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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你先?下去吧。”蕭硯放下筆,對阿順說道。

    “仲昀,你派出去救人的援軍在哪兒?”

    沈棠寧竭力忍住心頭的怒氣。

    先?前蕭硯不許她見趙慶,沈棠寧不放心,昨日堅持見到了盧夫人和趙慶,才知三日前趙慶并另外兩個護衛騎馬負著她與盧夫人及兩名?孩童到了濟南城外,恰巧碰見蕭硯帶著士兵在外修筑城池。

    沈棠寧跟著軍隊行軍趕路,多日勞累加之天氣驟變,感染風寒,自從被謝瞻打暈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趙慶本以?為?遇到了援軍,大喜過望。

    忠毅侯蕭硯乃隆德帝親封的宣威將軍,太?子側妃的親弟弟,絕不可能?謀反,故而立即告知他?過來路上還有正在逃命的謝瞻與盧坤義一行。

    誰知蕭硯問清楚他?話之后便將他?軟禁在了院子里,美曰其名?養傷,表面上客客氣氣,實際上他?壓根門都出不去。

    幸好沈棠寧過來看他?,趙慶急忙提醒沈棠寧,讓她提防蕭硯是否投靠了叛軍。

    沈棠寧自問還算了解蕭硯,他?應當?不會投靠宗縉,可倘若蕭硯真救了謝瞻,何必要軟禁趙慶,還對她遮遮掩掩,分明是欲蓋彌彰!

    再看向左右丫鬟小廝,一個個半含半吐支支吾吾的模樣,心里焉能?想不明白?

    蕭硯面上應付她派了援軍救援謝瞻,實則根本就是在敷衍、甚至是騙她!

    面對沈棠寧的質問,蕭硯卻不急不緩地走了下來,不答反問道:“團兒,我希望你能?明白,邊豫裝備精良,他?率領的叛軍皆為?朔方三鎮與外族聯合之騎兵,個個驍勇善戰,就在你來濟南的五天之前,寧州城已破,這五天的時間,足夠他?們追上謝臨遠,何況他?隊伍之中?還帶著那么多的累贅,就算我有心想要幫他?,等我兩日之后趕到,只怕他?們早也已成為?了邊豫的刀下亡魂。”

    “可是濟南城不一樣,這里的百姓還沒有遭受宗縉張元倫叛軍的荼毒,這兩日我四處籌措軍糧,廣筑城池,為?的就是在叛軍打來之時能?夠……”

    “連你也覺得那三千的寧州百姓只是累贅?”沈棠寧難以?置信。

    蕭硯毫不猶豫地說道:“是,陛下發詔召集天下兵馬勤王,謝臨遠卻因為?三千百姓而置陛下安危于不顧,即使他?能?活著回來,陛下未必不會追究他?的抗旨之罪!”

    明明是盛夏的時節,沈棠寧卻感到渾身?一陣陣地發涼。

    這讓她第一次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如此陌生,如此地冰冷。

    兩個人是靠得那樣近,心又好像離得那樣遠。

    “團兒,我知道你想救他?,但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

    蕭硯輕輕握住沈棠寧冰冷的手,安慰她道:“我們自身?都難保,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邊豫大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如果今日的我也是那些百姓中?的一員,那么在你的眼中?,我是不是也是累贅而已,是你隨時都可以?舍棄之人?”

    蕭硯皺眉,剛要開口解釋,沈棠寧便自嘲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

    “即使他?們那時真的已遭遇了不測,至少那些叛軍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兩日之內將那么多的軍民?全部?殺光,如果你能?在他?們抵抗的最后一刻趕去,便可以?救下他?們,哪怕你要保衛濟南城,不能?將你所有的兵力全部?調集而去,至少可以?派一小隊士卒打邊豫一個措手不及,也給濟南城一個喘息的時間。”

    “仲昀,你自幼飽讀詩書,志向高遠,知事明理。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是個茍且偷生的弱女子,但我也從小就知道,國?將不國?,家如何能?存的道理。”

    “聽到我爹爹戰死沙場的那一刻,我娘就暈死在了地上,可是她從沒對我說過一句后悔的話,因為?我娘知道,我爹爹不是為?了自己而死,而是為?了保家衛國?而亡,那是他?的命。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一個士兵可以?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尸還,但他?不應該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沈棠寧最后一句話畢,蕭硯臉色已是十分難看,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團兒,你的意思,我是嫉妒謝瞻?”

    蕭硯冷笑了起來,話語中?卻帶著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羞惱

    “我看你真是病糊涂了!你回去罷,我還有事要處理!”

    他?一聲令下,屋外候著的丫鬟們紛紛過來“請”沈棠寧回去。

    “都別碰我!”沈棠寧嬌叱道。

    丫鬟們手還沒碰著,唬了一跳。

    沒想到這位主子平日里看著嬌滴滴病怏怏,說起話來柔聲細語的,發起脾氣竟跟個小辣椒似的,不由看向了上首的主人。

    “都還愣著做什?么!”蕭硯喝道。

    “不用?你們來請我。”沈棠寧說道。

    她看著蕭硯,一字一句道:“蕭仲昀,算我沈棠寧從前錯看了你。從今往后,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二?人互不相欠。你不愿救,我總會找到人愿意救,也請你別?再來干涉我!”

    說罷沒有絲毫猶豫扭頭就走。

    蕭硯急忙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將沈棠寧用?力扳向他?,憤怒地道:“團兒,你真要為?了謝臨遠和我決裂,還是你愛上他了?他身邊有那么多的女人,他?從小和永宜縣主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為了保護那個女人,他?甚至敢得罪梁王,我是不想看你犯傻!還是說你忘了當初他是怎么對你的?如果不是他?,我們兩個人怎么會走到今天?!”

    “你到現在還以?為?,我和你走到今天只是因為?他??”

    沈棠寧徹底心灰意冷,強忍著眼中的淚水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道:“蕭仲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國?破家亡,你心里卻只惦記著兒女情長,我和你無話可說了,請你放開我!”

    蕭硯先?聽她說出這番絕情的話,竟是一心一意要與他?決裂之意,一顆便心如墮冰窟。

    剛剛她又道與他?再無話可說,面容冷淡言語諷刺,與平日里那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她大相徑庭。

    更可悲的是,他?心里有鬼,她說的每一字都戳到了他?的心窩子上,一瞬之間憤怒、懊惱、嫉妒齊齊涌上心頭。

    “我不放,團兒,你是我的,你今天也休想走出這扇門!”

    蕭硯咬牙切齒,平日里的儀表風度統統都拋之了腦后,忽然?伸手箍住眼前人的下巴,強行堵住她了的唇。

    沈棠寧大吃一驚,忙去推打他?。

    男人的身?軀強勁有力,她一個弱女子哪里能?推得動。

    只是她始終緊咬齒關,不肯給他?機會,直到蕭硯唇瓣一痛,口腔中?布滿血腥味兒,不得已松開了沈棠寧,緊接著一個巴掌便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臉上。

    “對不起團兒,我答應你。”

    沈棠寧踉蹌著踏出大門之時,蕭硯在她身?后頹然?說道。

    ……

    臨清縣,鐘翠山。

    沈棠寧離開的第二?日一早,邊豫就率領五千叛軍氣勢洶洶追趕了過來。

    臨清縣令一聽是邊豫來了,嚇得趕緊緊閉城門龜縮不出。

    邊豫裝備精良,且手下叛軍節節挺進?,但凡所過之處,朝廷軍無不聞風喪膽,正是士氣大振的時候,可以?說是所向披靡,想要和他?們硬碰硬根本不可能?。

    盧坤義和謝瞻早前便把將近一半的百姓分三路分別?轉移去了附近的濟南、青州和興慶等地,既是分散敵人的目標,也是求救。

    否則大軍帶著這么多的百姓上路,莫說打仗,逃跑的時候都會處處被掣肘。

    可惜至今為?止尚未收到任何回應救援。

    不過除去路上傷亡逃走的士兵,兩人手下的有效兵力目前便只剩下了不到五百個,帶著這三四百名?老弱的平民?百姓,跑是跑不遠,既然?如此,謝瞻索性也不跑了,和邊豫在山林之中?打起了游擊戰術。

    幸而附近的鐘翠山地勢險峻,我軍占據優勢地位。

    謝瞻把這些百姓門安排在鐘翠山地勢最高的深山老林之中?,這樣再無后顧之憂。

    每回邊豫眼看要抓到人了,這些朝廷軍卻跑的比兔子還要快,叢林隱蔽,偌大的山林之中?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來回干打了兩日,邊豫終于累了,敵軍呈現疲憊之態,在山腳下就地扎營埋鍋。

    飯還沒做出來,盧坤義就派人過來騷擾,大家刀剛拿起來,這群人就又撒腿跑了。

    一來二?去,把邊豫氣得跳腳又無可奈何,破口大罵謝瞻和盧坤義是無賴。

    自此邊豫不再輕敵,當?夜召集所有部?隊,沿著斥候來報的三個方位兵分三路挺進?鐘翠山。哪想到謝瞻和盧坤義故意設障,偽造出軍隊行過的痕跡,邊豫的東西二?路將領求勝心切看不仔細,紛紛都撲了個空。

    中?路是由主帥邊豫親自帶領的三千步兵,然?而剛進?入鐘翠山的嬰子谷,只見滿天的箭矢直直地朝著人的頭面射來,邊豫才突然?意識到這原來是謝瞻的誘敵深入之計。

    兩軍離得有多近,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謝瞻就伏在樹上朝著他?的胸□□箭,要不是他?躲閃的及時,簡直就要被謝瞻射成了篩子!

    到第四日的時候,邊豫已是恨毒了謝瞻和盧坤義,提起來謝瞻就牙根癢癢,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此時他?最好的策略其實是繞過鐘翠山直接前往濟南。

    但邊豫早就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不顧一切勢要親自砍下謝瞻和盧坤義的首級祭旗。

    于是他?絞盡腦汁地想到了一個損招——

    放火燒山-

    凌晨時分,火勢從鐘翠山西側的半山腰迅速朝著山頂和山腳下蔓延。

    山林中?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鐘翠山位于臨清縣南郊,由西至東蜿蜒三十多里,其山腳下是一面臨城三面環湖的鐘翠湖。

    一旦鐘翠山山林燒盡,在風向的指引下,火勢勢必會蔓延到縣城之中?,后果不堪設想。

    邊豫果真心狠手辣,視人命為?草芥。

    要想不被燒死,他?們就要下山成為?邊豫的刀下冤魂,死法恐怕不會被燒成焦炭更干脆。

    “怎么辦?”盧坤義問謝瞻。

    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打了五天,每日枕戈待旦,擔驚受怕,如今山窮水盡,彈盡糧絕,盧坤義真的累了。

    謝瞻同樣滿面疲憊,眼底布滿了一根根的紅血絲。

    他?閉上眼睛,片刻后睜開。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瞳孔微微渙散,面龐顯得黝黑瘦削,嘴角邊也長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不過這看起來并沒有折損他?的英俊。

    相處這些時日,盧坤義早已徹底放下了他?對謝瞻的成見,這個來自京都的貴族青年,本以?為?他?在人生最后一刻會憤怒,絕望,無助,不舍。

    但他?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甚至是淡淡的。

    即使是這樣落魄的時候,這個青年都落魄得比旁人高貴優雅。

    “你還有什?么未盡的心愿?”謝瞻問他?。

    盧坤義想了想恨聲罵娘道:“當?初在嬰子谷,真該拼了命不要先?一刀捅死邊豫,免得這個畜生日后再禍害人!”

    謝瞻看向他?,旋即兩人對視著放聲大笑起來。

    死到臨頭還能?笑得這么豪爽,在一片近乎凝滯的死亡氣息中?著實是詭異,山洞內其它的士兵和百姓們聽了都長吁短嘆默默流淚,反正他?們是笑不出來。

    “是條漢子!”

    謝瞻大笑著站起來,拍了拍盧坤義的肩膀道:“待會兒你領一隊往西,我領一隊往東.突圍,咱們兄弟兩個便生死由命了!”

    盧坤義鄭重點頭。

    與其坐以?待斃,不若拼死一搏。

    邊豫沒想到這群人都要死到臨頭了還這般能?打,作為?宗縉的得力干將,他?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先?前因為?輕敵被謝瞻和盧坤義幾乎當?猴一樣耍得團團轉,如今邊豫也料到了這兩人會從何處突圍下山,早就在幾處設下埋伏,只等人來送自投羅網,來個請君入甕。

    大火一直燒到凌晨雞鳴時分,熹微破曉,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到被大火肆虐的鐘翠山巔,動物和人的尸體漫山遍野,哀鴻陣陣。

    “朝廷軍來了!援軍來了!”

    就在兩軍打得如火如荼之際,人群之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句。

    緊接著,這道聲音便宛如魔咒一般在叛軍中?回蕩,敵軍方寸大亂。

    邊豫勃然?大怒,他?素來治軍嚴厲,以?為?是有人謊報軍情,大聲喝令眾人不許亂了陣仗,誰亂一刀過去砍了誰的腦袋。

    等到后排的叛軍都逃走了,邊豫覺得后背涼颼颼的,扭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一眾紅衣甲胄的士兵不知何時繞到了自己的斜后方,自己竟被來救援的朝廷軍包了餃子!

    嚇得邊豫立即奪過近衛的衣服就披在身?上,倉皇擇小路逃之夭夭。

    蕭硯率人如何追擊叛軍余孽自不必提,且說沈棠寧不放心蕭硯是否真的施救,便跟隨蕭硯一行來到臨清,入城后蕭硯卻說什?么也不肯再讓她往前了。

    沈棠寧自知再一意孤行恐成累贅,遂聽他?話待大軍駐扎的安全之處。

    忽見山火彌漫,一路百姓四散逃去,而登高遠眺,偌大的縣城幾乎人去城空。

    蕭硯一面安排人手挖通鐘翠湖環城的一側來阻隔山火,一面帶人馳援謝瞻,沈棠寧見情勢危急,一時也顧不得個人安危,下車進?城動員城內落在后面的老弱婦孺有序撤離。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看不下去邊豫所作所為?,隨著天空一陣劇烈的轟隆雷鳴,適才還晴朗如洗的碧空霎時間烏云密布,不消片刻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一個時辰后,不僅邊豫倉促而逃,大火也被大雨逐漸撲滅,百姓們紛紛喜極而泣。

    沈棠寧擔心謝瞻身?上的傷,人人都在回城,她命趙慶駕駛著馬車兩人往城門口趕,走到城門樓的時候,趙慶在前頭忽地頓住了馬,指著前頭一匹渾身?烏黑的白蹄駿馬大聲叫道:“夫人,那是將軍的白蹄烏!”

    沈棠寧驚喜地掀開幃簾。

    ……

    謝瞻受了重傷,倘若當?時不是他?的衛兵強撐著把他?背到了一塊巖石之后,只怕他?便要被邊豫的那把利刃劈成了兩半。

    沈棠寧顫著手解開他?的衣服,發現他?渾身?上下幾乎沒了一塊好肌膚,但凡是有傷的地方,血肉都跟著衣服黏連在了一起。

    大夫來給他?看過,說得趕緊清理傷口,開了些藥,沈棠寧費了很大的力氣給他?全身?的傷口都清理了一遍,從早晨忙到傍晚沒吃一口飯,也許他?是太?累了,昏睡的時候眉宇間都是緊緊皺著的,不時發出幾句含糊的囈語。

    沈棠寧也不禁看得愁眉緊鎖,伸出手輕輕按在他?的眉心上,想要撫平那道褶皺。

    可不管她如何用?力,那道痕跡依舊直挺挺地皺著。

    雨停了。

    沈棠寧不得不放棄了。

    她支頤看著謝瞻,發現他?黑瘦了許多,兩頰都瘦凹了進?去,襯得他?的鼻梁又高又挺……看著看著,逐漸地,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

    一天一夜沒有休息,她也實在困累,在他?的病床邊就這般合衣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過來的時候,謝瞻還未蘇醒,阿順就跑來很著急地告訴沈棠寧,說他?們主子回來了,身?上卻受了極嚴重的傷,但他?讓軍醫們都去給士兵們看病了,怎么也不肯醫治,請她幫忙先?去看看。

    沈棠寧遲疑了一下,回頭看向謝瞻。

    那廂阿順仍在不停的催促,思慮再三,沈棠寧還是帶上了藥箱,跟著阿順去了蕭硯的房間。

    蕭硯前去追擊邊豫,邊豫老奸巨猾,讓他?的親兵穿上衣服扮成他?的模樣,而他?自己則只帶了不到十個人騎了匹快馬一路北逃。

    蕭硯追了一天一夜硬是沒能?追上,兼之如阿順所言的確受了重傷,有道從肋骨下方斜著刺進?腹腔之中?的貫穿傷,隨著騎馬的顛簸傷口始終流血不止,只得鎩羽而歸。

    沈棠寧從蕭硯房中?出來,聽到丫鬟說謝瞻醒了好一會兒了,又驚又喜,忙快步去看他?。

    因邊豫主力軍已被沖散,威脅不到濟南了,而我軍大部?分士族都有不同程度的負傷,蕭硯便安排軍隊暫時駐扎在了臨清,如今幾人共同住在驛館之中?養傷。

    沈棠寧進?屋的時候,屋里一股子濃重的藥味,謝瞻上半身?除了臉之外都被繃帶纏成了一只粽子,正聽他?手下另一位同樣傷得不輕的副手匯報軍情和百姓傷亡安置情況。

    等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直到那人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她才進?去。

    謝瞻見到她進?來了,眼皮子微微一動,闔著回靠在了枕上。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沈棠寧坐到他?身?邊,幫他?把喝空的藥碗遞給丫鬟,柔聲問。

    謝瞻沒言語,半響方懶懶道:“我沒事,困了……你做什?么?”他?睜眼怒瞪她。

    沈棠寧剛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下就被他?甩開。

    她愣了下道:“我試試你有沒有發燒,這兩日天不好,我怕你著涼生病。”

    “那倒不必你來操這閑心。”

    謝瞻上下看了她兩眼,閉了眼重新躺回去,“別?來煩我,我要困覺。”

    沈棠寧耐心地說:“你剛昏睡了這么久,還是先?吃些東西墊一墊才好,不然?腹中?饑餓,對傷勢恢復也不利,我讓人給你煮了點粥,里面是你愛吃的裙帶菜,馬上就端過來。”

    “隨你。”他?不冷不熱地道。

    飯菜還沒端過來,沈棠寧把紗布清水和藥膏都擺好放在了一邊,掀開他?身?上蓋的被子去解他?后背系的繃帶結。

    謝瞻猛一轉身?要發火,恰她抬頭,午后溫暖的日光落在她的臉上,將她烏濃的瞳仁染成了淡淡的淺金色,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膚上一絲瑕疵沒有,清晰可見上面的絨毛,此刻正滿臉緊張地看著他?。

    “我弄疼你了?”她連忙問。

    謝瞻到嘴邊的話就憋了回去。

    只是一想到她對蕭硯一定也是同樣的關懷體貼,心里就跟吃了只蒼蠅似的發酸發澀。

    “你以?為?我是你那舊情郎,被戳了一刀子就要死要活,我看你趁早去照顧他?為?妙,別?在我這里白費功夫,說不準你把他?伺候好了,他?一高興就把你力排眾議娶回家了。”

    他?陰陽怪氣地道。

    沈棠寧皺了皺眉,沒說什?么,把解下來的繃帶放到了一邊,用?紗布擦拭他?的后背,涂上藥。

    謝瞻見她不答話,更以?為?她是默認,一股氣就直直橫沖上了腦殼,尖酸刻薄地道:“我勸你別?這么上趕著,剛和離就迫不及待地想嫁進?蕭家,作為?婦人,還是知道些禮義廉恥好,免得……”

    一語未了忽地齜牙大吼一聲,“沈團兒,你想弄死我?!”

    沈棠寧心想弄死你就算了,把你這張嘴給縫上最好!

    那傷口中?滲出了絲鮮血,謝瞻額頭上也冒出了不少冷汗,沈棠寧給他?重新清理了下,以?為?疼到這份上這廝嘴巴就能?閉上了。

    謝瞻又說了幾句,她都充耳不聞,似乎也有些自討沒趣。

    等她雙手從他?肩膀兩側拉來繃帶系到胸口結束的時候,頭頂上謝瞻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給了你和離書,你就能?就此脫離苦海,離開謝家了?”

    “你什?么意思?”她終于抬起了頭。

    “沒什?么意思。”

    謝瞻抻了抻胳膊,慢吞吞道:“就想提醒你一句,我這人可不像那個你姓蕭的情郎,素來睚眥必報,你若叫我心里不痛快,你就別?想痛快,只要我不放你,你休想離開謝家!”

    沈棠寧擰起眉來。

    打從這人剛睜開眼見她第一眼開始,不是在挖苦就是在諷刺。

    她看著他?道:“阿瞻,我知道你現在身?上不舒服,心里憋悶想發脾氣,但大夫說你體格好,你遵醫囑好好養傷,一個月就能?下床了,這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知我哪里又惹你了,你說我叫你不痛快,是因為?救你的人是仲昀嗎?我不知你和他?曾經究竟有何過節,就算如此,他?畢竟也救了你,你何必……”

    仲昀仲昀,叫的當?真是親切的不能?再親切了!

    “我讓你和那個狗東西來救我了?”

    謝瞻本來被情敵相救心里就有疙瘩,又聽沈棠寧字字句句維護蕭硯,更是火大,一時控制不住沖她吼道:“你又算什?么東西,來教我做事?別?以?為?我救了你,你在我眼里就是個人物了,沈棠寧,我是厭煩他?,但你也別?自作多情,妄想對我指手畫腳!”

    “我沒有……那你為?何要救我,你當?初為?何不看著我掉下山澗去死?”

    “我早就說過,你以?為?我想救你!若不是刀卡在那馬車上,哪個蠢貨愿意陪你去死?!”

    沈棠寧咬著唇,眼圈慢慢紅了。

    她真是自作多情,他?心里一直喜歡的那個人,明明是永宜縣主。她竟會誤會謝瞻救她,不愿和離是……喜歡她,多么可笑!

    “你不用?沖我發火,我把和離書給婆母,她自會為?我做主……”

    謝瞻冷笑道:“如今天下大亂,你就是去找陛下他?也沒空伺候你,何況那和離書上都沒有我的印信,你以?為?順天府能?答應讓你和離?”

    “夠了!那好,既然?你這么討厭我,你當?初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我們兩個就此兩清了!你把你印信給我蓋上,我保證日后絕不來礙你的眼!”

    沈棠寧終于忍無可忍,站起來沖著謝瞻叫道。

    第52章

    盧坤義睡得正?香,被隔壁的爭吵聲吵醒了。

    他一瘸一拐進來的時候,屋里沈棠寧早就走了,只留下?個?謝瞻躺在?床上看著?手里的似乎是塊玉佩還是什么東西的發怔,聽到有人?進來,他閉上眼睛收起東西來,冷冷道:“你也滾出去。”

    兩人?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盧坤義說道:“你沖我?發什么火,我?可沒惹你,不是我?說,你縱有一身氣性膽量,發到宗景先和張元倫身上,沖你老婆算什么有種?”

    “快給我?滾出去!”

    謝瞻猛地起身怒瞪他道,還嘗試忍痛在?四周找攻擊投擲的器械。

    盧坤義皆輕巧地躲過。

    剛才他在?隔壁聽兩人?吵架,從爭吵的內容中拼湊出了個?大概。

    這位謝夫人?看來與那位蕭侯爺關系匪淺,不過這并不費解,這位謝夫人?不光生得花容月貌,光彩奪目,且聽他夫人?說性格亦是溫柔安靜,善解人?意?,跟她相處起來十分親切,她看著?也喜歡。

    對于沈棠寧和蕭硯的來往盧坤義自不得而知,但他看出來沈棠寧的確是很關心謝瞻,便說道:“從我?昨日醒過來,你夫人?就坐在?床邊不吃不喝地照顧你,她好聲好氣和你說話,都是關心你,你何必酸言酸語陰陽怪氣?要不是那位蕭侯爺的小廝過來說他受了重傷找不到軍醫醫治,你夫人?也不會?過去……”

    “你再說一遍?”

    盧坤義又說了一遍,末了嘿了一聲道:“就你硬氣成這樣,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就算你傷成了殘廢也抵不過那個?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謝瞻默了片刻,把臉撇向窗外道:“我?不會?哭,更不會?跟女?人?搖尾乞憐。”

    盧坤義徹底無語。

    “你倆都鬧到要和離的地步了,嘴還硬,謝將軍,其實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不想和離……”

    盧坤義瞅了謝瞻一眼,果見他滿臉落寞傷心,只老婆在?時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盧坤義咳嗽一聲,湊到謝瞻身邊道:“謝將軍,我?瞧你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如你聽我?的……”

    如此這般一番,謝瞻聽了眉頭越皺越深,卻還有些拉不下?臉。

    “你都想些什么餿主意?,我?豈會?求她來!”

    盧坤義理直氣壯道:“那怎么能叫求,你本來就受了重傷!咳……雖然你看起來還能揍人?,倒也沒那么重……不過咱倆那都是過命的交情了,我?厚顏自稱一聲你哥也不為過吧?”拍著?胸脯道:“你就照我?說的去做,這事包我?身上了!”

    謝瞻哼了一聲,這次倒沒再回絕。

    這事說罷,兩人?立即談起了正?事。

    邊豫是跑了,朝廷的心腹大患還沒解決,盧坤義說道:“計劃有變,郭將軍中途也同樣遭遇了邊豫叛軍的追擊,去了青州。陛下?聽聞后下?旨封郭指揮使為朔方?節度使,命他即刻前往山西平定叛亂。咱們可以趕回京都勤王?”

    謝瞻卻搖頭,指著?輿圖道:“京師之圍已解,如今宗景先一心做他的皇帝夢,在?太原登基稱帝,宗縉的小舅子?那闊被裴將軍拒于居庸關外,只要裴將軍閉關不出,憑借居庸關天險,那闊便難耐京師何。”

    “但宗縉義父張元倫占據了河北,打的主意?必定是從河北馳援那闊,從而與山西連成一線,直逼京都。”

    謝瞻手勢在?河北東南側指了指,盧坤義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張元倫側翼空虛,我?們此時要去進攻河北,擾亂敵人?的大本營?”

    謝瞻點了點頭。

    盧坤義面?露贊許之色,連連說道:“倘若能收復河北,那闊必定腹背受敵,屆時我?們再與郭將軍配合?*,各個?擊破,收服失地指日可待!”

    兩人?商議完畢,謝瞻立即手書奏章一封遞給盧坤義,因在?鐘翠山時邊豫親率叛軍是與謝瞻遭遇,故而盧坤義受傷并不重。

    隆德帝及謝家一眾至今尚不知謝瞻生死,謝瞻得陳奏叫隆德帝給他指派軍隊,順道也給家里寫了封家書報平安。

    ……

    與此同時,沈棠寧也在?自個?兒的房間?給家里人?寫平安信。

    蕭硯得知叛軍起兵后便找機會?給遠在?京都的沈棠寧寫了信,京師之圍暫解,如今回信才送到蕭硯的手中。

    信是溫氏回的,告訴蕭硯孩子?沒事,叛亂當日謝家就立即派了幾十個?侍衛把溫氏和圓姐兒都接到了鎮國公府,如今娘倆兒還在?鎮國公府里住著?,連溫濟淮一家也都派了侍衛去看護。

    但沈棠寧卻因那日去了城郊的普濟寺禮佛后不知所蹤,溫氏急切地求蕭硯幫忙尋找女?兒。

    在?濟南救下?沈棠寧之后,出于對她保護的考慮,擔心她遭遇了不愉快的事情,蕭硯并沒有詢問她為何會跟著謝瞻離開京都。

    沈棠寧看到溫氏的親筆信,終于確信了女兒和母親、舅舅一家的平安,寫好了信,她總算是落下心中一件大事。

    只是一想到還在襁褓中吃奶的女兒,心里又忍不住思念擔心起來,連飯都吃不下?去,趴在?桌上郁郁寡歡。

    “夫人?不好了!”

    丫鬟著?急忙慌地沖進來道:“您快去看看吧,謝將軍他快不行了!”

    沈棠寧騰得站了起來,向外面?跑去。

    進屋看見盧坤義一臉哀色地站在?謝瞻的床邊,而床上的謝瞻臉色蒼白昏迷不醒,一名須發皆白的老大夫正?在?給謝瞻把脈,一時閉著?眼睛皺起眉頭,一時捋著?胡須長吁短嘆。

    “大夫,他……他還有多久了?”沈棠寧問。

    老大夫睜眼剛要回答,聞言愣了一下?,吃驚地看向盧坤義。

    盧坤義哪里料到他讓丫鬟去通知沈棠寧,說她家主子?病得很嚴重,叫她趕緊過來看看,碧玉沒領會?盧坤義的意?思,自作主張往重了說,直接說謝瞻人?不行了。

    盧坤義趕緊擠了下?眼睛,老大夫也不懂盧坤義是啥意?思,“哦哦”著?支吾兩聲道:“有些重……唔……其實倒沒那么重……但說實話也挺重的……唉,老朽的意?思是,呃……”

    老大夫撓撓頭,干脆說了實話道:“謝夫人?是吧?謝將軍身上受的傷本來沒那么重,身上那兩處貫穿傷,但凡位置再偏一指甲蓋兒,都要戳到心口和肺上了,但他不好好養傷,元氣虛脫,肝火旺盛,肩膀和大腿內側的幾處均有些發炎,再這樣下?去可是于傷勢恢復不利,待會?兒我?開幾貼內服外用的藥,望夫人?多勸諫將軍一二?,莫再動肝火了!”

    “那他何時能醒?”沈棠寧擔心地問。

    “給他灌碗參湯,差不多一兩個?時辰吧。”老大夫說道。

    老大夫開完藥后,看著?差不多的盧坤義便見好就收,悄悄退了下?去。

    沈棠寧吩咐丫鬟們去煎了參湯和藥,等人?都走了,把謝瞻上半身的繃帶都輕輕解了下?來,果見傷口恢復得很差,有幾處也有不同程度的發炎流膿。

    真不知道這人?整日哪里來那么大的肝火。

    說起來,他有時發怒的點她真不能理解,當時在?濟南城留守駐扎的最高軍政長官便是蕭硯,而她唯一認識的也只有蕭硯,不求蕭硯去援救他,難道要她眼睜睜看他死嗎?

    沈棠寧幫他給上半身重新?擦拭換好藥后,想到老大夫說他大腿內側也有些發炎,猶豫了一下?,還是出門去叫了他的侍衛過來。

    那些侍衛早就被盧坤義叮囑過了,一個?個?苦著?臉擺手道:“夫人?,我?們一群大老粗也不是小廝丫鬟,實在?笨手拙腳得很,今早幫謝將軍換藥,還因下?手太重被謝將軍責備了好一番,夫人?您菩薩心腸,還望您能體恤則個?!”

    這說的倒也是實話,別?看謝瞻年紀輕輕的,平日里會?與將士們同桌而食,實際上他治軍相當嚴厲,大家心里都十分敬畏他。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沈棠寧只好硬著?頭皮回到床前。

    其實再想一想,這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很尷尬的事,畢竟謝瞻是在?昏睡著?,誰給他換的藥他怎能知道?

    深吸一口氣,沈棠寧掀開被子?,故作淡定地解開了謝瞻的褲腰帶。

    嗯……沈棠寧不知道的是,謝瞻他就壓根沒睡。

    盧坤義讓他裝睡,誰知那老頭子?臨走前非要說給他灌一碗參湯他才能醒。

    謝瞻氣得在?心里直罵娘,不是他不會?裝,是沈棠寧給他脫衣服換藥的時候,他實在?沒忍住——

    其實也不能全然怪他定力差,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先叫他沒控制住自己,對于她身上的味道,他總是難以抗拒。

    后來她細滑冰涼的肌膚偶爾貼蹭一下?他的身體,令他渾身僵硬,或是柔軟的發絲撩過他的臉頰,撩撥得人?心也癢癢的,身體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直接的反應。

    但他現在?哪能醒,既然都是裝,索性一裝到底了,免得兩人?大眼瞪小眼地更加尷尬。

    沈棠寧看到后。心里也是微微疑惑。

    只她雖與謝瞻有過肌膚之親,到底于男女?之事上的知識匱乏懵懂了些,而話本子?上對于這檔子?事,通常又描述得十分晦澀。

    故而當她扯下?謝瞻褲子?的時候,手背被猝不及防地彈打了下?,她一時呆怔在?了原地,瞪大雙眼看著?,等反應過后,急忙捂住眼背過了身去。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沈棠寧難以置信。又實在?好奇,忍不住從漏出的指縫里又偷偷瞅了一眼。

    謝瞻那處傷口在?大腿內側,想裝作沒看見都不成,沈棠寧臊著?臉,只好盡力忽略那一處,閉著?眼胡亂換完了藥,就要給他提上褲子?。

    要不說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沈棠寧手忙腳亂,又不睜眼,偏男人?那又極其脆弱,長長的指甲不小心刮蹭了一下?。

    就這一下?,謝瞻倒抽一口冷氣,幾乎要躺床升天。

    只聽床上男人?一聲重重的嘶喘,騰得一下?就坐直了起來,沈棠寧被他唬了一大跳,后退幾步結結巴巴道:“你,你……醒了!”

    謝瞻掀過被子?就蓋了過去,冒著?冷汗咬牙切齒道:“沈團兒,你想殺我?就給個?痛快,不用這么折騰我?!”

    沈棠寧欲哭無淚。

    “我?不是有意?的!”她飛快瞟了他那處一眼,又飛快移開。說完大約是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忙道:“我?去給你找大夫來看看。”轉身就要走。

    “站住!”

    謝瞻忍著?疼道:“我?死是死不了,但你給我?弄成這樣,就這么一走了之了?”

    “我?給你找大夫看嘛。”沈棠寧小聲說。

    謝瞻豎眉瞪她,“這等隱私之事,你讓大夫來看管用?何況我?堂堂大將軍,豈能被外人?看了笑話,你還讓我?以后要臉不要?”

    “那,那你說怎么辦。”

    沈棠寧半響蚊子?聲一般訥訥道。

    謝瞻惡從心中起,色從膽邊生,“你過來給我?揉一揉……”

    “那不行!”沈棠寧大驚失色,慌忙拒絕。

    “好,那你就看我?疼死,斷子?絕孫吧,橫豎咱倆都和離了,我?就當救了個?白眼狼!”

    說罷冷笑一聲躺倒在?床上,果真再不說一句話。

    他這幅那疼得滿頭大汗,怒氣沖沖的模樣,似乎也不像是作偽,沈棠寧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急得額頭上冒出汗來,卻如何也不好意?思答應他。

    她與謝瞻雖有過肌膚之親,但那是發生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之下?,何曾當真坦誠相見過。

    可若是不救他,她又實在?不忍心看他如此難受……

    內心掙扎了片刻,沈棠寧終究還是……坐了過去。

    “我?、我?給你揉就是了。”她低聲說。

    她輕輕掀開了被子?,見謝瞻沒有阻攔,也不敢去看那活,眼睛盯向旁處,纖手摸摸索索,籠攥掌中,心內便吃了一驚,只覺得手中之物甚是雄偉。

    好一會?兒,紅著?臉欲要滴血,輕聲問:“是這兒疼?”

    “再往下?。”

    “這兒?”

    “唔……再多往下?些。”

    他吐出的聲調尚算平靜,細聽卻略有幾分顫抖,似在?咬牙堅持一般,沈棠寧擔心是她攥得太緊,連忙放松一些,柔聲問他現在?如何。

    她這幾下?便已是弄得謝瞻魂搖神蕩,再加上她在?一旁還細語柔聲地和他說著?話,謝瞻險些沒把控住自己,城門失守了些。

    這一下?,兩人?都有些發愣,她大約是察覺出來了,遲疑著?看了他一眼。

    謝瞻卻哪里容她在?緊要關頭發呆,起身便抓住了她的手指揮她,說什么這樣他怪難受的,睡也沒法睡,又說它本來趴著?好好兒的,都是她給他弄起來的,就得她給負責弄下?去。

    弄得沈棠寧窘迫不已,只求快些了結,也不知揉了多久,身后的他忽然抽了口氣,摁著?她的手的速度也加快了,等到他徹底松開之后,她急忙抽手而出,按在?一邊給謝瞻預備的洗手盆里用力搓了起來。

    沈棠寧悄悄瞟了一眼,總算是松了口氣,也不敢再細看,丟給他塊帕子?,讓他趕緊擦干凈,莫被旁人?看到了,說罷匆匆逃了出去。

    適才弄得時候,她就總是東張西望,一副做賊的模樣。

    謝瞻心里有些好笑,隨手擦了擦,就把帕子?和子?孫萬代?扔到了地上。

    老實說,舒服歸舒服,比他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舒服多,尤其看著?她羞澀的臉蛋,輕咬的紅唇,纖細的腰肢……比吃一粒春.藥還要叫人?渾身興奮。

    她那雙手嫩滑得像塊豆腐一樣,白得簡直叫人?挪不開眼,和男人?粗糙的手用起來是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真不敢想象她緊緊包裹的衣衫下?的肌膚又該是何種的細滑瑩潤。

    但是別?處牽動著?,疼也是真疼,這種感覺甚是奇特,刺骨的疼中混合著?前所未有的愉悅,滿足,以及極致的舒爽。

    他好想有點兒能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話的意?思了。

    丫鬟端著?煎好的藥和小粥過來了。

    謝瞻目前只能喝點清淡的粥,他非要丫鬟把沈棠寧給叫過來。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幫我?把藥端過來,我?手上現在?沒勁兒!”

    見她朝他疑惑地看過來,他毫不羞愧地道:“剛才勁兒用光了。”

    “……”

    沈棠寧扶著?他坐起來,后背靠著?個?攢金絲彈花的大迎枕,再將藥端到他面?前。

    謝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沈棠寧懂了。

    這家伙是叫她喂他!

    就沖昨天兩人?大吵那一架,沈棠寧是絕不想喂他這張臭嘴的,只是大夫說他又不好動肝火……

    沈棠寧不由得沮喪起來。

    罷了,這人?刻薄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看在?他救她多次的份上,先忍他一時。又安慰自己:反正?早晚也是要和離的,何必此時與他逞口舌之快?把藥一口口喂到了他嘴里。

    “我?給你的那塊玉牌,你丟哪兒了。”謝瞻盯著?她問。

    沈棠寧心里咯噔一下?。

    先前光顧著?擔心他的安危了,還沒想好該如何與他交代?這事兒呢。

    “我?,我?不小心弄丟了……”

    沈棠寧覷著?他的臉色,小心地攪了攪碗里的黑色藥汁,解釋道:“大概是在?來的路上丟的,我?到濟南的時候,就只發現你給我?的信和和離書了……那塊玉牌是不是對你很重要?”

    她說話的神態,倒不像是有所欺瞞或遮掩。

    沈棠寧這人?,謝瞻是很了解的。

    她不會?騙人?。

    一旦騙了人?,她會?緊張地磕磕絆絆。

    謝瞻咬著?后槽牙,指甲陷入肉里。

    蕭硯來救他那日,曾把玉牌丟到他的面?前,說這是沈棠寧不要的,讓他日后既和離了,便別?再來騷擾她。

    “丟便丟了罷,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日后我?再送圓兒別?的首飾。”

    原本沈棠寧以為謝瞻會?暴跳如雷,畢竟那塊玉牌看著?價值不菲,且是謝瞻送給女?兒的禮物。

    但她說完卻發現謝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這塊玉牌,不由松了口氣,心底泛起深深的愧疚之意?。

    雖有心還想問問謝瞻準備養病到什么時候,到時候給她那手中的那封和離書蓋上印信,她也好離開此地,回京都看溫氏和女?兒去。

    只謝瞻如今這個?病老虎的模樣還離不得人?,為免他又嚷著?罵她白眼狼大發臭脾氣,沈棠寧便不得不將這想法暫且擱置了下?來-

    京都。

    隆德帝收到謝瞻的千里急遞大喜,比起昔日的兄弟謝璁,他自然是更傾向于信任自己親手扶植長大的侄子?謝瞻。

    是以當隆德帝身邊伺候多年的掌印太監余公公對謝瞻提出質疑,說鎮國公世子?抗旨,在?隆德帝詔令天下?兵馬卻未及時趕回京都,反而莫名與裴廷易大軍失散,盤桓在?山東一帶多時的時候,隆德帝卻擺了擺手道:“他奏章上都解釋清楚了,是因為追擊宗逆之子?宗瑁才與大軍失散。”

    “這孩子?朕自幼看著?他長大,當時他分身乏術,如何趕回京城來救駕?”

    何況裴廷易也說,當初若不是謝瞻及時發現了宗縉的調虎離山之計,兩人?夤夜趕回,只怕京都城如今兇多吉少。

    這話隆德帝卻是不能說出來的,但他心里門兒清。

    隨著?宗縉造反,如今在?隆德帝心目里凡是異姓將領他都沒辦法再信任,是以在?命右羽林大將軍高桓西擊遠在?山西太原宗縉的同時,他也派遣了自己心腹的太監前去督軍。

    另命郭尚謝瞻即刻動身,兩人?一南一北分兩路秘密前往河北拿下?宗縉的義父張元倫,收服叛軍所占失地。

    兵貴神速,謝瞻深知這一點,因此他沒有告知隆德帝自己身受重傷之事,在?等著?隆德帝圣旨到來的間?隙他也沒閑著?,一面?躺在?床上養精蓄銳,一面?暗中派斥候前去河北探聽張元倫的動向,琢磨這仗該怎么打。

    約莫半個?月的時間?,隆德帝的圣旨終于到來了。

    謝瞻身體底子?好,大約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工夫就能下?床了,不過在?沈棠寧面?前,他還是會?裝一裝的。

    以前他沒覺得,自從他發現了只要自己喊疼沈棠寧會?對他格外耐心細心后,漸漸地也能拉下?臉了——

    當然,這在?沈棠寧眼中叫做厚臉皮。

    其實盧坤義說得對,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得來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隆德帝命蕭硯帶領五萬濟南衛守備軍前往青州與郭尚合兵,跟隨睿王與郭尚一道西擊太原。

    自從那日兩人?在?濟南不歡而散后,蕭硯就感覺到沈棠寧對他冷淡許多。

    除去那次他追擊邊豫回到臨清受重傷,沈棠寧來看過他一次外,后來他好幾次過來找她求她,她都找借口拒不相見,反而每天去照顧謝瞻。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不告而別?。

    蕭硯得知她離開的那天,連夜騎馬從濟南趕回了臨清,可惜驛站之中早已人?去樓空。

    “侯爺……”

    丫鬟把披風披到蕭硯的身上,輕聲道:“更深露重,明日咱們還要動身去青州,早些歇了吧。”

    從臨清回來以后,蕭硯就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已站了快一整日了。

    丫鬟看著?他蕭索的背影,忍不住道:“侯爺,不論謝夫人?有沒有同鎮國公世子?和離,如今在?世人?眼中,她依舊是謝夫人?,又怎會?與咱們同行?何況奴婢這些時日冷眼瞧著?,謝夫人?對那鎮國公世子?每日細心看護,未必無情,您又何必還對她念念不忘……”

    蕭硯始終默然不語。

    夜色愈濃。

    明日凌晨一早大軍就要出發,蕭硯在?臨清和濟南之間?來回了一天,十分疲憊,三更時分,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沒多久,丫鬟再次輕輕走了進來,走到架子?床邊,看著?床上英俊的男人?,俯下?身想要為他去解身上的衣服。

    “下?去,不必了。”

    蔥蔥玉指剛解開男人?衣上的盤扣,蕭硯便揮開她的手,翻過了身去。

    丫鬟臉一陣紅一陣白,咬著?唇,默默退了下?去。

    第53章

    因是秘密行軍,講究急速且不宜聲勢浩大,謝瞻便僅領了一萬余朝廷軍,八月初三由臨清出發,大軍疾行了十天十夜,終于在十三這?日趕到?了河北與山東交界的順德縣。

    自叛將張元倫進攻河北以來,節節挺進,已經攻克下了大半城池,三天前謝瞻接到?斥候消息,如今張元倫正位于河北中部的河間府,全力圍攻饒陽。

    叛軍人?數眾多,是謝瞻所領人?數的十倍之多,故強援不可取,只?怕最后還會落得腹背受敵,得不償失。

    大軍是在這?日的晌午到?達的順德,當天順德縣令就安排謝瞻住進了驛館,作為他的夫人?,沈棠寧自然是被安排與他住在一間房里面的。

    今天一到?順德,謝瞻人?影不見了,在驛館之中,沈棠寧卻?見到?了一個讓她倍感?意外驚喜的人?。

    錦書一見到?沈棠寧,本來還在笑著?,笑著?笑著?跑過來抱她,待摸到?沈棠寧身上瘦弱的腰肢和背脊,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邊哭邊心?疼地道:“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姑娘了!”

    沈棠寧也是一陣心?酸。

    當日在普濟寺后山她給錦書和韶音托付后事去獨自引開宗瑁的追兵時,確實?是存了死?志,只?是沒想到?后來會為謝瞻所救,兩人?一路流離逃亡,與錦書還會有再相見之日。

    在路上這?十天都是沈棠寧照顧謝瞻,不過除去等圣旨的那半個月外,自圣旨到?達后謝瞻就沒好生地躺在床上養病過。

    沈棠寧與錦書許久未見,訴罷衷腸,方知那日她獨自引開追兵后,錦書一行便被后續趕來的謝瞻給救了。

    謝瞻命長忠將她們暫且安置在深山中,等第二日戰事平息后再護送到?鎮國公府。

    那時溫氏已經由王氏做主接到?了鎮國公府避難,可后來沈棠寧和謝瞻兩人?音訊全無,甚至有傳言說兩人?已經死?在宗逆叛軍手下。

    謝溫兩家上下那段時日簡直亂做了一團,溫氏幾乎每天坐在窗邊等消息,晚上偷偷掉眼淚。

    “一月前世子給國公府和夫人?遞信報了平安,想讓從?前伺候過丫鬟來照顧您,說如今各地不太?平,姑娘您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京都,奴婢想著?您許久沒回家,一定想念夫人?和小娘子得緊,所以便同長忠一道過來了。”

    錦書自告奮勇,保險起見跟著?信差侍衛們一路走水路坐了船過來,所幸一路并未遇到?追兵,跟錦書一道過來的還有謝瞻的小廝長忠。

    沈棠寧迫切地想知道家中目前情況,下午的時候兩人?便一面聊天一面收拾屋子和行李。

    不知不覺說到?了傍晚,聽到?外面傳來些嘈雜的聲音。

    謝瞻回來了。

    錦書下了炕笑道:“我去看看晚膳。”

    走到?簾下時,謝瞻正好走進來,錦書給謝瞻行了一禮走開。

    謝瞻走進來,沈棠寧已經拿起了一本醫書看著?,謝瞻咳嗽了一聲。

    “茶水呢,過來倒茶。”

    錦書剛走到?簾下,聽屋里的女主人?動也不動,猶豫了一下,進去給男主人?倒了茶水。

    謝瞻喝著?茶水,眼睛卻?朝沈棠寧瞟去。

    他原以為見到?錦書沈棠寧會高興壞了,可事實?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坐著?連喝了兩碗茶水,沈棠寧仍舊一動不動,謝瞻終于坐不住了,走過去拍了下她的肩道:“你?給我重新換一下藥,身上發了汗,我覺得不大舒服。”

    “讓軍醫給你?換。”沈棠寧說。

    “以前都是你?給我換,他們毛手毛腳的,沒有你?仔細。”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沈棠寧把書合上,冷冷說道:“我看你?傷勢恢復得也差不多了,從?今晚開始你?自己一個人?睡吧,我讓人?給我重新收拾了一間屋子。”

    謝瞻臉色微變,擋住她道:“誰說我恢復得差不多了!”

    把衣襟就一扯,指著?胸口上的一處刀傷道:“我沒拿你?當丫鬟,你?看,這?道傷口是有些發炎,何況旁人?又不知你?我要和離,你?若搬出去了獨自住,讓我顏面何存?”

    謝瞻常年使弓,兩臂和胸口的肌肉都十分發達,無一絲贅肉,尤其胸膛處溝壑分明。

    盡管沈棠寧曾為他脫了好幾回上衣換藥,但乍見他毫無羞意地在她面前袒露身體,還是感?覺很不自在,忙垂了眼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辦法。”

    扭頭就要拿著?書走,豈料肩膀被人握住一扳,強行扳了回去。

    “為什么我一回來你?就給我甩臉子,我以為看見你?的丫鬟你?心?里會高興。”謝瞻低聲道。

    “你?讓我怎么高興?這?一路有多危險你?應該比我清楚,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非要讓錦書過來,我身邊難道還缺伺候的人?嗎?謝將軍,我真不敢給您甩臉子,您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一不高興就要大發雷霆,我怎么敢惹你??”

    自打?知道冤枉了沈棠寧,那玉牌是被蕭硯自作主張扣下摔碎的之后,再加上趙慶后來還偷偷告訴他,若不是蕭硯故意拖延救援,也就不會死那么多無辜的百姓和弟兄,謝瞻心?里簡直恨毒了蕭硯。

    他知道,蕭硯對他是動了殺心?,恨不得將他除之后快。

    就算他不死?,也要用那塊玉牌來離間他與沈棠寧,且就算日后他告到?隆德帝耳邊去,這?事也是蕭硯占理。

    謝瞻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懊悔,枉他自負聰明了一輩子,竟會被蕭硯三言兩語輕易挑撥,一時的嫉妒沖昏了頭腦,誤以為沈棠寧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和蕭硯雙宿雙棲,還把他送給她的玉牌隨意地送給了蕭硯,這?才氣得怒火中燒,對她說了那些十分難聽的話。

    明明這段時間眼看著沈棠寧待他和從?前不一樣了,就因為那幾句話又把她氣哭,就算他裝得可憐能留她一時,卻?已經叫她心里留下了疙瘩。

    蕭仲昀此人?心?機之深沉,手段之狠辣,遠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霽月光風,難怪他第一眼見到?此人?便心?生厭惡。

    只?是沈棠寧特意叮囑趙慶,叫他不要把蕭硯軟禁她的事情告訴謝瞻,沈棠寧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畢竟事已至此,外患未平,朝廷內部卻?內訌起來,極容易叫叛軍抓住把柄,她不愿再因此多生事端。

    而謝瞻對于他和蕭硯之間的那些破事,也不想讓沈棠寧知道,所以才千方百計要來了錦書,想借此討她歡心?,卻?沒想到?是弄巧成拙。

    謝瞻沉默片刻,解釋道:“我讓他們走的是水路,不會有危險的,何況長忠不也是這?么過來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既想讓錦書過來陪我,為何不與我事先商量?那回在去濟南的路上,你?也是這?樣,直接打?暈我讓趙慶把我送走,一點解釋都沒有,你?若好好和我商量,難道我還會與你?置氣不成?”

    沈棠寧今天其實?挺生氣的。

    見到?錦書,她固然歡喜,只?是如今天下大亂,四處流民餓殍,他讓錦書從?京都千里迢迢來河北照顧她,實?在是莽撞,她身邊有誰來伺候不好,萬一錦書在路上遇到?叛軍可怎么辦?

    她討厭謝瞻的自作主張,剛愎自用。

    他縱有千萬條優點,脾氣差些,她也能忍了,唯獨這?一點她最是難以忍受。

    反正謝瞻身體好的也差不多了,如今錦書也過來了,沈棠寧不想再忍辱負重伺候他了,不論他答不答應,給不給她和離書,她都要和錦書一起回京都。

    謝瞻被她說的啞口無言。

    想開口挽留,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彌補,也不想挾恩圖報,用他救了沈棠寧這?件事來威脅她。

    那是他的底線,他可以裝可憐,只?是想試一試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厭棄了他,但他的自尊卻?決不允許他用挾恩圖報的方式去留住一個女人?。

    “你?也知道我這?人?有時說話沖,我和你?道歉,”他輕輕撫住沈棠寧的肩,放緩了語氣道:“團兒,你?別這?樣,我身上真的不舒服,再過兩天我便走了,你?體諒體諒我好不好?”

    沈棠寧冷哼道:“你?不舒服,那也是你?活該,誰讓你?自己不好好養傷的。”

    “誰活該,你?有本事再說一遍?”他立即問?。

    “你?活該。”

    “你?再說一遍!”他沉了聲。

    沈棠寧正在氣頭上,聞言也不禁有些惱怒了,跺腳道:“你?活該!”

    “再說一遍。”

    “你?活該,你?活該!”

    “再說一遍。”

    “你?……”

    沈棠寧抬起頭,看他滿臉戲謔的笑容終于意識到?自己是被他給逗耍了,氣得粉拳錘砸在他的身上。

    謝瞻就一動不動任由她發泄,口中道:“是我活該,你?怎么打?我都行,別打?臉就成!”

    沈棠寧又捶了他好幾下出氣,突然雙眉痛苦地皺了起來,捂住小腹蹲了下去。

    “團兒!”

    謝瞻一驚,連忙收了嬉皮笑臉,將她打?橫抱到?一邊的炕上蓋上被子,抬手時卻?見自己手上不知何時沾染了大片的血跡!

    “你?何時受了傷,怎么半分不提!”

    謝瞻嚴厲地說道,迅速掀開被子去檢查她的腰臀處。

    沈棠寧渾身疼得發緊。

    她此時才覺得,活該的那個是自己才對。

    適才和謝瞻斗氣,使出吃奶的力氣和他犟,本來這?兩天小腹就總墜得難受,料想是癸水將至,一不小心?氣血上涌……

    她推他好幾下,奈何那小身板和力氣就掙不過他,眼看他就要解開她腰間的系帶掀開她的裙子了,情急之下一腳踢了過去。

    謝瞻只?當她害羞,精準無誤地攥住她的腳踝。

    “團兒,我知道你?這?傷處隱秘,但你?莫要諱疾忌醫,讓我給你?看看,簡單包扎一下,我馬上去給你?找大夫!”

    “我真沒事了!”

    沈棠寧死?死?壓著?自己的裙邊,懷疑他是故意欺負她,幾乎都要哭了。

    “你?……你?難道不知女人?的小日子……是天癸!混蛋,快放開我!”說著?一腳朝著?謝瞻的臉就狠狠踢了過去。

    謝瞻被沈棠寧踢愣了。

    二十多歲的男人?,又在軍營里混,怎么可能不曉得天癸。

    但他實?在不知道,天癸會流這?么多的血……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道由遠及近的尖利喊聲:“姑娘!”

    錦書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

    原來錦書在隔壁屋坐著?,聽到?沈棠寧哭著?喊什么混蛋放開我,以為主子遭遇了不測,連忙就往屋里沖去。

    兩人?的屋門沒拴,她剛沖進去便見自家姑娘淚眼婆娑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雪白的腳踝和足被男主人?抓在手中,扛到?了肩膀上,衣裙上還沾染著?大片的血漬,怎么看怎么像……

    錦書瞪大雙眼。

    “滾出去!”

    伴隨著?謝瞻的一聲怒吼,錦書急忙捂著?眼滾了出去。

    在門口焦急地站了一會兒,聽到?那人?似乎是大步流星地從?屋里出來離開了,忙又返回去撲到?床邊,看著?沈棠寧欲言又止。

    “姑娘,你?……”

    “你?身上還不方便著?……怎么能這?樣犯傻,不愛惜自己!”憋了半天囁嚅道。

    “……”

    顯然錦書誤會了。

    沈棠寧額上冒出了一層冷汗,沒力氣再解釋,只?能閉著?眼一語不發。

    過會兒有大夫來給她把了脈,說她是體虛精氣不足,又一路顛簸,這?才疼痛難忍,給開了些滋補氣血的藥。

    夜色深了,錦書服侍著?沈棠寧睡下,在一邊給沈棠寧守夜,心?里忍不住埋怨謝瞻把沈棠寧弄成這?樣,卻?又半天見不到?個人?影。

    說曹操曹操就到?,謝瞻悄然從?外面進來了,對錦書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

    走到?床邊,見她臉蛋蒼白若紙,娥眉顰蹙,與從?前和他吵架時臉蛋通紅的模樣大不一樣。

    默默注視著?她坐了許久,忽輕手輕腳地脫了衣物?,也不管她白天說的話,上就床與她蓋了一床被子,還把人?摟在了懷里。

    寬厚的大手得寸進尺且輕車熟路地鉆進她的衣襟里,落在了綿軟的小腹上。

    睡夢中,沈棠寧感?覺仿佛有一團熱氣聚在她墜疼的小腹上,舒服得她哼了幾聲。

    繼而,緊皺的雙眉也松開,沉沉睡了過去-

    三日之后,謝瞻預備與盧坤義?進攻距離饒陽只?有二百里的常州。

    臨走之前,他又回了兩人?的屋里。

    沈棠寧不想和他睡一屋,這?兩天他只?好都睡在了外間的地上,看著?臉兒白白的沈棠寧,謝瞻實?在有些詞窮。

    沈棠寧見他一語不發地坐那兒,終于主動開口。

    “你?有事?”

    謝瞻撓了撓頭道:“你?肯理我了?”

    沈棠寧垂下眼,看著?膝上的書。

    “我記得,你?以前最是討厭我。”

    謝瞻怔了一下,“那?*不一樣,我現在是把你?……當成朋友的,我若有錯,你?能直言不諱告訴我,我很高興,但你?若不理我,我心?里也會難受。”

    沈棠寧訝然看著?他。

    謝瞻似乎有些不太?自在,扭過頭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和離書,并非我不愿放你?走,那日我說的都是氣話,是我……討厭蕭仲昀,你?求他來救我,我一時口不擇言才會說那些氣話,而且我其實?也知道,蕭仲昀不愿來救我……”

    沈棠寧暗暗吃驚,剛要開口,謝瞻便繼續道:“團兒,你?不必跟我解釋,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有男人?間的解決方法,但如今大敵當前,我自不會不顧全大局與他爭斗,那只?會叫小人?鉆了空子。”

    他說得如此坦然,倒叫沈棠寧心?里愧疚了起來。

    她不知蕭硯與謝瞻從?前有什么樣的齟齬,兩人?至今都閉口不愿談論,可蕭硯不愿去救謝瞻,的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

    “陛下命我討伐張元倫,我今晚要走了,少?則半年,多則一兩年。”

    頓了頓,“雖然我知你?心?里不情愿,但我仍希望能暫時留在順德,不要回京都。如你?所言,這?一路流民四起,叛軍不知凡幾,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

    “且如今陛下剛對我委以重任,正是我施展抱負之時,團兒,你?若在此時與我離心?離德,執意和離,會讓我淪為眾人?笑柄,甚至遭御史彈劾,說我德行虧損,國公府家宅不寧。”

    他眼底有著?懇求之色。

    沈棠寧心?下兩難。

    她自然也不想因為自己妨礙了謝瞻的仕途,可……

    猶豫了半響,終于還是點頭應道:“我答應你?,你?就安心?去吧,這?事我暫且不會提了。”

    謝瞻松了口氣,這?是他想了數日才想出來的好借口,微笑道:“好,那你?先安心?住在這?里,一旦有事,退可回濟南,等我拿下張元倫項上人?頭,屆時親自來接你?回京都!”

    “嗯……”

    沈棠寧說完了,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架勢,便輕聲道:“怎么,你?還有其它事?”

    謝瞻“唔”了一聲,說道:“也沒什么事了,就是你?這?兩天還流那么多血?我今天出城巡視的時候順道給你?打?了野雞,已經叫灶上燉給你?了……”

    “好了我真沒事了!”

    沈棠寧大窘,為了防止他再問?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連忙打?斷他道:“你?明兒一早不是就要走嗎,別在我這?里浪費時間了!”

    第二天凌晨大軍開拔,沈棠寧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了,睡不著?,索性讓錦書扶了她出去。

    天色昏蒙蒙的,大街上除了排列整齊鴉雀無聲的士兵,一個人?也無。

    謝瞻開拔的手勢剛落下來,見她出來微微一怔。

    沈棠寧對他點了下頭。

    謝瞻似乎還有話想說,周圍的人?已經行動了起來。

    他最終好像也朝她笑了一下,沒再說什么。

    ……

    謝瞻不在,有錦書陪伴的這?段日子沈棠寧倒也不算太?寂寞。

    安全起見,謝瞻離開后安排沈棠寧住進了當地的縣衙中,那縣令夫人?得知她是鎮國公世子夫人?,為了巴結她,十分殷勤地邀請她搬進當地富商所建的大院。

    沈棠寧婉拒了。

    她本就不愛交際,以前都是被郭氏逼的,近來迷上了看醫書,因為謝瞻離開時叮囑她不要總出去,她閑來無事就只?能呆在縣衙里看醫書,幾乎與世隔絕。

    一轉眼兩個多月過去,期間謝瞻給她寫了兩封信。

    那時是謝瞻剛離開的第一個月,他便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僅用一萬多名步兵騎兵,三千人?的弓弩手就攻克了河北的常州縣,俘虜了張元倫的親弟弟叛將張玄,并從?張玄口中得知了取勝張元倫的良策。

    對于這?事,雖然他在信中一筆帶過篇幅不多,卻?能看的出來字里行間透露出的得意自負。

    沈棠寧看著?也忍不住一笑,仿佛他高傲的模樣就浮現在了眼前。

    信的內容不多,除了這?件事,便是簡單的幾句寒暄問?好。

    沈棠寧沒什么話說,也就回信囑咐他注意身體。

    收到?第二封信是兩個月后了,謝瞻說常州失守后張元倫立即就領兵氣勢洶洶地包圍了饒陽。

    而他則按照張玄的計策按兵不動以逸待勞,時日一長,張元倫率領的薊州騎兵果然疲憊松懈,銳氣大減。

    此時謝瞻再與饒陽堅守的朝廷軍里應外合,把張元倫的三萬叛軍打?得屁滾尿流,一路沿著?沱河倉皇而逃,盧坤義?又率領了三千人?埋伏在張元倫援軍的必經之地,全殲了來增援的叛軍。

    這?一戰后,朝廷軍便成功收復了常州九縣,士氣大增。

    午后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棠寧坐了馬車驅車前往城門處。

    這?是她兩個多月來第一次出門。

    縣令夫人?與她約定好這?兩日都城門口開倉賑濟因戰爭無處可去的流民,因縣令夫人?家中有了急事先行離開,下午時分結束沈棠寧便與從?人?一道回了府。

    馬車穿過胡同行到?大街上,因恰好是開市時間,街上人?來人?往,行至一處馬車忽撞上了塊大石,“咣當”一聲停了下來。

    沈棠寧不得不下了馬車。

    長忠仔細查看,發現馬車的車軸被撞斷了,離家還有近半個時辰的車程,總不能走不過去。

    長忠遂告知過沈棠寧,并指揮小廝趕緊去重新買一輛馬車過來。

    誰知等他準備轉過身要去引沈棠寧到?旁邊的陰涼下站著?稍作休息時,前面突然發生了混亂。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菀菀姑娘來了!”整個大街瞬間猶如沸水入鍋一般沸騰了起來,眾人?瘋狂地朝著?前面跑去,轉眼的功夫整個大街就變得擁擠不通。

    沈棠寧被夾在人?群中間像后擠去,她的聲音也淹沒在了眾人?呼喊聲中。

    不知不覺中,有人?悄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大力向后扯去。

    “放開我!錦書!”

    沈棠寧一面掙扎,一面揚聲喊著?錦書和長忠的名字。

    錦書和長忠急忙四處環顧,卻?只?能隱約聽到?沈棠寧微弱的喊聲,就是看不到?人?。

    沈棠寧懷疑自己可能遇上拍花子了,急中生智,急忙拔下頭上的發簪和耳環向一側的人?群中丟去。

    “誰的珍珠耳鐺和赤金簪子丟了!”

    接連喊了數遍,果真大家都轉而爭著?去搶那黃燦燦的赤金簪子,沈棠寧也終于看到?了長忠和錦書。

    正要再開口呼喚兩人?,突然嘴巴被人?捂住向后拖去,讓她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動作也比先前更加迅速果決。

    不知拖行了多久,就在沈棠寧即將絕望之際,那人?卻?莫名停住了。

    捂在她嘴間的手被人?強行扯下,攥著?她手腕的那雙手也被迫松開。

    “滾!”男人?低聲喝道。

    接著?,她便因幾乎窒息而暈眩著?跌入了一人?的懷中。

    “夫人?,夫人?……醒醒!”

    臉上傳來清晰的痛感?,被人?用力拍了數下,沈棠寧嗚咽兩聲,終于睜開了眼。

    “你?沒事吧?”那人?問?道。

    這?是個陌生的青年,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身上著?淡青色的長袍,面龐清俊,氣質儒雅溫和,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卻?宛如鷹隼般堅毅銳利,正關切地看著?她。

    見懷中女子睜眼向他望過來,青年不禁一愣。

    只?見懷中女子一雙杏眼黑白分明,柔媚似水,她的肌膚更雪白若凝脂一般細膩,竟是個十分美貌青春的小婦人?。

    饒是這?青年見過不少?的美人?,眼底還是忍不住閃過一抹驚艷。

    雖是如此,他手上的動作卻?依舊十分禮貌規矩。

    沈棠寧被他扶著?站定,感?激地道:“多謝公子相救,不知恩公名姓,來日妾身必定親自上門道謝。”

    身后的錦書和長忠這?時也趕了過來,青年卻?溫聲道:“某路過而已,夫人?不必上門道謝。只?是這?世道不太?平,常有心?懷叵測之人?企圖渾水摸魚,夫人?生就天香國色,日后在路上還是多加小心?,切勿一人?獨行。”

    待這?青年走遠后,錦書和長忠將沈棠寧扶上了新買來的馬車,沈棠寧先行回府,由長忠派人?去搜查那幾個拍花子。

    傍晚長忠方歸。

    “屬下無能,那幾人?似早有預謀,圍聚的人?群散去后屬下便立即帶人?去尋,那幾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城內遍尋不得。”

    沈棠寧說道:“你?既說他們早有預謀,又怎會讓你?輕易抓到?,不必自責,這?事不怪你?。”

    女主人?不僅沒有追究他無能,還反過來安慰他,叫長忠心?中忐忑頓時去了大半。

    當初謝瞻傳信讓他來河北,長忠還以為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心?情無比激蕩,誰知主子離開前卻?命他留下照顧沈棠寧,長忠覺得大材小用,還曾暗暗有過不滿。

    但這?段時日相處下來,女主人?善解人?意,溫柔和善,長忠愈發覺得自家主子找了門好親事,待沈棠寧比先前更多了十分的真心?和用心?。

    沈棠寧叫錦書給長忠搬來錦杌端來熱水,長忠忙謝著?接過。

    “夫人?,我們白日見到?那青年似乎并非我們周人?。”

    沈棠寧一怔。

    “何以見得,我見那青年言談舉止分明都是中原人?的模樣。”

    長忠說道:“屬下隨世子曾北征契人?兩年,那青年言談舉止的確活脫脫周人?模樣無疑,但他的兩名隨從?走路姿勢卻?如同扎馬步般,這?是因契人?常年騎馬留下的走路習慣,絕不會差。至于那為首的青年為何看不出絲毫異常,我實?在便不知了。”

    沈棠寧默了片刻。

    長忠擔心?沈棠寧放了那三人?,立即道:“夫人?萬不能因那青年救了您便掉以輕心?,如今咱們大周內有叛軍作亂,外有契人?虎視眈眈,正是內憂外患之際,夫人?決不能心?慈手軟!”

    “我曉得,”沈棠寧輕聲道:“長忠,你?去查罷,我信你?,倘若那三人?胸懷坦蕩,自不用擔心?被查。”

    “夫人?英明!”

    ……

    朱儀君看著?沈棠寧的馬車逐漸遠去,皺眉道:“她怎么會在此處?”

    朱儀君的父親睿王封地便在河北,睿王前段時日正奉命平叛,而他平日里卻?是無詔不得離開封地。

    河北距離京師只?有四五天的路程,因此朱儀君自年幼時起便時常會隨著?母親秦氏去京都拜見太?后和隆德帝。

    丫鬟說道:“姑娘忘了,謝世子如今不是正在饒陽攻打?叛軍張元倫嗎?”

    說起這?事朱儀君便生氣,謝瞻來到?河北竟不去拜見她的父親,要知道她的父親可是今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我當然知道!可男人?打?仗她一個女人?過來摻和什么!”

    “這?,這?奴婢便不得而知了。”丫鬟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郡主的臉色。

    朱儀君不想再見到?沈棠寧,立即讓自家馬車調轉了馬頭。

    卻?說今年朱儀君年方二八,正是碧玉年華,以她的年紀和尊貴的身份原本應當早早就定下了婚事,然而這?兩年她卻?遲遲不肯定親,見著?誰都不滿意,可把母親睿王妃秦氏給愁壞了。

    奈何朱儀君是秦氏老蚌懷珠,三十五歲時意外懷上的,因此與睿王都格外疼惜這?個小女兒些,幾乎是集萬般寵愛與一身,當做眼珠子來看待。

    朱儀君不愿定親,每回被催婚都撒嬌說還想多陪爹娘幾年,睿王不知,秦氏卻?是心?知肚明。

    女兒戀慕的是那京都中的鎮國公世子謝瞻,若是那謝世子的確是個極好的婚配對象。

    可朱儀君生來便是天潢貴胄,謝瞻的父親謝璁手握重權,除非隆德帝昏了頭,否則絕不會讓兩家聯姻。

    朱儀君正是知曉其中關鍵,黯然神?傷,這?才多年來不肯成婚,只?因她覺得見過了謝瞻那等英武能干的男子,其它的男子便如雞塒豕圈中的爛泥一般庸俗無用。

    朱儀君自是不知宗逆叛亂當日京都中發生之事,今日無意見到?沈棠寧,以為是謝瞻打?仗之時都離不得沈棠寧,要帶上她,更是難受極了,越想越覺得心?里堵得慌,回到?家就纏纏綿綿生了場大病。

    在她生病的這?一個月的時間,京都及前線戰場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日朱儀君無所事事地坐在她的閨房中彈琴,睿王妃秦氏忽歡喜地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屏退左右,握著?女兒的手上下看著?笑,越看心?里越高興,說道:“瞧瞧我女兒如今出落得碧玉似的人?兒……女兒啊,你?終于要得償所愿啦!”

    朱儀君疑惑地看著?秦氏。

    “母親說的,女兒怎么一點兒不明白?”

    秦氏笑吟吟道:“還能是哪件事,自是你?心?中夙愿!陛下有意將你?許配給鎮國公世子謝臨遠為妻呀!”

    朱儀君騰得從?羅漢床上坐了起來,驚喜萬分。

    第54章

    自謝瞻與盧坤義將張元倫親弟弟張玄擒獲,又?與郭尚合兵將張元倫打得落花流水逐出河北后,張元倫一路收攏殘兵敗將向河南狼狽逃去?。

    然而與此同時,京中?卻傳來一個噩耗。

    十一月初八,山西唯一未被侵占的大同失守,右羽林大將軍高桓不得已?帶兵退兵居庸關,卻因不肯出兵居庸關被隆德帝派去?監軍的心?腹太監,素與高桓有隙的孫令成誣告克扣軍糧,最終枉死?于孫令成刀下。

    高桓非周人,而屬句族,也就是原本在隆德帝眼中?與宗縉等人同陣營的蕃將。

    高桓不肯出兵居庸關被隆德帝所殺,倘若裴廷易再拒絕出關,只怕會被隆德帝直接歸類于宗縉逆黨。

    但裴廷易怎能不知高桓為何冒著生命危險也不愿出關,那是因朝廷中?央軍不敵氣?勢洶洶士氣?高漲的薊州兵,如果能夠做到以逸待勞消耗敵軍士氣?,才?有取勝的可能性。

    但隆德帝一聲令下,裴廷易只能硬著頭皮出關。

    結果不出所料,不到五日那闊便重傷了裴廷易,居庸關一時岌岌可危。

    要知道居庸關可是京師最后的一道關卡,倘若居庸關失守,宗縉已?經?在太原登基,那么?那闊兵峰將直指京師,京都這次將徹底淪喪敵手,再不會有半年前那么?好運。

    謝瞻與郭尚得知高桓與裴廷易接連出關,同樣心?急如焚,兩人馳騁沙場多年,料定京都即將有難,可將領無詔回京乃是大罪,這不是明?擺著質疑隆德帝的“英明?”決策?

    見郭尚猶豫,謝瞻當機立斷,帶上五萬朝廷軍立即回京救駕,由郭尚留守河北,繼續追擊張元倫。

    就在居庸關即將破關的千鈞一發之際,謝瞻與盧坤義趕回京師。

    所幸不晚,當時那闊將裴廷易在居庸關外野戰的五個營寨接連拔掉了四?個,甚至俘虜了監軍孫令成。

    那闊以為居庸關破關之日近在眉睫,一時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關鍵時刻竟命手下士兵暫時休戰埋鍋做飯。

    就在這個時候被謝瞻找準了喘息時機,盧坤義偷偷潛入到被那闊拔掉的四?個營寨中?,而謝瞻則帶了三千弓弩手和五千騎兵只撲那闊。

    孫令成見援軍過來,哭爹喊娘讓謝瞻救他,謝瞻擄了孫令成和另一名被俘的小太監上了馬。

    那闊不光手下叛軍被謝瞻和盧坤義打得落花流水,本人更被謝瞻一箭射穿了大腿,做了俘虜,最終送到京都面?圣后在菜市口斬首示眾。

    劫后余生,隆德帝得知謝瞻與盧坤義回京救駕,不僅沒有追究兩人無詔回京之罪,反對二人大為嘉獎,預備冊封盧坤義為神策將軍,另賜金銀珍寶萬兩。

    而到了侄兒謝瞻的賞賜這里,隆德帝卻是犯了難。

    “不如陛下為謝世子賞賜一門好親事?”余公公提議道。

    隆德帝道:“他都已?成婚了,何況皇室之中?也并無適齡的公主?人選。”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隆德帝忌憚謝家,實際上謝瞻娶了沈棠寧之后,隆德帝對謝璁的猜忌淡了不少。

    如今國家生死?存亡之際,謝瞻與郭尚立下不世功勛,隆德帝想要拉攏謝瞻,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余公公笑道:“陛下您忘記啦,宗室之中?卻有合適的人選,睿王殿下的掌珠汝陽郡主?,不是恰與謝世子年齡相當嘛?且奴婢嘗聽聞,汝陽郡主?可是愛慕謝世子已?久!”

    “至于先前的那樁婚事,世子與那原配沈氏不合乃人盡皆知的事情,便是和離休棄又?如何,謝世子得償所愿,只會感激陛下您吶!”

    隆德帝大喜,立即擬旨,并命余公公和錦衣衛指揮使紀鑲親自去?請謝瞻和郭尚入宮。

    ……

    紀鑲和手下陳慎去?鎮國公府時,謝瞻剛接到了緊急軍報,準備入宮稟告隆德帝準他出城去?追擊叛軍余孽。

    謝瞻看見了陳慎給他偷使的眼色,但因軍情緊急,遂讓紀鑲代為轉奏,快馬加鞭出門去?了。

    謝璁知曉隆德帝是為賞賜,便代替兒子入了宮。

    兩日后謝瞻回了鎮國公府。

    換過衣服過他先去?拜見了闊別許久不見的母親王氏。

    之前回過一次家,卻沒好好說兩句話便又?走了,高桓出關野戰那闊時謝璁就早預感到不妙,可惜他也勸服不了隆德帝。

    和王氏商量過后,為了保留家中?血脈,以祭拜宗祠為由將家中?最小的兩個男孩子十一郎和王氏的親兒子十二郎,以及溫氏圓姐兒送去?了王氏的老家山東瑯琊。

    也就是說,謝瞻回來的不巧,還是沒能見上一眼女兒。

    “我見母親面?色不好,可是身體不舒服?”謝瞻關切地問。

    王氏神色復雜地看著兒子,不知如何開?口。

    半響,她嘆道:“阿瞻,去?書房找你爹吧,他有要緊事與你商量。”

    謝瞻出了門,妹妹謝嘉妤坐在景園里發呆,見他走過忙追過去?質問道:“哥哥,我以為你和別的男人都不一樣,你怎么?能答應娶朱儀君,你這樣讓嫂嫂和圓姐兒怎么?辦?”

    謝瞻摸了下她的頭。

    “我看你是昏了頭,我何時說要娶朱氏了?”

    謝嘉妤叫道:“可爹爹都已?經?讓娘去?準備聘禮了!”

    謝璁書房。

    謝璁正在書案前來回走著,忽聽“砰”的一聲巨響,書房大門被人從外面?踹開?,謝瞻大步流星走到謝璁的面?前,指著謝璁的臉憤怒道:“誰準你給我定的狗屁親事!”

    “你瘋了,你這逆子,和你爹說話就是這樣的態度!”謝璁勃然大怒,一掌扇到了謝瞻的臉上。

    扇完過后,謝璁愣住了,似乎也沒料到謝瞻會一動不動任由他打了過來。

    王氏由秦嬤嬤扶著急匆匆跑了過來,一看眼前這架勢,謝璁臉色鐵青,氣?得氣?喘吁吁,尤其?是謝瞻臉上通紅的巴掌印,還有什么?不明?白,急忙讓秦嬤嬤去?關上門,攔在父子兩人的面?前。

    “你打他做什么??有什么?話難道不能好好說!”王氏哭道。

    謝瞻卻低低呵笑了起來,“態度?你想讓我有什么?樣的態度?還是和你鎮國公謝玉衡一樣,一輩子做個懦夫?”

    謝璁心?神一震。

    “你一定想對我說,尚主?會令陛下從此信任我謝家,你想讓我和你一樣,變成皇權下任由人來擺布的傀儡,一輩子都不敢娶自己喜歡的女人,耽誤我娘一輩子。”

    “我娘死?在契人手里,尸骨無存,你甚至都不敢為她報仇,說她路上發急病病死?,因為你不愿讓人知道我娘失了貞潔,死?得不名譽……”

    “混賬,你住口!”謝璁老臉通紅,喝斷謝瞻。

    謝瞻繼續道:“從小到大,你有沒有關心?過我,我娘死?后不到一年,你便又?立即續娶,”他看向王氏,“姨母,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嫁進?來嗎,這么?多年,心?里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后悔?”

    王氏忍淚道:“阿瞻,別再提陳年舊事了,求你了,那些都過去?了!”

    “不,在我心?里,從來都沒有過去?。”

    謝瞻眼底滿是淡漠的嘲諷,面?上卻無比的平靜,他看著謝璁一字一句說道:“別妄想把我變成你,我謝瞻不聽任何人擺布!”

    “阿瞻,你去?哪兒,你別想不開?!”王氏急忙拉住謝瞻。

    “入宮,求陛下收回成命。”

    “可圣旨已?經?下了,你若拒婚便是抗旨不尊!”

    謝瞻推開?王氏。

    “讓他去?吧,”謝璁嘆道:“若我沒猜錯,孫令成也不是失足跌下馬,是死?在你手里的吧?謝臨遠,我萬沒想到我謝玉衡謹言慎行了一輩子,竟生得你天性如此狂悖乖謬,誰也不放在眼中?。”

    “你莫以為你如今仗著軍功和盛寵陛下不會怪罪,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哪怕你是他最寵愛的侄兒,是先皇后最疼愛的孩子,終有一日你就會明?白了!”

    謝瞻毫不留戀地出門,騎上白蹄烏便往皇宮奔去?。

    行到棋盤街巷子里時,一道黑影忽縱馬追了上來。

    “謝臨遠,你這個架勢可不像是入宮謝恩,別告訴我,你是來拒婚的!”

    陳慎急道:“謝臨遠!快停下,你別想不開?!”

    “滾開?!”

    謝瞻對白蹄烏猛一抽鞭子。

    白蹄烏嘶鳴起來,四?蹄頓時撒開?了跑。

    陳慎震驚不已?,心?道:他果真是發癲了,竟敢抗旨不遵!

    謝瞻充耳不聞,消失在陳慎的視線當中?-

    沈棠寧坐在馬車上,看向在身后不斷遠去?的城池。

    蕭硯騎馬走到車窗旁邊,輕聲說道:“江浙一帶至今沒有落入叛軍手中?,這一路十分太平,我們大概有兩日就能走出河北了。”

    沈棠寧輕輕應了一聲。

    蕭硯踟躕了片刻,低聲說道:“團兒,馬上就要見到你娘和圓姐兒了,你難道不開?心?嗎?”

    話語中?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沈棠寧微微笑道:“自然開?心?。”

    蕭硯也笑了。

    “那便好,到時候我也想見見圓姐兒,聽說她生得與你很像,一定是個極乖巧可愛的孩子。”

    入了冬后,田壟里的麥子剛收割完畢,偌大的田野光禿禿一片。

    “仲昀。”

    沈棠寧望著四?周的泥地,忽然說:“你是一個極好的人,也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蕭硯臉色微變。

    “團兒,你知我對你的心?意從未變過,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再娶!”他立即急切地回應。

    沈棠寧卻搖搖頭,“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仲昀,世事無常,滄海桑田,這世上不會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和道理。”

    蕭硯還欲開?口,長忠打馬走了過來,張口便喝斥那驅車的車夫道:“你整日里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泥濘之處,莫非還要我用鞭子在后頭趕你?”

    說完擠到蕭硯和沈棠寧所坐的馬車中?間,冷冷看了蕭硯一眼,顯然是在指桑罵槐。

    蕭硯沉著臉走到了前頭。

    “姑娘,自從三天前在睿王府見過睿王妃和汝陽郡主?以后,你就一直悶悶不樂,昨日收到了京都寄來的家信,今日一早你就要離開?順德,還是要回我們沈氏老家,這到底是為什么??”

    今天一大早沈棠寧就讓錦書收拾了東西準備上路,其?實沈棠寧也沒什么?物件可收拾,只帶了些隨身的衣物,和順德縣令告辭過,留下一封給謝瞻的信便離開?了。

    蕭硯是前兩日來的順德,據他說是目前朝廷與叛軍暫時休了戰,他運糧時路過順德,得知沈棠寧在此處,便趕了過來見她。

    若不是從蕭硯口中?得知目的地是沈氏的老家鎮江,錦書還險些以為兩人這是終于要回到京都城了!

    一腔喜悅激動化?作了泡影,錦書很是失望不解。

    說了什么?呢?

    沈棠寧垂下長長的睫毛靠在車壁上,回想起當日的情形。

    前一日睿王妃親自給她下帖,殷勤邀請她過府一敘。

    她原本十分疑惑,自己與睿王府從無交情。

    果然,待到了府內,睿王妃便登時換了一副嘴臉,態度輕蔑地告誡她不要耽誤謝瞻的前程,主?動與謝瞻和離。

    而她的女兒,曾與沈棠寧有過一面?之緣的汝陽郡主?就在一邊賭咒發誓她日后一定會對圓姐兒視如己出,讓她安心?離開?謝瞻。

    第二日,沈棠寧就收到了來自京城中?公爹謝璁寄來的家信,信中?白紙黑字,告訴她為表謝瞻收服河北失地,兩度救駕功勛,隆德帝已?經?下旨冊封汝陽郡主?為靖安公主?,意為叛亂平定之意,并命她一個月后便下嫁鎮國公府,與謝家結成秦晉之好。

    謝璁信中?說道,他知沈棠寧性情溫馴賢淑,且生育子嗣有功,不欲無故休妻,據理力爭之下,最終讓隆德帝允諾令公主?以平妻之禮下嫁謝瞻。

    謝璁深知自己這個兒子素來桀驁不馴,與他關系不睦,恐其?不愿和離與皇室聯姻,故希望沈棠寧收到信后能從中?勸和,不要讓謝瞻犯下大錯,后悔無極。

    話已?至此,沈棠寧便明?了了。

    世人皆以尚主?為無上榮耀,然而對于世代簪纓的貴族子弟來說,姓氏的榮耀甚至超越了至高的皇權,幾大貴族之間寧可相互通婚也不愿與皇室聯姻。

    以謝瞻的性子未必真就愿意尚主?,一輩子屈居于人下。

    所以謝璁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來求助自己這個兒媳。

    “從年幼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不靠家族封蔭報效國家,憑一己之力成為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就能夠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沈棠寧不想耽誤謝瞻的前程,他如今正立下不世功勛,是建功立業之時,且兩人的關系至多不過是朋友而已?,并無深厚的感情基礎,那靖安公主?待他又?一往情深,她離開?就是最好的選擇。

    蕭硯在離開?那日曾問她以后的打算,沈棠寧說:“如今鎮江無戰亂,我想先回沈氏老家鎮江,等到天下太平之日,我再親自去?找哥哥。”

    蕭硯似乎也察覺到了沈棠寧有意與他保持距離,每每他想和沈棠寧單獨相處說話,謝瞻那名叫做長忠的侍衛就總用警惕和仇恨的眼神瞪他,寸步不離地守在沈棠寧身邊。

    即便如此蕭硯也不愿放棄,他相信只要他愿意等,總會等到沈棠寧回心?轉意的那一日。

    兩日之后的清晨。

    驛館之中?,蕭硯從迷迷糊糊中?醒來,覺得大腦甚是昏沉,揉了揉眉心?,剛開?門一個侍衛就匆忙跑了過來。

    “不好了大人,謝夫人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別了!”

    蕭硯瞬間睡意皆無,急忙拆開?信看。

    信中?只有一首詞。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

    蕭硯騎馬追出去?時,白云悠悠,青天碧水,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早已?芳蹤難尋。

    ……

    當初謝瞻離開?順德,在順德駐扎了五千朝廷軍,同時撥給了沈棠寧一個總旗,也就是五十余人的護衛隊。

    加上謝璁送來的護衛,這一行約莫一百人的隊伍,離開?河北后并未如沈棠寧和蕭硯約定的那般轉水路去?江蘇鎮江,而是轉道去?了山東瑯琊。

    沈棠寧騙蕭硯,女兒和溫氏都在鎮江老家,其?實這兩人都還在瑯琊。

    公爹謝璁讓她先去?瑯琊避風頭,王氏是山東大族,向來不參與政事,就算是最差的結果,宗縉也絕不愿得罪這些老牌宗族,只會想方設法討好他們贏得對方支持。

    這一路走來,沈棠寧原本以為蕭硯會想明?白,她不想耽誤蕭硯,也不想再欠他,只是這幾日無論她暗示還是明?示,蕭硯都始終一廂情愿地認為兩人還能再重新開?始。

    和蕭硯分道揚鑣后,沈棠寧一行北渡黃河,花了四?五日的時間到了山東境內。

    雖說走官道要多花十日的時間才?能到瑯琊,如今山東一帶也太平無虞,但走官道還是最安全?萬無一失的選擇。

    官道盡頭是一望無盡的塵土,而官道四?周,但凡是陰涼之處俱被流民占據,大多以一家老小七八人一行為多。

    宗縉張元倫叛亂后,各地流民四?起涌入山東河南等地,沿途以來這樣的場景早已?不新鮮,沈棠寧見他們可憐,本想讓長忠給他們一些吃食充饑。

    然而長忠卻十分嚴肅地說流民太多,倘若分賜食物容易引起騷動,沈棠寧嘆了口氣?,不得不作罷。

    晌午時分,天氣?愈發毒辣了起來。

    沈棠寧沒有驅逐流民所占之地,命車隊暫時停靠在無人之處,讓長忠從行禮中?找來幾匹粗布搭在馬車之間,這樣大家便都可以在陰涼處休息吃飯。

    “哪里來的乞兒來攀親戚,還不快滾開?!”

    “大姐姐,救救我,我是芳容,大姐姐!”

    爭執間,女子凄厲的哭聲傳來,極是耳熟

    錦書掀開?車簾。

    “出什么?事了?”

    士兵忙道:“是個叫花子,姑娘不必下來,小人這就把她趕走!”

    “慢著。”

    錦書扶著沈棠寧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那乞兒看到沈棠寧一時更是激動,幾乎要撲到沈棠寧身上,幸好被周圍的士兵攔住。

    沈棠寧在車上聽她聲音熟悉,走近一看這女子渾身破爛,蓬頭垢面?,面?黃肌瘦,依稀可見面?容是從前的模樣。

    正是沈弘謙之女,她的堂妹沈芳容。

    “姐姐,求你看在我們?*都姓沈的份兒上救救我,我快要餓死?了,姐姐!”

    沈芳容跪在地上“砰砰”磕頭,聲淚俱下。

    錦書一愣,旋即忍不住冷笑起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二姑娘!您從前可沒少欺負我們姑娘呢,現在怎么?了,落到這般境地倒曉得來求我們姑娘叫一聲姐姐了?”

    沈芳容哭道:“姐姐,當年都是我太不懂事,可我已?經?沒有娘了,爹爹和哥哥至今生死?未卜。叛軍攻入京城后,我被擄走……他們凌辱了我,若不是我裝死?躲過一劫,今日的我只是一副尸骨了!”

    說著便膝行到沈棠寧面?前,倚在她的裙擺下低聲啜泣道:“姐姐還記不記得幼時我們常一起在平寧侯府的三角亭子外踢毽子,那時候我們一家無憂無慮多快活!我知道我做了許多的錯事……也不敢求姐姐原諒,只求姐姐賞我一口飯吃,讓妹妹不至于餓死?,芳容為您做牛做馬都使得!”

    “帶她去?換身衣服,吃些東西吧。”

    沈棠寧對碧玉囑咐完,轉身上了馬車。

    沈芳容在身后又?是一陣磕頭聲。

    兩人回到馬車里,錦書嘆道:“二姑娘這般,也是怪可憐的,大約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這樣兵荒馬亂的世道,不知何時才?有個頭。

    兩人感慨了一回,沈芳容重新梳洗換過了衣服,堅持過來給沈棠寧磕頭謝恩。

    沈棠寧說不必,她并不想見沈芳容,只讓侍衛給她單獨安排了一輛馬車,先去?吃了飯。

    她的確是有些可憐沈芳容,畢竟讓她硬下心?腸對這個有血緣之親的妹妹視而不見,相當于斷了她的生路,沈棠寧做不到。

    但也能想到倘若來日她落到這個境地,沈芳容卻不一定會救她。

    沈芳容自又?是一番千恩萬謝不提。

    閑言少敘,七日之后,車隊行至德州平原,在平原驛站下榻。

    到半夜時,驛站的庫房不知怎的忽起了大火,眾人紛紛提了水桶去?滅火,整個驛站亂成一鍋粥。

    雖然走水的庫房距離沈棠寧住的客房尚遠,長忠仍是不放心?,放下水桶跑到沈棠寧住的客房門口輕敲,不見有人來開?門,又?用力敲了幾下,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長忠莫名心?慌了起來,二話不說撞開?房門奔了進?去?。

    卻見房內床上哪里還有沈棠寧的影子,長忠急忙搖醒在一旁睡得正香的錦書,問她沈棠寧去?了何處,錦書茫然不知,聽聞沈棠寧不見了,花容失色。

    長忠自知闖下大禍,那庫房失火極有可能是對方調虎離山之計,而錦書能睡得這么?死?,必定是熟人作案!

    待他與錦書去?尋那數日前從流民群中?救出的沈芳容時,沈芳容早已?消失不見。

    第55章

    太原行宮。

    婢女捧著菜碟跪在宗瑁身邊戰戰兢兢道:“太、太子殿下,奴婢無論如何勸說,謝夫人都不肯吃……”

    宗瑁一怒之下拂落了所有?的?菜碟,怒氣沖沖要去沈棠寧所住的?寢殿。

    “殿下且息怒!”

    沈芳容不知何時悄然走了進來,笑吟吟地走到宗瑁身邊,替他斟了一盞酒。

    宗瑁眼中閃過?一抹嫌惡。

    “你來做什么?”他一動不動。

    沈芳容臉上的?笑容一時僵住。咬了咬唇,臉上又重新掛起笑容,柔聲道:“殿下,芳容有?法?子能讓姐姐吃飯,不再絕食。”

    自從沈棠寧被沈芳容擄來太原之后,她就再沒吃過?一口飯,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見到宗瑁就裝瞎閉眼,一眼都不愿看他。

    宗瑁甚至不敢再去看沈棠寧,讓婢女們把屋子里所有?能自盡的?尖銳之物都收了起來,唯恐她自盡,又被她的?絕食氣得食不下咽,心中煩惱極了。

    “你有?什么好法?子?”

    沈芳容指尖撫上宗瑁的?衣襟,來回摩挲,羞澀低首道:“早在京都之時,芳容便傾慕太子殿下已?久,可惜殿下滿心滿眼都只有?姐姐……芳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若殿下不嫌棄,今夜愿自薦枕席,侍候殿下。”

    隆德帝大壽當日,宗瑁隨宗縉攻入京都,當時京都大街小巷一片騷亂,到處都是橫行的?叛軍和?尸體,宗瑁一早知道沈棠寧在普濟寺,但為了以?防萬一,還特意派人去平寧侯府保護沈氏一家。

    沈芳容正是瞅準了這個機會,求宗瑁的?屬下將她帶走,否則留在京都,她已?因郭氏下獄被毀壞了名?聲,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輩子無法?為她娘報仇。

    而跟著宗瑁,說不定日后宗縉榮登大寶,她還能跟著宗瑁雞犬升天!

    宗瑁瞇眼看了她片刻,說道:“你和?你姐姐當真是不同的?性?子,”依然沒去理會沈芳容遞來的?酒,“說吧,你想要什么賞賜。”

    這便是明確拒絕沈芳容的?意思了。

    沈芳容怎能甘心,不僅不收回手,反而扯下衣衫,把整個胸口都依偎在了宗瑁的?身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我不要賞賜,殿下是不是嫌棄我……”

    宗瑁耐心終于告罄,驀地抓住沈芳容的?頭發將她扯開,疼得沈芳容尖叫一聲。

    “沈芳容,我對你這種?連親姐妹都出賣的?下賤女人不感興趣!”

    沈芳容撲倒在地上,頭皮痛到發麻,又咬著牙爬到他身邊道:“太子殿下,我真的?喜歡您,想留在您身邊伺候……”

    宗瑁掐著她的?脖子。

    “別以?為你能威脅孤,你要是想現在死,孤也能成全你。”

    沈芳容幾乎被他扼死,翻著白?眼顫聲道:“殿……我……我……愿意,我……錯……了,求……”

    ……

    沈棠寧閉著眼躺在床上。

    沈芳容端著一碗粥走到床邊坐下。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在太原行宮這么多?天,你連一個正眼都不給我。”

    “既然你都已?經這么恨我了,那?不妨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你還記不得隆德三十年的?那?個冬天,你的?未婚夫忠毅侯邀請你去參加他那?皇孫侄兒的?周歲宴……哦,就是你和?鎮國?公世子茍合的?那?天,那?日我和?我娘是沾了你的?光才有?幸進了東宮,宴席還未開始時去如廁,在一塊假山后面,你猜我聽到了什么?”

    沈棠寧顫抖著睜開了眼。

    “有?兩人說,要給謝世子的?酒里加點料,將他在未正一刻時扶到梧桐殿左邊第二個更衣室里,一刻鐘之后,他會再把另一個女人送到謝世子的?床上……”

    說到此處,她捂嘴笑了起來,“姐姐啊,我想這等好事我怎么能忘了你!”

    “從小到大,凡是好的?吃穿爹娘都緊著給你,我卻只能撿你剩下的?不要的?,就算是好的?親事娘也要先給你去爭取,明明我才是爹娘的?女兒,可他們卻寧可給你一個克死親爹和?親哥哥的?侄女籌謀也不愿去為我尋一門好親事!”

    說到此處沈芳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眼淚。

    “憑什么,憑什么啊!我不甘心!我就不想看你嫁成如意郎君,我就是見不得你好!所以?我把你灌醉扶進了那?間屋子,我要讓你名?聲盡毀再也嫁不成蕭仲昀!”

    “啪”的?一聲,沈棠寧坐起來給了她一巴掌。

    “……”

    沈芳容捂著臉,慢慢直起腰來看向憤怒的?沈棠寧,忽嗤的?一笑。

    “姐姐,你知道嗎?你就連生氣的?樣子,都比別的?女人要好看上十分,怪不得這么多的男人都愿意為你神魂顛倒。”

    “你瘋了。”沈棠寧說道。

    沈芳容冷笑:“是,沒錯,我瘋了!我早就瘋了!從我娘死的時候,從我去鎮國?公府求你,你卻讓人把我趕出去的?那?一刻,我就發誓日后絕不要你好過!”

    “你憑什么認為你去求我,我就一定要幫你?沈芳容,從小到大你爹娘都只將我視為攀附的?工具,何曾給過我半分真心!我以?為你爹給我的?溫情與疼愛,是他背地里企圖脅迫逼.奸我娘!你以?為錦衣玉食,是你娘不顧我的?意愿要把我嫁給年紀可以?做我爹的男人去換取為你爹晉升的?機會!我在她的?眼中,永遠只是待價而沽的?工具,而你卻是她的親生女兒!”

    沈棠寧怒極反笑,“明明你得到的?已?經是別人求之不得的?珍寶,你卻來羨慕我……你才是真正的?愚蠢,愚不可及!”

    “你放屁!你這樣說只是因為已?經得到了所有?的?一切!我以?為毀了你與蕭家的?親事,你就只能給謝臨遠做妾,可他竟然愿意娶你為妻,還讓自己的?貼身侍衛來保護你!就連蕭仲昀,宗瑁……都是你的?裙下之臣,你生了孩子他還對你念念不忘,千里迢迢讓我去帶你回太原……”

    沈棠寧聽著她喋喋不休的?控訴,心知沈芳容已?經走火入魔,指著大門平靜道:“你滾出去,我不想再見你,從今往后,我也沒你這個妹妹,你也休想讓我屈服于宗瑁。”

    沈芳容被她打斷,卻并?不惱怒,只“呵呵”笑道:“姐姐,你先別急著趕我走,你就不想知道你娘和?我的?小侄女圓姐兒如今在何處?”

    沈棠寧悚然一驚,“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只要姐姐你肯聽我的?話,乖乖吃飯,我自然會好生善待我的?侄女和?你娘。”

    沈棠寧說道:“你說謊,我娘和?圓兒根本就不在你的?手中!”

    瑯琊王氏百年士族,便是宗瑁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個女人和?孩子擄走。

    沈芳容淡淡道:“信不信由你,但我知道,就算我說的?是假話,姐姐你也不敢去賭!”

    “你——”

    沈棠寧指著沈芳容那?張惡毒的?臉,一時氣血攻心,卻因太久沒有?進過?一滴水米,頭暈目眩,終于支撐不住又倒在了床上。

    “既然你如此恨我,我死了你豈不是得償所愿?”

    沈芳容命人把殿門重新鎖上,隔著殿門,她冷酷的?話語一字一句地傳入了沈棠寧耳中。

    “因為我太知道,讓你這樣屈辱地活著,委身一個你最厭惡的?男人,會比讓你死了更難受。”-

    謝瞻離開河北時頗為倉促,幸有?郭尚等人嚴守河北南側防線,以?防張元倫反撲。

    而張元倫的?主力部隊先前被謝瞻打得落花流水,但凡對戰無不屢戰屢敗,軍中幾乎人人聞謝瞻名?聲喪膽,對反撲一事有?心無力。

    故縱使這段時間是張元倫收回河北所占失地的?最佳時機,士氣低迷,他也不得不狼狽逃去河南,退守河南開封府。

    卻說謝瞻拒婚朱儀君后從京都一路星夜疾馳趕往河北順德,十日之后到達順德,從長忠口中得到的?卻是沈棠寧被擄走的?消息。

    以?及,她給留給他的?一封和?離書?。

    沈棠寧告訴長忠,說她不想耽誤謝瞻的?前程,擔心他不愿娶公主,所以?給謝瞻留了一封信勸說,希望長忠能夠保守秘密,不要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謝璁也命長忠護送沈棠寧去瑯琊,并?嚴令他不許傳信給謝瞻,長忠覺得尚主是好事,就答應了沈棠寧的?請求,誰知沈棠寧根本就是騙他。

    那?不是勸和?信,而是一封和?離書?!

    長忠懊悔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沈棠寧會直接和?離,跪地愧疚道:“是屬下看丟了夫人,全怪屬下識人不清,疏忽職守,如今萬死莫能贖罪!”

    謝瞻把和?離書?死死揉成一團,臉上仿佛籠罩了一層萬年寒霜。

    “事已?至此,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盧坤義在一旁詫異道:“你說是謝夫人的?堂妹劫走了謝夫人,可這一個弱女子,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放火劫人?”

    長忠同樣不解,思忖片刻,忽又想到一事,忙將沈棠寧那?次險些被拍花子擄走之事告訴了謝瞻。

    “世子,莫非是那?些契人干的??”但若真是契人所為,他們又何苦費力又救下夫人?

    謝瞻卻閉目道:“不必猜了,那?些人根本不是拍花子。”

    除了那?個人,他真想不到還有?誰能如此無恥下作,如此對沈棠寧念念不忘!-

    太原行宮中,歌聲靡靡,舞姬們個個身段窈窕,眼神嫵媚,搖擺之間香風陣陣,環佩叮當。

    宗瑁看得入迷,扭頭卻見沈棠寧長睫低垂,目光呆呆不知盯向何處,突然拍了拍手。

    等眾人都看向他的?時候,他微微一笑。

    “來人,把她們全都拉出去砍了!”

    舞姬們頓時都花容失色,紛紛跪在地上哭著求饒。

    “你又做什么,為何無緣無故要殺她們?”沈棠寧難以?置信。

    “她們跳得不能討你歡心,自然該殺!”宗瑁冷冷道。

    沈棠寧知道,宗瑁絕對能做出這種?事。

    因為就在昨日,她只是沒胃口不愿吃飯,他竟將給她做飯的?廚子全都殺了,還特意帶著事先不知情的?她去觀刑。

    聽到那?些廚子們凄厲的?喊叫,沈棠寧嚇得當場暈了過?去,當夜做了一整晚的?噩夢,只要她閉上眼睛就會忍不住想到那?些血淋淋的?畫面,怎么還能高?興得起來?

    “她們跳的?,自然都是極好的?,是我不懂欣賞。”

    沈棠寧強顏歡笑說道。

    她本想笑一聲,奈何實在笑不出來,笑得簡直比哭還要難看。

    就是這個勉強至極的?笑容,叫宗瑁的?怒氣一下子直沖天靈蓋,登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腳踹翻了她面前的?桌案,從位置上拽起來。

    “你到底還要怎么樣!這幾日我對你百依百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你卻對我連笑一下都這么難?”

    沈芳容騙沈棠寧溫氏和?圓姐兒在宗瑁手中,沈棠寧不得已?放棄了絕食,宗瑁原本十分高?興,但沈棠寧一直要求見溫氏和?女兒,宗瑁拿不出來人,只能含糊地誆騙她。

    誰知沈棠寧冰雪聰明,見他每天只是敷衍她,漸漸明白?過?來是沈芳容的?計策。

    宗瑁氣壞了,于是只要她不肯吃飯,他就要大開殺戒,效果?自然是立竿見影,如此兩次她就學乖了。

    人卻每天郁郁寡歡,如同一朵嬌艷盛放的?牡丹花悄無聲息地迅速枯敗了下去。

    沈棠寧垂目道:“我笑不出來,你要我笑多?少次也是一樣,我早就說過?我不喜歡你,你再問我一千次一百次我也是同樣的?回答。”

    說罷閉上了眼睛,一副引頸待戮的?模樣。

    宗瑁惱恨地瞪著沈棠寧,卻又對她束手無策,無可奈何。

    不是沒想對她用過?強,但她一掉眼淚他又心疼得不行,舍不得強迫委屈她。

    想等她回心轉意愿意接納他,她又每天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來氣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響,宗瑁松開了沈棠寧,揮退了舞姬,坐下來獨自喝著悶酒,忽外面人匆匆來報:“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陛下來了!”

    宗瑁手中的?酒盞失手掉落在地。緊接著,沈棠寧被他猛地扯了起來,幾乎是拖扯著就往外快步走去。

    剛走到殿門口,宗瑁腳步又頓住,不停向后退。

    來人淡淡說道:“皇兒,你這是去哪兒?”慢慢走了進來。

    見到宗縉的?那?一瞬間,沈棠寧腦袋“嗡”的?一聲,怔住了。

    與此同時,宗縉的?雙目也朝宗瑁身邊的?沈棠寧掃了過?來。

    沈棠寧見過?無數雙眼睛,但迄今為止從未有?一雙眼睛,如宗縉這般令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這個男人高?鼻深目,下三白?,褐色的?瞳仁中閃著陰冷灰暗的?光澤,頭發微微卷曲,帶有?明顯的?異族人與周人結合的?特征,年紀四十歲許。

    便是他在朝廷之中素有?諂媚、心狠手辣的?惡名?,如今更是犯下叛逆謀亂之舉,生得卻非但不面目可憎,常年的?戎馬生涯反而使他十分英俊高?大。

    即便是站在自己更為年輕的?兒子宗瑁面前,他身上那?種?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威嚴氣勢就已?經令周圍人難以?自抑地生出敬畏膽寒之心。

    在宗縉看過?來之時,沈棠寧立即低下了頭。

    宗瑁緊緊握住沈棠寧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背后去,面上堆起笑道:“父皇,這是兒臣新納的?寵姬,她出身鄉野,不懂禮儀,兒臣這就讓她滾出去!”

    “不必。”宗縉抬起手道。

    打從看到沈棠寧的?那?一刻,宗縉的?目光就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他的?眼神宛如陰濕、吐著殷紅蛇信的?毒蛇般上下掃視著她,即便沈棠寧低著頭,也能深深地感受到那?種?刻入骨髓的?陰毒,無孔不入地淹沒包圍了她,令她渾身都情不自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出身鄉野?”

    宗縉輕笑了起來。

    “朕怎么覺得,你這寵姬似曾相識,極是面善?”

    “父皇——”

    宗瑁一語未落,宗縉雙手如電,一把鉗住沈棠寧的?手腕便將她鉗到了面前,而宗瑁則被宗縉的?兩名?侍衛長死死按住。

    “謝夫人,真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說起來,今日算是我們第二次相見了。”

    沈棠寧震驚地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宗縉依然在笑著,只是那?笑容卻絲毫沒有?到達眼底,反而透著股濃重的?殺意。

    很顯然,宗縉從一開始就認出了她。

    并?且,他想殺了她……

    在宗張叛亂之前,沈棠寧只是個久居深閨之中的?弱女子。

    乍見到宗縉的?時候,她心亂如麻,驚懼不已?,本以?為自己會腿軟的?直接倒在宗瑁的?身后,但在最初的?恐懼退去之后,她心中得到的?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絕望。

    沈棠寧閉上眼睛。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要殺便殺,我絕無二話。”

    殿中燃著數十盞燭火,落在眼前女人的?臉上,她的?發長而烏,肌膚白?皙得宛如薊州草原上的?璀璨明珠,那?雙杏眼烏濃似水,細眉若蹙,天然流露出一抹嬌弱楚楚的?動人姿態,即便是在這樣狼狽的?時刻,她依舊美得端莊從容。

    “好!有?骨氣!”

    宗縉虎目炯炯,哈哈大笑了起來,抬起沈棠寧的?下巴道:“謝夫人,你可知你夫君和?郭尚在河北殺死了朕多?少燕國?弟兄,那?些都是朕悉心教養出來的?士卒,他一聲令下就將他們打得屁滾尿流丟盔卸甲,倘若他知道他的?夫人落在了朕的?手中,你說他會怎么想?”

    “朕是先把你犒軍,還是先殺你祭旗,嗯?”

    他的?指腹摩挲著掌下細滑柔嫩的?肌膚,湊過?去玩味地看著沈棠寧。

    察覺到她的?身體似乎在輕輕顫栗,臉色也終于如他意料中一點點地變白?,這種?報復的?快感令宗縉心情愉悅,低聲自語道:“不過?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美人,先殺了似乎太過?可惜?”

    宗瑁聞言臉色大變,急道:“父皇!你不能碰她,兒臣求你繞過?她,她是無辜的?!”

    掙扎著就要沖上前去,哪知宗縉突然轉身一掌扇在宗瑁的?臉上,喝道:“孽畜,什么時候也輪到你來置喙朕!”

    宗瑁跌倒在地上,掙扎著還想爬起來。

    “父皇!”

    宗縉將沈棠寧扛于肩上,轉身大步走了大殿。

    “放開我!畜生,你有?本事殺了我!殺了我!”

    沈棠寧不停地掙扎捶打著宗縉。

    宗縉冷笑道:“勸你省省力氣,等會有?你叫的?時候!”

    一開始沈棠寧還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后來也不知行了多?久,待宗縉把她扛至一座宮殿,毫不憐香惜玉地扔到床上時,發現床上的?美人已?經停止了徒勞無功的?掙扎,只是在閉著眼睛默默地流淚,大有?逆來順受之態。

    “還以?為謝夫人是什么貞潔烈女,原來也不過?如此!”宗縉譏誚道。

    “早在閨中時,我便聽聞大王威嚴如山,治軍有?方?,因有?大王鎮守邊關,異族無不歸附,心生仰慕之意,沒想到今日一見,原來都是我的?錯想。我不過?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大王既因夫君遷怒于我,要用我來犒軍祭旗,我又如何能有?拒絕的?權利?”

    那?淚珠子掛在她濃長的?睫毛上,她剛一開口,便一顆顆猶如珍珠般順著臉頰滾落了下去。

    這世上大約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拒絕得了一個美麗女人的?贊美和?哀怨的?控訴,即使這個女人是他死對頭的?妻子。

    她泛紅的?眼眶,一字字句句的?低語柔聲,默然無語的?哭泣,恰到好處地澆滅了男人來時滿腔的?怒火。

    宗縉面色稍霽,冷冷哼道:“謝夫人,你莫怪朕不憐香惜玉,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當初嫁錯了人,你便是當初嫁給任何一個男人,也不必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沈棠寧心中微松了口氣。

    他跪坐起來,懇求他道:“大王,您也有?父母兒女,妾亦有?母親女兒,倘若您心中還有?一絲憐憫,求您賜妾一個體面的?死法?。”

    宗縉抬起她的?下巴,目不錯珠地盯著她道:“謝夫人,你也可以?不用死,只要你愿意。”

    他的?食指順著她修長的?脖頸慢慢下滑,一面感嘆眼前女子肌膚如凝脂般的?細滑,一面低低笑了起來。

    這樣絕世的?美人,殺了實在太過?可惜。

    “謝夫人,謝臨遠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他怎懂得憐香惜玉,體貼美人,一定叫你深閨寂寞了許久吧?你若跟了朕,朕日后絕不會虧待你。”

    沈棠寧顫聲道:“你,你明知宗瑁他對我……”

    宗縉手中頓了一下,淡淡道:“那?個畜生,屢次以?下犯上,終有?一日朕要廢了他!”

    沈棠寧剛燃起的?希望,徹底灰飛煙滅。

    他的?手每過?一處都令沈棠寧毛骨悚然,幾欲作嘔。

    眼看著那?雙臟手伸到了自己腰間的?系帶上,沈棠寧的?心跳都要出了嗓子眼。她強忍住想要皺眉去躲的?欲望,屏住呼吸閉上雙眼,攥緊了手中的?碎瓷片——

    那?是適才在殿中宴席中從宗瑁摔碎的?狼藉中偷偷拾得的?。

    她的?父親十五年前為了保家衛國?戰死沙場,他的?女兒即使再懦弱,也絕不可能為了茍且偷生委身給一個十惡不赦的?反賊!

    而她,只有?一次機會。

    宗縉在朝堂縱橫捭闔多?年,若說他平生最大的?政敵,非耿忠慎與黃皓莫屬。

    偏偏耿忠慎死后,黃皓也老眼昏花了,又蹦出個謝瞻來。

    性?情卻狂放高?傲,目中無人,從不將他這個異姓王放在眼中,而宗縉身為長輩卻無法?與謝瞻這個小輩計較。

    更不必提在不久前的?河北戰場與居庸關之戰中,謝瞻是如何將他的?精銳之師打成了丟盔卸甲的?孫子!而眼前的?這個女人是謝瞻的?女人,宗縉想,有?什么比占有?死敵的?女人更叫人興奮的?事情!

    對于尋常男人來說都已?是奇恥大辱,更不必提謝瞻這般嫉惡如仇的?男人。

    不過?謝瞻的?這個女人,也的?確比宗縉想象得還要青春美麗,她柔順楚楚臉龐令宗縉生出了無限的?憐惜之心,輕輕撫摸著她顫抖的?腰肢微笑道:“夫人,你怕什么,朕又不是洪水猛獸?今晚你好好伺候朕……”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有?人喊道:“陛下,軍情急奏,軍情急奏!”

    門外的?宦官喊了數聲不見應答,不死心地又叫了起來。

    “給朕滾出去!”宗縉吼道。

    那?宦官卻苦聲叫道:“陛下饒命啊,當真是軍情急報!薛將軍說執失伯都率領了約莫幾千人的?隊伍來了太原,如今那?些契人就聚在城門下叫囂著要進城!”

    一聽到執失伯都的?名?諱,宗縉眼底的?情欲之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起身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沈棠寧,丟下一句“等朕回來”后便大步離去。

    宗縉離開之后,沈棠寧急忙起身把衣服整理好,在殿內四下尋找脫身之處。

    看的?出來宗縉十分忌憚那?名?叫做執失伯都的?契人,倘若今夜契人前來攻城,或許她可以?趁亂逃出,只是這大殿之中緊閉森嚴,宗縉離開之時她還看見門外立有?三四個侍衛,該如何將這些侍衛引開呢?

    正苦思冥想間,殿門忽地從外被推開,走進兩個綠衣婢女,上來不由分數挾住沈棠寧,往她口中強灌下一物。

    沈棠寧連忙咬緊牙關,卻不及那?似水似酒般酸澀的?物什順著喉嚨就飛快滑入了腹中。

    喝完之后沈棠寧便覺頭腦暈眩,口干舌燥,連自己什么時候被二婢扶到了床上都不清楚,只覺小腹似被烈火包圍灼燒,難受異常。

    第56章

    入夜,城內喧囂如沸,太原宮中燈火通明,沈棠寧被耳旁一陣紛雜有力的腳步聲和喧闐生吵醒。

    剛睜開眼,便被眼前刺目的燈光晃閃了一下。

    沈棠寧連忙用手擋住臉,微微蹙眉。

    身下是柔軟的床鋪……在昏睡過去之前,發生了什么?

    她似乎很難受,頭?暈目眩,燥熱難耐,口中也十分渴……

    不對,那些婢女給她喝了什么東西?!

    沈棠寧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檢查自己?的身體。

    所幸衣服是干凈而沒有一絲褶皺的,探入衣內,身上也沒有絲毫異常之處,反而清清爽爽,聞起來似乎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她沐浴過。

    這些她都?不記得?了。

    沈棠寧扶著額下床。

    隔間中立著一扇一人高的紫檀鳳頭?雕花梳妝鏡,隨著她慢慢地走近,鏡中映照出一個女子婀娜的身影,美麗的光彩幾乎令周圍鑲嵌著大片明珠寶石的首飾與名貴器具都?黯然失色。

    海棠紅色的團花軟緞抹胸裙,抹胸緊緊束住胸口,只能堪堪裹住那兩抹輪廓巍峨的雪峰,露出胸前大片雪白柔膩的肌膚,外罩一件水紅色撒花金絲鑲邊長褙子,裙擺拖地,腳上卻什么都?沒有穿,一雙纖瘦的玉足踩在干燥的茵褥上。

    發髻高高挽起,僅用幾根玉簪金釵斜插髻中,面上卻濃妝艷抹,紅唇雪膚,格外刺目。

    看來宗縉還?會再回來。

    沈棠寧心?砰砰直跳,立即倒了桌上的茶水將臉上的妝容卸了個干凈,發髻打散,綁成?一個辮子在腦后。

    屋里沒有多余的衣服,她便只好將褙子交叉綁在了胸口。

    此時門外喧嘩的動靜越來越大,沈棠寧猜測可能是契人攻進來了,豎起耳朵貼到門上,隱約聽到門口兩個侍衛在說話

    其中一個果然說道?:“我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么事,莫不是契人打進來了?”

    另一個催他快去快回,接著就?沒了動靜。

    沈棠寧心?中一喜,思量片刻,回到殿中先拿起一只蠟燭點燃了床幃,等火勢燒旺后又將所有的燈燭燈盞都?推倒在了地上。

    侍衛聽到殿內沈棠寧哭著喊救命走水了之類的話,唬了一跳,想也不想用鑰匙打開門就?沖了進去救火。

    誰知剛進門腦后猝不及防被一只大花瓶挨了重重一擊,翻著白眼就?暈倒在了地上。

    沈棠寧見那侍衛暈倒了,蹲下用手試探了下他的脈搏氣息,確定他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便飛快地扒下侍衛身上的衣服換上,離開時拿走鑰匙關上了大門,將鑰匙丟進了對面的湖水中。

    顯然今夜的太原宮并不太平,婢女宦官們紛紛四散而逃,或是有成?群的侍衛匆忙舉著火把快步跑過,一路上并沒有人發現沈棠寧逃了出來。

    剛被擄到太原宮時,宗瑁為了防止她逃跑將她整日幽閉在宮殿當中,后來發現沈棠寧絕了自盡的念頭?,便逐漸放開了對她的禁制。

    但凡是走出宮門,沈棠寧必定會記憶每個宮殿之間的路線,以及侍衛們換班的次數時間,夜里在腦中反復回想,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許自己?能夠從太原宮中逃走。

    麻煩之處就?是出宮的線路她只有來的時候見過一次,并不確定如今自己?走的這條小路到底能不能出宮。

    “銀安殿走水了,快,快去救火!”

    這時一群人拎著水桶急匆匆迎面跑了過來,沈棠寧躲閃不及,連忙去尋躲避之處,轉身時突然從黑暗中同?樣行色匆匆跑來一個人,兩人撞在了一處。

    抬頭?一看,各自大吃一驚。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沈芳容一見沈棠寧便瞬間變了臉,尖叫著撲上來抓撓,兩人滾到在地上,沈棠寧瘦弱,被沈芳容抓住頭?發動彈不得?。

    “都?是你,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是你害我嫁不出去,全都?是你的錯!”

    “放……放、手!”

    可惜這群救火的太監宮女很快便跑遠了,兩人不知相互撕扯了多久,沈芳容也沒力氣了,聞言停下來氣喘吁吁,俯身惡狠狠地瞪著沈棠寧。

    “放手?不!我要你帶你去死!不——我現在就?要你死!”

    沈芳容哈哈大笑起來,瘋癲地說道?:“姐姐,如果我到了敵軍手中,憑著這樣一張美貌的臉,你猜世人會如何揣測你?就?算你再純潔無瑕,失了貞潔的你也只有死路一條,你還?有什么面目茍活于?世,去見我們死去的祖父祖母!”

    說罷突然瘋狂地掐住了沈棠寧的脖頸,那張猙獰的臉扭曲得宛如夜幕下的魔鬼。

    沈棠寧說不出話,一面艱難地呼吸著,一面費力地摸袖中的金簪。

    宗縉才不會擔心沈棠寧會不會尋死,那替她綰發的簪子極是尖銳。

    驀地攥住她?*脖子的手一松,與此同?時,沈芳容的動作戛然而止,噴涌而出的滾燙鮮血四濺在了沈棠寧的臉上。

    沈棠寧推開沈芳容的尸體,干嘔了幾下,不敢多耽,她胡亂抹了把臉上血就跌跌撞撞向來路跑,恰巧小路的盡頭?立著一匹馬,那馬見到生人竟也不反抗,任憑她騎上馬便帶她朝著行宮大門外跑去。

    “站住!孤命你站住!”

    宮門口,兩行人正廝殺得不分敵我,如火如荼,哪里注意到有人渾水摸魚,眼看她就?要趁亂跑出宮門,突然有人大喊。

    喊了幾聲沒有喊住,宗瑁立即就?追了上來。

    沈棠寧體力不及宗瑁,很快被他追上并行,頭?上所戴的兜帽隨風掉了下去,露出一張雪白的,沾滿了血污的女子面容。

    宗瑁失而復得?,心?中怎能不驚喜,忙抓住她的手腕道?:“團兒這里危險,你快跟我回去,我不會再容父皇欺辱你!”

    沈棠寧卻道?:“宗世子,求求你放我走吧,你若強留我,我今夜便唯有一死了!”

    眼前的女子流著淚水,唯有那雙杏眼依舊那么烏黑清澈,滿是哀求地看著他。

    宗瑁心?神一震,難以置信道?:“你為何非要尋死,跟我難道?不好嗎?團兒,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沒能護住你?”

    沈棠寧說道?:“不,我不是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命不好,這輩子我只想與我的家人、女兒在一處,哪怕你對我再好,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嗎,你每回殺人,我心?里都?深恨我自己?無能,若不是因為我,那些無辜之人便不會慘死,我恨不得?代他們去死!”

    宗瑁從沒想過,他會給沈棠寧帶來這么多的痛苦。

    自從將她擄到太原宮之后,就?從未有一日見她真心?笑過,宗瑁死死地攥著她的腕,眼底流露出掙扎之色。

    難道?,他是真的做錯了嗎?

    沈棠寧感?覺到攥著她手腕的那只手在漸漸松開,心?里也隨之高高懸了起來。

    就?在這時,斜刺里忽毫無預兆閃出一抹銀光,直直沖著宗瑁的面門而來。

    宗瑁大驚,幸虧躲閃及時,從馬上跌到地上,仍舊被對方削掉了一縷頭?發。

    那人身手矯健,從馬上一個翻身跳下來,轉眼便跳到了沈棠寧身后,不及宗瑁反應過來便從背后抽出一把刀再次要朝著他的咽喉砍去。

    這人顯然是要取宗瑁性命,刀刀都?如風凌厲,仿佛帶著恨意般,砍下去的力道?都?用了十足十,將地面震得?“隆隆”作響。

    宗瑁滿頭?大汗,狼狽在地上躲閃翻滾著,險些被砍掉一條胳膊,眼看那閃著銀芒的刀刃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宗縉自以為今日難逃一劫,遂閉目待死。

    卻不料沈棠寧拉住了謝瞻。

    “再有下一次,我謝瞻定取你之命!”

    半響,宗瑁睜開眼,只聽謝瞻丟下這句話,便一夾馬腹,摟著馬上的沈棠寧疾馳而去。

    ……

    謝瞻將沈棠寧帶到了安全之處,摘下她頭?上的兜帽。

    夜風在耳旁幽咽地吹過。

    “哭什么?”

    他撫摸著她嚇得?雪白的面旁,啞聲說:“他們欺負你了?”

    這一路上她一直在哭,淚水浸透了謝瞻肩膀和胸口的衣料。

    沈棠寧不說話,只是將臉抵在他肩上無聲地啜泣著。

    謝瞻捧起她的臉來,她的淚水早已流了滿面,謝瞻既心?痛,又憤怒、自責,卻只能無力地從袖中抽出一條干凈的帕子,輕輕地幫她拭去臉上血污。

    直到這一刻,數日來壓抑的恐懼、羞恥、絕望好像終于?找到了決堤口,沈棠寧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后甚至哽咽地大哭起來,撲進了男人的懷里。

    謝瞻死死地攥住十指,掐進自己?的掌心?里,良久,深吸口氣,重新往懷中女子顫抖的身子上披了一件干凈的披風。

    長忠跟著他尋到一處高地爬上。

    城郊西山,山腳下城池燈火如晝,不論多么強大的人都?化作了戰場上的一只螻蟻,血流如注,尸身成?山。

    長忠用千里眼觀察完畢,指著不遠處的一個人道?:“世子,那人便是宗景先。”

    謝瞻從長忠手中取過白虎弓,彎弓搭箭,對準宗縉心?口。

    “嗖”的一聲。

    與此同?時,從謝瞻相對的方向也有一只箭矢破空而來,宗縉的親衛發現了這只箭,拼盡全力去推宗縉。

    宗縉一抬眼側身,瞳孔驟然一縮。

    然而再躲也來不及了,那兩只箭矢齊齊射偏,一支射穿了宗縉的右眼,一支插在了他的后背上,距離心?臟最近之處。

    宗縉墜馬,敵軍頓時軍心?大亂。

    “世子,對面有人!”長忠驚道?。

    謝瞻放下弓,對面的男人也在和他做著相同?的動作。

    狹路相逢。

    謝瞻攥住了手中的白虎弓。

    三息之后,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無視對方,掉轉馬頭?而去。

    ……

    謝瞻用四天四夜的的時間從河北連夜趕到太原。

    宗縉擔任薊州節度使?時排除異己?,樹敵太多,為了贏得?隆德帝器重,大肆殘殺契人。

    太祖爺自建國之后,多次北伐將契人驅逐至漠北,后契國內部分裂為東西兩契,多年來內部紛爭不斷。

    起先東契勢大,四處欺凌周圍弱小國家。一百年后東契逐漸走向沒落,西契強勢崛起,自二十年前西契首領汗主默答之父鐵力繼位后更是達到了巔峰。

    到默答繼位,朝中不乏親周派與仇周派,親周派乃是以默答寵妃察蘭汗妃及汗妃養子伯都?為首,而仇周派的首領則是左丞相土勒等人。

    多年來兩個黨派相互傾軋,互不相讓,而默答的態度卻十分不鮮明。

    宗縉年輕時曾跟隨義?父張元倫巡邊薊州,遇上察蘭汗妃六歲的大兒子阿彌坦微服偷跑出宮游玩,宗縉不知阿彌坦是察蘭汗妃之子,為了立功將阿彌坦及身邊所有侍從殘殺。

    自此察蘭汗妃對宗縉恨之入骨。但宗縉謀反之后又不得?不反過來去討好契人,否則只要他一離開朔方和薊州,契人便會趁虛而入直搗他的大本營。

    自宗縉生出反心?之后,這幾年來苦心?經營,多次向默答與察蘭汗妃進獻金銀珠寶,態度謙卑,并許諾只要他擔任薊州節度使?一日,便絕不再動契人一根手指頭?。

    時日一長,西契與宗縉的關系漸漸不再緊張。

    宗縉在京都?吃了敗仗,折損數員大將,連自己?寵妃的哥哥都?折在了里頭?,再也坐不住,猜測到郭尚與謝瞻也許很快就?會籌措大軍來攻打山西,于?是連夜趕到太原預備御駕親征。

    他本以為抓住了沈棠寧是個極好的羞辱謝瞻的機會,沒想到謝瞻行動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今夜竟會命手下士兵假扮成?契人要求入城。

    那守城士兵見城下叫囂的軍人個個生得?高鼻深目,五大三粗,且都?操著一口流利的契語,誤以為是西契派了人來,匆匆去報。

    好巧不巧,西契的丞相土勒確實曾與宗縉書信往來,那闊死后,默答認為宗縉不成?氣候,選擇作壁上觀,宗縉心?急如焚,向老丈人土勒求救,土勒也承諾會說服默答支援宗縉。

    土勒不僅與宗縉私通多年,甚至把自己?小女兒嫁給了宗縉為妾,前不久死在居庸關之戰中的那闊就?是土勒的兒子。

    宗縉雖高興來了援軍,卻也未被喜悅沖昏頭?腦,而是犯了疑心?病。

    依著土勒信中所言,至少還?有兩日方能到,怎會莫名提前?

    他下令士兵先不要開城門,準備親自來迎接援軍,卻沒想到太原城中早就?混入了謝瞻的內應。

    謝瞻在城外一聲令下,城中內應立即大喊謝瞻與郭尚帶著朝廷軍攻進來了,宗縉的這些叛軍如今聞謝郭二人名號喪膽,瞬間整個太原城人心?惶惶,軍心?大亂。

    趁此良機內應們更是一舉打開了城門,宗縉的士兵們擅長野戰不擅守城,城門淪陷,謝瞻將白蹄烏放入城中。

    白蹄烏雖性烈卻極通人性、守忠誠,找到沈棠寧后馬不停蹄將她從行宮中馱離了出來。

    不過謝瞻這次來太原主要為救沈棠寧,帶的人并不多,兼之目下局勢中似攙進了西契人,是以并不戀戰,找到人后便迅速而有序地撤退,連夜退居到遠在太原百里之外的靈武。

    翌日,靈武城。

    謝瞻焦灼地看著床上雙頰通紅,口中囈語不停的沈棠寧,問大夫道?:“她目下怎么樣?”

    老大夫苦著臉道?:“將軍恕罪,恕老朽也無法判斷夫人是生了什么病,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應當不是傷寒之病,倒像是中了……”

    老大夫頓住。

    謝瞻心?中忽有不好的預感?。

    “您但說無妨。”

    老大夫嘆了口氣。

    “像是某種青樓楚館中不入流的春.藥。”

    默了片刻,謝瞻霍然站起來上前一把抓住老大夫的衣領子喝道?:“放屁,你再給老子說一遍!”

    長忠驚得?也連忙站了起來,老大夫卻看著他坦然道?:“謝將軍,老朽醫術不精,也看不出謝夫人究竟中了何種春.藥,但事已至此,您發再大脾氣也沒有任何用處。”

    “您放心?,這事會爛在老朽的肚子里。”

    直到老大夫走了許久,謝瞻依舊呆呆立著沒有回過神來。

    這已經是寧州城中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了。

    沈棠寧似有所感?睜開了眼睛,迷迷瞪瞪地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疑惑而低柔地喚道?:“阿瞻,阿瞻……”

    謝瞻蹲了下去,撫摸她滾燙的臉。

    “團兒,我在這里。”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還?帶著一絲顫抖,沈棠寧卻覺得?那手掌紋路上的繭子磨得?她既難受又舒服,而且這手掌厚厚涼涼的,她忍不住用臉蛋蹭了蹭,喃喃道?:“阿瞻,我好熱,好難受,你幫我找大夫看看好不好?”

    她的聲音中不知不覺帶上了撒嬌的意味,好像這樣謝瞻就?可以盡快幫她。

    從謝瞻把她從太原城中帶回來的這一路上她都?難受極了,只是剛開始不過是強忍著不想說,不愿意麻煩謝瞻。

    但是漸漸地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識,她真的很熱很燥,那種燥熱像是從腳底板爬上來的,熱得?她喘不上來氣,口干舌燥,如跗骨之蛆一點點蠶食著她的理智。

    她難受得?將藏在被下的雙腿交疊,摩擦,可是這些還?不夠,遠遠不夠。

    她說不清自己?究竟哪里難受,身體里面好像有個黑洞空虛得?要命,她想將這黑洞填滿。

    她哭著去蹭謝瞻,乞求他救救她。

    可無論她怎樣哀求,他卻總是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按住她,呵斥她不要亂動。

    而后她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竟將她的手腳都?綁了起來,叫她一點都?動彈不得?。

    沈棠寧委屈極了,哭著大罵他混蛋。

    弄到最后兩人都?出了一身汗,謝瞻綁好了沈棠寧,手在裝滿冰水的木桶里試了一下溫度。

    再看看懷里紅著眼眶瞪他的沈棠寧,就?她這幅柔弱的小身板,莫說受不住這冰水,倘若真把她放進去,怕是會氣得?立即跳起來咬他。

    謝瞻思量再三,將沈棠寧放到了床上,而自己?則脫下衣服泡進了冰水里。

    很快他便感?覺到渾身被凍得?冰涼,不過這樣的溫度對謝瞻而言卻算不上什么,他不敢凍得?太冷,從水桶中出來簡單地擦了擦,走到床邊。

    沈棠寧大約是喊累了,奄奄一息地歪在床邊,只時不時地啜泣兩聲,謝瞻輕觸她暈紅的臉龐,她便像個小孩子一樣含糊地哼唧了起來。

    謝瞻閉上眼,下狠心?剝光了她的衣服。

    盡管他渾身已經被凍到麻木,但接觸到她肌膚的那一刻,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反應。

    幽暗的光線下,她雪白的肌膚瑩潤、細滑,宛如一匹上好的絲綢,觸手令人驚嘆的細膩如脂。

    謝瞻不敢再多看,強忍著身體中蝕骨的欲.望,將她翻過身子用雙臂環住,大腿壓住她的小腿防她亂動。

    那冰涼的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凍得?她立即一疊連聲嬌呼起來。

    但因被綁住了手腳,她只能像條滑膩的魚兒在謝瞻懷中不停地扭動,哭得?淚眼汪汪,單薄的雙肩一抖一抖,很是傷心?。

    “團兒。”

    謝瞻低低地,無奈地喚她。

    撥開她頸后濕成?一縷縷的發,她掉了很多眼淚,眼睛腫成?了一顆紅紅的桃子,長長的睫毛都?是濕潤了。

    謝瞻想給她擦淚,手一伸過去她便嚶嚀著含住了他的整根指,在濕滑紅軟的口中舔咬。

    ……

    兩人像是打了一場大仗般,各自汗出如漿,她同?樣嬌吁微微,壓在他臂下的可憐雪團也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小嘴兒一張一合地朝著他的臉,吐出如蘭香甜的氣息。

    謝瞻看怔住了。

    眼前的沈棠寧,紅潤的臉蛋,迷蒙似水的杏眼,眼角眉梢盡是平日里沒有的嫵媚風情………

    沈棠寧突然感?覺自己?被人咬住了。

    那微微心?口刺痛的感?覺,她嗚嗚地叫了起來,唇舌似要被人吞食一般地吸吮攪動著,她覺得?自己?要窒息,喘不上氣。

    痛……

    可是這種感?覺非但不令她排斥痛苦,反而奇異地紓解了她身體里的燥熱,感?覺自己?整個身體宛如泡到了帶著微涼水意的湯泉里。

    直到身上那重量猛地一頓,再度將她按住之后驟然離去,迎接她的又是那堵冰冷的墻。

    她像個孩子一樣氣惱大哭,手腳并用捶打他,把身子縮成?一團去防御,就?是不給他碰一下。

    如此反復幾次,不光沈棠寧痛苦,謝瞻更是心?神俱疲。

    除非一刀殺了他,否則絕無可能讓他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在懷依舊毫無反應心?如止水。

    他不得?不中途去凈房自己?紓解,然而只要回來一抱住她雪白柔軟的身子,他又難以抗拒地生出欲.望。

    那欲.念猶如生根發芽般長成?參天大樹,折磨、誘惑著他。

    或許,也并不是非要那樣做,他也可以像給自己?紓解一樣幫她紓解。

    這個念頭?在謝瞻腦中一閃而過。

    ……

    沈棠寧醒的時候,午后的湛藍的天空上飄著幾抹白云,一縷輕柔的微風自半開的窗欞緩緩吹進帳中。

    渾身像被揉過的面團一樣酸軟無力,沈棠寧揉了揉眉心?,廢了好大力氣才?能勉強才?床上坐起來,打量著屋內的裝飾。

    淡粉色的紗帳,茜紅色繡鴛鴦戲水的被褥,下了床東側的隔間里陳列著一張鏡臺,匣中裝滿了首飾珍寶,裝飾赫然是她曾經在寧州住過的驛站。

    她有點記不起來,怎么又回到寧州了?

    “姑娘,你終于?醒了!”

    沈棠寧轉過身,原來是錦書端著新衣服走了進來,驚喜道?。

    主仆相見,兩人都?忍不住紅了眼,錦書哽咽著撲進沈棠寧的懷里。

    “若不是世子救您,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姑娘了!”

    沈棠寧還?記得?是謝瞻救了她,只是不記得?從謝瞻救了她之后的事情。

    “他去哪兒了,這會在不在?”

    錦書目光卻躲閃了一下,支吾道?:“世子他,他有公務要忙,不在……姑娘你一早沒吃飯,餓了吧,我讓人給你做了飯,您先去吃飯好不好?”

    說著就?把沈棠寧往明間里推。

    丫鬟們陸續上了冒著熱氣的飯菜,沈棠寧有心?事就?不是很有胃口,勉強吃了兩口,看見錦書在里面收拾床鋪,便走過去輕聲問:“錦書,我睡了多久,我都?不記得?……”

    無意看見那床鋪似乎十分凌亂,兩塊揉成?一團的帕子被丟在床尾的位置,粉色的被褥上面還?有幾點已經干涸白色的斑痕。

    她怔了一下,沒等她看清楚錦書就?飛快地把床鋪卷了起來,笑道?:“姑娘,世子連夜帶您來了靈武,您一路舟車勞頓,途中就?昏睡了過去,現在是巳時一刻,您也沒睡多久呢,腹中一定饑餓了,快再去用些飯吧!”

    把卷好的床鋪交給小丫鬟,推著催促沈棠寧走了出去。

    第57章

    熱氣氤氳。

    水漫過胸口,肩頭,脖頸,直到整個身體都被溫熱的水流包裹住,浸入水里。

    活了十七年,沈棠寧第一次做春夢。

    那些支離破碎,叫人臉紅心跳的畫面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

    她躺在床上,雙手被繩索縛住。她在與謝瞻瘋狂地?交吻,夢里的她甚至主動地?伸臂撫摸他的胸口,仰起頭回應他。

    他若一動不動只看她,她還會急切委屈地?哭泣,像個吃不到窩絲糖的孩子一樣。

    他有時親吻她的腳踝,有時親吻她的眼?睛,或是用?手溫柔地?撫摸她的發?頂,再慢慢下滑……

    她成了他的手下敗將,無?力地?癱倒在他的懷中?,嚶嚶哭出聲來?,被縛住雙手卻只能緊緊地?抓住他支在一側的手臂,指甲陷進他的肉里。

    那小臂已然青筋繃起,硬如鐵杵,卻好像是她唯一可以依靠求生的稻草。

    ……

    “嘩”的一聲,沈棠寧從水中?出浴。

    她使?勁晃著自己的腦袋,意圖將這些凌亂的畫面驅趕出自己的意識中?。

    這一定都是她做的夢。

    不,這不是夢,如果這是夢,為什么她的腳踝和手腕上會有被繩索縛過的紅痕?

    也不對,謝瞻無?緣無?故為什么要綁住她?這根本不合情理,她與謝瞻并非兩情相悅,如果她沒記錯,謝瞻這會應當已經迎娶了公主。

    更不必提交吻、乃至做出那等夫妻間?才會有的床.笫之歡……除非她發?了瘋,否則絕不可能喪失理智,與謝瞻做出那等事!

    沈棠寧如是安慰自己,看著夜幕一點點黑沉了下去,謝瞻仍舊沒有要回來?的消息,她反倒松了口氣。

    或許是她這幾日受了太多的刺激,太累了,才會做那樣的夢,她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夜深了,錦書給她端來?一碗藥。

    “白天用?完膳后?不是喝過了么,為何還要吃?”沈棠寧不解。

    錦書不敢抬頭看她,含糊道:“這安神藥每日需飲兩幅,昨夜您睡下后?說了許多夢話,大夫說您喝了早些歇下,今晚能睡一夜好夢。”

    錦書說的沒錯,看來?果然是她自己想多。

    沈棠寧遂放了心,將漆黑的藥汁一飲而盡。

    喝完藥錦書卻不著急走。

    “姑娘,您要是哪里有不舒服,千萬要告訴我,夜里喊我起來?,不要怕麻煩。”

    沈棠寧有些詫異她滿臉的凝重,不過仍是應了下來?

    錦書走到門后?,又?扭頭多看了她兩眼?,這才慢吞吞地?關上門。

    大概是因為她被宗瑁擄走了兩次,所以錦書才會變得小心謹慎吧。

    沈棠寧躺到床上。想到宗瑁,她的確有滿腹的話要告訴謝瞻,也有許多的問題想問他。

    謝瞻,謝瞻的手,他的唇……

    一刻鐘后?,沈棠寧沮喪地?翻個身,捂住自己的眼?睛。

    為什么只要她一閉上眼?睛,那些畫面就忍不住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往日里她最喜歡枕著芭蕉落雨和螽斯蟲鳴聲入睡,今夜為何如此惹人厭煩!

    沈棠寧翻來?覆去睡不著,越來?越熱,干脆起身把中?衣都脫了,才發?現后?背出了一身的虛汗。

    她用?帕子擦干凈汗,重新躺回床上,僅僅這樣簡單的幾個動作,都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迷迷糊糊地?想,她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怎么這樣熱?

    還有她的心口,實在煩悶得難受,喘不上來?氣似的。

    她去揉自己的心口,口中?含混不清地?嚶嚀出聲。

    …………

    他的手很大,掌心也厚厚的,虎口的指腹上長滿了繭子。

    可他的手掌和手指都充滿了男人該有力量,…………………………像是要窒息,夾雜著痛楚,又?令她十分?快樂,不像她的手……

    不,不,我在想什么?!

    這時,門外傳來?錦書與男人低沉的對話聲。

    “夫人睡下了?”謝瞻問。

    “睡下了。”

    “白日她如何,食欲如何,可有吃藥?”謝瞻又?問。

    錦書回道:“巳時吃過一膳,藥也都吃下了,奴婢……”

    后?面的話,沈棠寧就聽不到了。

    她陷入了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

    直到突然開門的聲音將她驚醒,沈棠寧心臟漏了一拍,繼而更加急速地?跳動了起來?。

    她急忙死死地?咬住唇瓣,抑制住想要發?出那種聲音的沖動,把被子拉高蓋住自己滾燙通紅的臉。

    謝瞻進來?后?,怕吵醒她,便只點了一盞燈放在床頭。

    沈棠寧背對他躺著,他壓低腳步聲走到床邊,見她身上蓋著一層厚厚被子。

    入秋后天氣就逐漸涼滲了下來?,沈棠寧身體嬌弱,既怕冷又?怕熱,謝瞻便并未多想。

    適才錦書告訴他,沈棠寧壓根不記得昨晚的事情,只是問過她三?次世子何時回來?,言談之間?神情也不似作偽。

    她能忘記了,也是一件好事。

    謝瞻看了她片刻,滅了燈,關門走了出去。

    他一離開,沈棠寧就再也忍不住了,推開被子大口大口喘息著。

    身體里空虛感幾乎要將她的所有理智都盡數燃燒殆盡,她聽到自己又?發?出了那種令人羞恥的叫聲。

    慌亂間?,她似乎看見一個人影快步朝她走了過來?……-

    謝瞻聽到屋內發?出異樣的聲音,立即轉身沖進了屋里。

    他掀開紗帳,一線月光射入了帳中?,映照在床上女子暈紅如火的雙頰上,被子被踢到了床尾,渾身上下只著一件粉綠色的肚兜,她半趴在床鋪上哀哀地?呻.吟著,兩條細白的腿兒?難耐地?交纏在一處。

    “團兒?!團兒?!”

    謝瞻心神一震,連忙握住她的雙肩,將她翻過身來?。

    她早已淚流滿面,含糊不清地?嗚咽道:“我是怎么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團兒?。”

    謝瞻眼?底是深深的自責與心疼。他抱著她說:“是我沒能保護好你。”

    他將沈棠寧輕輕放到床上。

    沈棠寧痛苦地?搖頭。

    衣衫盡數掉落在床前?,露出男人精壯結實的身體。

    他低頭吻過來?時,她絕望地?偏過了頭去,淚水順著臉頰滾到枕上。

    下巴忽然吃痛,謝瞻掰過她的臉,迫使?她抬起頭直視著他。

    “團兒?,就算你恨我,我也絕不可能讓你去找別的男人!”他幽黑的鳳眸看著她,聲音一字一句,卻已經隱隱透出了沉怒的味道。

    這樣霸道強硬的謝瞻,令沈棠寧想起了宗縉,那個陰險狠辣,險些強迫了她的男人,以及和謝瞻那屈辱的一次……通通都是不愉快的回憶。

    其?實她已經能夠猜到,她會變得如此放浪不顧羞恥,恐怕與那晚在太原宮中?她被強灌下喝的東西脫不了干系。

    一瞬間?,惶恐,害怕,羞恥齊齊涌上心頭,可是身體卻不容她的理智做出反應。

    “我,我不想再有身孕……”她顫聲哀求他。

    謝瞻頓了一下,從她胸口抬起頭,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不會的。”他摸了摸著她的頭。

    …………………………………………………………………………………………

    沈棠寧將身子自暴自棄地?縮了起來?,對著墻角傷心地?抹淚兒?。

    謝瞻的手剛伸過來?,落在她的胳膊上,就被她“啪”的一下打了回去。

    默了片刻,謝瞻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

    “還要嗎?”

    沈棠寧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說不出話,雙腿卻緊緊地?蜷縮在了一起,無?意識地?蹭著。

    過了片刻,后?背貼覆上男人堅硬汗濕的胸膛。謝瞻從背后?摟住她,一臂繞到她的面前?。

    她看不見他的臉,耳畔卻是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一開始,她像只受驚的小兔,無?措地?搖頭,口中?哭哼著。

    然而男人強大的臂力又?令她動不了分?毫,接著低頭含吻她的耳垂,輕撫她僵硬的身體。

    漸漸地?,沈棠寧就停止了抗拒和掙扎,無?意識地?摳住他的臂,濕潤的水眸迷離地?看著墻壁上一晃一晃的彩繪鴛鴦。

    …………………………………………………………………………………………………………………………………………

    謝瞻用?帕子擦干凈手,給懷中?已經昏睡過去的妻子輕輕蓋上了被子。

    他知道她很害羞,卻因為藥力發?作不得不默許他對她那樣做,所以過程中?,她始終不肯睜眼?正面看他。

    但在她睡著之后?,他終于可以仔細地?觀察她了。

    謝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貪婪而反復地?在腦海中?勾勒回憶著她的眉眼?,想象著她此刻就被他摟在懷中?。

    因剛那一場情事,她已是累極,臉蛋粉撲撲的,濡濕的發?緊貼在臉頰兩側,眼?圈也紅紅,像一朵被蹂躪過牡丹花嬌美可憐。

    謝瞻命人抬了熱水進來?,給兩人都洗了干凈,而后?抱著熟睡的沈棠寧,一道沉沉睡去。

    ……………………………………………………………………………………………………………………………………

    一大早,謝瞻果然人又?沒了影。

    那晚給沈棠寧開藥的大夫一大早就過來?了,把過脈后?重新給開了方子。

    沈棠寧欲言又?止,幾次想開口詢問她目前?的情況,卻又?羞于啟齒。

    老大夫眉眼?通挑,畢竟做大夫的,最要機靈,忌多言多語。

    且謝瞻囑咐過他,讓他一概不許多問病人隱私,除非她自己愿意開口。

    如果她不好意思問,就把她的病況委婉告之,莫要令她感到難堪。

    這樣漂亮的小媳婦,也難怪那包藏禍心人給她下虎狼之藥了。

    老大夫主動說道:“夫人,老夫只是個鄉野大夫,行醫數十年,勉強算見多識廣,認識過一種來?自漠北的毒藥,以天蠶蛾為原料所制而成。這種毒后?來?被販賣到中?原,專門用?于婦女身上,摻入酒中?服用?,藥效則更盛。”

    “天蠶蛾性淫,常于每晚夜深人靜時與雄蛾媾和□□,因此服下后?,中?毒者?通常夜間?發?病,難以自控,非與人行夫妻之事不能解此毒。”

    原來?如此,看來?宗縉的宮女那夜給自己喂下的,便是這天蠶蛾了。

    沈棠寧死死地?捏著掌心。

    真恨那日沒能一刀殺了宗縉,然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強壓住面上的難堪問:“前?一日,我已然……已行了夫妻之事,為何昨夜還是會發?病?”

    老大夫嘆道:“這便是研制此毒難解之處!此毒唯有服下解藥,方算解毒,否則每晚都會發?作,時日一長,即使?解毒,女子卻會染上如天蠶蛾一般的天性,再離不得男人,因此常用?于青樓楚館之中?調教少女。”

    “姑娘,吃藥了,還是趁熱吃了好。”

    老大夫走后?,錦書把煎好的藥端到沈棠寧面前?,看著自家姑娘郁郁寡歡的模樣,心疼極了。

    “姑娘,那周大夫說了,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他行醫數十年,就算他找不到,咱們世子神通廣大,他也一定能找到的!”錦書安慰道。

    沈棠寧一語不發?,將藥一飲而盡。

    郭夫人前?兩日就聽說沈棠寧跟著謝瞻來?了靈武,知道她身體不適,特意挑了下午的時候與盧夫人帶著藥來?探望她。

    三?人可稱得上是患難之交了,見到她們沈棠寧自然歡喜,人也難得有了幾分?精神。

    從二人口中?她方得知,原來?在她中?途被宗瑁擄走之后?,謝瞻竟并未按照圣旨迎娶靖安公主。

    郭盧兩位夫人看沈棠寧臉色確實不好,笑?容勉強,人更比先?前?消瘦不少,就像薄薄的一頁紙,風一吹就能飄了。

    郭夫人以為她是在為謝瞻抗旨一事擔憂成疾,出言安撫道:“自今年春宗張之亂起,天下生靈涂炭,民不聊生,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時,臨遠是陛下的親侄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就算是看在孝懿皇后?的面上,也不會輕易將他治罪。”

    郭夫人說到此處,不由?感慨道:“當年因為耿老將軍,我家老爺與臨遠本有齟齬,可為了對付宗張叛亂,兩人勠力同心,握手言和。我看的出來?,你的夫君并不是只有匹夫之勇的男子,團兒?,你作為妻子,要有信心他能處置好這一切,男人們在戰場上拼死保家衛國,咱們就別讓他為這些事情煩心了。”拍了拍沈棠寧的手。

    郭夫人離開后?,沈棠寧才不解地?問盧夫人郭夫人剛剛說的那話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一直以為謝瞻與郭尚關系極好,怎么聽郭夫人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兩人似乎先?前?關系十分?不和?

    盧夫人訝然道:“這事你竟不曉得?那你知不知道,當年你夫君和郭將軍哪怕同桌吃飯,兩人可是一眼?都不睬對方一下的,這事在軍中?都傳遍了呢!”

    至于為何嫌隙成這樣,情況頗為復雜,盧夫人就不曉得內情了。

    她與沈棠寧年紀相差不大,丈夫盧坤義今年也跟隨謝瞻立下赫赫戰功,因此盧夫人心里是把沈棠寧視為親姐妹的。

    見她連聽到耿老將軍的名字都有些茫然,盧夫人不禁嗔怪她道:“團兒?,不是我說你啊,小謝將軍都敢為了你抗旨,你怎么能連耿老將軍都不認識呢?耿老將軍那是小謝將軍的恩師,他的箭術就是跟著耿老將軍學的,連我都曉得。”

    “當年耿老將軍被貶遼東,你夫?*君他在金鑾殿前?跪了整整兩天兩夜,惹得陛下震怒,險些被革職……”

    沈棠寧覺得自己挺冤的,謝瞻抗旨又?不是為了她,明明是他自個兒?不愿娶公主,可郭夫人和盧夫人就認定了謝瞻是一心一意為了她。

    郭夫人那話怪她矯情,盧夫人這話又?責備她不體諒夫婿,她怎么就這么冤呢!

    想和盧夫人解釋,偏解釋了后?面的話又?圓不下去,總不能把她給了謝瞻一封和離書離開河北,途中?被宗瑁劫走的事情告訴盧夫人。

    她和盧夫人關系是不錯,但一個美貌的女子被叛軍擄走之后?的結果可想而知,即使?她知道自己清清白白,旁人卻不會這樣去想。

    就連謝瞻也……

    沈棠寧最開始是傷心,現在是既傷心又?氣悶,連晚飯都吃不下去。

    在床上偷偷掉了半天眼?淚,聽錦書說謝瞻回來?了,沈棠寧一驚,她本以為謝瞻還會像昨晚那樣深夜回來?,沒想到他今晚回來?這么早,連忙擦干眼?淚把被子蒙到臉上。

    卻說謝瞻今日特意早早回來?,一看她又?像個鵪鶉似的把自己縮到被子里,誤以為她發?病了,沖上來?就去掀她的被子。

    沈棠寧不敵他的反應速度和力氣,被他壓著雙腿猝不及防掀了被子。

    四目相對,她瞪大了一雙泛著水光的杏眼?,看著眼?前?他那張放大的俊臉。

    緊接著,他的大手不由?分?說就捧起了她的臉湊過來?打量。

    沈棠寧驚慌失措地?閉上眼?。

    眼?圈紅紅的,看起來?是又?偷抹淚兒?了。

    臉蛋白里透紅,不過似乎只是因為窘迫和剛才兩人的打鬧。

    她若是發?病,眼?神會變得嫵媚迷離,不像此刻,眼?神依舊是清凌凌。

    謝瞻緊皺的劍眉逐漸緩和下來?。

    “又?偷偷哭鼻子了?”

    他聲音里充滿了揶揄的笑?意。

    沈棠寧唇動了動,沒理他,撇過頭去。

    謝瞻翻了個身,從她身上下來?,枕著雙手躺在她的身旁。

    “錦書說你一天問三?次我何時回來?,怎么我真回來?了,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沈棠寧依舊閉著眼?。

    謝瞻繼續說道:“我現在給你機會,有什么要對我說的話趕緊說。”

    沈棠寧猶豫了一下。

    “居庸關一役后?,宗張元氣大傷,與我軍暫時休戰,陛下命我乘勝收復失地?,我明日會去攻打邯鄲,如果回不來?……”

    沈棠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等著謝瞻的下文。

    等了半天,等到的卻是謝瞻細微的鼾聲。

    他,他居然就這樣睡著了!

    沈棠寧不免擔心地?想道:他要是明天不回來?了,我該怎么辦?

    想著她就掀開了眼?皮,豈料謝瞻根本沒睡,他裝的逗她。

    兩人是相對而臥,謝瞻離她不過就兩三?個拳頭的距離,見她忙又?要閉眼?,立馬上前?來?撓她的腋窩。

    沈棠寧便被他撓得笑?出了眼?淚,在床上翻來?滾去,最后?只能可憐巴巴地?向他求饒,“我錯了,我錯了,阿瞻饒了我……”

    謝瞻笑?著哼了一聲。

    “你還閉不閉眼??”

    “不……哈哈……不……嗚嗚……”

    再撓她就真該哭了,謝瞻見好就收。

    沈棠寧是不敢閉眼?了,卻也不敢去看他。

    她曾親眼?見過郭氏懲治一個爬床的丫鬟,唾罵這丫鬟勾引叔父的時候搔首弄姿,就像……像浪蕩的娼婦,勾欄里妓女。

    在這之前?,她與謝瞻的關系僅止步于朋友,朋友之間?突然做出那種親密之事,本就叫她一時難以接受。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在他的面前?發?病的時候,他是個正常人,她卻是丑態畢露,活脫脫娼.婦的模樣。

    沈棠寧很難過,讓她突破心里的那道障礙去坦然地?面對謝瞻,她根本就做不到。

    不過兩人這么打鬧一番,沈棠寧確實沒有前?兩日那么緊張了。

    而且有些話,她也的確在心里憋了很久,總不能就這么一直當鴕鳥下去。

    “你,為何抗旨不娶公主?”

    謝瞻懶懶道:“你還不知我的脾氣,狂悖無?禮目中?無?人,娶公主豈不是娶了尊大佛,我謝瞻難不成還能欺負金枝玉葉?我還是比較喜歡欺負你!”

    “你……你!”

    沈棠寧不禁氣結。

    公主不能欺負,她就好欺負了?

    轉念一想,謝瞻明明是又?從宗瑁手中?救了她,這人嘴上總說欺負她,實際上每回她遇險,都是他及時趕來?救了她。

    這次在太原宮,若不是白蹄烏出現帶她沖出宮門,她怎么可能輕而易舉從宗縉父子眼?皮子底下逃走。

    況,她知謝瞻雖然性情狂傲,但絕不是那等糊涂之人,很快就平心靜氣下來?。

    “你和我說實話吧,阿瞻,你不肯娶公主,是不是還有別的緣故?”她低聲道。

    謝瞻垂目看著她。

    或許只有此時此刻,在她不敢抬眼?與他對視的時候,他才敢這樣放肆地?注視,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

    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他數次拼了命地?救她,根本就不是因為他不想娶公主,不是因為他想找個賢淑的繼室來?照顧女兒?,也不是因為他愛惜羽毛。

    他謝瞻,從來?就是個肆意妄為的人,外人異樣的眼?光,刻薄的議論,譏誚的嘲諷,他從不在意。

    只是他同樣不敢告訴她自己心底埋藏的那些情意,否則以她的性情,只怕到時候兩人連朋友都沒得做。

    是他作繭自縛,卻不敢再談得隴望蜀。

    謝瞻沉默片刻,面上收斂了所有嬉鬧之色。

    “你猜的不錯,我不想娶公主的確有另有緣故。”

    頓了下,他說道:“當年,我爹娘蒙先?帝賜婚,母親乃是瑯琊王氏的嫡女,父親是鎮國公世子,驍勇善戰,年紀輕輕便立下赫赫戰功。”

    “然成婚之前?,他們二人心中?卻各有所屬。成婚之后?,自然也曾有過恩愛的日子,生下了我,只是兩心不同,又?談何長久?”

    自打謝瞻有記憶起,他母親便與謝璁關系不和了。

    兩人雖不爭吵,然話不投機,就連坐在一起,闔家團圓的時候都極少。

    他的母親不愛謝璁,自然對唯一的兒?子謝瞻也不上心。

    她寧可外出看戲游玩,都不想面對與謝璁有六分?相似的謝瞻,那會令她回憶起她這一生糟糕的婚姻往事。

    隆德十七年,年僅二十五歲的鎮國公夫人在回瑯琊老家祭祖時,恰逢山東契人降將叛亂,接連攻陷山東四座城池。

    他的母親被困于山東濟寧,濟寧城破,在逃出城外時被契人降將追上。

    為了死得能夠體面,他的母親不得不選擇跳了黃河自盡。

    而謝瞻的父親謝璁,為了保住家族名聲,封鎖了他母親自盡的消息,只對外說她在老家瑯琊急病而死。

    “我與那位靖安公主,不過幾面之緣,如何結璃?我不愿用?婚事做籌碼,是不想重蹈我爹娘的覆轍,與公主成為一對怨侶。那時這樁賜婚,不但成不了賞賜,更是成為了枷鎖,效果適得其?反。所以團兒?,我不會娶她。”

    “但你放心,我也絕不會強求你,這一切,我都已與陛下言明。”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毒解不了怎么辦?”沈棠寧問。

    “我說能解,就一定能解。你放心,我已命長忠去契國尋找解毒之法,想必用?不了多久,你現在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說著,他溫熱的大掌也安撫似的握住了她的手。

    沈棠寧認真地?聽他講話,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

    剛開始,他的神情很沉重,越說到中?間?,他的話語和眼?神卻逐漸變得輕松柔和了起來?。

    到最后?,他那張冷峻的臉上笑?容也沒了,只余一對鳳目灼灼地?盯視著眼?前?的她,眼?底升騰起熾熱的,滾燙的,她看不懂卻又?令她膽戰心驚的晦暗之色。

    謝瞻不說話和辦正事時,身上總比尋常人多了十分?不怒自威的威嚴氣勢。

    此刻他就這么一語不發?,掌心滾燙的溫度……以及他眼?底深處翻涌的幽黑,顯得是那么得壓迫和咄咄逼人,沈棠寧抑制不住地?呼吸困難,半邊的身子都為之害怕、顫栗了起來?。

    她才意識到自己竟一直在注視著他,慌忙垂下了眼?,心口跳動得猶如驚兔,臉頰也情不自禁得燒紅了起來?。

    “團兒?,夜深了。”

    謝瞻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她泛紅嬌美的面龐,啞聲提醒道。

    ………………………………………………………………………………………………………………………

    第58章

    見她沒有抵觸之意,只是微微瑟縮了下身子,男人?熾熱灼烈的氣息,得寸進?尺地慢慢靠了過來,一手?一個脫掉了她的繡鞋。

    沈棠寧眼睫一顫,足背卻?也被他牢牢攥在掌中,心底忽然生出無限的迷茫。

    謝瞻,為何是他,為何偏偏是他……

    可不是他,還能有是誰?

    如今兩人?已經發生了最親密的事……不,是早就有過肌膚之親,甚至連圓兒都生了下來,她再反悔誰又能幫她解這可怕的毒呢?

    但他說的那些話,她又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

    就算他的抗旨之罪隆德帝不追究,但他一夜之間出現?在太原,是隆德帝的命令,還是為了她?

    強忍著羞恥和身體內因天?蠶蛾而涌出的渴望,沈棠寧按住了他的手?。

    “阿瞻,你……嗯……你沒有騙過我吧?”

    “沒吧。”

    謝瞻含糊道,他正在興頭上,哪里理會沈棠寧說什么,撥開她的手?便強硬地按在了枕上。

    沈棠寧動不了,理智與羞恥感?逐漸被天?蠶蛾腐蝕啃噬,她也放棄了掙扎,柔順地閉上眼睛。

    她喃喃道:“可,你,你剛說、你……明天?……不回來了……啊!”

    她的不專心,叫謝瞻不是很高興。

    手?上突然使了點力氣,惹得懷里的人?兒不由?自主嬌呼了起來。

    沈棠寧想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聽到自己?再發出這種?聲音,奈何她的兩只手?腕都被謝瞻緊緊按住,只能無助地,淚眼汪汪地蹙起了眉。

    “別,阿瞻,別這樣……”她無力地掙扎著哀求。

    “我不回來了,誰給你解毒,難道你自己?來?”

    良久,謝瞻終于放下了沈棠寧的小腿。

    他一面揉捏著她軟綿綿的小腿肉,一面在她耳邊一本正經地道:“唔,夫人?這么一說,好像也不是不行?。”

    沈棠寧滿頭大汗,虛脫一般地倒在枕上,抬眼果不其然看見這男人?一臉的浪蕩壞笑地看著她,還將手?遞到她的面前,眼中無不透漏著得意。

    “你、你這壞蛋!”

    沈棠寧頓時又氣又羞,簡直要氣暈過去,想用腳去蹬他,卻?被他靈活地攥住腳踝,覆在了身上再次摁住-

    “副使,您果真沒猜錯,謝臨遠去了靈武,如今正率領著三萬周人?士卒駐扎此處。”

    客棧中,一名周人?打扮,口中卻?操著流利契語的男人?說道。

    月光下,屋內沒有點燈,被稱作副使的男人?眉頭緊皺,目光朝著西方的寧州投去。

    最開始那男人?說道:“咱們大汗并非窮兵黷武之人?,這兩年土勒對您的封地虎視眈眈,還多次在大汗面前中傷您,慫恿大汗派兵支援,擁戴宗景先為帝。”

    “宗景先與汗妃有殺子之仇不說,此人?陰險狡詐,絕非良善之輩,如今他被您傷了臟腑,如今就如同一只斷掌的老虎,不如咱們私下找到謝臨遠,與他合作,必能為汗妃一舉報仇,永絕后患!”

    眼前這兩位同為周人?打扮的男人?,不是旁人?,一個是察蘭汗妃最信任寵愛的養子,西契的樞密院副使,天?威將軍伯都,而另一個則是伯都忠心耿耿的下屬拖剌。

    土勒的家族乃西契貴族,也是默答的親叔叔,如今位居丞相?,在西契可謂權勢滔天?。

    這兩年土勒受了宗縉的好處,頻繁在默答面前為宗縉說項

    前不久那闊在居庸關被俘,宗縉的叛軍更是被謝瞻與郭尚率領的朝廷軍打得節節敗退,宗縉不得不遣使者去西契面見土勒與默答,獻上十萬兩真金白銀請求默答能夠拿出三萬西契騎兵去山西支援他。

    土勒自然是勸默答幫宗縉,以達到漁翁得利,渾水摸魚之效。

    遙想三百年前曾是契族統治中原,太祖皇帝參加農民起義軍,竟硬是從一個討飯的和尚登臨九五,把統治了中原百余年的契人?驅逐回了漠北。

    土勒認為,中原越亂,西契便越有可乘之機打回中原。

    但察蘭汗妃與土勒政見不同,也不僅僅是因為她的長子阿彌坦死在宗縉手?中,而是宗縉本為奚人?,為了高官厚祿卻?認張元倫為義父,受隆德帝賞識后平步青云,不但不感?激反過頭來卻?背信棄舊主,謀朝篡位。

    此等陰險狡詐之人?,絕不是能合作的伙伴。

    默答對土勒的建議猶豫不決,然而宗縉也不是好得罪的,隆德帝暮年昏聵,太子又庸碌無能,徒有賢名。

    誰知宗縉最終會不會扭轉戰局,若假以時日他成了氣候,回過頭來找西契算賬也未可知。

    是以默答兩邊都不欲得罪,只命土勒率領一萬騎兵前去山西馳援宗縉。

    伯都這次南下,正是奉察蘭汗妃之命破壞西契與大燕的合作,取宗縉首級為死去的弟弟阿彌坦報仇。

    “謝臨遠與我族有殺母之仇,他恐怕不會同意。”

    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如靠自己?,伯都淡淡說道:“聽聞宗景先與其長子宗瑁素來父子關系不和。”

    拖剌說道:“您的意思是?”

    伯都低語幾句,拖剌大喜,由?衷敬佩道:“將軍放心,此事屬下一定辦妥!”

    不提伯都預備如何離間宗瑁與宗縉父子關系,卻?說半月前謝瞻收復了河北最后一座淪陷的城池,留下盧坤義鎮守河北。

    居庸關一戰后宗縉與朝廷各自元氣大傷,又因快要入冬,打仗行?事多有不便,故雙方達成一致暫時休戰。

    既無戰事,謝瞻便向?隆德帝請示,帶上了沈棠寧和一百個侍衛,夫妻兩人?準備回瑯琊老家探望將近半年沒有見過的女兒。

    連著坐了將近半年的馬車趕路,考慮到沈棠寧的身體,進?入山東境內后,謝瞻便改行?了水路。

    雖然花費時間長一些,但至少不必每天?早起早睡地趕路,比陸路也更為安全?。

    清晨風浪不大,熹微的晨光傾灑在碧藍色水面上,正是難得的靜謐時刻,而此刻主人?的船艙之中,卻?驀地發出一道物什掉落的刺響。

    錦書正在煮茶,聽到動靜后連忙循聲向?艙門走去。

    經過窗戶時,那窗戶恰巧沒掩嚴實,半扇窗敞開了,屋里發生的一切被經過的錦書看了個一清二楚。

    錦書瞪大雙眼。

    只見自家姑娘的腰肢被姑爺兩臂緊緊箍在懷中,壓在墻上。

    而姑爺似是剛剛練完拳回來,上半身沒穿衣服,蜜色的手?臂上青筋緊繃,幾乎是與姑娘的腰肢一樣粗細。

    被這樣一雙手?臂摟著,姑娘怎能動彈得了,她艱難仰頭承受著,梳好的發髻散了亂了,耳邊的珍珠墜子也隨著男人?的動作一搖一晃。

    她還在費力地去歪頭掙扎,以至于嬌嫩的唇瓣被男人?吸吮到變形。

    她往何處躲,男人?便往何處堵她,堵得她臉蛋胭紅如血,像那熟透了的蜜桃一樣,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雙手?握拳抵在男人?的堅實寬闊的胸膛上。

    只是這點力氣顯然姑爺是不在乎的,他的手?甚至還、還不顧姑娘的勸阻……

    錦書騰得就燒紅了臉,不敢再窺探主子閨房事,貓下腰悄悄把窗戶掩上,就匆匆逃開了。

    屋里,沈棠寧近乎要窒息的時候,謝瞻才終于喘著粗氣放開了她。

    他一松手?,沈棠寧急忙背過身去系自己?的衣襟。

    因為腦中發暈,她的手?顫了好幾下都沒把小衣的盤扣系上。

    在這之前,沈棠寧一直不愿與謝瞻親嘴。

    可能是因為嘴巴離著腦袋最近,她覺得這是只有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做的事,與謝瞻做起來,她渾身都不舒服。

    但自從她中了天?蠶蛾之毒,與謝瞻有了肌膚之親后,一切都變得不受她的控制了。

    剛開始,她躲著不愿他親,他也不勉強。

    可這天?蠶蛾每回毒發,事到半途她都會神志不清,情不自禁,有幾次清醒過來,謝瞻就在摟著她“嘖嘖”親嘴,叫她真真羞愧欲死。

    晚上也便算了,再后來,他白日里也要與她親嘴兒,她不愿,他便說些不堪入耳的話來誘哄她,若不給他親,他就一直說一直說。

    譬如今早,他練完拳回來時她在梳妝,說自己?胸口的傷不大舒服,叫她給看看。

    她自然緊張地湊到他胸口上看,趁她一不注意,就被這壞胚摟著親了臉,說什么只親一口,嘗嘗她的唇脂味兒,親了一口,舌頭又不顧她的掙扎伸到她的嘴巴里,說……

    “寧寧,我來。”

    察覺到頸后火熱的鼻息襲來,沈棠寧身體一僵,以為他又要故技重施。

    謝瞻靠過來,卻?只是撥開她身后散落的發,替她系好系帶,十指如梳,再給她一點點梳順散下的如瀑青絲。

    沈棠寧慌亂的心,逐漸平復了下來。

    “我自己?來吧。”她有些不自在地道。

    謝瞻手?中并不停。

    “你頭發太長,我先幫你梳順了。”

    沈棠寧以為他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這人?真耐著心幫她把打結的長發都理順了,一點沒扯疼她的頭皮,還在身后還編了個辮子,得意地問她編的如何——

    當?然,她一點都不喜歡他編的這個辮子,又粗又丑,中間幾股好編錯了,他硬要編,編的實在太難看了。

    “你也幫我梳。”

    編完辮子,謝瞻把小銀梳塞到她手?里。

    沈棠寧用手?理了理他的鬢角。

    “你頭發都沒亂,不用梳。”她敷衍著道。

    謝瞻不管,背對著她坐好,勒令她快些。

    沈棠寧覺得他有時候就跟個小孩子似的,無奈地幫把他頭頂上的發冠拆了打散,走到他面前低下頭端詳,看他鬢角有沒有碎發,捋到后面去。

    謝瞻突然摟住她的腰,又趁機在她香腮上香了一大口。

    沈棠寧沒站穩,“啊”了一聲撲坐到了他的腿上。

    “別胡鬧,還沒梳好呢。”

    她有些窘迫,輕輕捶了他一下。

    明媚的日光從窗外?射入屋內,兩人?背光而坐,那日光盡數灑落在了她細白如瓷的臉蛋上,使她整個人?都仿佛籠罩在一團朦朧柔美的光暈中。

    就在這團光暈中,她笑了起來,杏眼彎成了月牙兒的形狀,臉頰兩側猶染著適才親吻時留下的淡淡緋紅,美得不可方物。

    謝瞻看著她,忍不住又湊近吻了一下她香軟的臉蛋,用自己?挺拔的鼻梁蹭著沈棠寧秀氣的鼻子。

    “你笑什么?”

    沈棠寧看他一直傻笑,很是不解。

    不過這人?平素看著精明強干,眼下偶然流露的憨傻模樣卻?莫名像只搖著尾巴求主人?愛憐的大狗,竟倒也有幾分可愛之處。

    她不由?也跟著嫣然笑了起來。

    謝瞻見她笑,又飛快地腆著臉湊過去親了一口,這次還發出了很響的“啵”的一聲。

    在他準備親第二個下的時候,沈棠寧擋住他的嘴巴。

    “你再搗亂,我不給你梳了,你自己?梳吧!”

    謝瞻慢吞吞“唔”了聲,在她準備收回手?的時候,突然伸出舌尖在她掌心濕濕地舔了一下。

    沈棠寧連忙收回手?,紅著臉瞪他。

    “壞胚,不給你梳了。”

    她嘀咕道,去推他箍在她腰間的大手?,想從他腿上跳下去。

    “反了天?,你說誰是壞胚?”

    謝瞻忽然從后面圈住她的脖頸,將她向?后一箍,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去撓沈棠寧的胳肢窩和脖頸。

    沈棠寧躲閃不及,仰倒在了他的懷里。

    她最怕癢,謝瞻發現?這一點后就特別喜歡撓她逗她,每次三兩下就能把沈棠寧撓得笑出了眼淚,可憐巴巴地求饒。

    “阿瞻,別,別……哥哥,好哥哥!別撓,我錯了!”她求饒。

    “你錯哪兒了?”

    “我,我都錯了……我真,真錯了!”

    “世子,山西有人?遞消息來。”

    門外?的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屋里笑鬧的兩人?。

    謝瞻手?中一頓,松開了沈棠寧,抓起一件衣服披上。

    “我馬上回來。”

    說完揉揉她的腦袋,轉身走了兩步,停下來看了她一眼,一笑,才快步走了出去。

    沈棠寧用手?捂著自己?發燙的臉,將散開的衣服快速系好了。

    “宗瑁……父子不和……”

    隔壁兩人?說話的聲音傳來。

    隔壁書房中,謝瞻也收到了眼線從山西傳來的密函。

    “宗逆日漸暴虐恣睢,猜忌宗瑁,意圖廢太子。”

    謝瞻燒了密信。

    宗瑁自從瞎了右眼受了重傷之后,便不得不狼狽滾回到了大同養傷,脾氣愈發暴躁。

    他這個皇帝纏綿病榻,自然猜忌起羽翼日漸豐滿的長子宗瑁。

    沈棠寧不愿回憶在太原宮的那段日子,她不說,謝瞻也不好逼問。

    但他在某一日從細作口中得知宗縉那晚突然去了太原宮,并將沈棠寧囚禁。

    若非他及時趕到……

    謝瞻咬牙。

    他真恨自己?那日沒能一箭射死這個老色鬼!

    不過現?在也不遲,因為只要他在其中小小地推波助瀾一把,相?信過不了多久,整個天?下就能聽到宗縉的死訊。

    奪妻之仇,耿將軍之冤……他一定,一定要讓宗縉生不如死!

    謝瞻立即寫了一封密函交給信差,命其快馬加鞭送到京都隆德帝手?中。

    他要使的這個離間計,是需經過隆德帝的同意,不能自作主張。

    做完一切,謝瞻還惦記著沈棠寧,三步并作兩步從自己?的船艙中出來,進?了兩人?臥房。

    “宗瑁還在太原?”

    沈棠寧已經重新梳妝完畢,見他走進?來主動問道。

    她剛剛隱約聽到了謝瞻與信差說話的聲音

    謝瞻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他不動聲色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沈棠寧回道:“就隨口問一問。”

    好一個隨口一問!

    謝瞻郁悶地喝了一整杯的冷茶,仍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氣。

    從她口中聽到別的男人?,不——是任何男人?的名字他都受不了。

    “你倒是挺關心他,上回在太原宮,都舍不得我殺他,怎么,現?在是后悔了,覺得做太子妃也不錯?”話說到最后,謝瞻的音調里都帶上了幾分尖銳。

    他這話里的譏諷之意沈棠寧再聽不懂,就是真的傻了。

    她怔了一下,輕聲說道:“我真的只是隨口問問……在太原宮時,我發現?他與宗景先父子關系不和,有廢太子之意。比起宗景先,他心中還是殘存著幾分善念,我是想你若能招安宗瑁,將引他回歸正途,屆時你也能兵不血刃……”

    “好了!這些事我自有分寸,你好好休息吧。”

    “砰”的一聲,不及沈棠寧說完,謝瞻放下手?中的茶盞走了出去-

    瑯琊。

    自這一日睜眼開始,溫氏就頻頻詢問陳媽媽女兒和女婿到了沒有,聽到一點動靜,她都要下床走到儀門外?等人?。

    終于在這日晌后,等到了女兒和女婿的到來。

    溫氏站在大門口,看著謝瞻扶下了沈棠寧,半年沒見,她的眼睛在看到女兒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濕潤了。

    女兒烏黑的發,瘦了一圈的巴掌小臉,黑亮清澈的杏眼,格外?紅潤的唇,顯然是用心裝扮了一番,似乎身量連也挺拔了不少。

    母子相?見,自是相?擁而泣,沈棠寧與溫氏分開,寒暄幾句,聽聞溫氏視力已恢復十之五六,只不能見強光,忙不迭拉著溫氏要進?屋,又問:“娘,圓兒呢!”

    向?著溫氏身后探頭探腦。

    溫氏按著眼角擔心地去看女婿,低聲嗔沈棠寧道:“瞧你急的,都是當?娘的人?了,怎么還這樣跟個孩子似的沒形!快要入冬的天?,外?面這樣冷,圓兒在屋里呢!”

    謝瞻迎上丈母娘的目光,微微一笑,快步上前扶住了溫氏。

    “娘別怪團兒,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泥禮數,何況我這個當?爹的心里也想圓兒得緊。”

    溫氏放下了心里的一塊石頭。

    想到女兒下車時略帶別扭的眼神,女婿卻?緊緊地攥住了女兒的手?將她扶下馬車,一向?不情愿這樁婚事的女兒卻?也未反抗,溫氏心里不由?微松了口氣,和陳媽媽引著兩人?進?了屋去。

    十月個大的圓姐兒在地上爬來爬去,溫氏進?去忙把正在地上亂爬的小孫女抱起來。

    圓姐兒生了一雙葡萄似的丹鳳眼,顯然是隨了她的爹爹,見到有陌生人?進?來,圓姐兒立馬把小腦袋藏到了外?祖母的懷里,假哭幾聲,探出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瞅著面前陌生的兩個人?。

    看著女兒白白胖胖的小模樣,沈棠寧淚水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天?知道,差一點,每回只差一點點她就要永遠也見不到女兒了!

    謝瞻給溫氏寫信,沈棠寧在普濟寺失蹤當?日是被他救下,之后輾轉去了寧州,宗張叛亂后,四處戰亂迭起,謝瞻不放心沈棠寧回京都,索性就讓她隨了軍。

    因此,溫氏并不知沈棠寧一路的遭遇,只當?女兒是思念小孫女。

    到底是親母女,圓姐兒待沈棠寧天?然有親近之意,溫氏連哄帶騙叫沈棠寧抱了圓姐兒,圓姐兒開始還哭唧唧地不愿娘親抱,后來似乎聞到沈棠寧身上的味道有些像小時候她慣聞的,竟不再哭鬧了。

    只還不習慣被“陌生人?”抱著,抱了不大一會兒就鬧著要外?祖母親親抱抱,對溫氏十分依賴。

    沈棠寧不舍地把女兒交給了溫氏。

    席間,溫氏也一直在觀察著女兒女婿。

    注意到女婿時不時給女兒夾肉,且十分自然地吃了女兒剩下的半碗飯,溫氏笑得合不攏嘴,給謝瞻也多夾了好幾筷子菜。

    “阿瞻,別光給我們夾菜,你看你這半年光在外?面打仗,也瘦了不少,多吃些肉,這道筍汁肉圓是你愛吃口味。”溫氏心疼道。

    用完晚飯,沈棠寧還不想走,她還想多和溫氏、女兒說說話,謝瞻看著天?色卻?不早了,輕咳一聲,示意沈棠寧。

    溫氏也是心領神會,借口時辰不早了打發走了夫妻倆。

    瑯琊是王氏的老家,謝嘉妤住在外?祖母家名正言順,溫氏多少就有些寄人?籬下了。

    故而王氏便特意提前寫信命老家的管事給溫氏收拾出一座老宅,專門讓小孫女和溫氏去住,這般一人?住著大宅子,也不必去看旁人?的臉色。

    昨日沈棠寧和謝瞻回來的太晚,謝嘉妤就沒過來,翌日天?色一亮,沈棠寧和謝瞻便主動帶上女兒圓姐兒,驅車去了另一條街謁見謝瞻的外?祖父王欽,并諸位姨舅兄弟姐妹。

    一下了馬車,到王家大門前,謝瞻便握住了沈棠寧的手?,不叫她掙開。

    “待會兒別松開。”他囑托道。

    謝瞻的外?祖母過世早,王欽今年也有六十高齡,因腿腳不便早早致仕,如今賦閑家中,含飴弄孫。

    對于謝瞻的這門婚事,不光王欽,王家的其余人?都看不上。

    想他瑯琊王氏是山東大族,簪纓世家,祖上不知出了多少宰輔名將,豈能娶一個家境沒落的破落戶為妻?

    不過王氏早有信來,告知父親王欽他這個外?孫格外?喜歡他的新婚妻子,提醒他不要輕易得罪。

    外?孫的個性嘛,桀驁不馴,眼高于頂,王欽也不是不了解,以前滿城的漂亮小娘子追著他的馬跑他都不屑一顧。

    這外?孫媳婦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能把外?孫這樣的人?都哄得神魂顛倒?

    今日一看,才算明了。

    這外?孫媳婦天?生長了一副含情面,真正花兒一般標志的人?物,性情溫柔和順,問什么就答什么,說話細聲細氣兒的。

    漂亮是漂亮,性子也好,就是家世太低,柔弱的肩膀支應不起偌大的鎮國?公府。

    這樣女子,納為美妾倒也罷了。

    王欽心里還是不滿意,就表現?在了臉上,尤其是對于外?孫拒婚公主一事,王欽氣上加氣。

    但是外?孫那個手?,是打從進?來就沒松開過那個沈氏。

    王欽冷著臉,把謝瞻叫到書房里好好教訓了一通。

    十二郎和圓姐兒常常在一起玩耍,叔侄兩個一見面就湊到了一處。

    謝嘉妤領著沈棠寧一一見過了家里諸位親戚,便迫不及待地領著她去了自己?的閨房,跟著哭了一場。

    誰曾想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天?下大亂,京師都險些淪陷呢,那闊率領三十萬叛軍兵臨城下的時候,謝嘉妤還以為自己?永遠都要見不到家人?了!

    “嫂嫂,什么時候太平些了,我們一家人?一起回京都吧!”

    謝嘉妤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拉著沈棠寧就撒嬌道。

    沈棠寧心里嘆了口氣,笑著轉移了話題。

    謝嘉妤心大,沒有看見沈棠寧眼底閃過的愁緒,趁著謝瞻不在,湊在她耳邊高興地道:“嫂嫂,你這會子可不鬧和離了是吧?哎,你不知道當?初我哥哥說要拒婚朱儀君的時候,可把我們全?家都要嚇死了!”

    戰事停歇之后,王氏命侍衛回老家接侄子和兒子回家,謝嘉妤想念祖父,也跟著一道回了瑯琊

    “嫂嫂,你不知道你來之前哥哥還特意過來囑咐我,說讓我好好照看你,別再把你丟給王家人?,你聽聽,他自己?不是王家人??你們兩?*個以后好好過日子吧,別吵架了,再給我生個小侄子玩玩好不好嘛!”

    “你這個混不吝,和你嫂子說什么了?”

    屋外?突然傳來的呵斥聲,把屋里坐的沈棠寧和謝嘉妤都唬了一跳。

    原來謝瞻正巧走到窗下,見沈棠寧臉窘得紅成了個蘋果,咬著唇說不出話,以為是謝嘉妤欺負了沈棠寧。

    瞧瞧,她這還沒做什么呢就回護上了!

    謝嘉妤撫著胸口。

    “沒說什么嘛,我就和我嫂子說幾句女兒家的話,又沒欺負嫂子!”

    謝瞻沒理會謝嘉妤,進?屋拉了沈棠寧的手?讓她起來。

    “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去。”

    謝嘉妤不舍道:“干嘛走這么早啊嫂嫂,用過晚膳再走嘛,我還想和你多說兩句話!”

    “想說就自己?去老宅找你嫂嫂。”

    謝瞻直接讓奶娘進?去抱起了圓姐兒,沈棠寧也不得不走了。

    走出王家,坐在了馬車上,沈棠寧倒是松了口氣。

    說實話,她是想多和謝嘉妤坐著說說話,但,王家人?看她的目光……

    沈棠寧悄悄看了眼一側面無表情的謝瞻。

    雖然謝瞻沒說什么,但她覺得,謝瞻似乎什么都知道。

    “嘉妤畢竟是你的妹妹,女兒家心思細膩,好言一句三冬暖,若以后出嫁了,見面的機會也就少了呢。”

    回了老宅兩人?的臥房里,沈棠寧想到走時謝嘉妤的委屈和不舍,輕聲勸說道。

    謝瞻正換衣服,聞言瞥了她一眼道:“我以前就這么和她說話。”

    圓姐兒已有些困了,人?沒精打采的,沈棠寧想把圓姐兒放進?搖床里,圓姐兒還不愿意,“嗚嗚”地叫起來。

    沈棠寧樂意繼續抱著女兒哄。

    但對于謝瞻,她也不敢多勸,畢竟她現?在是有求于人?。

    那日兩人?不過因為宗瑁生了幾句口角,晚上他的那些手?段花樣就輪番用在她的身上……

    沈棠寧想到昨晚,腿腳就情不自禁發抖。

    其實她很不理解,她這個苦主都求他繞過了宗瑁,他有什么好生氣的?

    能兵不血刃拿下山西,于國?、于他而言,不都件好事嗎……

    圓姐兒在沈棠寧懷里拱來拱去,這丫頭從小到大就饞,她記不得母親的臉,但鼻子靈得很,聞著母親懷里熟悉的味道,小手?就開始亂抓了,口中還咿咿呀呀地砸吧起來。

    沈棠寧還在走著神,猝不及防被女兒一抓,疼得她痛呼一聲,低頭一看,鬧了個尷尬的大紅臉。

    饞死了,這丫頭真是從小饞到大,娘都沒奶了呀!

    沈棠寧一抬頭,果然謝瞻已經徹底地轉過了。

    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她怎么能不知……心里頓時亂了起來,趕緊轉過身摁住了女兒不老實的小爪子,出去讓錦書把女兒交給奶娘喂奶。

    當?然,她也不能再在房里和謝瞻繼續待下去。

    可還沒等她跟錦書逃之夭夭,男人?就來到她的身后,“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沈棠寧哄女兒的時候,謝瞻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

    因此女兒白嫩的小手?亂抓,妻子慌亂羞澀的表情,謝瞻也盡數收入眼底。

    他想無視,想忍住,卻?很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喉嚨吞咽的聲音。

    謝瞻丟了還沒穿完的衣服。

    既然忍不了,那便無需再忍。

    第59章

    謝瞻離得沈棠寧很近,幾?乎是將她壓在?門上。

    隔著?冬日厚厚的衣衫,沈棠寧都能感覺到那囂張的態勢。

    她腿腳有些發軟,嗓音有些發顫,面上不得不故作鎮定地?道:“我想起?來有些事……要去?找我娘商量商量。”

    “等?會再去?。”

    謝瞻握著?沈棠寧僵硬的肩膀,將她翻轉過來,俯下身,臉湊到了她的面前,雙目緊緊盯著?她紅潤的唇瓣。

    沈棠寧害怕地?咬住了唇。

    她當然知道謝瞻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想,真的一點都不想,便偏過頭伸手去?推他。

    謝瞻以為?她沒懂,掰過她的臉很直接也很認真地?。

    “寧寧,我想和你親嘴兒?。”

    沈棠寧騰得紅了臉,別過臉。

    “你、你今早不是已經?親過了……”

    “那不算,我就親了兩口,都沒嘗到什么味道。”

    知道她會反抗,還提前按住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

    說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無賴地?湊過來親她,把沈棠寧唬了一跳。

    沈棠寧又羞又惱,只能用咬牙不讓他進來的這種方式無聲地?反抗。

    她不討厭謝瞻,但她不代表她就喜歡和謝瞻親嘴。

    不對,不是不喜歡,是她壓根就不想跟他親!

    因?為?謝瞻親吻起?來是全憑著?一股熱血和蠻力,平日里人前看著?還算正經?的人,上來就急迫不待地?撬開她的牙齒,對她的嘴和舌頭又啃又咬,絲毫沒有她想象中的溫存繾綣,弄得她半點兒?不舒服,會喜歡和他親嘴才怪!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沈棠寧無聲的反抗,謝瞻自然有法子治她,但他就也想不明白,兩人最?親密的事情——除了最?后一步都做過了。

    親嘴,別說是唇舌,旁的地?方親也親過了,弄也弄過了,為?什么每次他要親她的嘴兒?,她的反應都這么抗拒激烈?

    對于別的,謝瞻不敢太過貪心,每日能如這般與她耳鬢廝磨,唇齒相?融,哪怕只有片刻歡愉,他亦甘之如飴。

    那種唇齒相?依緊密相?連的感覺,比真的得到她的身體還要讓他興奮,顫栗。

    “寧寧,我們不做別的,你給我吧……”

    他抵住她的額頭,啞著?嗓子懇求道。

    沈棠寧腦子“轟隆”一聲。

    他……他竟然會為?了這種事求她……

    答應,她實在?不想同他親嘴,忍受他猶如餓鬼一般的啃咬。

    不答應,他待她有數次救命之恩,沈棠寧無以為?報,若他真的想要,便是把身子給了他,她也情愿。

    “我,我,不是我不想……”她支吾道。

    謝瞻扳著?她的臉,嚴肅地?問:“那是因?為?什么,你說,團兒?,我要你告訴我!”

    一副不問出原因?不罷休的架勢。

    沈棠寧語塞。

    但一想到每回被他親嘴時的那個難受勁兒?,她真忍不住想控訴他,索性豁出去?了道:“你每次親的我都喘不上氣,難受,我不喜歡和你親!”

    謝瞻徹底愣住了,眼底閃過震驚和尷尬。

    他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

    “那你教我,怎么親你會舒服?”他立馬道。

    這種事要怎么教啊?

    沈棠寧欲哭無淚,軟聲求他道:“阿瞻,我們不親了好?不好??我不想!”

    無論她如何求,謝瞻都執著?地?道:“不,你教我。”

    “我也不會……”

    “教我。”謝瞻定定看著?她,在?她唇上輕啄一下。

    沈棠寧想退后,卻又被緊緊地?捧住臉頰。

    “寧寧,教我,教我……”他也求她。

    見她不答,他的目光便停駐在?她濕軟的紅唇上,第一次沒有急迫,笨拙而生澀地?湊過去?,嘗試著?吮了一下。

    而后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問:“這樣,還會難受?”

    沈棠寧不止一次地?覺得,謝瞻的求知探索欲強的可怕。

    他用一種不把親嘴弄清楚就不罷休的態度折磨著?她。

    她都要忍不住問出來,你從前和常令瑤訂婚那么多年,難道就沒親過嘴嗎?

    在?謝瞻第四次嘗試的時候,沈棠寧用手抵住了他的嘴。

    “閉上眼。”

    她垂下長長的睫毛,幾?乎是聲如蚊訥地?說。

    “好?,我閉眼了。”

    謝瞻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幾?不可見地?一翹。

    他聽話地?閉上了眼,也移開了箍在?她臉頰兩旁的大手,滑落到腰肢兩側。

    直過了好?一會兒?,沈棠寧才敢抬起頭看向謝瞻。

    先映入眼簾地?,是他挺拔如懸膽的鼻梁,細密濃長的睫毛,薄薄的唇瓣,略顯粗糙的麥色肌膚……

    沈棠寧一直都知道,謝瞻生得是很不錯的。

    這樣的男人,邊關寂寞,怎么可能會為?了未婚妻子守身如玉。

    這樣的男人,相?貌英俊,身份高貴,會有無數的女人愿意為?了他前仆后繼,不要名分,只求一夕之歡。

    這在床.笫之事上,她便能看出來了。

    他的手段與花樣非常之多。

    只不過像戀人那般那樣廝磨溫存時,她清楚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不是兩心相?悅,僅僅是因?為?她中了天蠶蛾的毒。

    而謝瞻,他似乎十分謹守兩人之間的界限,就算是她神志不清的時候,他都沒有真正與她做夫妻,寧可一個人去?凈房里解決。

    謝瞻不喜歡她,沈棠寧是一直都知道的,但他為?何會迷戀上了跟她親嘴,這實在?是令人費解。

    那片柔軟微涼的唇瓣觸碰在?他的唇瓣上時,謝瞻感覺到是一片云在?親吻他,柔軟得不可思議。

    在?他的唇瓣上輕吮了兩下,便矜持地?適可而止。

    猶豫了一下,她的小舌試探性地?想去?觸碰他的牙齒,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的阻礙便順暢地?滑入了他的口中,觸碰到了男人守株待兔的大舌。

    這似乎讓她感到十分羞澀,受到了驚嚇般連忙退出來了一些。

    謝瞻豈能放過她,一只手就按住了她的后腦,強硬地?不許她后退一分一毫。

    她的舌,柔軟濕滑得宛如一尾魚兒?,與他的大舌若即若離地?交纏著?。

    她的吻,沒有急迫熱烈,沒有灼熱的鼻息交換,便如她的人一般耐心,繾綣,柔情似水。

    謝瞻睜開了眼,垂目看著?她潮紅了嬌美的臉,滿臉認真地?仰頭與他交吻。

    他一動不動站哪兒?,沈棠寧越親越不好?意思,淺嘗輒止,聽到空氣中“啵”的一聲,兩人的唇舌戀戀不地?分開。

    “會了嗎?”她低聲道。

    “不會。”

    謝瞻舔了舔她離開時在?唇瓣上留下的濕亮,“你剛演示得太快,我忘了,你再教我一遍。”

    沈棠寧也覺得自己剛剛大概是親得太快了,有些為?難。轉念又一想:滿足他的好?奇心好?學心,自己也能少?受些罪。

    “做什么?”

    他捧著?她的臉,抵著?她的額,喘息著?問,沙啞的嗓音中似帶著?幾?分欲求不滿,說完這話的空隙,又湊過來吮住了她的唇。

    沈棠寧也不知道兩人什么時候從地?面上吻到了桌上,她從沒覺得他這般黏人過,逮著?空就要親她的嘴兒?,舌頭好?像黏在?了她嘴里一樣。

    好?半天才推開他,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鞋,放……”

    冬天屋里燒著?火盆,親的時間久了,就算不做別的,渾身都冒出了一層熱汗,但光著?腳丫子久了,總叫人腳底板涼颼颼。

    沈棠寧本意是讓謝瞻把她不小心踢掉的繡鞋撿回來,誰知謝瞻去?撿回了繡鞋,撫摸了她的兩只腳丫,為?她親手穿上繡鞋,又將她的腳連帶著?鞋都揣進了懷里。

    這樣的姿勢她不累,也不必再仰著?頭踮起?腳。

    沈棠寧連教了他兩次,謝瞻都一臉坦然地?說自己不懂,第三次,就在?沈棠寧懷疑謝瞻是在?故意誆騙她的時候,她無意間睜開了眼。

    男人平日里狹長幽深的鳳目中,此刻仿佛熊熊燃燒著?一團熱火般直勾勾地?盯著?她,將瞳仁中映照出的她的身影吞噬。

    這個男人,他根本就沒有閉眼,他、他一直在?看她,看她親他!

    沈棠寧羞憤欲死,腿卻情不自禁地?發軟。緊接著?,不及她反應過來,謝瞻便捧住她的臉,反客為?主,熱烈地?與她擁吻起?來。

    ……

    馬車停在?綢緞莊前。

    沈棠寧戴上冪籬,由二婢扶著?下了馬,進到了店里。

    沈棠寧在?老宅庫房找了半天,想給女兒?和母親做套衣服穿,奈何老宅太久沒人住,料子都有些陳舊發黃了,她又不想用王家送來的東西,便親自出門準備逛一逛,挑塊合適的料子。

    綢緞莊老板見她身形姣好?,錦衣華服,自是忙不迭奉承推薦,很快沈棠寧便挑到了合適的料子。

    “這塊布料也好?,姑奶奶您給姑爺也做一身唄!”滴珠笑?嘻嘻道。

    “瞧瞧,這真是個忠仆,都來伺候我們老夫人了還惦記著?舊主!”韶音笑?道。

    韶音討厭她那個姑爺,歷來與滴珠背地?里不對付,兩人見面便要明里暗里掐上幾?句。

    滴珠聽了就笑?呵呵地?道:“韶音姐姐你這話可就不對啦,管他什么新主舊主,不都是一家人嘛,哪里還分什么彼此!何況姑奶奶給姑爺做的香囊荷包,哪個姑爺不跟寶貝似的拴在?身上,出門都恨不得送您送出整條街去?,若看著?姑奶奶給他做新衣服,那豈不是得高興壞了呢!”

    這滴珠嘴皮子也是利索,錦書看了沈棠寧一眼臉色,沈棠寧已經?把滴珠指過的料子都遞給了她。

    錦書心里微微嘆了口氣,打住滴珠的喋喋不休道:“好?了好?了,你去?付錢吧。”

    走出綢緞莊,韶音忽“咦”了一聲,“姑娘,這綢緞莊旁有家琴行呢,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韶音無疑是最?了解沈棠寧的,自從嫁了謝瞻,沈棠寧已是許久不曾調琴撥弦,說來還真有些技癢。

    原本只想隨意看看,逛了一圈下來,沈棠寧的目光停留在?一張黑紅相?間漆,琴身上雕刻了梅花斷紋與蛇腹斷紋的古琴上。

    這琴看起?來有不少?年頭,其上紋路古樸大氣,琴身顯現了五種紋路,尤其是那罕見的“梅花斷”紋,一看便是前朝的古物。

    店老板笑?道:“夫人當真火眼金睛,這琴名為?‘獨幽’,可是前朝最?為?價值連城的古琴之一,有錢都買不到呢!”

    店老板將琴身翻轉過來,果然見琴身的龍池上刻有“獨幽”二字,池內書“太和丁末”,正是這獨幽琴的制造年月。

    沈棠寧愛琴如癡,歡喜不已,當即就欲買下來,又猶豫這名琴必定金貴,而她囊中羞澀,離開京都時走的匆忙,沒帶錢。

    罷了,橫豎謝瞻有的是錢,萬不得已,先與他借著?吧,日后再還!

    打定了主意,沈棠寧要開口問價,抬頭時卻通過對面墻壁,看見背后不知何時立了個高大的影子。

    沈棠寧以為?那是謝瞻,臉下意識一熱。

    自那日教謝瞻如何親嘴之后,從此后他幾?乎每日都要纏著?與她親,今日出門時,分明兩人都有事,他要去?王家見客,她要去?綢緞莊扯布,硬是被他按在?房里親了半個時辰,親的她的嘴巴都紅腫麻木了。

    這會兒?才分開還不到一個時辰,他不是還有事么,怎的就又跟過來了?

    沈棠寧無奈轉身。

    “你怎么也來……”

    看清身后那人時,沈棠寧愣住了。

    “仲昀?”

    蕭硯臉上的笑?意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顯然,一個“也”字,沈棠寧將他認成了別人。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是誰,你以為?我是誰,團兒??”片刻后,蕭硯問道。

    沈棠寧回道:“沒什么,”對店老板道:“多少?銀子,麻煩您幫我包起?來。”

    店老板看了蕭硯一眼,客氣地?道:“這位夫人,若是您買,這獨幽小人一分銀子不收。”

    “為?何?”

    “因?為?這位公子早已買下了這琴,說這琴原本便是贈予夫人之物。”

    話畢,店家便離開關上了門,而錦書和韶音也退到了一邊。

    對上韶音躲閃的眼神,沈棠寧還有什么不明白?

    “你別責怪韶音,是我苦苦求她,她只答應給我一個解釋清楚的機會。”

    蕭硯上前兩步,看著?沈棠寧道:“團兒?,自從你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別之后,我便四處尋你。謝臨遠他并?非惜琴懂琴之人,你自嫁給他后,有多久沒有碰過琴了?他真的知道你喜歡什么嗎?”

    “我知道,我蕭仲昀曾虧欠你良多,你也怨我沒有等?你,留你一人獨自去?面對那些艱難困苦,但我發誓,我發誓我以后絕不會再負你!團兒?,你不要再躲著?我,生我的氣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七尺的男兒?,滿面痛苦地?求著?她。

    沈棠寧心疼了一下。

    但也僅僅是如此而已。

    那些曾經?回憶起?來便錐心裂肺的回憶,已經?如掌中砂礫般隨著?時間的遠去?而逐漸湮滅,消散,到最?后只剩下一點點的感慨,酸澀與無奈。

    沈棠寧搖頭說道:“仲昀,不要說你虧欠我,我們從來都沒有虧欠過對方。緣起?時能夠相?互珍惜與彼此的相?聚的緣分,緣滅時,即使不能長久相?守,我也不曾后悔遇見你,只是剩下的路不能一道同行。”

    “我知道你想問我一個答案,親耳聽我告訴你,那我今日便告訴你,你我再無可能。”

    或許是早就預料到她口中的答案,蕭硯竟沒有感覺絲毫驚訝,只是不曾親口聽她說出來,他一輩子都不會甘心。

    可答案出口的那一瞬間,他仍是感覺到自己的心,驟然被剜了一塊去?,泛起?絲絲的苦澀與酸楚。

    “為?什么,能否告訴我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夠好??”

    沈棠寧垂下長長的睫毛,眼底有淡淡的無奈。

    “仲昀,這些話我原本是不愿說出口的,你與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從你娘在?普濟寺打我一巴掌,你的妹妹砸碎綠綺的那一刻起?,我們兩個人便再無可能了。我知道我家境微寒,又生了那樣的丑事,與別人珠胎暗結,令你蒙羞,但我也是個有尊嚴的人,我沒有辦法為?你的親人妥協,卑躬屈膝,失了我自己,失了疼我護我愛我的家人。也不愿你為?我做出傻事,與家人決裂,從此遠離故土。”

    “我娘打過你?我不知道,團兒?,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何從來沒我告訴過我?”

    蕭硯既驚且怒,他看著?沈棠寧,半響,突然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團兒?你能不能給我最?后一次機會,讓我去?補償你……”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滴珠早已通過屋頂爬到了后院,通過窗戶窺見屋內兩人相?擁的一幕。

    而他們的夫人,沒有絲毫的掙扎,只溫順地?,任由男人抱著?。

    滴珠震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兩人說話的聲音太小,她也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句,蕭硯在?不停地?道歉。

    良久良久,懷中的沈棠寧始終一語不發。

    蕭硯低下頭,一遍遍貪婪地?描摹她秀麗平靜的眉眼,心里有個聲音瘋了一般在?叫囂。

    他不愿放手!死也不愿!

    即便是親口聽她說出答案,他不甘心,就是不甘心,憑什么!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沈棠寧,明明她也是愛過他的,憑什么就要讓他放手!

    然而等?不到她的半句回應,看著?她被男人親吻到紅腫的唇瓣,還要面對著?她頸后雪白的肌膚那一個個鮮紅刺目的吻痕。

    蕭硯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手掌心……

    他松開了沈棠寧。

    “如果你被宗瑁擄走時是我救你,如果當初我堅定地?選擇你,沒有因?為?逃避離開京都,而是與你成婚,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他問。

    “你知道不可能。”沈棠寧輕聲道。

    是啊,他是人,也會嫉妒,憤怒,聽到沈棠寧對他說的那些話,他簡直如同瘋了一般。

    恨她無情,怨她與旁人暗通款曲,腹中還有別的男人孽種,早已怒到無法去?分辨對與錯,分辨她的苦衷。

    那時他能做的,便唯有逃避,逃離,去?一個沒有她的地?方。

    ……

    蕭硯沉沉地?笑?了出來。

    哪怕知道自己的心此刻在?滴血,他也要笑?出來。

    “好?,我明白了,團兒?,我以后再不會來糾纏你。”他淡淡地?道。

    沈棠寧松了口氣。

    “仲昀,不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找到真正與你白首偕老之人。”她也衷心地?祝愿。

    蕭硯微微笑?著?,不置可否。

    但他知道他以后再不會遇見比沈棠寧還要美好?的女子了。

    她就像天上那輪潔白的月,不染塵埃,柔情似水,卻又可望而不可即。

    有時他甚至會以為?,他曾經?得到過的她不過是一場夢。

    這幾?日在?瑯琊,偶爾會看見她與謝瞻抱著?孩子出雙入對。

    兩人站在?一起?,女人美麗溫柔,男人高大俊美,他們一家三口,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

    謝瞻,他終于還是從他手中搶走了她,得償所愿。

    不過,一家人又如何,世事無常,滄海桑田,不論是人是物,總有山高水低的那一日。

    他可以等?,蕭硯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時間等?。

    “那你以后的打算呢,”蕭硯問:“如今叛軍不過是強弩之末,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四海盡平,屆時你是想留在?瑯琊,還是隨謝臨遠回京都?”

    一縷冷風忽透過窗欞的間隙吹進了屋里。

    沈棠寧看向窗外?。

    舉目望去?,隆冬時節,庭中里的一棵松樹只落得剩了個光禿禿的枝椏,風一吹枯葉簌簌往下落,頗有幾?分蕭索寂然之意。

    “我也不知,以后去?哪兒?。若是有機會,我還是想去?漠北找一找哥哥的蹤跡。我總有一種預感,或許在?我有生之年,我能夠找到他。”

    “不管你去?哪兒?,我都支持你的決定,但你要記得保護好?自己。”

    蕭硯輕聲說道:“即使無法做夫妻,團兒?,我還希望與你能成為?知己,朋友,我也會幫你尋找連州,直到你們兄妹團圓的那一日。”

    沈棠寧看著?他,唇動了動。

    “仲昀,你……”

    蕭硯卻溫聲打斷了她。

    “團兒?,你說你我兩不相?欠,可我卻始終覺得虧欠于你,所以你我之間,永遠不必言謝。今日一別,不知來日何時能再相?見。當年你我二人因?綠綺結緣,可惜綠綺終因?我而毀,今日這把獨幽便當做是我贈你的賠禮,請你務必收下,不要再推辭。”

    ……

    暮色四合,老宅中到了掌燈的時刻。

    沈棠寧撫摸著?獨幽的琴弦。

    在?白天蕭硯問過她后,沈棠寧才突然清醒。

    她不可能永遠留在?謝瞻身邊,她總要離開圓姐兒?,去?到自己該去?的地?方。

    天下之大,除了找到哥哥沈連州這個一直以來的念頭,她亦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

    迷茫與悵惘,如藤蔓般爬滿了她的心。

    她承認,現在?這樣的日子雖然過得平淡,卻很安逸。

    母親身體康健,恢復了視力,女兒?活潑可愛,逐漸和她熟稔起?來,謝嘉妤這個小姑還會時不時來陪她聊天下棋打發時間。

    至于謝瞻,在?經?歷了初嫁他時爭吵與磨合之后,她也逐漸懂得了該如何與這個男人相?處。

    平心而論,謝瞻待她很好?,這個表面上霸道強勢的男人,也有他溫柔體貼的一面。

    察覺到她不開心,會故意逗她笑?,會為?她梳頭,穿鞋,會在?王家人面前維護著?她……

    待溫氏,他更像侍奉真正的母親一樣孝順,這是以前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一家人每天就這樣住在?一起?,不必迎來送往,處理煩心事,她真的很安逸滿足。

    安逸到,她快要忘了這一切本不屬于她,是屬于另一個女孩子。

    謝瞻的家人,骨子里瞧不起?她。

    謝瞻,也并?不喜歡她。

    而他做的一切,不過是在?盡他所能幫助她而已。

    “姑爺,您回來了。”

    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

    沈棠寧回過神,趕緊把輿圖收起?來,放到一邊去?。

    謝瞻這兩日白天都不在?家中。

    隆德帝說是允他回瑯琊看看外?祖王欽,順道休息段時間養精蓄銳,謝瞻也沒閑著?。

    沈棠寧偶爾從長忠口中得知,謝瞻在?預備明年開春與燕國的一場大仗。

    其實他心里的壓力也很大,有時半夜她醒了,借著?月光看見他兩道劍眉都是深深皺著?的。

    沈棠寧默默坐了一會兒?,讓錦書去?倒茶,而她則去?屋里找出他需要換的常服擺到衣槅上。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終于響起?那熟悉的腳步聲。

    沈棠寧轉過身。

    “你回……”

    話音未落她驚呼一聲。

    男人手臂突然從她腰間穿過,將她一把挾進懷里,兩三步走到床前,丟入了帳中。

    第60章

    ……

    后面的事情,斷斷續續,她失了意識。

    她的身體化作了一條小舟,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航行著。

    眼前一片昏暗,風雨如晦,男人粗重的喘息聲,似真似幻的雷暴轟鳴聲在?耳邊嗡嗡響著。

    她艱難地隨著水流顛簸,數次想睜開眼,卻好像怎么也駛不到盡頭。

    等到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她已是十分?疲倦,微微掀開眼皮,光線射入她的瞳仁中。

    謝瞻沉默地擦拭著她的小腹,無意抬起頭。

    四目相對。

    他漆黑的鳳眼在?她臉上駐足片刻,閃爍著沈棠寧看不懂的復雜情緒,至于那是什么——

    她的眼睛忽無法控制地下滑。

    謝瞻迅速用衣服掩住,下了床。

    下一刻,衣袖的一端被輕輕攥住。

    …………………………………………………………………………………………………

    她的嗓音有些顫抖地說。

    她知道,每一次她在?床上累得一動不想動時,他都會自己一個?人去凈房。

    有時看他隱忍壓抑的難受模樣,她心里感到難以?言喻的愧疚,忍著羞意提出她可以?用手,他卻連此也拒絕了。

    而就在?剛剛,他分?明已是動情之至,甚至在?她身上便……

    沈棠寧不明白?,但?她不忍心看他再?這樣難受下去。

    謝瞻背影頓住。

    他一動不動,既不回?應,也沒有再?像往常一樣斷然拒絕。

    沈棠寧扶著床鋪慢慢坐起身,遮蓋在?身前的錦被滑落了下去,露出在?幽幽燭光下,閃耀著細瓷般光芒的奶白?肌膚。

    “你不用擔心,我?,我?不用你負責。”她低聲道。

    謝瞻猛地轉過身。沈棠寧甚至聽到那床板都震得“嘎吱”了一下,卻在?他如刀劍般憤怒冰冷的目光下,身子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他沉沉地笑了起來,笑聲很古怪。

    “你不用我?負責?”

    謝瞻想笑,很好笑,并且他也笑出了聲,因為他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愚蠢。

    是,作為一個?男人,面對心愛的女人,夜夜看著她玉體橫陳在?自己的面前,他有多么地渴望得到她,擁有她。

    可是他不敢,不敢為了一夕之歡去賭。

    他害怕她再?一次的不辭而別,他害怕自己無意間對她的傷害,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醉酒那一夜險些強迫她后,她再?見他時那種畏懼而厭惡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她對自己的心意,哪怕她只是為他梳頭,對他展露出一個?微笑,他都能欣喜若狂,高興上好些天?。

    只要她不愿意,他便不想去強迫她。

    從前,他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只要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可以?不擇一切手段去得到!

    但?現在?她竟然對他說不用他負責,那他的之前所有克制和隱忍都變成了什么?

    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一定是瘋了,他恨她的無情,也恨她的不自愛,即使那個?要與她有床.笫之歡的男人是他自己!

    橫豎她已經決定了要與蕭硯雙宿雙棲,是不是睡完之后她會說這是為了補償他,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再?和他劃清界限,求他成全她與蕭硯?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真的在?乎過他嗎?她甚至都不需要他負責,只要他想睡她,隨時都可以?睡!

    “沈棠寧,你究竟把我?當成什么,娼妓與嫖客?你這么想離開,你現在?就和他走啊,你還回?來做什么?!”

    謝瞻用力掰住她雙肩,像一頭憤怒的雄獅那樣吼了起來。

    沈棠寧呆住了,眼眶瞬間紅了。

    她不知他又?在?氣什么。

    她只知道他一回?來就那樣粗魯地對待她。

    她以?為他是累了,看著他再?一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遮掩身上的異樣,她不想再?看他這樣忍下去了。

    在?離開謝瞻之前,她想不到自己身上還有什么能夠報答謝瞻的東西,除了她這幅尚且清白?的身子,能夠撫慰他強盛的欲望。

    他之所以?生氣,難道是覺得自己在?羞辱他嗎?

    就因為她被宗瑁擄走過,那時他什么都不問,他不問,她也羞于去解釋。

    可是,每每她一提起宗瑁,他的臉色立即就變了,說話也變得刻薄尖酸起來。

    她明白?了,他到底是嫌棄她的,只是不曾說出口?。

    原本沈棠寧便已是鼓起平生所有的勇氣,忍著莫大的羞恥說出那話,卻被謝瞻大發雷霆地拒絕,這與被當眾打臉,拒絕她的求歡有何異?

    她單薄的肩頭,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以?至于忽略了他后半段話中掩飾不住的醋意與妒忌——

    那個?他,不是宗瑁,而是曾與她有過婚約的另外一個?男人。

    沈棠寧的沉默,在謝瞻看來卻是默認。

    謝瞻冷笑連連,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摔門而去。

    “姑娘……”

    韶音小心翼翼走進來,看見沈棠寧背后散著一頭凌亂的長發,身無寸縷地坐在?床上,趴在?膝上哭泣,好不可憐,連忙撿起地上的衣服裹在?她的身上。

    “姑娘,這是發生什么事了,早上還好好的,怎么就鬧成這樣?”她心疼地道。

    今天?是韶音值夜,本來睡了一小會兒?,等著主?子叫水,卻突然被男主?人的怒吼聲驚醒。

    想到在?隔壁屋聽到謝瞻爭執的那幾句話,韶音心“咯噔”一下。

    莫非是白?天?蕭侯爺與姑娘私下見面的事被姑?*爺知道了?

    對于謝瞻這個?喜怒無常的姑爺,韶音自然是心里是沒有任何好感的。

    但?自打這兩人來到瑯琊以?后,韶音發現兩人每天?晚上都會睡在?一張床上,天?剛黑,謝瞻便要栓門把沈棠寧拐到床上去,沒多久那帳子里就發出那些叫人臉紅心跳的聲音,還總能聽到沈棠寧的哭聲和求饒聲。

    韶音擔心謝瞻欺負沈棠寧,偷偷問錦書緣故,錦書卻讓她別多事。

    韶音總覺得這事定是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和蒙騙,所以?當蕭硯不死心地來找她幫忙時,她幾乎是沒怎么猶豫便答應了。

    “姑娘,咱們白?天?和蕭侯爺見面的事,該,該不會是被他知道了吧?”

    韶音急忙壓低聲音問。

    沈棠寧只是將臉埋在?膝上,埋在?被子里,一人默默地流著眼淚。

    ……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時候再?次睡著的,模模糊糊被驚醒時,她看見黑暗中一雙陰鷙的鳳目冷冷地俯視著她。

    驀地,男人沉重的身軀壓了下來。

    ……

    痛、好痛……

    她竭力咬住唇,臉兒?也瞬間便白?了,不停捶打他。

    他卻好像是在?故意懲罰她一樣,居高臨下地,冷冷盯她,直到她羞憤地,哀求著哭了出來,忽俯身埋進她的腋窩里,一口?咬在?了她柔軟的肩肉上。

    …………

    如果?再?繼續對抗下去,她討不到半分?的好。

    她只能忍著羞恥抱住了謝瞻,試圖減緩他憤怒之下的橫沖直撞。

    …………

    或許是因為她眼淚中的柔順包容,又?或許是因為怒氣已得到了極大的發泄,漸漸地,他終于不再?那么強硬了。

    他也緊緊地回?摟住她,與她十指相扣。

    會一點點舔吻她泛紅的眼眶,將她眼角流下的委屈的淚水用舌卷入口?中。

    …………………………………

    溫氏聽說昨夜女兒?和女婿大吵了一架,心中頗為不安,半宿沒睡好。

    離開京城之前,沈棠寧和謝瞻一直鬧和離,溫氏怎么勸沈棠寧都不管用。

    后來叛軍攻入城中,女兒?無故失蹤,是女婿把她救了回?來,溫氏十分?感激。

    兩人在?外經歷了什么溫氏不得而知,但?回?到瑯琊老宅后,也沒鬧出要和離的意思,溫氏欣慰之余,仍不放心,有幾回?陳媽媽還去偷聽兩人墻角,回?來高興地和她說姑奶奶和姑爺今夜叫了幾回?水云云,自打兩人住進老宅,一晚上都沒消停過。

    溫氏責怪陳媽媽多事,叫她不準再?去偷聽,否則女兒?肯定害羞不敢見人了。

    心里卻高興,心想這小兩口?新婚燕爾,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女婿又?時常外出打仗,這會兒?住在?一處了,正所謂小別勝新婚,閨房事頻繁也正常。

    然而聽到韶音對她的哭訴之后,溫氏心猛地墜了下去。

    “你啊你,韶音,你當真糊涂,這么大的事,為何先與我?說,而是自作主?張!”

    溫氏既氣惱蕭硯不知分?寸的糾纏,又?遷怒于韶音的自作主?張。

    韶音哭著在?地上求溫氏饒恕她。

    卻說這廂,除去兩年前那意外的一次,勉強算是初次探索對方身體的兩人幾乎都一宿舍沒睡,相擁著纏綿許久,直到沈棠寧實在?挨不住他貪饜的索求,困倦得昏睡了過去。

    一大早謝瞻醒來,看著枕邊人腮邊猶有淚痕,眼底烏青的可憐樣,心中已有了幾分?悔意。

    睡不著,天?剛蒙蒙亮,白?天?還約好與沂州衛指揮使出城校兵,謝瞻心里煩躁,給?沈棠寧擦凈了身子,披衣出門,準備離開。

    “賢婿,今日怎么這么早就醒了,可是有要事,不急的話陪我?一道用早膳吧?”

    走到一排松墻下,溫氏拄著拐杖,站在?第一棵松樹下朝著他笑。

    雖然眼睛視力恢復了幾分?,但?走路還是需要借助拐杖,謝瞻趕緊上去扶住了溫氏。

    “娘,我?自是有時間的,只是這天?還黑冷著,您怎么就出來了,仔細摔著。”謝瞻說道。

    溫氏一笑,“你別擔心,有陳媽媽他們跟著我?,我?這個?老婆子還摔不倒。”

    兩人移步到了暖閣里,溫氏吩咐丫鬟們去備膳,扭頭見謝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邊桌上的琴,便主?動開口?道:“這琴名為獨幽,乃是前朝名琴。”

    謝瞻眸光閃了閃,垂下了眼。

    溫氏說道:“說來你們未成婚前,該是沒有見過吧?團兒?從小到大,最是愛琴成癡,若是遇見名琴,更是拔不動腿。家里的侄女們一聽到要練琴便頭疼不已,不是裝病便是撒嬌賣癡。偏偏她,我?心疼她練到手指出血,不許她再?彈琴,她還瞞著我?夜里把琴偷出來,在?假山洞里練。”

    謝瞻想到沈棠寧半夜偷摸取琴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向上彎了一下。

    溫氏無奈嘆道:“這個?孩子,別看她表面上最是乖順懂事,實際不管什么事,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一旦她自己決定的事情,連我?這個?當娘的也不能置喙。當初她心愛的綠綺琴被毀之后,她回?家偷偷哭了許久,一度不再?碰琴,還將家里所有的琴都收進了庫房里,大有一副此生再?不碰琴的樣子。”

    “沒想到昨日我?見她買回?這獨幽琴,愛不釋手地在?手里把玩撥弄,我?便知道她心里徹底放下了那張被毀壞的綠綺。”

    “做娘的,哪里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呢?團兒?她越是放不下一個?人的時候,越是會逃避,但?等她真正放下一個?人的時候,反而坦坦蕩蕩。她肯買回?獨幽,恰恰證明她放下了過往,不再?將自己囿于從前。”

    謝瞻霍然站了起來。

    “娘,抱歉,我?……”

    頓了下,他羞愧地道:“我?想到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了,失陪。”

    謝瞻走后,陳媽媽來到溫氏身邊。

    “老夫人,姑爺他是真聽懂您的意思了嗎,照我?說您還是應該把話說清楚了才是!”

    溫氏看著女婿高大寬闊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聰明人,不消把話說明白?,自然一點就透。

    而不愿相信的人,把話說得再?清楚,他也還是不愿意相信-

    白?天?,一整天?謝瞻都不在?。

    沈棠寧裁了昨天?買的新布,給?女兒?做衣服。

    錦書陪在?一邊看圓姐兒?,不時擔心地看一眼一整天?一語不發的沈棠寧。

    一直到傍晚的時候,見她似乎不太舒服,沒精打采,錦書便勸沈棠寧早早睡了。

    沈棠寧躺在?床上,閉上眼,聽著耳邊“噼啪”燒炭聲,窗外“呼呼”刮過的風聲,正迷迷糊糊間,忽聽到有人壓低喜悅叫了一聲。

    “下雪了!”

    沈棠寧坐了起來,看向落了細雪的軒窗外。

    謝瞻回?來了。

    他進了院門,有丫鬟給?他請安,剛出聲聲音便噤了。

    他收回?手,腳步聲停在?門前,似乎遲疑住了。

    片刻后,他輕聲推門進來。

    冷風的嗚咽聲被迅速掩在?屋外,他慢慢走到床前。

    隔著薄薄的紗帳,仿佛都能感覺到一股冷氣襲來,可見來人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站了多久。

    謝瞻看著帳中的影子,判斷出沈棠寧大約是背著他,面朝墻壁那側側躺著。

    他是習武之人,自然聽得出來沈棠寧在?他進來的時候驟然紊亂了一下,以?及眼前強裝鎮定的呼吸聲。

    想說什么跟她解釋,可一開口?,心里有個?地方卻堵得慌,好像堵了一塊棉花般不上不下,如鯁在?喉。

    白?天?長忠告訴他,蕭硯昨日見過沈棠寧后,便連夜離開了瑯琊,回?了京都。

    是他一時情急,被嫉妒蒙蔽雙眼,竟誤會她要丟下他和女兒?,與蕭硯雙宿雙棲,做出了無法挽回?的錯事。

    為什么在?她面前,他永遠也做不到像蕭仲昀那樣對她溫柔體貼,懂她心意。

    為什么總是那么地愚蠢惡毒,無法控制自己去傷害她。

    明明他的心里,對她有那么多的憐惜與心疼……

    本有千言萬語藏在?心底,想問問這兩年來她心里可曾有過他,哪怕只有一點點。

    他待她的好,不希求她的回?報,但?至少她能夠看到,能感覺得到。

    想要再?求她原諒他,告訴她他不想失去她,還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悔改的機會。

    那些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愫,因為他的驕傲和自尊從來不敢宣之于口?,已猶如毒藥般日夜磋磨腐蝕著謝瞻的心。

    大錯已經鑄成,然而看著她的背影,他最終卻連開口?問一句的勇氣也沒有。

    他,太驕傲了。

    哪怕是在?心愛的女子面前。

    長夜漫漫,更漏一點點地滴落下去,窗外也逐漸由鹽粒細雪轉為漫天?的鵝毛大雪。

    謝瞻站了好一會兒?,就在?以?為沈棠寧以?為他要一直站下去的時候,輕輕的置物聲響起。

    接著,便是開門離開的聲音。

    沈棠寧掀起帳子時,謝瞻早已不在?。

    唯有地上的一灘水漬,以?及白?底青花的瓷瓶在?黑夜里的月光下散發著幽幽白?潤的光芒,證明有人來過-

    十一月二十一,宗縉在?大同突然暴斃。

    其子宗瑁即皇帝位,為大燕國第二位皇帝。

    三日之后,宗瑁即聯合率領二十萬叛軍并一萬契族鐵騎親自攻陷了西京長安城,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

    宗瑁攻下長安城后,大肆封賞斂財,收買人心,叛軍氣勢高漲,扼住陜西咽喉后,他野心勃勃,又?馬不停蹄下令兵分?兩路包抄,兵鋒直指河南。

    一旦河南淪陷,剛被收復的河北必定人心惶然,朝廷將有大半壁江山落入叛軍手中,對朝廷政權呈現包圍之勢。

    隆德帝沒想到宗瑁竟有如此雄心,畢竟宗瑁在?京都城為質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完全是個?紈绔子弟的模樣,章臺走馬,斗雞走狗,無惡不作。

    就連宗縉冊封他為太子,也完全是為了擺出一副嫡子正統的姿態來合法自己的叛軍政權。

    接到隆德帝的圣旨后,謝瞻第一時間籌措軍糧,動員山東河北等地兵馬。

    事發倉促,第二日他便不得不離開率領輕騎匆匆離開瑯琊西往河北,預備在?那與郭尚的十五萬大軍匯合一處,共同應對宗瑁的三十萬鐵騎。

    西京長安。

    宗瑁陰沉地盯著薊州來使,忽哈哈大笑了起來。

    “想當年朕還要稱節度使一聲阿祖,如今阿祖既病了,朕心里自然擔憂,還望阿祖能安心養病,恕朕不能親自去探望,你帶了禮物回?去,順道幫朕稍句話。”

    宗瑁雙目冷冷地看向腳下,一字一句地道:“讓他好好養病,朕,還有大用他的一日!”

    丹陛下這位來使不是旁人,正是薊州節度使張元倫的心腹宦官。

    自從宗縉登基為帝之后,便將原本的薊州重新劃給?了他的義父張元倫。

    說是義父,實則張元倫比宗縉也就大十歲。

    今年七月,張元倫在?河北戰敗后,狼狽逃去安徽,在?安徽四處遭官兵追擊,抱頭鼠竄,遂一路收攏殘兵敗將,逃回?自己的大本營薊州駐守。

    宗瑁登基后野心勃勃想要奪回?河北,不惜御駕親征,就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朝廷一個?措手不及。

    對于契人而言,只要宗瑁肯給?好處,父子倆誰當皇帝他們不在?乎。

    自從居庸關?一役后,燕國元氣大傷,契人又?不肯真心合作,宗瑁便將主?意打到了張元倫手中十余萬的薊州騎兵身上。

    然而面對新皇為帥的詔令,張元倫卻以?重病為由婉拒。

    實際上,張元倫就是不服宗瑁。

    想宗瑁今年不過才二十出頭,他爹宗縉怎么死的都是兩說,如今宗瑁讓他派兵去幫他攻打打河南,但?薊州這些騎兵都是張元倫老部下,是他耗費了幾十年才培養出來心血。

    宗瑁僅憑一紙詔書就要征調節制,要這個?元老級人物對他俯首帖耳,張元倫除非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答應。

    張元倫派來回?復宗瑁的這個?使者宦官,表面上恭敬客氣,意思卻只有一個?——

    他病了,要兵沒有,要錢糧更沒門!

    宗瑁心內早就怒意滔天?,面上卻知張元倫在?軍中素有威望,眼下非常時期,不好輕易與張元倫撕破臉,只能拿下河南后再?與他秋后算賬。

    當即下詔封張元倫為潁川王,命人抬了數十箱珍寶靈藥,并自己的心腹丞相阿史那承紹、曹王宗正德等人隨使者前往薊州,名為探病賜賞,實為監視。

    命曹王宗正德手中持節,一旦發現張元倫有反叛之疑,就地格殺勿論。

    不提宗瑁如何分?化內部紛爭,卻說隆德三十二年十二月,謝瞻前往河北順德,調山東河北兩地精銳部隊趕往河南。

    恰逢宗瑁自西京,蔡、高、夏三員大將分?別自河北博陵、山西上黨與潞安三地率兵共十萬大軍圍攻順德,企圖阻止謝瞻支援河南,收復河北。

    河北精銳被調離之后,只有三千衛兵與當地兩千地方團練,這些不足五千人的官兵,該如何應對宗瑁與契人氣勢洶洶的十萬大軍?

    “下這樣大的雪,也不知道姑爺他們在?順德如何了。”

    錦書望著窗外的一片白?茫,嘆氣道。

    忽聽“嘶”的一聲,忙轉過身去,卻是沈棠寧被針尖刺破的指腹。

    錦書要給?她包扎,沈棠寧只用帕子纏住了止血,將尚未縫好的棉衣重新放回?了桌上。

    “時辰不早了,外面的粥都熬好了吧?”

    入冬以?來,各地災情戰禍連綿不斷,流民聚在?瑯琊城外無處可去,沈棠寧和謝嘉妤一起在?城外搭建了粥棚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在?外施粥。

    今日正是十二月的望日,一大早沈棠寧與錦書在?長忠與謝瞻留下的侍衛護送下率先趕到了城外粥棚。

    為了防止災民哄搶,沈棠寧在?粥棚旁邊又?搭建了四五個?吃粥棚,男女分?開,擺上板凳,每個?吃粥棚都有三人來回?巡視看管。

    但?凡來領粥的流民都必須在?棚子里吃完才能走,而還想要拿走饅頭的流民則必須要登記造冊,填上姓名后由專人領著去城中的織造坊給?前線的士兵縫制棉被棉衣。

    任務全部完成之后,就可以?吃到更為可口?的飯菜。

    原本冬日士兵們的裝備在?春夏兩季就應該全部完成,但?今年宗張驟然起事,朝廷軍資準備不及,兩軍休戰后又?元氣大傷。

    謝嘉妤的二叔任瑯琊縣令,織造坊的事務堆積如山,急得王二叔四處召集繡娘縫做衣服,一連數日都沒回?家宿在?衙門里,謝嘉妤和沈棠寧聊天?,無意將這事透露給?她。

    沈棠寧想到在?寧州時郭夫人是如此安置流民,便如法炮制,果?然既解決了流民因吃不飽飯聚眾喧鬧哄搶的問題,又?能如期完成朝廷派下的任務,倒治好了王二叔的頭疼病。

    不過,這法子沈棠寧囑咐過謝嘉妤別告訴王家眾人,只說是謝嘉妤的主?意

    離開瑯琊的那晚,謝瞻便將天?蠶蛾的解藥給?了沈棠寧,一個?青色的瓷瓶。

    服下藥后,沈棠寧除了剛開始幾晚身上有些燥熱難受外,再?沒犯過病。

    謝瞻走得匆忙,兩人無法商議和離事宜,但?沈棠寧有預感,也許謝瞻凱旋的那一日,便是兩人和離之時。

    既然王家人不喜歡她,她也不會傻到主?動去自討苦吃,與王家人來往。

    “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你就餓死在?這兒?吧,我?沒你這個?賠錢貨!”

    耳旁突然響起孩童刺耳的啼哭聲。

    錦書看到自己主?子從粥棚中走了出去,忙緊張地跟上去。

    主?仆兩人還未近前,忽聽身后傳來一陣馬蹄噠噠之聲,原來一匹驚馬正朝著城內的方向狂奔,將四周的路人嚇得四散而逃。

    那馬上之人一面制馬一面大聲喊道:“快讓開,這馬受驚了,快讓開!”

    好巧不巧,那馬竟是直沖著那幼童而去,伴隨著錦書的一聲尖叫,千鈞一發之際,人群中突然沖出一個?人來,摟了孩子向后一拽。

    驚馬飛奔了過去。

    “小心!”

    沈棠寧疾步走到那嚇呆的孩子面前,將她飛快摟進了自己的懷里。

    “乖!沒事了,沒事了!”她柔聲安撫。

    小女孩臉上臟兮兮的,也不答話。一雙大大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懷里還寶貝似的抱著一半臟了的饅頭,看得叫人很是心疼。

    待安撫完這孩子,沈棠寧吃力地抱起了這孩子,想領著她去找她爹娘。

    “夫人,你沒事吧?”

    頭頂上傳來一道熟悉而清潤的聲音。

    沈棠寧起身說:“多謝,我?……”

    一語未落,待兩人看清對方的面貌,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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