醫院出來后來公司,兩人一起吃晚飯。

    賀嶼薇想了想,他帶她去的餐廳肯定很貴:“我還得去咖啡館打工,等工作完,換雙高跟鞋再去!

    “多此一舉。”余溫鈞卻說,“直接來公司找我,想換鞋也行,身上不是有卡?去商場挑雙新的。還有,你把一些衣物留在酒店房間,以后方便拿東西。”

    賀嶼薇掛電話后走進病房。

    所有的病人好奇地看了賀嶼薇一眼。

    她沒有戴任何的珠寶,但身上的氣場和臉上的表情如同冬日里飛翔的白鴿,純凈無瑕卻又璀璨自由。那是不符合人間苦難的表情。

    楊嫻卻瞇著眼睛,低頭看著外甥女的指甲。

    圣誕節的指甲還沒有舍得卸,長長的,鮮紅色,配上賀嶼薇纖細的手指實在很賞心悅目。

    這丫頭,真的像她嘴里所說只是一個咖啡館店員嗎?楊嫻半信半疑。

    “嶼薇,你真是大姑娘。哎呀,你媽媽要是還活著,看到你這幅樣子應該多開心啊——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楊嫻話鋒一轉,冷不丁問她。

    賀嶼薇沉默地把鮮花擺在床頭柜。

    余家宴會結束后,總是會撤下大量的布景花材余料。南非進口的鮮花,野性且美麗,花桿極硬,賀嶼薇拿園藝剪刀都剪得費勁,直接上菜刀剁的。

    粉帝王、珊瑚球、帶果木百合,羅迪果和刺芹,那些花幾乎沒來得及凋謝就會被直接打包扔進垃圾桶。

    她從中挑了一些鮮花擺在咖啡館,也為即將做手術的小姨帶來一捧冰雪公主。

    旁邊床位的大嫂搭腔:“這花真稀罕,你女兒真孝順。”

    楊嫻越發湊近,嘴里有一種酸腐的味道:“有男朋友不用瞞著我,小姨只會為了你高興!

    賀嶼薇輕聲細語地回答大嫂:“我是一個孤兒,沒有親人啦!鞭D而對楊嫻不確定說,“我和您,只算是……熟人吧!

    “哈哈哈,孩子又在說玩笑話,我是她親戚。”楊嫻心驚肉跳。

    賀嶼薇看上去一點脾氣都沒有,總讓人疑心能從她身上榨取點什么,但就是這樣的小女孩,嘴巴很嚴,對自己的生活絕口不提。

    楊嫻幾次打探,賀嶼薇也都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太過安靜,好像隨時都會更安靜地走開。楊嫻也莫名有點怕她。

    隔床的大嬸是北京本地人,挺喜歡這個沉靜的小姑娘,很快說起別的話題,無非是詢問她多大歲數,上學還是工作,有沒有對象等等。

    賀嶼薇倒是誠心誠意地問:“如果找男朋友的話,他身上的什么品質是最重要的?”

    八人病房都是女性患者。而這句話,頓時打開在場各位的話匣子。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找男人,得找負責的,眼里有活的,愛干凈的、干家務的,會養家的、疼媳婦的,能主動處理婆媳關系的,等等。

    賀嶼薇邊聽邊想,優秀男人的品質也不稀奇嘛,她自己也具備一大部分。

    不過,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賺錢養家。

    按余家的日常生活標準,賀嶼薇估計自己從秦朝打黑工到現在,都不行。

    但,要是給一口面條就能活,靠刷刷盤子的幾千塊也就沒問題。

    十分鐘過去,賀嶼薇就站起身,她因為痛經,約了個門診,也要先下樓看病。

    等她走了,楊嫻卸下在賀嶼薇面前的慈祥溫柔,再也不理眾人,一拉簾子,繃著臉躺在床上。

    她愁苦地想著自己的病情。

    和那家神秘企業的慈善協會簽了什么勞什子的救助協議,不過,他們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這條命,目前也只肯出手術錢。手術中所需要的進口材料還需要自行購買。而且,該不該給醫生包一個紅包呢?

    過了會,又有雙手推她。

    楊嫻一翻身坐起來,看到一個戴著白色口罩的長發女人,但她的穿著打扮并不是護士或醫生。

    “賀嶼薇的姨媽?”

    楊嫻心念翻動:“你是?”

    對方避而不答,只冷冰冰地說:“想來了解你的一些情況的。放心,有酬勞的。跟我出來。”

    ###

    圣誕節之后很快就到了元旦,余家顯然過得人心惶惶。

    有關小保姆的鯉魚躍龍門的神話故事,已經在傭人之間傳得如火如荼。

    余溫鈞不再掩飾兩人的關系。他幾乎每天讓老陸來接賀嶼薇,兩人一起在外面吃飯,還經常留著她在瑰麗酒店過夜。

    而賀嶼薇也享受著所謂“女主人”的待遇。

    她最先收到的,是來年的度假選址計劃表。

    余家雇有一個專門的旅游經紀人,幫訂奢侈酒店的套房,還會根據余家兄弟的愛好定制專門的旅游線路圖。

    余溫鈞很忙,但余龍飛和余哲寧平時玩得比較多,滑雪季、賞楓季、全球十大追鯨看極光勝地、新世界酒莊之旅,看非洲草原動物遷徙、全球泡天然溫泉、火山和溶洞,還有什么秘魯的印加帝國,還有玻利的安第斯山脈環線定制游……

    時入十萬的人,比年入一萬的人更先享受世界。

    賀嶼薇原本只有幾套從香港買回來的衣服,但現在,每次和余溫鈞吃完飯,都帶回來各種高跟鞋、包和衣服。

    除了少女品牌miumiu,她開始穿另一個設計師牌子le maire。和余溫鈞花哨襯衫不同,他挑外套都是純色的,也又為她選了兩件黑色外套。

    不知不覺間,兩個開放衣帽間堆滿了各種奢侈品盒,賀嶼薇每次經過都是一路跳過,走出房門。

    她依舊只穿幾件衣服,而沒拆的禮品盒太多了。

    連墨姨看著都忍不住勸:“給你買了那么多新衣服,別光放著呀!”

    “如果別人拿來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那也就沒有我自己的穿衣風格了!

    墨姨沒吭聲。

    她還以為,賀嶼薇會講一些拉垮的理由,比如說什么不配穿奢侈品牌,怕弄臟、怕弄壞,怕身份不符合。

    不過,送禮物的男人也完全不介意她穿不穿。

    他只是單純地看著什么好看,便順手給賀嶼薇買了,而聽她說要有自己風格,反而笑笑,也就不跟流水線似地往這里送奢侈新衣。

    *

    到了元旦的那天,賀嶼薇剛起床就聽到敲門聲。

    墨姨很快調整了對待她的方式,而調整的方式之一,是當面匯報余家的各種重大事宜。

    墨姨說今天家里請來兩個熟悉的風水大師微調花園的風水,賀嶼薇有此方面的需要,可以下樓問問。

    ……去年,余家也有風水大師來嗎?

    答案是,當然。

    只不過去年,賀嶼薇

    每天忙著照顧余哲寧,她自己永遠縮在三樓,根本就不知道此事罷了。

    賀嶼薇關上門后,好奇地掀開紗羅窗簾。

    庭院處燃燒到底部的巨大篝火,一夜之間被拖走,原地已經恢復整整凈凈的石粒地面。今天陽光很好,照射在上面,發出白銀般耀眼的光芒。

    不遠處,有兩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正拿著羅盤測量什么,李訣在旁邊跟著。

    住了一年多,賀嶼薇仍然被余家隱形的條條框框所驚訝。而這一切,還建立在余溫鈞給她極大寬容度的程度上。

    她回到床前,習慣性地把床整理好。

    這段時間,她和余溫鈞見面和肌膚相親的頻率很高,但還是覺得彼此相處的時間很少。甚至只要想著余溫鈞此刻不在這件事,就有一種倍感痛苦的感覺。

    余溫鈞什么時候能從瑰麗酒店徹底搬回來住?

    她變得很貪婪,好想每天能看到他。不停地擁抱和親吻。

    ……這是斯德哥爾摩癥,也稱為,依存癥。

    余哲寧臨走前拋下的評價,突然也像幽靈一樣浮現在她腦海。

    賀嶼薇哆嗦一下,搖搖頭。

    雖然窩在房間,她也知道余家所有傭人們最近的話題圍繞自己,連小鈺都發了三個問號過來。

    賀嶼薇也知道,在普通人眼中的余溫鈞的另一半,應該是強強聯合的人,一個更聰明的人,一個更知道怎么做事的人,她會打理余溫鈞的財富或者幫助他的事業和家庭,然后陪他參加各種高大上的商業宴會,去陪他聽音樂會和看冷門的體育比賽;蛘撸彩菗碛歇毩⑹聵I的女強人。

    她什么都不懂。

    她所唯一堅定擁有的,也僅僅是對余溫鈞的心意。然而,她至今很難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

    “夠了!辟R嶼薇獨自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自言自語,“我會愛余溫鈞,但我要永遠永遠地先愛自己,我會永遠地支持自己,我會去做自己當下能做的事。今天有一份咖啡館的工作,我就要心無雜念地先去把它做好!

    ########

    余哲寧搬出去后,余龍飛又回來了一趟,免不了的,和她打了照面。

    不知道是否被余溫鈞警告過,余龍飛見到她,也僅僅是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嚯,新車挺不錯的!

    余溫鈞送她的圣誕禮物,是一輛寶藍色的車,他說如果不喜歡這顏色,可以重新換車漆。賀嶼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喜歡的顏色,就胡亂說喜歡玄鳳頭頂羽毛的顏色,那是清淡的鵝黃色。

    余溫鈞便通知余龍飛把鸚鵡帶來辦公室給自己看看,他也不確定玄鳳的羽毛什么顏色。

    余龍飛聽后不禁連連冷笑。

    見過小人得志的,沒見過賀嶼薇這種程度的。她居然連這種刁鉆的要求都說得出口。關鍵是,哥哥跟下降頭似的笑瞇瞇聽從了。他不是最討厭鳥!

    此時此刻,余龍飛瞪著眼前急著去咖啡館打工的賀嶼薇。

    依舊是不會主動打招呼的糟糕性格,別人不主動開口,她也相顧無言。

    賀嶼薇還穿著灰色調衛衣和運動鞋,雖然她練習穿高跟鞋和禮服,卻只限和余溫鈞一起出去的隆重場合。

    她怕他,但也從來不肯討好他。每次被叫住問話,一副乖乖且安之若素的樣子,卻又透著股不情愿搭理他的氣質。

    余龍飛抱著胳膊,上下地仔細打量她,比起憤怒和鄙夷,實在是大惑不解。

    “你究竟怎么勾搭上我哥的?”他冷不丁地問。

    賀嶼薇正想溜走,聞言站住腳步。

    她深呼一口氣:“……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開心?我哥要想哄隨便一個女的,那不是都能哄得她開心嗎?”余龍飛一張嘴就將哥哥的警告忘到腦后,明知現在找她麻煩就是觸哥哥的霉頭,他卻酸溜溜地想,她把哲寧和自己耍得團團轉啊。

    一個平淡無奇、盆栽般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小丫頭,居然真的拿下余溫鈞了。而且,她說這話挺大言不慚的。

    “你還挺能扮豬吃老虎,一個死丫頭片子,弄得我哥都神魂顛倒——你是不是懷了,還是曾經為我哥打過胎?”余龍飛的目光掃向她平坦的肚子,“你要是夠聰明,就趁我哥對你沒厭倦前趕緊懷上他的種。比起你的臉和傻逼個性,孩子可是一張長期飯票,保你到死都衣食無憂!

    賀嶼薇內心升起一道喧囂的聲音。

    倒不是余龍飛的話,而是從那晚開始,余溫鈞就真的沒有再避孕。

    賀嶼薇提醒他戴,余溫鈞并不會拒絕。

    條件是,她得在床上叫點好聽的。

    叫什么,自己琢磨。唯一的提示是,L打頭的。

    賀嶼薇不肯叫出口,她抗議著:“……但,你就不是啊……”

    余溫鈞臉上還是平靜的神色,用帶著點繭子的指腹撥弄著她:“薇薇愿意叫一聲的話,我就是了。來,舌頭!

    一不留神就做過頭了,收獲了一只每次掰開臀,說話聲音都立刻小了幾個度的女人。再叫她她也聽不見,眼淚被頂得一顆顆地從眼眶掉出來,落在她睡的粉色絲綢枕頭,絲綢表面每一條褶皺都被里面的羽毛撐開,圓鼓鼓得驚人。

    這個時候的賀嶼薇像傻了似的腦子轉不過來,隨他擺布,余溫鈞也懶得再問戴不戴,而是輕撫小腹的凸起,在她耳邊低聲問能不能在里面。賀嶼薇回答了一次還不夠,非要好幾次,讓她開始流他的東西才滿意。

    這個時候的余溫鈞依舊可以更過分,硬讓她喊羞恥的稱呼。

    他的壓迫感,粗野蠻橫得貫穿始終。她的聲音也一下放大:“老,老……老師!”

    事后,余溫鈞才問一句,不是應該叫老公嗎。

    賀嶼薇解釋爺爺奶奶是老派人,老夫妻之間,彼此客氣地稱呼用老師。至于“老公”這稱呼,她只在耽美漫畫里看到過。

    余溫鈞也拿她沒什么辦法。

    他平淡地說,孩子,是一種機緣,并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否則,三甲醫院里不會有大把的人高價去做試管嬰兒。

    “不戴的話,你也更舒服吧!庇鄿剽x的聲音幾乎貼著她耳廓,“薇薇真會吸。”

    一方面,賀嶼薇羞恥地覺得這話頗有道理,但另一方面,她清楚知道,他們彼此說的都是拙劣借口。

    非婚生子和酗酒一樣,是賀嶼薇無法接受的原則性問題。

    這個男人現在真的想要一個小孩嗎。不一定。以賀嶼薇的判斷,余溫鈞僅僅是情緒上頭。

    他內心受不了照顧多年的弟弟脫手離開自己。這種時候,誰勸也沒用,只能過段時間,等他自己稍微地冷靜,兩人再開誠布公地聊一聊。

    其次,她雖然不討厭小孩,但覺得自己還挺年輕。

    平安夜,賀嶼薇還在和一些十幾歲的傻孩子們共同擠在臭味教室里,苦苦地編雅思作文,怎么就能升級當媽媽?

    她還惦記著自己的澳洲打工簽?偛荒苓厬言羞叴蚬?

    *

    此刻,賀嶼薇看著滿臉殺氣的余龍飛。

    她鬼使神差地想,要是生出這種令人討厭的兒子,怎么辦?

    余龍飛頓時猜到她想什么了。

    或者說,賀嶼薇的心思,在余家三兄弟前像白紙似的。

    他是真的被氣笑了:“千萬別以為我哥捧著你,就能以我嫂子的身份自居!路長長,夜漫漫,誰沒有看東西新鮮的時候。等我哥回過神后,肯定一腳踹走你。也許Sarah殺回來,或者我哥又看上新的女人——”

    這時,他們身后傳來森寒的一句:“

    再或者,你哥現在正站在你身后!

    余龍飛一縮脖子,僵硬地扭過頭。

    剛回家的余溫鈞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李訣則跟在他身后,一邊扶著眼鏡一邊掩飾快樂的表情。

    賀嶼薇不快地說:“我懷不懷孕都和你無關吧。請你以后不要說這話刺激我!

    “我可沒刺激你!”余龍飛咧著嘴輕蔑一笑,卻也緊張后退。

    他用余光瞥著哥哥,余溫鈞依舊平淡如水。不過,也是那種很恐怖的深淵之水。

    氣氛陷入了僵持和沉默之中。余溫鈞再命令:“過來!

    余龍飛不情愿地繃著臉走過來,以為要被狠踹一腳時,余溫鈞卻說:“薇薇以后教訓你什么,你就好好聽著什么。她對你說的話等同我對你說的。不要激怒我!

    說完后,他就帶著賀嶼薇離開。

    李訣和余龍飛同時留在原地,彼此看了一眼。

    他倆極其驚詫。

    余溫鈞居然會說這種言論,他在工作上對余龍飛確實很嚴厲,但私事上,通常能遷就就遷就,很少會說這么偏袒的話。

    “我哥不會真的喜歡她吧?”余龍飛皺眉,“哼,我倒要看看能撐多久。當初那個傻缺Sarah不就受不了我哥,最終跑了么!

    李訣心想,在余龍飛眼里,只有離開他哥的女人才有幾句好話吧。

    他中肯地說:“你和余哲寧似乎已經被他放棄了!

    “狗雜種,你算老幾。舅舅還沒認你吧?”

    兩個男人狠狠地瞪著對方,直到玖伯從車庫里抱著一堆打印機配件走過來,把他倆直接喝退。

    #######

    余龍飛開車回城里,轉而見余哲寧,變成另外一種調調。

    “哥打你了?該。哥都說賀嶼薇是他女人了,你還要帶人家走!

    余龍飛雖然極度地瞧不上賀嶼薇,但在這件事上,他確實毫不猶豫地站在哥哥的立場上。

    先是一個欒妍,后面又是賀嶼薇,總是搞別人的女人,泥人都有火吧?也就是余哲寧,余溫鈞不然早就弄死這個不知死活的人了。

    余哲寧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圈烏青。余溫鈞捏著他的時候,并沒有痛感,但回家后才發現受傷。

    “她穿著哥買的衣服和高跟鞋,囚禁在那所房子里,就像十足十的家養金絲雀——這根本都不是賀嶼薇所喜歡的東西。她英語那么好,還申請了澳洲簽證。但是現在上完高中后,她估計也不會繼續大學學業。哥對她,也就像奴隸,我跟家里人打聽過了,賀嶼薇現在出入都不自由——”

    余龍飛罕見平靜打斷他:“這是彌賽亞情結。”

    余哲寧不快地說:“這詞是你剛剛從書上看來的?”

    “呵呵,你小子一眼就讓人看穿了,不需要讀什么書。什么叫彌賽亞情結,就是總想當別人的救世主,有太多的愛心和同情心。別的不說,賀嶼薇就算被哥當金絲雀養,那也是她的造化。”

    賀嶼薇什么出身?余溫鈞是什么身份?

    她就算被雷劈中,考上名牌大學,成為余哲寧說的獨立女性,那還能怎么著?余龍飛覺得,名牌大學生不依舊得找工作,貸款買房,最多,也就創創業。

    “賀嶼薇那性格,能創業嗎?她是能賺大錢的性格嗎?別的不說,哥是老派人,對自己女人根本不限制消費。我跟她說了,她要是能生個孩子,這輩子的長期飯票都有了!庇帻堬w看著余哲寧陰沉的目光,心下一驚,這什么表情啊。

    “你就別管他們了,賀嶼薇自己也挺樂在其中的。這個姐,她不吭聲,但脾氣其實挺剛的,還敢動手打……咳咳,哥怎么就看上她了?”

    余哲寧閉了閉眼:“你我都知道,哥絕對不可能娶她!

    他的目光轉向旁邊桌子上擺著的雪花球,那上面分布著細碎的裂痕。

    他了解哥哥。

    余溫鈞習慣給人套上鏈子,只是不同的人套上不同的鏈子罷了。

    果不其然,玖伯在早上打來電話,余哲寧的車牌號以后不能通過家里的安保系統,以后他想回去,就要像來賓一樣提前預約。

    余哲寧平靜地開口:“我已經知道,嶼薇不可能喜歡我,但她曾在我最底谷的兩段時間陪著我,至少,我可以回報她最后一樣東西,余溫鈞絕對不愿意給她的東西,那就是自由選擇未來的權力。身為她曾經的高中同學,我確實覺得她的人生可以走得更寬闊,而不是在哥的勢力下當一個隨時都可以被拋棄的情婦和寄生蟲!

    他嘆口氣:“龍飛,能幫我一個忙嗎?”

    余龍飛笑嘻嘻地讓他先說具體內容。

    “我有東西落在家了,你找一個她和哥都不在的時候,載我回去拿一趟!

    余龍飛遲疑片刻,倒也點點頭。

    第126章 地面鋒系

    上流圈子從來不缺八卦,很快就津津樂道地傳開一則新聞。

    去年是周趙家,今年則是余家。

    余家老大為了個年輕小保姆,把心愛的兩個弟弟,先后從宅邸趕走了。

    和余溫鈞解除婚約的欒家倒是靜悄悄的,大概是因為欒妍的人已經在國外,彼此沒有后續糾纏。

    余承前氣沖沖地給兒子打電話。

    “改日把她帶回家,讓我看看是什么樣的的‘天仙’!”

    另外一個備受打擊的人,是某男高中生。

    余凌峰將賀嶼薇的身份猜了個十之八九,長嘆一口氣,開始在他媽的床上來回地打滾。

    汪柳在梳妝臺邊摘翡翠項鏈,冷冷地回答:“哼,這位‘老二’就好這一口,他前女友也是個農村來的姑娘。農村的就是好,性格樸實,耳根子軟。男人啊,也就是圖個新鮮,和她們結婚是完全不可能的。不過他家也真丟人,兄弟倆總是為女人吵起來!

    余凌峰順口也就說一句:“幸虧我是獨生子,媽你沒生下兄弟跟我搶女人!

    汪柳用保養得宜的手指捏緊碧綠色的翡翠。

    再抬起頭,她的目光帶著恨意,嘴里卻說:“是的。你是媽唯一在乎的寶貝,為了你,我做事總是束手束腳。不過,他們家現在在乎的東西終于變多了!

    *

    余龍飛、余哲寧、李訣先后搬出去,余溫鈞自己常年在瑰麗酒店。

    賀嶼薇目前成了余家唯一一名的“主人”。

    墨姨跟賀嶼薇的對話越發簡單。賀嶼薇再約著和小鈺見面,對方的態度也變得有點不知所措。

    春節臨近,余家傭人們的排班表也已經出來了。

    據說,余溫鈞初五要帶賀嶼薇去夏威夷一起度假,傭人們休息的時間能放到正月十五。

    去年圣誕節,賀嶼薇和其他傭人們不太熟,她只為墨姨和小鈺準備了圣誕禮物,而今年,她去廟里買了每個人的生肖御守。只是圣誕節這么一鬧,禮物送得也就靜悄悄的。

    賀嶼薇中午和余溫鈞吃完飯,被送回家,沫麗正獨自掃地。

    “賀小姐好!蹦愓f。

    賀嶼薇沉默地點點頭,從沫麗身邊走過去時,她能感覺到對方凝視自己背影的目光。

    隱瞞和余溫鈞關系時,賀嶼薇最擔心暴露真相后別人會怎么看待自己,是否覺得她“不檢點”。但現在,這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問題。

    她身邊有兩股強大的聲音,一種是勸她趕緊生個孩子,把這段感情牢牢握住。另一種則是勸她奮發圖強,趕緊借著余溫鈞的絕頂資源做點什么。

    賀嶼薇覺得,她什么都不想要。

    她想要的,僅僅只是余溫鈞這一個人,想讓他永遠在自己身邊,永遠喜歡自己,哪怕為此吃糠咽菜都無所謂。

    但這只是一種自我感動且陰暗的想法吧。

    余溫鈞絕對不允許他或他所在乎的人去吃糠咽菜。他提到的作者大仲馬寫的《基督山伯爵》,也是那種即使在最低谷,也會一步一步重新奪回權勢的性格。

    他是一個有著高強自身能量的人。

    身為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余溫鈞和他身邊的人一起維持著巨大財富

    系統的生產和運轉。

    賀嶼薇的第一次雅思成績出來了,閱讀單項拿到8.5的高分。

    總分是6分,因為聽力成績特別低。在考場上,她一做聽力題就緊張冒汗頭暈,平時在家里模擬考時,聽力是能拿7分……

    這個成績,申請打工簽是綽綽有余的。

    賀嶼薇不想離開余溫鈞,但是,她潛意識里覺得得去做點什么,才能更好地掌握住生活里的主動權。

    她仔細地查閱申請打工簽的必備條件——文憑、語言成績,如今還差最后一項,去醫院進行體檢。

    #######

    晚上九點鐘。

    地下游池打開所有的頂燈,拱柱會呈現出漂亮的鹽白色,簡直像遠古的原始人洞穴。池水在燈光照射下,發出不真實、絲滑且虛幻的光。

    一個小時后,泳池的白浪止歇。

    每次從水里出來,余溫鈞的肌肉似乎都變得更明顯,他沒摘泳帽和游泳眼鏡,邊用毛巾擦著脖子邊等在水道盡頭,

    過了一會,旁邊的泳道也慢騰騰地追上一個人。

    是賀嶼薇。

    她也開始跟著余溫鈞一起游泳,當然,速度是慢很多。

    “從明天開始,你身邊會多加一個隨行安保人員。我和余凌峰的母親之間不怎么對付,以前你是局外人,做什么都無妨。但現在別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即使余凌峰自己沒有壞心,也可能被有心人當成工具!彼f,“還有,爸說想見見你。”

    好多的信息,賀嶼薇趴在泳道間隔的浮萍上,默默地聽著。

    余溫鈞知道她的雅思成績后,夸了句:“你很努力,我看在眼里。馬上春節了,你也不必去咖啡館工作。”

    她不情愿地保持沉默。

    余溫鈞用浴巾擦干臉,讓她游過來,再把她從水里抱出來。脫離水的瞬間,賀嶼薇打了個冷顫,但她依舊依偎過去,緊摟著他,讓他發絲處的溫度滲透到自己這邊。

    什么時候,自己越發這么黏人了,賀嶼薇想。只有被他觸碰的時候,她才能忘記內心的惶恐和不安,不去胡思亂想。

    說到底,她本質上也就是粘人的女孩而已,喜歡上就會很沉重,非他不可。

    余溫鈞低頭回吻她,也從容不迫地抱著她走到一臺暖風機前。暖風機的紅外線探測到前方的人體,會吹出適宜的風,可以蒸發人體上的殘留的水汽。

    “我最近在想,自己也許可以試著去上個大學?”

    余溫鈞在背后抱著她,用手指虛虛地撫摸著她的大腿前側,閑閑說:“哦,讀大學。你不打算給我生孩子了?”

    明明被他擁抱著,賀嶼薇感覺到胳膊上的毛孔豎起來。

    余溫鈞比她想象中更認真。他也是不會隨便開這種玩笑的個性,即使隨口開玩笑,也說明他腦子里想過這個問題。

    唉,超級麻煩的強勢男人。和她自己是不相上下的麻煩。

    余溫鈞瞇著眼睛:“怎么不回答我?薇薇不想讓我當一個爸爸嗎?”

    她無聲地動動嘴唇,他低頭仔細地讀著她唇語:“你在說什么——救命?”

    “平時總讓我猜你想法。這一次,換你猜一下我的心思吧!辟R嶼薇說。

    余溫鈞沒想到被溫溫柔柔地反將一軍,然而,他不討厭這種感受。

    “那我就等你的答案。但再重復一遍,你是只屬于我的女人,而且,你要務必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身為女孩子,你在平時根本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太讓人有機可乘……”她小聲地說了句“嘮叨”,余溫鈞便不再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用修長手指挑著她泳裝上衣處脆弱的一根帶子。

    “陪你玩玩。”他說。

    玩……什么?

    余溫鈞把墻上掛著的大救生泳圈取下,輕輕地拋進水里,再扶著賀嶼薇,讓她半躺在泳圈上。

    水的浮力下,泳圈穩穩地托住她的體重,她愜意地飄在碧藍色的水面。

    這玩法還愜意的,賀嶼薇一直挺想試試這么做。

    她輕松地用小腿踢水,泳圈也就帶著她,打著圈,慢慢地往前飄。

    賀嶼薇指揮留在岸上的余溫鈞,讓他拉動泳圈另一頭拴著的安全繩,還想繼續玩一下人工漂流。

    余溫鈞看了她一會,隨后彎腰曲背,把他在游泳時所穿的那一條暗藍色的鯊魚皮泳褲脫掉,寬闊的肩膀,有力的手臂,堅硬的腹肌、股溝和臀部,非常優越的身材。

    他抬起膝蓋,胯骨勒出紅痕,再露出半軟的口口口口。

    賀嶼薇沒來得及挪開目光,無可避免地看到他的身體,雖然也見過無數次,還是差點兒從泳圈上跌落進水里。

    她驚悸說:“干、干什么……穿衣服啊!”

    余溫鈞施施然在腰間裹上一條棕色埃及棉毛巾,拾起還飄在水里濕漉漉且粗重的安全繩。

    一拽那條繩子,女孩子和泳圈就在強大的牽引力下往前飄。賀嶼薇扶著泳圈,池水形成的漣漪,柔和地沖著她的手腳。

    余溫鈞牽著繩子,頭也不回地慢悠悠地往前走。

    “薇薇先在池子里飄著玩。等上岸后,我們再一起玩!

    ######

    也就是這幾天,楊嫻的手術做完了,恢復不錯,之后只需要每隔一年進行復查。

    賀嶼薇每天都來看楊嫻,順便地,也在醫院做了一個體檢。

    出院手續是在上午辦理,賀嶼薇前去醫院幫忙。

    她的身邊多了一個中年女人,名義是“私人助理”,簡直像女明星的待遇。

    對方麻利地幫助填寫一些醫院的書面資料,賀嶼薇則收拾保溫杯、拖鞋和臉盆之類的住院用品,還幫隔壁病床的大嬸接了熱開水。

    走回來的時候,有一個病友家屬偷偷地給她使了個眼色。

    那位女家屬把賀嶼薇拉到僻靜的角落。

    “聽你小姨說,你媽小的時候把你送人了!

    楊嫻肯定是在住院這短暫的幾天,把賀嶼薇的身世跟其他病友說了。賀嶼薇忍不住低下頭。

    “——小心你的小姨!迸覍俚氖志o緊抓著賀嶼薇的手腕,攥得她生疼,“其實,我也是‘被送走的小孩’,我從小被我媽送到別的村,就因為我不是男孩。所以,我也想提醒你一下,別被所謂的‘家人’賣了。前幾天,我看到有個穿西裝戴口罩的人把你小姨叫出去,他們說話的時候提到你的名字,感覺說得不是什么好話!

    今年冬天不怎么冷,但一直是霧霾天氣,呼吸道都難受。走出醫院的時候,天氣陰沉得可怕。

    楊艷訂了晚上的大巴票,臨走前,無論如何都要請賀嶼薇吃頓飯。她抬腳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女助理問去哪里,楊艷說公交車站就在那邊。

    女助理打了個專車。

    在車上的時候,楊嫻從隨身的包里取出個信封,死活要塞給她。

    “手術費用是被企業捐助的。但我知道你肯定在其中幫了不少忙。這段時間,小姨也有在城里打工,這1000塊你無論如何都要收下來!

    楊嫻請她吃飯的地點是全聚德。

    她們坐在大堂的座位。楊嫻動過手術,只能喝點清淡的鴨湯,賀嶼薇也吃了一個烤鴨卷。

    “春節的時候,薇薇要是工作不忙,回一趟秦皇島吧。我為你做頓飯!睏顙剐攀牡┑┑乇硎,以后賀嶼薇任何要求,她赴湯蹈火也要做。

    賀嶼薇沉默了會:“不需要謝,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麻煩你現在寫一份紙質的保證書,保證你不會出現在我眼前。因為,我和你不會再見面了!

    之后,兩人就沒交談。

    楊嫻

    寫下保證書后,不停地垂淚,既沒有提姐姐的事情,也沒有提要去英國要姐姐遺產的事情。

    *

    賀嶼薇還以為,請神容易送神難。楊嫻可能會旁敲側擊地找自己要一筆錢,或者,死皮賴臉地留在北京。

    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

    吃完飯,楊嫻拎著簡陋的行李到汽車站前,她重重地捏了捏賀嶼薇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賀嶼薇一直不信任楊嫻,和這個“小姨”相處時,總是提著一顆心。

    但楊嫻臨走的姿態留給她一個好印象。而看著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長輩離開,賀嶼薇也隱約感覺到一種失落。也許還因為,姨媽是最近這段時間,唯一一個她能獨立打交道的人物。

    第127章 西風槽

    快到臘月,賀嶼薇被余溫鈞帶到他父親家。

    路上的時候,他提前預警幾句。

    “在他們家,我會說一些場面話,”余溫鈞說,“那些話不代表我內心這么思考,而是想看看別人聽到我的話后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如果那些話是和你有關的,不要當真!

    賀嶼薇問這是在他們面前演戲嗎?

    “也不是演戲,那是真正的我性格里的一部分。”

    賀嶼薇內心重復了一遍這句話,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很佩服他。她情不自禁地說:“無論你露出哪一部分,我都喜歡!

    余溫鈞稍微沉默了一下,轉過頭看著小姑娘。

    賀嶼薇說出來后,自己張口結舌。她太吃驚了,就好像一個萬年恐高癥者毫不猶豫地跳下萬丈懸崖,那么輕輕松松的,就做到了。

    他柔聲說:“再說一遍!

    余溫鈞的呼吸灑到她的嘴唇,撫摸著她的耳朵和脖子,她細如蚊蚋地說:“靠得太近了!

    他用目光敦促她。

    賀嶼薇的手比他緊緊地握著,余溫鈞目光里的熱度讓她內心深處有一種什么東西在膨脹,又好像劇烈咳嗽的時候,咽下一口酸甜的東西。

    她到底結結巴巴地說:“你不用擔心我!

    余溫鈞凝視著她,似乎在很仔細檢查她眼睛里的感情。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小的黑色絲絨首飾盒,驚鴻一瞥,那似乎是戒指和項鏈兩件套。

    余溫鈞從里面挑出一條細長的鉆石項鏈,流光溢彩,看上去價格不菲。

    他為她戴上,又順手重新幫她把鬢邊的劉海兒彎到耳后。

    “牢牢記住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還有,哲寧今晚也在場!

    ——等一下!什么?

    這時候,車已經在胡同前停穩。余溫鈞先下車,他揮開司機,替她拉開車門。

    寒風凜冽中,余溫鈞對她伸出手:“今晚打扮得不錯!

    賀嶼薇穿了一件定制的絲絨旗袍,新中式風格,銀蛇、牡丹和墨竹相間的刺繡圖案。調色溫和,風格過于富貴成熟,她自己看不下,從那堆MIUMIU發飾里找了馬卡龍配色的漆皮發帶戴上,才符合她的真實年齡。

    賀嶼薇惱火地把自己的手藏在背后。

    余溫鈞的做事其實是有極其霸道的一面,別人總要配合他的節奏,而且——他做事很雙重標準。他不是保證過不提他弟弟了嗎?

    說不上什么心情,她越來越不想到見余哲寧。

    余溫鈞說:“我確實也是坐在車上時才知道這事的。無論如何,我今晚還是想帶你去見一下余承前,畢竟,他是我父親。來,手給我!

    賀嶼薇還是不太高興,他走上來摟住她的腰,硬是把她帶進小院里。

    ######

    余承前至少見過賀嶼薇兩面,但是,他根本就不記得她這種小蝦米。

    一進來,她就能感覺到自己正被兩個人嚴苛地審視著。

    老爺子的目光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一遍,之后,也就不咸不淡地說了句片兒湯話,什么河北人性格實在。

    汪柳在旁邊笑吟吟地說:“往北京輸送勞工的大省么。前段時間,我家剛辭掉了一個年輕小保姆,叫小陸,也是秦皇島那邊的人。好家伙,一個沒留神兒忘關保險箱,里面美元少了,我差點報警。”

    余溫鈞將他和賀嶼薇的大衣交給傭人說:“汪阿姨說的對。錢是小事,只要沒有和有婦之夫在一起,算不得‘偷’!

    汪柳臉色一冷。

    “爸,這是賀嶼薇,我女朋友!庇鄿剽x簡單介紹,隨后臉色一變,直接斥責起他身后的賀嶼薇,“薇薇,怎么沒主動跟阿姨打招呼?我在路上怎么跟你介紹的,她就是我的繼母,叫一聲小媽。”

    余溫鈞在路上可什么都沒說。

    賀嶼薇硬著頭皮叫了聲“您好”,余溫鈞轉而跟余承前說:“爸,這段時間一直應酬,我嗓子不舒服。今晚就不陪您喝酒了!

    余承前應了。

    汪柳氣得紅唇微抖,嘴上和氣地說:“二爺口味太挑,我們這廚房還得準備一會。大人聊天,讓小賀去跟不懂事的小孩子們玩吧!

    “哲寧呢?”余溫鈞又問。

    余哲寧比他們先到,正和余凌峰在旁邊廂房里玩電子游戲。

    兩個人面容冷峻,各自把游戲手柄按得叭叭作響,而大屏幕里兩個人物也正用涂料瘋狂地噴射。

    聽聞賀嶼薇來了,余凌峰狂奔到眼前跟她打招呼。

    余哲寧緊跟余凌峰走進來。

    余溫鈞正和余承前閑聊,在他旁邊的太師椅上,賀嶼薇正規規矩矩地坐著走神兒,跟個小媳婦似的。

    余哲寧心中冷笑,但還是對著他們的方向揮了揮手柄,勉強叫了聲“哥”。余溫鈞面容不改地應了。

    賀嶼薇一直垂著目光,卻看到余哲寧手里攥著的手柄有些眼熟。

    她盯著看幾秒,隨后想起來,這是她去年送他的圣誕禮物。

    賀嶼薇不禁抬起頭,余哲寧正好抓住是時機和她對視,對她溫柔地一笑。

    *

    余承前家的餐廳很大,但不像余家總是布置鮮花,四合院里總覺得有一股木頭味。

    往常的坐席排位,余父坐在桌首,繼母坐在桌尾。余溫鈞和余哲寧分別坐在父親的左右兩側,余凌峰則隨意挑個剩下的位置坐。

    但這一次,余哲寧上前一步搶走余溫鈞的習慣性座位。

    余溫鈞看了看弟弟,倒也沒說什么。

    賀嶼薇則被余凌峰纏上,他熱切地跟她使眼色:“坐我旁邊,坐我旁邊。”

    余哲寧已經直接坐在余承前的左邊座位上,他冷冷問余凌峰:“除了一起上過高中,你倆關系很親密?”

    余凌峰笑著說:“……也不是關系好,我就想坐在小姐姐旁邊嘛!

    余哲寧挑眉:“你的高,中,同,學,現在是我哥的東西。注意保持距離,我哥最討厭別人碰他東西!

    余凌峰很煩:“別老是高中高中的,我上高中怎么了?你比我大幾歲?”

    他倆一言一語地杠起來。

    賀嶼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哲寧明明是在幫自己,好像把局面攪得越來越混。

    余溫鈞沉聲開口:“凌峰,快過年了,進門的時候跟爸好好打一下招呼,等他允許你坐再坐。這點禮節還是要有的,不要半大小子忘記老子!

    余承前從骨子里熱愛在兒子們面前擺出一家之主的尊貴派頭,一聽這話,他撫摸著胡子,說:“有道理,跟你大哥學點禮貌!

    汪柳沒好氣地說:“在自家不需要來這一套虛的。何況,老二,你進來也沒打招呼”

    余溫鈞再冷然說:“哲寧,就算汪阿姨是小媽,你也要感謝她為我們精心準備的晚餐。你和凌峰一起。兩位少爺走到門口,好好跟爸和汪阿姨打聲招呼,說謝謝他們的招待,再坐下來吃飯!

    余溫鈞的命令很難忤逆,再加上,余承前也默許此事,在他注視下,余哲寧和余凌峰極其不情愿地都從原座位站起來,重新走到門口,像小學生似的齊聲打了招呼。

    賀嶼薇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余溫鈞下一個說的就是她:“坐到我旁邊來,別丟人!

    她松口氣,趕緊挨著他身邊就坐。

    在場的每個人,都被余溫鈞找了理由數落一遍。身為女主人的汪柳憋得不得了,只說:“不愧是‘二爺’,還挺多冠冕堂皇的原則!

    余溫鈞說:“客氣了。”

    *

    余溫鈞有言在先,這頓晚宴沒有任何酒水。

    他只淺嘗幾口海鮮。

    海鮮講究口感嬌嫩,食料本身就極易變質,烹飪過程里是最不容易“加料”的食物。這種安全意識在常人看來匪夷所思

    ,但是,他年輕的時候確實因為這種謹慎逃過幾次暗虧。

    賀嶼薇在家提前吃了晚飯,因此也沒有怎么動筷子。但她一直關注著余溫鈞,給他盛湯,給他換筷子,還給他剝螃蟹的殼。簡直像是小宮女的做派。

    余溫鈞安之若素地接受著。

    在旁人眼里就是不同的看法了。

    余父很滿意,兒子身邊有個知冷暖的女人,總歸是好的,汪柳則鄙夷地想,這丫頭也就是憑借這一股奴才勁頭才能上位的。

    余凌峰很有些羨慕。

    剩下的那個人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晚宴進行到尾聲,下人端來茶水。

    余溫鈞舉起茶杯,他站起來的時候,看了賀嶼薇一眼。

    她也要敬茶嗎?

    賀嶼薇就跟著余溫鈞,和他父親碰了一下茶杯。

    余父這才對她說了今晚的第二句話:“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好照顧溫鈞啊!

    余哲寧不咸不淡地搶先開口:“話說回來,我還算哥和嶼薇的一個媒人呢。嶼薇剛開始被哥叫到家里一直在照顧我。哈哈哈,哥一直讓我和龍飛潔身自好,他對家里的傭人照顧到這種程度,也確實是一個好榜樣。”

    余溫鈞轉身和賀嶼薇碰了一下茶杯,說:“不是我照顧薇薇,也是謝謝薇薇選了我!

    汪柳不知道從中看出什么,低聲笑說:“這年輕小!媚镞挺搶手。來,這個叫薇薇的小姑娘,我也和你碰一杯!

    賀嶼薇仰頭把茶水喝下去,感覺到一股隱藏的不舒服。

    *

    吃完飯后,余溫鈞和余哲寧被余承前叫去談話。

    余凌峰要準備高考,被轟進書房和私人家教共同學習,只能對她眨了眨眼睛。

    賀嶼薇已經穿好外套,胳膊上抱余溫鈞的深黑色外衣和自己的包,高跟鞋的鞋尖并攏,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等待他們下樓。

    她靜靜地看著膝蓋發呆,也不知道多久,直到一雙銀色高跟鞋停在眼前都毫無察覺。

    汪柳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眼前的女孩抬起頭。

    這位繼母最近新燙了頭和接了假睫毛,紅唇和鮮紅色的指甲,耳朵上戴著很大很閃的大溪地珍珠。看人的時候帶著矜持,露出笑容時露出下排的牙齒。這顯而易見也是一個上流社會的貴婦,她看不起自己,甚至認為自己和“撿垃圾的小陸”一樣。為什么主動搭話。

    她找自己做什么。

    “我最煩這些無效社交。”汪柳一上來就開口,“后媽做不好,落得一身埋怨!

    賀嶼薇沉默聽著,不知道對方話的來意。

    “上次,我和老余去那宅子里吃飯,哈哈,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還是Sarah全程接待我的,特別漂亮的一個姑娘,學歷也高,工作能力也強,是個才女。我覺得他們郎才女貌。但回來后,余承前就說不合適,要給自己兒子訂一個更體面的未婚妻。”

    汪柳隨后遞給她一沓東西,賀嶼薇卻沒有立刻接過來。

    她只是很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汪柳挑起眉:“怕我訛上你嗎?我負責舉著,你看一眼!

    那是一沓照片,賀嶼薇剛看清照片內容,就感覺耳朵轟得一聲不止。

    赤裸的男人和女人。整張照片都是肉色,肌膚,夸張且交纏的姿勢。而照片上的側影很熟悉,好像是余溫鈞。

    只看到第一張,她嘴巴就變干了,心跳如鼓。

    什么時候拍的?對方是誰?

    汪柳等了一會,但賀嶼薇的臉色極度蒼白,依舊沒主動說話。

    余溫鈞怎么找了一個這樣古怪寡言的小女孩,不過,那個大兒子本來就很怪。

    “唉,我對那個Sarah最愧疚。這事兒也怪我,老余說想要他兒子和欒家訂婚,我想,為了孩子好,這樣強強聯合也挺好。就把那個叫Sarah的女孩找過來,說我和他爸爸愿意給她一筆錢,讓她離開余溫鈞。哎呦喂,沒說幾句,對方就氣哭了。

    這照片上的女人,是余溫鈞和Sarah嗎?

    賀嶼薇的頭腦已經亂得要命,她咬著唇,很想拿起照片仔細看,又無法伸手,深怕一伸手就掉入汪柳的陷阱里。

    汪柳仔細地打量著她,她的臉,她戴著的鉆石項鏈,那目光像x光掃射一樣。

    沉默了會,她慈祥地說:“呀,你這孩子雖然更年輕,但性格還挺沉得住氣的。照片上面的人不是余溫鈞。我當時把這假照片也拿給Sarah看,而那個女孩連求證都沒有,很快就認為余溫鈞背叛了自己。沒有要我們一分錢,就離開他了。走得那叫一個干凈利索。女朋友失蹤后,余溫鈞那段時間的精神都萎靡不振。”

    賀嶼薇聽著這段故事,她在某種心痛如刀絞之際也提高警惕。繼母為什么給自己看這個,她是要來離間兩人的關系嗎?

    第128章 短時強降雨……

    “聽說,Sarah最近回來了。余溫鈞并沒有去見她!蓖袅穆曇羰怯淇煊州p松的,仿佛閑聊家常。

    “余溫鈞這一點挺有老四九城的紈绔派頭,修修花園,組織慈善,玩玩女人。我當初把Sarah趕走了,他也沒有多講什么,掉頭就跟欒家的小姑娘訂婚了。男人就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喜歡年紀大點的女人,年紀上來了,頂不住本能,又喜歡歲數小的!

    賀嶼薇終于靜靜地開口:“……要說歲數的話,余凌峰比我的歲數更小。他是您的兒子吧,前段時間,他幫了我不少忙,希望他今年高考能取得好成績!

    汪柳的臉色頓時變了,開始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這時候,有人劈手奪走汪柳的照片。

    余哲寧提前下樓,看到汪柳和賀嶼薇說話,直覺氣氛不對,連忙趕過來。

    此刻,他低頭看著照片。

    這上面的人是……哥?

    賀嶼薇忙解釋不是他。

    “這是他的臉!”余哲寧根本不信,臉色鐵青,“哥現在就出軌了。還是說,你默許這件事!

    賀嶼薇默不作聲把照片接過來,壓著心慌仔細看了看,又燙到似地重新遞回。

    確實不是余溫鈞。

    “你怎么能確定?”余哲寧驚怒交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今晚立刻跟我走。你已經完全被我哥洗腦了吧!

    賀嶼薇被逼得沒辦法,點了點照片上那個男人的前臂肌肉和指甲。

    照片上酷似余溫鈞的男人,長相和余溫鈞確實有點微妙的共同之處,高挺的鼻子,寬廣的肩膀,但——小拇指的指甲留得很長。

    這種長度的指甲超過余溫鈞的舒適區,也是他的苛刻審美所絕對無法忍受的。

    “他的耳朵不長這樣。而且,余溫鈞練弓道至少有十五年吧,抓人的著力點很特殊,左右手腕的粗細和胸部肌肉的輪廓都不一樣……”

    賀嶼薇突然感覺說得太多,連忙住嘴。

    她對余溫鈞的身體那么熟悉,余哲寧的心一點點冷下來。

    “你就這么相信他。為什么?”

    “……因為,我想去相信他!彼瓜骂^。

    這句話如此耳熟,以至于余哲寧內心再次被一種鼓噪且夾著沙粒的風刮過,難受得要命。

    他深呼吸一口氣,打算先去問汪柳,但抬頭一看,汪柳居然走了。

    這個繼母也出自大家庭,做事縝密,頗有手段,居然自曝曾用這么拙劣的方式陷害別人,背后肯定藏著什么居心。哥哥知道這

    件事嗎?

    說實在的,余哲寧只記得那個叫Sarah的大姐姐總是來他家做客,對他和余龍飛很有耐心。然后有一天,她再也沒出現過。

    余哲寧當時很懂事了,沒有問原因。倒是余龍飛信誓旦旦地說,他偷聽到哥哥和玖伯的對話,哥哥找了Sarah很多次,但她一直把他拒之門外。

    換句話說,余溫鈞被甩了。

    余哲寧正沉思的時候,賀嶼薇卻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余哲寧內心一窒,不由說:“就算照片是假的,你也不至于這么高興!

    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雖然和余溫鈞吵架,但你還是關心他的。”

    余哲寧一愣。

    有那么一刻,在面對汪柳的時候,他擔心哥哥的心情壓倒一切,然而這種心情很快消失。他漠然說:“如果我說今晚來爸家,就只是為了見你,你會說什么?”

    賀嶼薇沉默片刻:“有點兒……多此一舉。”

    余哲寧苦笑兩聲。這些日子來,他給賀嶼薇打了不少電話又發短信,她一直沒回復。

    余哲寧上前一步把什么東西塞到她懷里,賀嶼薇嚇了一跳,連忙推搡。

    “收下。”余哲寧按住她的手,平和的面龐有些焦急,語調也不容置疑,“我不會害你的。這是留給你的后路。我哥要出來了!

    ###

    余承前在書房里,自然是問兩個兒子最近怎么回事。但是,只是慣例的照本宣科什么兄弟相處之道,繞來繞去,問過最多的人還是大兒子的生意。

    余哲寧不耐煩聽父親絮叨各種官場舊事,搶先離開房間,

    此刻,余溫鈞不疾不徐地走出來?吹剿麄儌z單獨站在一起,臉上也并無更多反應。

    賀嶼薇自然而然地遞上他的外套。

    為余溫鈞穿外套是玖伯的工作,但現在被一個年輕女孩子做出來,余哲寧腦海中只想到兩個字“荒唐”。

    兄長的視線重新落在余哲寧身上。

    余哲寧眸子因為緊張而瞇起來,余溫鈞卻只說:“哲寧馬上又要過生日了!

    賀嶼薇內心小小發出一聲驚呼。

    她完全忘記這回事。

    但,也和自己沒什么關系。她繼續靜靜地幫余溫鈞系著大衣胸口的扣子。

    “自己在外邊住,注意身體!庇鄿剽x說完這句話就低頭看了賀嶼薇一眼,她輕輕點頭,挽住他胳膊。

    兩人往大門外走。賀嶼薇的手被余溫鈞從臂彎處拽下來,在他掌心里捏得很痛。

    余哲寧拿著自己的外套,也快步追上來。

    “哥!

    因為那聲“哥”,余溫鈞停住步伐。

    “你知道汪柳對Sarah姐做過的事情嗎?”

    “知道得不算多,但該知道的信息也都知道!庇鄿剽x回答得頗為克制。

    余哲寧看著前方黑暗中余溫鈞和賀嶼薇牽手的背影,嘲諷地說:“明知道汪柳曾經這么對Sarah姐,還要帶嶼薇來?非要狼入虎口你才開心?”

    賀嶼薇在旁邊,能感受到余溫鈞臉上的肌肉繃緊,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緊張得砰砰直跳。

    余溫鈞輕輕把賀嶼薇的手拂開,他緩慢地轉過身:“名利場,之所以叫名利場,師出必要先有名。你以后會慢慢明白一些道理。如果不明白,也許爸會再來教教你。”

    余哲寧微笑:“問他還不如問你。我馬上就要過生日。哥,你今年還想送我生日禮物嗎?那么,我只要賀嶼薇!

    賀嶼薇聽到自己名字,內心深處有一層屈辱感翻滾上來,她不禁扭過頭:“上次都跟你說清楚了吧,我不想走!

    “我在跟余溫鈞說話——”余哲寧只是看著余溫鈞,然而眼前一花,重心失衡,踩進旁邊的花道里。

    余溫鈞上前兩步,抬起膝蓋就極重給了他一腳。余哲寧也有防備,倒退幾步,扶住過道旁有一架折疊的迷你梯子維持平衡。

    “怎么,生氣了?”余哲寧的后背生痛,他的聲音卻很穩,“要打架,咱倆找個大家都看得見的地方打。你不是最喜歡立好哥哥的人設?”

    余哲寧嘴上這么說,眸光一沉,隨后掄起梯子砸向余溫鈞的肩膀。

    半空中,余溫鈞伸出手,五指用力奪過梯子,雙方無聲地在半空中搶奪,隨后,余哲寧倒退幾步,撞在藏紅色的墻壁上,還沒回過神,一道黑影壓過來。

    余溫鈞單手按住別人的方式,確實不一樣,或者說,他每次收拾弟弟們的時候只是象征性地做做樣子,寧愿拿起東西抽他們都不太想親手碰他們。

    但此刻,余溫鈞面容頗為變形地看著他,根本不允許余哲寧開口,上來一拳把他打翻在地面,隨后又揪住他領子把他拎起來,避開余哲寧的太陽穴和鼻子,精準地照著左臉頰來了三拳。

    最后一下,余溫鈞已經稍微冷靜,但反手還是一道耳光抽過去,沒舍得打臉,打得是頸部。

    “為什么總評價你身上有學生氣?”余溫鈞的呼吸急促,聲音很低,“哲寧你是個特別聰明的人,但也有兩個致命缺點——首先,你沒有任何管理的經驗。其次,你還戰勝不了情緒!

    說“首先”和“其次”這兩個詞,余溫鈞扯著他領子,將余哲寧后腦勺往墻壁上,重重地撞一下。

    干凈,利索,沒有其他動作。

    此時此刻,余哲寧像回到小的時候,他和余龍飛在屋子里瘋狂打鬧,一個腳滑,后腦勺摔在大理石地面上。

    當時就出血了。

    今天晚上的余溫鈞,和那天在辦公室的余溫鈞判若兩人,沒有一點留情面的意思。

    余哲寧眼睛后方頭痛欲裂,他根本睜不開眼睛,半個世界模糊了,只有哥哥冷漠的聲音傳來。

    “沒你的事,別過來!

    余哲寧在余溫鈞目光的壓制下,慢半拍才意識到,余溫鈞正對賀嶼薇說話。

    賀嶼薇從他們打架開始就僵硬在原地,總覺得整個世界特別不真實,只有皮肉相搏的不祥聲音。

    她幾乎是膽戰心驚地跟著他們,也不知道是勸還是不該勸,直到余哲寧對余溫鈞掄起梯子,她一著急,也就撿起旁邊的石頭。

    余哲寧低著頭,喃喃說:“哥,算我求你了,你放過她吧。嶼薇還年輕!

    正在這時,余承前和汪柳聽到動靜急急地走出院子。

    “喲,今兒就過年了。他們怎么那么鬧騰?”遠遠的,就聽汪柳說。

    余溫鈞用寬闊后背擋住所有人的視線,不聲不響地在黑暗中再甩給余哲寧一記耳光。

    “賀嶼薇不是欒妍更不是Sarah,我不會讓她成為其他人手里控制的棋子,不管你內心對她有什么想法,她到死都是我的女人。”余溫鈞語氣就如同對待稚子一般溫柔。

    寒風中,余哲寧的眼眶久違地滲出眼淚,內心中對哥哥沖天憎恨幾乎淹沒了理智。

    “趁早死心。”

    說完這句后,余溫鈞就用袖子幫余哲寧把血跡擦干,手肘勾著余哲寧的脖子,硬是把他拎起來。

    “你倆這是摔倒了?”余承前已經走上來,汪柳的眼神兒不好,吩咐人把院子的燈全開了。

    強光照射下,余哲寧的唇正在流血,臉色一半紅一半紫,頸骨也被卡得咯咯作響。

    在他旁邊,余溫鈞胸膛起伏著,面色難看,神情恢復了沉穩冷峻之色,只是那股殺伐決斷又帶著玩弄權勢的狠勁兒也冒出頭。

    “哲寧醉了,我跟他鬧著玩!庇鄿剽x若無其事用胳膊摟著弟弟,“汪姨半夜把門鎖好了。別讓我這樣的人物溜進來。”

    余溫鈞讓賀嶼薇走在最前面,自己帶著余哲寧,在眾人忌憚且復雜的目光中離開。

    一出門口,余溫鈞就把余哲寧摔在冰冷的石獅子面前。

    余溫鈞手指一動,賀嶼薇則趕緊從身后抱住了他。

    他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弟弟,隨后解開襯衫袖口,露出手腕上的鸚鵡螺:“這是一塊百達翡麗,是你哥22歲時自己賺錢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每當我看它的時候,它都會提醒我,時間和機遇從來不會配合我的

    腳步。這句話,送給少爺你當生日禮物。”

    #########

    回程的路上,車上沒有人說話。

    余溫鈞把賀嶼薇送回宅邸,就準備獨自返回酒店房間。

    今晚,他想喝點酒。

    無論是糾纏不清的弟弟,還有總像狐貍一樣假笑的繼母,再以及關鍵時刻總是揣著糊涂裝明白的父親,都讓人疲倦。

    余溫鈞用大拇指輕輕地拭了下唇角。

    比起喝酒,他內心更想做的是,喝完酒后把某人按在床上并灌滿她。

    問題在于,賀嶼薇對酒味很敏感。

    余溫鈞知道,他強勢起來確實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畢竟,他強迫賀嶼薇不是一次兩次。不過事后,她就會擺著一張消極的臭臉,至少有半天不肯主動跟他說話。

    ……還是忍忍吧。

    最近這些天,在做到她一半眼淚將掉不掉神智不清的時候,余溫鈞會突然換一下姿勢,也不準她親他。

    賀嶼薇在床上一直是被他帶著走,但偶爾,她會跟服了靈丹妙藥開竅似的,亂夾得他都忍不住,得稍微拔出來,緩一緩。

    面對這種水平不穩定的選手,他越發想把她吞吃入腹,卻也有點怕放縱欲望過多,一不留神就把她弄壞了。

    也許哲寧是對的,他今晚不該帶她來見父親。

    “那個?”

    余溫鈞過了會,才意識到賀嶼薇下了車,但沒關上車門,滿臉掙扎地看著他。

    賀嶼薇咬住嘴唇:“我想對你說一句話!

    余溫鈞微皺眉頭。

    諸多紛紛雜雜當中,他腦海里還停留在她和余哲寧說話時的一幕,他也必須要承認,對余哲寧的陡然動手有這方面的因素。

    是嫉妒。

    但,男人吃醋,只代表他對自己的現狀很無能。

    余溫鈞自認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因此目光看著前方說:“想問什么就等明天。我今晚一個人待會兒。”

    “嗯……好的。我也只是想說,無論今晚是什么事讓你不開心,你不要把這個原因怪在自己身上!辟R嶼薇小聲地說。

    沉默當中,余溫鈞伢然轉過頭。

    “我,我也是瞎說的。那么,明天見!辟R嶼薇說完后生怕他又說自己“語氣居高臨下”,連忙要關閉車門。

    余溫鈞一秒鐘都沒浪費,打開車門,追上賀嶼薇。

    她一下子被他從身后抱住。

    接著,后頸處就被余溫鈞咬住,他的牙齒,從項鏈處深深地陷進她的肌膚。墨姨原本等在門口,看到他們這樣子又直接退下。

    賀嶼薇窘迫得要推開他,但身體緊緊被摟住。

    “不問我Sarah的事?”脖子很燙,余溫鈞的氣息縈繞在耳邊,危險且低沉,“你不會開始胡思亂想,要把我讓給其他人?”

    賀嶼薇別扭地張了張嘴。

    她說:“我可沒有胡思亂想……”

    圣誕節那天,余溫鈞說可以在吃飯的時候問他Sarah的事。但因為他受了傷,這個話題不了了之。

    賀嶼薇曾經分別從他的弟弟們、前未婚妻、秘書這里,知道那個大名鼎鼎的神秘前女友。

    那個女人比余溫鈞的歲數要大,普通家庭出身,但教育履歷和能力都非常優秀的女孩子。隨后Sarah和他分手,并徹底在他的世界消失。

    余溫鈞本人對這個女人絕口不提,但是余哲寧和余龍飛經常把哥哥的各種舉動和Sarah聯系在一起。

    這至少釋放出一個信號,他們曾經很親近。

    余溫鈞是一個很難靠近內心的人,他卻允許那個女人來家里,允許她見弟弟,允許她出現在自己的家庭影集拍攝的場合里。

    如果余溫鈞和Sarah,他們只是因為繼母的誤會而分手……

    賀嶼薇攥住拳頭,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許久輕聲說: “汪柳阿姨告訴我,是她和你爸爸拆散你和你前女友。她還給我看了一些照片……”

    “一群蠢貨!卑肷,余溫鈞微微地冷笑,他說,“今晚,我就住在家里吧!

    第129章 氣旋

    遣退其他傭人,賀嶼薇回房間換了身衣服,等她再上五樓,余溫鈞已經在書房等她。

    面前擺著的是一套茶具,余溫鈞又為她泡了金駿眉,還讓廚房拿來半杯熱的水牛奶,她說要喝紅茶,但夜間喝紅茶怕她睡不著,讓她摻著喝。

    賀嶼薇托著腮,欣賞著余溫鈞泡茶時的手勢。

    他冷不丁地開口:“去年放鞭炮的時候,你突然跑過來,祝我春節快樂?”

    她想起來,好像確實有這么一回事。

    余溫鈞不會又要說自己蓄意勾引他吧。但在那時候,她身為一個灰撲撲的少女,滿心里想的全是余哲寧。

    “哲寧,姑且算是你的初戀?”

    賀嶼薇內心一震,難道,她無意識地自言自語說出心里想法?不可能吧?

    “怎么不傻乎乎地偷笑了?” 余溫鈞不動聲色地問。

    “……我是因為看你才笑的。何況,我才沒有傻乎乎的,你在泡茶根本就沒看我吧?”

    余溫鈞把茶盅遞給她:“不看也知道。你一直很單純!

    “單純”?

    反正,他就又說她缺心眼唄。賀嶼薇不太高興。

    “說錯了,”余溫鈞沉吟地說,“我也能看著薇薇的表情!

    他用指節敲了敲晶亮的大理石桌面,原來剛剛倒茶的時候,余溫鈞目光低垂,居然也在透過桌面倒影靜靜地看著她。

    賀嶼薇的臉稍微一熱,喝著金色的茶湯。

    余溫鈞目光投向遠方,顯然在回憶什么,最后重新落定到眼前的人上:“汪柳跟你說了Sarah的事?”

    “嗯,她說是她和你爸爸拆散你和你前女友。還給我看了一張照片……”賀嶼薇猶豫著,然后知道她覺得不能再繼續沉默下去,“我想知道……”

    余溫鈞平靜地說:“想從我這里知道什么?”

    “能說和不能說的全部告訴我!

    他稍微撇一下頭:“獅子大開口。這樣吧,你直接問!

    賀嶼薇靜靜地喝著茶,思考了一會。她終于大膽地問:“當初是因為和欒妍的婚約,你對Sarah提出分手?還是說,你劈腿了?”

    “……是讓你問問題,不是讓你編故事!庇鄿剽x皺起眉毛,“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賀嶼薇代入反派角色的思想,開始分析:“你不愿意結婚,但王牌也要多多益善,就要把妻子的工作分配出去。這樣一個給你生孩子,解決生理要求。一個給你管理公司,解決精神需要。萬一東窗事發,你也可以拿錢解決一切!

    余溫鈞有時候覺得,這小孩的心比純純資本家要黑多了。

    “你說的也有比較樸素的道理。只可惜,我余溫鈞能看上的人都不是善茬,不太接受我這么做——薇薇,你愿意接受嗎?”

    賀嶼薇抗議著:“不準反問!

    “也對。先說我和欒家的婚約。我和余承前鬧僵過,但我爸這些年大概是老了,借著給我訂未婚妻的事又想把我重新加回去。這場訂婚被余哲寧對欒妍的告白攪黃了,我舅舅也動了點心思,作為托管人,舅舅一直行使哲寧的信托投票權。換成哲寧和欒妍訂婚,他倆必然一起前往美國定居,而我家國內的一部分企業就由他全權——”

    賀嶼薇聽到這些忍不住打斷:“……說簡單點好嗎?”

    “那就沒有。”余溫鈞再為她倒茶。

    這回答也太簡單了。

    這是余溫鈞頭一次說到Sarah這個人,賀嶼薇思考片刻:“你倆怎么認識的?”

    工作。

    Sarah也來過宅邸嗎?

    來過。

    余溫鈞看賀嶼薇瞪他,便又耐著性子說:“她沒有住進過家里。我那時候整天工作,她實實在在幫我家很多忙,比如,龍飛申請大學的文書和面試準備是Sarah替他練習的。”

    怪不得,余龍飛那張嘴也能吐出幾句Sarah的好話。賀嶼薇默然,誰能替她考一個雅思8分,她感恩戴德對方一輩子。

    分手的原因是。

    他卻提醒:“茶涼了!

    賀嶼薇低頭看了一眼,余溫鈞把殘茶喝掉,再倒一杯新的。金駿眉喝起來依舊是香醇回甘,她又一鼓作氣地喝完。

    “你……曾經很喜歡她?”她輕聲問。

    余溫鈞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不是被說中后的啞口無言,相反,他仔細地看著她,似乎在腦海中去找一些她所能理解的話。

    “和我在一起的女人,難免會被卷入到我家的各種事情矛盾之中。但即使沒發生那么

    多鬧劇,我和她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為和欒家訂下婚約半年前,我就已經對Sarah提出分手!

    賀嶼薇一愣,然而余溫鈞搖了搖頭,像是不想深入討論這個話題:“汪柳對此毫不知情。那個小媽居然以為靠照片而讓我們分開的,聽說,汪柳還要額外給Sarah一筆錢離開?”

    她呆呆地聽著。

    “至于分手原因,表面上來說是聚少離多。但,該說是性格使然。Sarah因為自己的身份很不安,而我確實不打算和她結婚。”他沉默了一下,“比起得到我的感情,她開始想成為唯一一個能影響我決策和傷害我的人。雖然她和我弟弟們相處很好,我在她身上投入不少時間,但不可能縱容這種事情發生,我耐心有限。”

    余溫鈞的口氣,仿佛這是一件和他毫無相關的事情。

    “Sarah是聰明女人,她那時候順勢退場,大家都體面。而很多事以訛傳訛,因為是雙方私事,我不想多解釋什么!

    賀嶼薇忍不住問: “Sarah會不會到現在還以為,那些照片是真的?”

    余溫鈞再為她倒了茶:“身為一個真正的聰明人,必然會有她自己去查明真相的方式方法。既然提了分手,她又選擇離開,我也默認沒有再見她和解釋此事的必要。”

    茶水下肚,原本是暖洋洋的,賀嶼薇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股難以言喻的涼意,輕輕地盤旋到她心頭。

    她看著他那雙深而惑人的眼睛。

    這個人,好像從沒被任何軟弱的感情困擾過吧。

    余溫鈞明明對她說過很多鼓勵且令人記憶深刻的話,但是,他清晰地劃定邊界和秩序,很少讓人窺見他的內心真實世界。

    余溫鈞身邊的人,通常能感覺到他無微不至的關照,卻很難感受到他真正地愛著和尊重他們,更多是體會到他習慣事無巨細,居高臨下和掌控欲強的自負一面。

    ——他這樣的性格,真的就很好嗎?

    “問完了嗎?”

    賀嶼薇沉思地看著他,還未等反應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

    這個吻,就像毒藥,余溫鈞像最初一樣強硬撬開她嘴唇。

    剛剛喝過熱茶,她舌頭的溫度比他更高,能清晰感覺下顎到內側光滑的部分都被他溫柔地用舌頭拂過,甜絲絲的,交纏的唾液,周圍很空,也很安靜,安靜得讓她閉上眼睛開始發抖,不知道為什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余溫鈞稍微離開她。

    “如果喜歡上一個東西,我絕對不會允許它流落在外,也會將別人毀掉它的風險降到最低。我可以等待,但我也會百分百占有它。薇薇,你認為我的做法對嗎?”

    賀嶼薇喃喃地說:“……可能吧。”

    “我對現在的生活狀態更滿意。因為,我在你這里已經走得太遠了!庇鄿剽x端詳著她,他的眼睛深處明明帶著一份神奇的寒意和壓迫感,眼神又十分炙熱,看上去和平時沉穩狀態完全不同。

    他沉聲說:“等薇薇到我這個歲數,必然會重新開始審視這一段關系。但我現在不會給你任何退路,你恐怕是我唯一真正愛的人。我已經非你不可,你也必須牢牢地抓緊我!

    他伸出手,那是寬大堅硬,穩定的手。

    賀嶼薇怔忡地看著,還沒來得及握緊,腹部那股盤旋涼意越來越大,就像針似似的席卷了全身。

    她的眼睛模糊,連叫都沒叫一聲,痛得直接倒在地上。

    ######

    余溫鈞在診室的走廊上坐著,明明是深夜是他精神最好的時刻,他的心臟卻跳得很快。

    家庭醫生匆匆趕來,初步診斷是茶醉,賀嶼薇在余承前家喝了很濃的生普,而晚上喝得金駿眉也有點多了。

    余溫鈞根本不放心,直接將她帶到附近的醫院。

    她今晚在余承前家碰過的食物,他自己都吃過,但并沒有不適。

    路上的時候,玖伯在副駕駛座正讓人聯系余哲寧,問他的身體情況怎么樣。

    余溫鈞在黑暗中用下巴壓著她頭發。

    一方面,是在腦海里把今晚在余承前家吃的食物,想了一個遍。另一方面,余溫鈞覺得他胸膛里少數的憐憫和理解消失了。他不會再管余哲寧,要是賀嶼薇真的中毒了,有一個算一個,今晚在場的人誰都不會放過。

    在醫院,余溫鈞自己也做了抽血和各種檢測,各項基本檢查出來,沒查出中毒源。

    墨姨和沫麗再趕過來,醫生從診室走出來。

    “賀嶼薇的家屬?”

    余溫鈞輕聲說:“直接講情況!

    “……患者體重偏輕,腸胃敏感。吃優思悅確實會有一些副作用,讓她不要空腹吃,平時再配合點維生素b吧!

    余溫鈞的眉頭一挑。

    醫生把一個已經吃了半截的藥片掏出來,說是從她的外套兜里掉出來的優思悅,避孕藥。

    “她什么時候去醫院開藥?”

    這句話,余溫鈞問的是他身后的墨姨,聲音平靜,但墨姨因為他的臉色而畏懼地退后一步,玖伯卻說:“她現在人怎么樣?”

    “睡著了。”

    余溫鈞已經直接走進診室。

    *

    狹窄的病床上,賀嶼薇閉目沉睡著,袖子卷到關節上,吊著水。她的頭發披散在枕頭上,顯得整個人的臉格外蒼白。仿佛是冰做的東西,一有什么熱度,就化了。

    余溫鈞仔細看了她片刻,給她蓋好毯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他彎下腰,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

    “薇薇,今晚嫁給我!

    見她這樣都沒有醒來,余溫鈞稍微放松,他沉默地摩挲她的脖頸,再用指尖將她脖子上戴著的鉆石項鏈勒緊。

    “去年放鞭炮的時候,你突然跑過來,祝我春節快樂!庇鄿剽x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說起相同的話題,“為什么?”

    沒有回答。

    那個時候,賀嶼薇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是覺得他很恐怖,很可怕,很奇怪,很高高在上……還是,她在內心覺得他很脆弱可憐?

    脆弱可憐,余溫鈞此生簡直從未想過,這個詞會用來形容自己。

    這個詞,在相當一段時間是他用來冷酷地評價賀嶼薇的。

    即使她是孤兒,她也會獲得別人的愛。他確實這么告訴她的,但也有安慰的成分。她卻努力證明自己可以做到的。

    她似乎每次失去為數不多擁有的東西就又會加速成長,變得越來越堅強。

    余溫鈞覺得,自己倒是很深刻地理解到某一種“脆弱可憐”的心情。

    就像現在。

    賀嶼薇睡得極其踏實。

    病房的一片白色燈光下,成熟男人臉頰上一點多余的脂肪都沒有。

    “本來春節想帶你出國散散心。但結婚也好生孩子也罷,都是次要的。”余溫鈞的目光沒有離開她的臉,用手背撫摸著她的頭發,臉上還是平靜的神情,“這段時間,你哪里都別去了。”

    第130章 陣雨轉多云

    賀嶼薇從急診出來,莫名其妙地跟著余溫鈞回瑰麗酒店住了三天。

    她那天晚上把肚子里的食物吐出來,還被拉去洗了一次胃。到清早又被送去協和醫院做了全套的體檢。

    沒有其他后遺癥。

    唯一的癥狀就是整個人特別困;氐骄频晁降诙煜挛。

    食物中毒之類的,純粹是小意思。賀嶼薇吃過一年多的冷食涼飯,腸胃被鍛煉得極其頑強。

    ——只要,不懷孕。

    賀嶼薇起床后,立刻摸了一下口袋,吃剩的優思悅還在里面。

    她去醫院看痛經,醫生在咨詢過她的意見后開了這個藥物。

    優思悅,用來調節女性激素,那也是一種避孕藥。

    賀嶼薇覺得,她必須要對自己的身體百分百地負起責任。余溫鈞不戴套對她來說,除了很難清理身體,已經不是什么太大問題。

    她如今住瑰麗酒店,市中心的繁華地段不像郊區,可以點藥房外賣,又偷偷地買了兩盒新的避孕藥,以備不時

    之需。

    余溫鈞這兩天除了下午必要的工作,一直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賀嶼薇比起吃飯更喜歡睡覺,一有不舒服就能睡很久,簡直像是休眠,他也就把她叫起來喝水和吃飯。即使她躺在床上看電視,余溫鈞也會拿著電腦,靠在她旁邊辦公。

    她是開心。

    這好像是為數不多的幾次,他們在床上只是純潔躺著的時間。

    賀嶼薇抱著他的腰,尋找比較舒服的姿勢,但余溫鈞的身上肌肉太硬,膝蓋上有筆記本電腦,她有好幾次不小心用膝蓋蹭到他那里,他不說話,只一動不動地任她找位置。

    等電影結束,她才看到他身體的變化。

    賀嶼薇不禁偷偷地抬起頭,余溫鈞眼角低垂,依舊在盯著電腦屏幕。

    “你沒事吧……”

    余溫鈞沒看她:“好好休息,別玩火。”

    被反將一軍,賀嶼薇的心情倒是輕松起來,余溫鈞表面再不動聲色,身體卻很誠實地露出破綻。

    她在他房間躺了兩天,只要一有什么風吹草動,余溫鈞就來查看,連洗澡都替她完成,簡直是把她當成小朋友照顧。

    她不再多想,抬頭迎上去。

    這是一個輕如霧氣的吻,落在余溫鈞繃著的喉結處,唇瓣分開的時候,后知后覺的害羞又淹沒了她,賀嶼薇轉過臉:“我想輕輕地做一次,好嗎?因為做完后想睡覺!

    余溫鈞匪夷所思地抬頭去瞧她。那種事,難道是什么強效安眠藥嗎?

    真是自作自受,也不知道是他的強取豪奪把賀嶼薇的腦子徹底弄壞,還是這孩子的思路本來就異于常人。有的時候,余溫鈞也覺得他是賀嶼薇的晚間大玩具。

    不過,他確實想好好地寵著她。

    床上很軟。

    電視屏幕的曖昧紅光下,伴著室內淺淺的香薰味,以及筆記本電腦偶爾彈出的視頻會議允許提示音也快疾地響起。

    需要親吻和擁抱,肌膚深處相貼的滾燙炙熱,還需要溫柔地說“我愛你”。糾纏后的余溫,以及白色床單上他的味道,她只要舒服完就立刻推開他,心滿意足地睡過去了。

    他在她通紅的屁股上親一下,沉默走出去。

    #####

    余溫鈞的作息也和普通人不一樣,賀嶼薇在酒店的作息很快就顛倒。

    快到中午的時候,賀嶼薇感覺到他起床,他好像打了個電話就推門出去。

    大概是運動和洗澡過后,他再走回來,已經穿上西裝,隨后隔著被子摸了摸她的頭。

    賀嶼薇依舊蒙著被子。

    “我馬上要掀開了。”他提前預警。

    賀嶼薇便放松緊抓著被子的手,在強烈的睡意中睜開眼看著眼前的身影,窗簾沒有拉開,但鼻子已經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茶香,那其實是高級洗發水和芳香蕨須后水的味道。

    “我要起床嗎?”她問。

    “繼續睡!庇鄿剽x輕聲說,“現在還和哲寧聯系嗎?”

    這句話問出口后,賀嶼薇不清醒也清醒了。

    唉,余溫鈞特別擅長讓人害怕。

    她拽著被子坐起來,解釋那天晚上是余哲寧搬出來后,兩人第一次碰面。

    “以后不要和他有任何聯系。包括且不限于見面、電話、短信、郵件——一切的方式。即使他找你,也不允許主動回應他。我說清楚了嗎?”

    賀嶼薇點頭。她挺喜歡他對自己露出占有欲的樣子。

    余溫鈞順手把床頭的空氣清新器打開,與此同時,他說:“乖,不要只點頭,好好回答我。”

    她說:“知道了!

    “再重復一遍。賀嶼薇,你是我的女人。背著我和其他男人產生任何聯系——我倒是不會對你怎樣,但哲寧肯定有危險了。就算他把你帶走,我也肯定能找到你!

    床褥稍微傾斜,是余溫鈞在她身邊坐下。

    “我確實不是把女人看得重要的男人,但我也是人,也會隨著情況改變而改變想法。即使你現在恨我或不愛我,我依舊會把你綁在我身邊。因為,你對我就是那么特殊!

    賀嶼薇的胸口有點點刺痛和喜悅,她拽了下他的袖子,輕輕抱住他的脖子。

    “去工作吧!彼f,“我今天也該回去了!

    余溫鈞任她摟著。雙手撐在旁邊并沒有碰到她。他腦海里思考著余哲寧的話:確實不應該把賀嶼薇帶去見汪柳。

    他現在考慮要把這個孩子徹底地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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