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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覺醒

    幸福觸手可及,卻又如履薄冰,顧驕的心中充滿了不安全感,總覺得有一天脆弱的冰面碎裂,自己會猝不及防掉下深淵?筛改负透绺绲膽B度又告訴他,不會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接受他們的愛,凋謝的葉片和花瓣在愛意的澆灌下重新生長。

    身體恢復之后,他的情緒也漸漸平穩了,他沒有告訴父母和哥哥自己早已經知道了身世,不想他們再為自己擔憂。

    為了照看顧驕,顧念安特意轉學到了他所在的學校,比顧驕高一個年級,每天放學就來門口等著接顧驕回家,那段時間班里人人都在傳顧驕有個打扮奇怪的哥哥,雖然挺非主流,但因為顏值過硬,顯得十分炫酷,還怪好看的。

    有人忍不住感嘆:“顧家基因真好啊,兄弟倆都長得這么好看!

    “就是長得不太像,可能一個隨爸爸,一個隨媽媽吧?”

    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顧念安畢業了,進入大學之后他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有時不能去接顧驕,就打電話讓家里的司機去。

    顧驕十八歲生日正好在高考前一天,顧先生和顧夫人為他準備了一場盛大的成人禮,為了不影響他考試,決定將典禮放在考試后舉行。

    于是生日的這一天晚上,顧念安特意去學校將顧驕接出來,兩個人準備一起吃個飯。

    來之前顧念安喝了點酒,情緒比平時要高昂許多,伸長手臂把顧驕往自己懷里一攬,臉上帶著不明顯的紅暈,呼吸間帶著醉意。

    “驕驕你知道嗎?我今天特別高興。”

    顧驕被他壓得肩膀往下一沉,偏頭看他,過了十二點就要成年了,少年不像初見時那樣青澀,眉宇間隱隱透出些韌勁兒,只有一雙眼眸依舊清澈見底,如同透過水流徑直透進湖底的日光。

    “嗯?為什么?”

    “因為我弟弟馬上就要成年了,以后我大概能少操點心了吧?”

    顧念安嘿嘿一笑,鼻釘上的鉆石熠熠生輝,像閃爍著的星星,他用力揉揉顧驕的頭發,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說:“小屁孩,你都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有多擔心,好好的一個人怎么還把自己弄進醫院了呢?”

    顧驕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默默打岔說:“哥,我馬上成年了,不是小孩了……你也就比我大一歲……”

    顧念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噓!”

    “管你幾歲,你在我眼里就是個小屁孩……”他想了一會兒,終于接上了自己的上一個話題,“接到消息的時候我都愣住了,當時我就想啊,是不是我那時候對你太壞,傷了你的心……天天說你是小屁孩,其實我也沒成熟到哪去,遇到事情就會逃避,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故意不理你……你看,我們那時候才多大呀,都還年輕呢,犯錯也情有可原對不對?所以驕驕……你能原諒哥哥嗎?”

    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顧念安竟還耿耿于懷,顧驕很是驚訝,他以為大家早都把這件事情揭過不提了。

    “哥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我知道……我知道……”顧念安喪氣地垂著頭,聲音很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語,“是我自己……”

    顧驕不想再談論這方面的話題,拉了拉顧念安的手臂:“我餓了,哥哥,我們去哪里吃飯呀?”

    說到吃飯,顧念安的情緒立馬轉變過來,朝著某個方向一指:“我知道一家餐廳,味道特別牛,是二叔推薦的,我和東子他們去過好幾次了,這次必須要帶你嘗嘗!

    “東哥他們也在嗎?”

    “沒呢,叫他們干嘛,就咱倆。”

    顧念安準備齊全,早就預訂好了,一推開包廂們,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迎接他們,全是顧驕愛吃的。

    顧驕眼前一亮:“哇!”

    先上前美滋滋拍了幾張照片,自己欣賞來一下,轉過身笑意盈盈地說:“謝謝哥哥,我特別特別喜歡!”

    顧念安得意地輕輕哼笑,顧驕這點兒小愛好,被他拿捏透透的。二叔推薦這家餐廳真挺不錯,菜品特別齊全,想點什么都有。

    “敞開肚皮吃吧,不夠再點,你哥有的是錢。”

    兩人都挺能吃,正埋頭苦干呼嚕呼嚕地吃著,忽然有人在外面輕輕叩門。

    顧念安疑惑抬頭,擦了擦嘴:“請進!

    使者推著一個雙層生日蛋糕走了進來,蛋糕份量十足,精致漂亮,清新淡雅的奶油上點綴著種類豐富的水果,像是青草地上開滿的各色鮮花。

    顧念安是餐廳的高級會員,得知他弟弟今天過生日,餐廳特意訂制了一份生日蛋糕作為賀禮。

    除了蛋糕,一同送來的還有刀叉和蠟燭,和一頂屬于壽星的金燦燦的皇冠。

    顧念安一看到皇冠就來勁了,覺得特別適合顧驕,連哄帶騙地給他帶上,然后點上蠟燭給他拍照。

    “茄子~”

    顧驕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拍照的姿勢特別簡單,就是一個剪刀手,顧念安拍完不滿意,把他像個娃娃一樣擺弄來擺弄去,擺出了好幾個新潮的造型,然后用相機記錄下來,最后再摟著顧驕的肩膀打算拍張合照。

    “驕驕,看鏡頭,擺個造型!

    顧驕忙活了一陣,但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直到相機倒計時快要結束,他硬著頭皮再次伸出兩根手指。

    ……耶。

    “好了。”顧念安哭笑不得地收起相機,見蠟燭燃燒了大半,于是說道:“許個愿望吧驕驕,想好了嗎?要不要哥哥幫你一起想?”

    “想好了!”顧驕連忙說。

    “哦,是什么?”

    “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好吧,那我不問了!鳖櫮畎沧隽藗請的手勢。

    顧驕對著燭光閉上眼睛,將心里的愿望默念一遍,睜開眼吹滅了蠟燭。

    顧念安好奇地靠過來,歪頭看著他:“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不可以!”

    “好好好……”

    蠟燭熄滅,裊裊白煙緩緩升空,一縷一縷地在封閉的包廂里逸散開來。

    顧驕忽然覺得有點困,他打了個哈欠,時間正好走到凌晨一點,他的眼皮沉得像掛了秤砣,反應慢半拍地說:“哥,我好困……”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顧念安已經一頭栽倒在餐桌上,不小心撞掉的菜碟碎了一地,發出瓷器碎裂的聲響。

    顧念安就算想睡覺,也不可能困到近乎昏迷的地步,再加上自己突如其來的睡意……其中一定有問題!

    是他們吃的菜?還是喝的飲料?

    沒有余力思考太多,顧驕四肢發軟,困意排山倒海洶涌而來,他強撐著用最后的力氣按下呼叫鈴,然后就人事不省地暈了過去。

    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

    仿佛獨自一人在深海中無限下墜,所有的聲音和光線都在逐漸遠離,變得模糊而朦朧,最后只剩泥沼似的黑暗,將身體緊緊纏繞吞沒,強烈的孤獨感如毒蟲一般啃噬心臟。

    顧驕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清醒過來。

    觸目可及的是一片空白的水泥墻,幾根承重柱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連接地面與天花板,地上遍布灰塵和木屑,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油漆味,聞多了讓人大腦刺痛。這是一幢廢棄的爛尾樓。

    他動了動,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手腳都被麻繩捆得嚴嚴實實,似乎吸入了某種麻醉性氣體,整個身體軟得像面團,一點力氣都聚不起來,平時輕輕松松就能扯斷的麻繩,現在他手腕磨出血都掙不開。

    有人綁架了他。

    意識到這一點,顧驕心跳飛快,他強自保持鎮定,穩住呼吸,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立馬閉上眼睛裝睡。

    腳步聲走到近前,兩個男人開始交談。

    “這家伙還沒醒呢。”

    “正常,那藥厲害著呢,嬌滴滴的豪門公子哥兒哪受得了?睡上兩天都不奇怪。”

    “他爸媽的錢送到了沒?收拾家伙準備去取。”

    “還沒,說是在路上了!

    “沒報警吧?”

    “他們哪敢?反正錢對他們來說就是個數字,花錢消災有什么不好?敢讓條子摻和進來,事情可就復雜了,他們拎得清!

    “行,等拿到錢我們先把小的弄死,把尸體還給他們,兩頭掙錢。”

    “嘿嘿,還是你聰明……”

    聽他們的意思,似乎是有人花錢向兩人要自己的命。顧驕大腦飛速運轉,但歹徒起了貪念,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決定再向自己爸媽勒索一筆錢,但得到錢之后他們不會放了自己,而是會直接撕票,再去向幕后黑手邀功。

    危機時刻,顧驕的腦子運轉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他意識到自己如果不做點什么,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哥哥呢?哥哥是和他一起昏迷的,現在卻不在自己身邊,那他會在哪里?難道已經……

    不,不會的。

    冷靜……顧驕,你要冷靜。

    顧驕抑制住身體的顫抖,聽見其中一人接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爸爸的聲音。

    那人說了幾句話就掛斷了通話,對自己的同伴說道:“錢送到了,我現在去取,你在這里看好他們,等我回來!

    “放心,交給我就行。”

    那人走了,空蕩蕩的樓層里只剩下一個人的呼吸聲,他似乎百無聊賴,開始慢悠悠地來回踱步,陰冷的目光不時落到顧驕臉上,即使顧驕看不見,也能感受到一陣毛骨悚然。

    沒過多久,空氣中響起尖銳金屬剮蹭水泥地板的聲音,這讓顧驕意識到那人身上帶了兇器,也許是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人始終在周圍徘徊,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顧驕有些著急了,他已經恢復了一些力氣,但掙脫麻繩需要時間,一旦他動作幅度過大,立刻就會引起歹徒的注意,到時候他還沒能脫身,對方手里的兇器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如果不這樣做,等到另外一個人取完錢回來,自己的下場一樣是死。

    顧驕緊張極了,汗意漣漣,后背暈開大片濕痕,好在被椅子擋住,這才沒有被人發現。

    這人就不能離開一下嗎?哪怕一分鐘也好!

    時間被無限拉長,顧驕倍感煎熬。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發覺同伴出去的時間似乎有些太長了,于是發消息詢問,那邊卻遲遲沒有回應。

    “操他*的!”

    歹徒的情緒一下緊張了起來,又連發了幾條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他終于意識到不對,在打過去的電話無人接聽之后,他立刻抄起匕首向顧驕走去。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細微的響動。

    “誰!”

    歹徒握緊了匕首,瞇起眼睛保持警戒,一點點向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同時看了一眼手機上的監控,另一個房間關著的人質仍然閉著眼睛,姿勢沒有發生變動。

    歹徒驚疑不定,一腳踹開門,門板撞在墻上發出巨大聲響,他隔著門朝里看去,顧念安確實好端端地被綁在椅子上,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管不了這么多了,他心想,同伴忽然斷聯,極有可能已經被抓,而他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殺掉其中一個,再帶走另一個當作人質,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殺掉拋尸,留下證據向雇主索要尾款,錢到手之后逃到國外,這樣才能留下一線生機。

    想到這里,他下定了決心,攥緊了匕首,轉身再次向顧驕大步走去!

    殺意襲來,顧驕心臟猛地縮緊,意識到對方的意圖,再也顧不得裝睡了,立刻用盡全力掙扎起來。

    見他醒來,歹徒目露兇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匕首橫上他的咽喉,刀鋒碰上皮膚,立馬留下一道鮮紅的血線。

    “不……”

    眼看鋒利的刀刃即將割斷脖子,歹徒身后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只手用力抓住匕首,從身后將歹徒猛然掀翻在地!

    鮮血順著指尖滴滴答答地掉落,顧驕瞬間睜大了眼:“哥、哥哥!”

    顧念安劇烈喘息著,手上的傷口深可見骨,他沒有時間多說什么,歹徒已經一個挺身從地上翻了起來,他們這種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身體素質本就遠超常人,手里還有武器,顧念安身體里的藥效未消,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可顧念安仍舊擋在顧驕面前,搖搖晃晃,像一堵危墻,隨時都可能倒下,卻顯得無比巍峨。

    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歹徒,握緊拳頭,粘膩的鮮血從掌心中擠壓出來,與張揚的紅發交相輝映,成了一團燃燒的烈火。

    暴怒的兩人瞬間撲打在一起,地上塵土飛揚,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但其實只有短短數十秒,激烈的拳腳摩擦聲中,利刃入體的聲音清晰傳進顧驕的耳朵里。

    他一直在激烈掙扎,手腕血肉模糊,皮開肉綻,聽見這聲音時動作忽然一頓,驟然縮緊的瞳孔之中印出顧念安身下汩汩流出的鮮血,很快在地面上蓄成一灘血泊。

    “哥——”

    顧驕慘叫一聲,眼底瞬間爬滿血絲,腦海中好像有無數條爬蟲在蠕動,催生出一種令他想要毀滅一切的欲望。

    一陣劇烈的耳鳴之后,他的眼前一片混亂,黑白兩色不斷交替閃爍,像是出了故障的老舊電視。他的感知力變得極度敏銳,他能聽見灰塵在空中浮動的聲音,聽見血液浸透木屑的聲音,聽見有人呼吸破碎胸腔振動的聲音……

    他好像短暫地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緒和思維都不存在了。而當他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對著他的是十幾只黑洞洞的槍口。

    第82章 第 82 章 橘子蹲

    顧驕是個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孩子。

    過往十八年,他的人生中充滿了寵愛與溫暖的目光。他不需要為了保持良好的成績起早貪黑刻苦學習;不需要親自下廚做飯填飽肚子;不需要弄臟衣擺,自然有人愿意為他鋪好往前的所有道路。

    人們總是對他笑,喜愛與夸贊,親和與守護。大多數人的一生難免遇到波折,遭遇否定和質疑的聲音,但這些聲音通通被排除在顧驕的世界之外,他看到的總是微笑,接受的總是善意。

    人生第一次,他暴露在黑洞洞的槍口之下,沉重的金屬外殼折射出冰冷幽暗的反光,就像一排開刃的匕首,在他身上劃出了不見血的傷口。

    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數十支槍口一齊冷酷地審視著他,似乎他是猛獸,是怪物,是一切具有巨大殺傷力的不穩定因素,唯獨不是人。

    剛從那種真空般的狀態中抽離出來,顧驕還很茫然,一時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渾身肌肉酸痛無力,腳底像踩著棉花,輕飄飄地找不到著力點,腦海深處傳來尖銳的刺痛,仿佛正有人拿著鐵錘,一點點將閃著寒光的釘子往他腦仁里砸,苦不堪言,卻有種從未有過的通透感。

    “我在哪里?你們……”

    顧驕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對面的槍口緊張地抬了抬,數不清的紅點瞄準了他的額頭與心臟,除此之外還有肩膀、手腕、膝蓋……一切能影響到他行動的地方,紅點迅速匯聚成無形的枷鎖,強行限制住他的行動。

    “別動!”

    一聲厲呵讓顧驕嚇了一跳,他睫毛顫了顫,輕輕掀起,像只意外闖入鋼鐵森林的雛鹿,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發生了什么?

    好奇怪……為什么大家都拿槍指著自己?

    顧驕疑惑地轉頭看向身后,后面空無一人。他再次向前走了一步,忽然響起的槍聲撕裂云霄,那個聲音再次高喊:

    “別動!伸出雙手,抱頭蹲下!否則我們就開槍了!”

    雖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顧驕下意識照做,他應了一聲“好”,雙手抱住后腦勺,低垂著腦袋蹲了下去。

    視線順著頭顱的弧度下落,一抹暗紅色的粘膩液體蛇一般緩緩游進他的視野范圍,嘶叫著一點點靠近他,似乎要沿著他鞋底的邊緣攀上小腿。

    顧驕呆呆地看著,眼前忽然閃過幾個破碎而混亂的畫面。

    綁架,搏斗,受傷,流血……

    血……好多的血……

    “哥哥……”

    胸腔里擠出一聲細小的呢喃,顧驕瞳孔劇震,猛地抬起頭來,地上大片的血跡一直蔓延到他腳邊,可不論是綁架他的歹徒,還是深受重傷的顧念安,此刻全都沒了蹤影,只剩下嚴陣以待的士兵,以及儲量豐富到足以殺死他上千次的槍支彈藥。

    剛才、剛才發生了什么?他昏過去了嗎?哥哥還好嗎,他去了哪里?

    一瞬間,無數個問題充斥著他的大腦,他無助地看向對面的士兵們,試圖從他們那里得到一個答案。

    “哥哥……我哥哥呢?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哥哥去哪里了,他現在還好嗎?有沒有人……”

    回答他的是一發擦著手臂飛射過去的子彈,以及夾雜著硝煙味的厲喊:“最后一次警告:抱頭蹲下,不要再有任何可疑動作!”

    “對不起……”

    顧驕小聲道歉,按下焦灼的心情耐心配合,他希望自己能等來一個周全的解釋,可最后那些人只給他套上了手銬和電擊項圈,他被押解上車,成為了重兵看管的囚犯。

    后來顧驕才知道,那天他在無意識間爆發出了驚人的未知力量,幾百米之外埋伏的士兵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沖擊,輕則耳鳴頭暈,嚴重的直接當場暈厥,指揮官一度以為他們遭遇了不知名的大規模聲波攻擊。

    外圍的士兵都受到如此嚴重的影響,他身邊的兩人就更不必說,當場昏死過去,至今未醒,還在醫院接受搶救,情況相當嚴峻。

    發現能量的發出者是顧驕之后,指揮官立刻下達了武裝控制的指令,不論代價如何,必須要將顧驕控制住,絕對不能放任一個具有如此危險性的隱患離開他們的控制范圍,原本單純的綁架案嚴重程度立馬上升了好幾次層次,針對目標也從歹徒轉移到了原本的人質身上。

    好在顧驕意外配合,沒有經歷預想中的惡戰,武裝隊很快控制住了顧驕,并將他帶到了特殊牢房接受檢查。

    檢查結果顯示,他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除了肌肉和骨骼密度遠超平均水準,身體狀況也和普通人沒有差別。

    幾輪審訊之后,眾人發現,就連顧驕自己似乎也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除他之外在場的另外兩個當事人都還在搶救中,誰也不知道當時的情況,調查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一個不速之客帶來了答案,他自稱費云函,是從主星來到古武星實地考察的學者,據他所說,顧驕的情況屬于受到強烈刺激下的后天精神力覺醒,而他正是被顧驕強烈的精神力波動吸引而來。

    “在覺醒時爆發出如此驚人的能量,這孩子的天賦,哪怕放在主星也屬于最頂尖的層次!辟M云函嘖嘖稱奇,神情是掩蓋不住的贊嘆。

    古武星遠離群星帶,沒有加入星際聯盟,星球上對精神力的開發幾近于零,對于這種幾乎從未出現過的力量表現形式,所有人都很陌生,充滿了對未知的警惕和防備。

    費云函不一樣,他生活在一個以精神力強度為尊的行星,自然知道顧驕這樣萬里無一的天賦意味著什么,留在古武星,他也許會淪落為不被人理解的怪物,但若去了主星,他的光芒將無法掩藏。

    作為一位資深學者,費云函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他特意讓助手去了距離最近的空轉站,聯系上了自己的母校。

    如果一切順利,那么顧驕將擁有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

    外界發生的一切顧驕都渾然不知,他被關在狹窄陰暗的牢房里,每天面對的除了獄警寫滿防備的臉,就只有冷硬乏味的牢飯。

    顧驕從沒吃過這樣粗糙的食物,口感又干又硬,吃下去整個胃囊都在翻滾抗議,但他沒有選擇,也沒有挑剔的心情,他的整顆心都在被顧念安牽動著,寢食難安,輾轉反側,每時每刻都在擔憂。

    他不喜歡被審訊,冷板凳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刺眼的燈光長時間停留在他臉上,審訊員來來回回重復詢問他同樣的問題,有時還會抽走他幾管血拿去做化驗。

    可他每天都在盼望著審訊,只有那時,他才能從審訊員口中得到關于顧念安的消息。

    單調重復的日子變得及其難熬,他很快喪失了對于時間的判斷,不知道在牢里待了多久,或許幾個周,或許幾個月,他終于見到了唯一一個自己認識的人。

    第83章 第 83 章 他死了

    作為參與政府權力高層的豪門家族,顧家在最高監獄也有自己的勢力。這起綁架案受到的關注眾多,為免包庇之嫌,顧先生無法進入到對顧驕的調查審判之中,甚至無法直接與顧驕接觸,但這并不代表顧驕完全失去了與顧家的聯系。

    在牢房里蹲了兩個周之后,顧驕終于見到了家人。

    顧先生的親弟弟,也就是顧驕的叔叔,他在相關部門有些人脈,受顧先生之托來見顧驕一面。

    那天剛下完小雨,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全封閉的牢房窺不見半點天光,空氣中帶著點點潮意。

    顧驕躺在簡陋的床上,剛成年的少年發育速度驚人,長手長腳的,抻直了在床上都躺不開。他微微曲起膝蓋,側過身體面對墻壁,神情就如同逐漸降下去的氣溫一樣僵冷。

    距離上一次審訊已經過了整整三天,顧驕不知道自己最后會是什么下場,雖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他后來才得知,自己那天傷害了許多人,在他失去意識的短短幾分鐘時間里,數十名士兵都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攻擊,至今還在接受治療。

    他為此感到深深的自責,但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顧念安。

    距離幾百米開外的士兵都受到影響,那么顧念安呢?他當時就在旁邊,甚至還被匕首捅傷,承受的傷害會不會更大?

    顧驕想得頭都痛了,眼下掛著濃濃的陰影,心里不止一次地對自己產生懷疑,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是……怪物嗎?

    擔憂與惶惑將時間無限拉長,每分每秒都變得無比難熬,直到顧二叔的到來打破了僵局。

    看清出現在牢房外的男人,顧驕簡直要熱淚盈眶了,他連忙從床上翻起來,乖乖帶上電子鐐銬,在獄警的帶領下進入會面室。

    顧驕很喜歡自己這位叔叔,盡管對方并不住在顧家老宅,但每次見面,他都會給顧驕帶來許多新鮮的小玩意兒,還時常帶他出去一起玩,雖是叔侄,但其實他們更像朋友。

    驟然見面,顧驕幾度哽咽,可時間有限,他沒有太多抒發情緒的機會,直接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小叔,哥哥他現在怎么樣了?”

    顧二叔沒有立刻回答,慘白的燈光下,他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顧驕,眼神不同以往,顯得有些……憐憫。

    顧驕被他看得越來越不安,“小叔?”

    顧二叔終于說話了,卻是答非所問,他輕輕嘆了口氣,用一種惋惜的語氣說道:“我早提醒過你的,別和顧念安走太近!

    “顧念安死了!

    “顧驕,是你親手害死了他,你覺得顧家會放過你嗎?”

    顧驕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顧二叔,他好像忽然被抽走了靈魂,眼前的人變得好陌生,對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可組合在一起的意義卻讓他怎么也無法理解。

    ……死?

    仿佛沉重的海水逐漸漫過胸口,窒息感如同毒辣的蟒蛇般纏繞上來,劇烈的耳鳴讓他頭痛欲裂,他坐在那里,給人的感覺卻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

    他唇瓣顫抖著,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小叔……你、你在騙我對不對?”

    怕他不相信,顧二叔早有準備,他給顧驕看了一段視頻,是醫院的監控畫面,病床上的顧念安雙眼緊閉,面色蒼白,胸口幾乎看不見起伏,就連一頭火焰般張揚的紅發都變得暗淡灰沉。在他身邊,顧夫人靜靜坐著,總是精心打理的頭發有些凌亂,眼睛腫得厲害,神情透著萬念俱灰般的死寂。

    顧驕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怔怔地看著手機上的畫面,視線一點點模糊,淚珠重重砸到屏幕上碎裂開來。

    顧二叔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現在他還有呼吸和體溫,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可他的意識已經消亡,再也無法對外界的刺激產生任何反應,永遠不會再有睜開眼睛的機會。顧驕,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

    顧驕明白,這意味著顧念安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真正的他已經不在了。也就是……腦死亡。

    他沒有辦法接受,從前那個會跑會跳,會騎著摩托車帶他在路上以一百二十邁速度狂飆的哥哥,和視頻里人偶般無聲無息躺在床上的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眼前的一切是場夢,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

    這一瞬間顧驕的腦海中似乎閃過了許多念頭,又似乎什么也沒有,劇烈的耳鳴仿佛一柄冰錐直插入腦海,要將他的大腦攪得粉碎,胃部翻江倒海,他抑制不住地干嘔,好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令人恍惚的痛苦之中,顧驕聽見顧二叔說:“除了顧念安,你還傷了不少士兵,至于那個歹徒……當場死亡。事情現在鬧得很大,所有人都在關注,連帶著顧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所以他們不能親自過來見你。出于多方考慮,顧家替你賠了錢,但這并不代表我們愿意為你抗下一切,你現在還能坐在這里跟我說話,已經是大家念及舊情的結果!

    “我這次過來,是為了替你爸媽帶句話!

    “顧驕,沒有人會原諒你!

    ……

    顧驕病了,病得很嚴重。

    整日里失魂落魄,渾渾噩噩,不分晝夜地坐在墻角發呆,水米不進,誰跟他說話都好像聽不見一樣。

    他開始發燒,昏厥,有時一睡就是三五天,體溫低得嚇人,監獄不得不暫時停止對他的審訊,將他送到醫院接受治療。

    可即使在醫院,他的病房也不許任何人靠近,裝備精良的衛兵層層守在門外,警惕著一切可能出現的隱患。

    醒來之后,顧驕沒有過激的行為,他只是不和任何人產生交流,所有的情緒好像一夜之間都被剝離了,他的世界開始變成黑白兩色。

    醫生說,他正在一點點死去。

    可顧驕覺得沒什么不好的,如果他死了,說不定就能見到哥哥,還能親口向對方說一聲對不起,像他這樣的人,如果繼續活下去,說不定哪天又會忽然發瘋傷害到別人,還不如死了。

    醫生們進來又離開,拿著他的身體數據忙忙碌碌,最后決定給他注射某種藥物。

    顧驕靜靜看著針管往下推,透明藥水進入他的血液,很快發揮了作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藥,但注射成功之后,他難得睡了個好覺。夢里一片漆黑,沒有滿臉是血的哥哥,也沒有眼神怨恨的爸爸媽媽,就只是一片漆黑而已。

    很快顧驕出院了,他沒有第一時間回到監獄,而是去見了一位學者,對方名叫費云函,據說是來自遙遠星球的考察學者,他面帶笑容,用奇怪的儀器檢測了顧驕的身體,不時問他一些奇怪的問題。

    雖然不知道對方想做什么,但顧驕十分配合,問什么答什么,一點都不抗拒。

    自從注射完藥劑之后,他的狀態好多了,原本激烈的情緒就像隔了一層霧,變得朦朦朧朧,如果沒人提醒,他就不會主動想起自己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他重新變得柔軟,變得友善,只是比起從前更加敏感內斂,對于旁人注視的目光感到很不適應,有時還會毫無征兆地發呆。

    藥劑多多少少對他的記憶力產生了影響,他的記性變得很差,走過好幾次的路,再來一次還是不記得,他的反應和情緒都變得很遲鈍,對復雜的問題感到畏懼,像個天資愚鈍的笨小孩,在同齡人已經學會跑步時,他還只能跌跌撞撞蹣跚學步。

    但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起碼他又能繼續活下去了。

    第84章 第 84 章 回家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費云函給了顧驕新生的機會。

    他說顧驕不是怪物,只是意外覺醒了精神力,他教會顧驕如何控制、如何收斂這股陌生的力量,向顧驕描繪了一個自己從未想象過的宏大圖景,他說可以嘗試治療顧念安,為顧驕點燃了一簇微弱的希望之火,讓他得以從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短暫脫身出來。

    顧驕學得很努力,他沒有再被帶回監獄,而是拜了費云函為師,跟隨他學習,不過始終處于軍方的監視之下。

    重復學習的日子很枯燥,顧驕卻能用機械性的練習將自己的時間填滿,每天累得倒頭就睡,沒有時間思考別的事情。只有在晚上失眠的時候,他會打開窗戶,靜靜看向家的方向。

    夜里很黑,距離很遠,他其實什么也看不見。但他總會忍不住想,家里會不會也有人正在遠遠地看著自己?會不會也有人在夜里思念自己?

    沒法知道答案,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學習,海綿一樣瘋狂吸收費云函教給他的技巧,直到有一天,他成長到足夠成熟的地步,或許能將顧念安從沉睡中喚醒。

    他本就天賦異稟,再加上沒日沒夜的練習,很快就掌握了精神力操控的基本功,能做到得心應手,收放自如。

    費云函畢竟不是專業導師,在精神力方面的造詣不算太高,能教給顧驕的內容也就止步于此。

    “我將你的信息傳回聯邦學院,他們說很愿意為你提供特招生名額。顧驕,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如果你愿意去主星,以你的資質,一定能大有所為!

    費云函的邀請來得猝不及防,顧驕還沒有準備好,沒準備好告別家人和母星,獨自前往那個遙遠的陌生星球,如果沒有人提供星際飛船,他甚至無法自主從主星返回。

    他還沒有見到父母和哥哥,他不想就這么孤零零地離開。

    “老師,可以給我一些時間嗎……”

    “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是個很艱難的決定,可是你要想好,在這里,你絕佳的資質派不上任何用場,甚至會被人視作異類,大家恐懼你,排斥你,沒人能理解你……而只要去了主星,你的天賦不會被埋沒,能登上更大的舞臺。況且你若是真的想救你的哥哥,學院的課程也能為你提供幫助!

    “最近一次的星際飛船會在三天后抵達古武星航道,錯過就要再等兩年,如果你決定好了,隨時告訴我,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顧驕明白,自己非去不可,先不論費老師在自己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如果他選擇留在古武星,就勢必難以逃脫軍事審判。不管他是不是有心,傷害都已經造成,顧家樹大招風,多的是政敵想要抓到錯處將它拉下來一定會抓住這次機會借題發揮大做文章。

    還有顧念安……以目前古武星的醫療水平,要將完全腦死亡的病人救回來完全是癡人說夢,想救顧念安,只能去主星找辦法。顧念安是被精神力所傷,治療自然也需要從精神力入手。

    顧驕都知道,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必須去。

    ……可是主星那么遠,離開之后,他就將徹底和古武星斷聯,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

    他想再見見自己的家人,至少……至少讓他好好道個別,別讓他就這么孤零零地離開。

    費云函答應找機會幫顧驕帶話,正式離開那天,顧驕在航道口等了很久,等到飛船都快要起飛了,才終于有人姍姍來遲。

    看清那人的瞬間,顧驕希冀的眼神忽然變得暗淡了。

    “小叔……”

    他強撐起笑容,心中還有一絲微弱的火光,問道:“是爸爸媽媽讓你來的嗎?”

    然而對方就連這一點希望都沒給他留下,淡淡說道:“叔侄一場,我還是決定來送送你。”

    顧驕愣愣低下頭,看著自己在冷風中站太久而變得青白的指尖!班拧x謝小叔。”

    “最近外面風頭正緊,你出去避一避也好。”顧二叔抬腕看了眼手表,“但過去之后別忘了正事,起碼在找到治好顧念安的辦法之前,就先別回來了吧。”

    顧驕瞳孔一縮,不自覺收緊手掌,嘗試了好幾次才緩緩問出聲。

    “是……爸媽的意思嗎?”

    顧二叔看著他:“是整個顧家的意思!

    “好!鳖欜溕钗豢跉,“我明白了!

    短暫的對白,沒有想象中的依依惜別,顧驕轉身踏進船艙。

    他靜靜地靠在窗邊,看著慢慢遠去的地面,逐漸加厚又稀薄的云層,最后的最后,他的家鄉變成銀河中一粒小小的塵埃,在絢爛星辰中消失不見。

    除了一張入學通知書和幾件換洗衣服,他什么都沒有,從此開始了獨自在陌生星球的流浪。

    “事情就是這樣……”

    講出這段憋在心里許久的舊事,顧驕低低地垂下頭,心里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產生了新的憂慮。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沈月卿一眼,緩緩攥緊了被子,似乎把它當成了自己的龜殼,稍有不對就想要鉆進去。

    “你、你怎么不說話?”

    沈月卿聽完沉默了好久,顧驕抿緊唇瓣,不安地拽住他的衣袖。

    “月卿,你……討厭我了嗎?”

    話音剛落,一雙溫暖有力的臂膀忽然將他攬入懷中,原本游離在周圍的觸手也都纏繞上來,密不透風地裹住他的身體,力道很緊,卻沒有讓他感到窒息,反而產生了種找到避風港一般的安全感。

    顧驕眨了眨眼,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伸手回抱住對方,腦袋埋進沈月卿胸口,聽著一聲聲比平時更急促的心跳。

    細軟的白色發絲擦過沈月卿的下頜,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喑啞。

    “驕驕,你想回家么?”

    回家……

    顧驕的心臟瑟縮了一下,他當然想回家,做夢都想回去,可一想到離開時小叔對自己說的話,他又覺得自己不配。

    來到主星這么久,他還什么都沒有學會,就算哥哥醒了,自己又哪里有回去的資格呢?

    他緊緊抱住沈月卿,像是想要通過這個動作汲取力量,“我想……我想回去的!

    他真的好想再見一見爸爸媽媽,想知道哥哥現在怎么樣了,不只是通過旁人的轉達,而是自己親眼去看,哪怕只是一眼。

    “我陪你,我們一起回去!

    顧驕的呼吸頓了頓,他抬起頭,緩緩看向沈月卿,那張他很喜歡的臉上,帶著自己從未見過的神情。

    “你……沒有討厭我?”

    “我說過……”沈月卿淡淡笑著,指尖擦過他的眼角,“我永遠不會討厭你!

    眼眶驀地紅了,顧驕慌忙錯開視線,清了清嗓子,帶著不明顯的鼻音。

    “好,我們一起回家。”

    第85章 第 85 章 歸處

    顧驕退掉了那張需要轉乘兩次才能到達古武星的飛船票,因為他的男朋友財力過于深厚,深厚到不僅擁有私人飛行器,甚至還擁有私人星際航船。

    龐大的航船停泊在航道上,足足有十層樓高,站在船頭一眼望不見船尾,各種配置應有盡有,簡直像座大型移動會所。

    如果放在以前,顧驕早就興奮地鉆進去四處瞧瞧看看了,但現在的他完全沒有心情,最開始的驚嘆過后,就耷拉下腦袋無精打采,坐在靠邊的位置等待起飛。

    就連閑置許久的帽子也被他翻出來重新戴上,帽檐壓得低低的,將一雙明亮的眼眸壓在碎發之后,不說話時顯得有些冷酷。

    但沈月卿知道他一點都不冷,他的驕驕只是害怕,只能用這樣笨拙的辦法保護自己,他沒有多問,擺上精致美味的點心和飲料,兩人像平常一樣隨意聊天,顧驕焦慮不安的心情無形中緩解了許多。

    與普通的飛船相比,沈月卿的私人航船速度快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原本三個月的航程,他們只花了不到兩個周就走完了。

    這兩個周的時間里,顧驕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如果不是因為不想讓沈月卿擔心,他幾乎可以每天不眠不休地坐在窗邊發呆,整個人眼見著消瘦下去,臉又小了一圈。

    一天天地熬著,航船終于抵達古武星,重新踏上母星土地的剎那,一種奇異的感覺從顧驕心底升起,他沒有感到強烈的悲傷,但淚水卻止不住流淌。

    他用力呼吸,讓胸腔中充滿了母星的空氣,此刻他仿佛置身于母親子宮中的嬰兒,溫暖的羊水將他包裹起來,無形的臍帶連接著他與這片土地,不管離開多久,即便杳無音訊,他們之間與生俱來的聯系永遠不會斷。

    平復好心情,他從背包中拿出一件舊物。

    古武星與世隔絕,沒有建設星網基站,這里的人不使用光腦,最常用的通訊工具還是手機。

    自從離開之后,顧驕的手機就再也沒用過,他抖著手嘗試了好幾次,隨著一聲震動,開機界面閃爍,隨后涌進來一大堆短信廣告,足足有上百條。

    一鍵忽略,顧驕打開通訊錄頁面,看著上面備注名為“爸爸”“媽媽”的聯系人出神,指尖懸在上面許久,最后忽然下滑,撥通了費老師的電話號碼。

    接到電話的費云函又驚又喜,“顧驕啊,你這么快就回來了!現在在哪呢,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老師,您還在以前的考察點嗎?我去找您!

    “欸行,我把定位發你,你直接過來吧!

    費云函是個學者,主攻地質學,當初不遠萬里來到古武星的目的就是為了考察地質,根據探測,古武星上儲備有大量的稀缺金屬資源,如果能開發利用起來,戰略價值不可估量。

    這兩年他一直待在考察點,除了當初為顧驕的事情奔波,其他時間都在工作單位廢寢忘食,幾乎從未離開過。

    再次相見時,他一身灰撲撲的工裝,手套上沾滿泥土,跟剛從工地上下來的農民工沒什么兩樣,一看就是剛從礦道里出來。他看人很準,顧驕雖然沒有釋放精神力,但他光用肉眼就能看出對方現在的精神力深不可測,和最初那個連精神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他摘下手套,欣慰地拍拍顧驕的肩膀,“我果然沒看錯人,你的成長速度比我想象中還要快啊!

    兩人沒聊多久,費云函的目光被顧驕身邊的人吸引過去,“這位是……”

    他能感覺到這人身上有精神力,但那力量時隱時現,極難察覺,一不小心就會被忽視,讓人誤以為這只是個普通人。

    顧驕和沈月卿對視一眼,抿唇不好意思地介紹道:“是、是我男朋友!

    沈月卿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主動伸出手:“沈月卿,幸會!

    “你好你好。”費云函同他握了握手,簡單寒暄了幾句,沈月卿的態度溫和有禮,既不過分熱情,也不至于冷落,讓人很容易對他產生好感,加上兩人都來自主星,算是同鄉,費云函對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錯。

    費云函忽然想起什么,詢問顧驕:“你回來得這么早,去過醫院了嗎?”

    顧驕聞言身體一僵,稍有放松的情緒立刻緊繃起來,“老師,我哥哥他……他還好嗎?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當時郭凡只告訴他顧念安醒了,具體什么情況他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顧念安恢復了多少,有沒有留下后遺癥,心里揣著各種擔憂。

    聽他這意思是還沒去,費云函感到奇怪:“這……他醒過來有一段時間了,我只負責把他喚醒,后續治療由你們這里的醫院負責,后遺癥肯定是無法避免的,但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你親自去醫院看看就知道了,他在等你呢!

    “等……我?”顧驕怔怔抬眸。

    “是啊!闭f起這事,費云函頗有感慨,“躺了這么久,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腦死亡之前,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問你的下落,也不看看自己都虛弱成什么樣子了,這孩子……”

    顧驕聽著聽著鼻子就酸了,他連忙眨眨眼睛,將淚水憋回去,惴惴不安地問:“哥哥他、他不怪我?”

    費云函眉毛一挑:“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問問他。”

    顧驕垂頭喪氣,“我不敢……”

    他是個膽小鬼,害怕看到哥哥怨怪的目光,害怕面對爸爸媽媽的指責,自己原本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而已,也許、也許在他們眼中……他早就不算是顧家的孩子了。

    ——“顧驕,沒有人會原諒你。”

    想起顧二叔說過的話,顧驕心頭一緊,像有把尖刀直直扎進心臟,胸口疼得厲害,他的臉色瞬間就白了。

    原本都已經遺忘的回憶又重新拾起,無異于再次對他造成一次傷害,他紅著眼睛,緊緊攥拳,指甲幾乎陷進掌心。

    忽然手心一暖,是沈月卿握住了他的手,將傷痕累累的掌心解救出來,安撫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頸,說:“走吧,我陪你去醫院!

    他語氣輕松,好像在說天氣不錯,他們只是要一起出門踏青。

    顧驕猶豫不決,沈月卿摸摸他的臉,柔聲說:“別怕,不管發生什么,我永遠都在。”

    仿佛有一股暖流從交握的雙手涌進身體,顧驕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初一無所有的顧驕了。

    月卿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愛人,哪怕所有人都放棄了他,只要月卿還在,他就永遠都有歸處。

    第86章 第 86 章 療愈

    寒冬將至,初雪還未降臨,江面上已經氤氳起了寒氣,北風并不強烈,吹拂過來時卻讓人忍不住裹緊衣裳,呼出的熱氣很快凝結成泛白的水霧。

    醫院頂層套房內,空調氣溫永遠保持在二十六度,精密的儀器設備陳設在病床邊,一串串跳動的數字實時監測反映病人的身體情況。

    “病人雖然已經蘇醒,但大腦之前遭受的創傷還沒有完全恢復,還需要進一步的針對治療,這段時間注意多休息,切記不能讓他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飲食要慢慢來,可以先簡單喝點米湯……”

    主治醫生記錄下數據,事無巨細地向家屬交代注意事項,半點都不敢馬虎,畢竟他所面對的是顧家,不論在商界還是政壇,顧家都是一尊龐然大物,旁人輕易不敢惹的存在。

    好在顧家人并沒有自詡上等名流的傲慢,反而態度十分謙和,認真記下醫生的話之后,顧先生很有禮貌地親自把他送出了門,醫生不由得暗自感嘆,當今醫學界還從未有過確診腦死亡的病人起死回生的先例,聽說顧家夫婦多年來一直致力于兒童慈善事業,這種奇跡發生在顧家,也許是冥冥之中對他們的補償吧……

    “安安,這么久沒吃飯了,餓不餓?”顧夫人拿過一個蘋果,坐在床邊削了起來。

    顧念安靠在床頭,脖子以下都被蓋得嚴嚴實實,一絲冷風都透不進去,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媽,剛剛醫生都說了,我現在只能吃流食。而且蘋果這種無聊的水果到底誰會喜歡啊,至少也給我切個西瓜吧。”

    顧夫人削蘋果的手一頓,長長的螺旋狀果皮忽然斷開,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嗔了顧念安一眼,“大冷天的吃什么西瓜?就你要求多。”

    顧念安向下扯了扯被子:“反正不管蘋果還是西瓜,我現在都不能吃,想想還不行了……”

    幾句話的功夫,顧夫人已經削完了果皮,去掉梗和核,將果肉切成大小均勻的塊兒,整整齊齊地擺在盤子里,最后插上一根牙簽。

    條件反射般做完一切,顧夫人看著白嫩的果肉怔了怔,自言自語似的說:“以前……驕驕最喜歡吃我削的蘋果了!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只剩儀器單調的“滴滴”聲,顧念安垂下眼睛,“驕驕從來沒有離家這么久過,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那邊日子過得怎么樣!

    他傷感了沒多久,很快振作起來,不想讓氣氛變得太低沉,握住顧夫人的手說:“不過他很快就會回來了,爸媽,到時候我們辦個宴會吧,好好為驕驕接風洗塵,他一定也很想家!

    顧夫人立刻表示贊成,顧先生想到什么,出聲提醒:“在家里聚聚就行,別太張揚,上次的事情還沒有完全平息,外面還有人盯著咱們家呢!

    顧夫人眉頭一蹙:“你上次不是跟我說已經全擺平了嗎?驕驕都已經被那群人逼去主星了,他們還想做什么?”

    顧先生連忙給她倒了杯水,柔聲說道:“那我不是想讓你放心嘛……驕驕雖然去了主星,但如果讓人知道他提前回來,能力還達不到當初的預期,難免不會有人趁機發難。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事情過去這么久,輿論焦點早就轉移了,之前我們的補救很及時,這次只要低調點,別讓驕驕吸引到太多的關注,這件事情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顧夫人不滿道:“我兒子回家還得藏著掖著,這叫什么事?”

    顧念安在一邊幫腔:“就是就是!

    顧先生擦了擦額角,無奈地說:“最近風頭緊嘛,還是安全最重要,等事情結束了,咱們家的宴會想怎么開就怎么開,一年開三百六十五天都行。”

    “欸?”顧念安眼前一亮,“想怎么開都行?那我在園子里開我的哈雷也行嗎?”

    顧夫人白他一眼,“連地都還下不了,就惦記上開車了!

    顧念安:“不是我想開,我答應過驕驕一定要帶他在家里兜一圈的,我這個做哥哥的怎么能言而無信呢!

    “驕驕從小到大都很乖,我怎么不知道他喜歡飆車?你小子以為能騙到我,我是你媽,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顧念安不以為然:“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顧夫人杏眼一瞪,顧先生連忙上前阻止,人工降火,“好了好了,別跟安安一般見識,他才剛醒呢,醫生說了他不能生氣,夫人你就讓讓他吧!

    顧念安也跟著嚷嚷:“就是就是,我好不容易活過來,媽你就不能讓讓我嗎!”

    看他那樣,顧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最后翻了個白眼,“算了,不跟小孩一般見識。且等你身體恢復了,看我不……”

    顧念安支起耳朵:“你不什么?”

    顧夫人溫柔一笑,“沒什么呀!

    顧先生笑著打趣他們,病房里和樂融融,正是熱鬧的時候,顧念安笑容一滯,忽然抬頭望向門外。

    顧夫人跟隨他的視線向外望去,房門緊閉著,門外空空如也,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安安,你在看什么呢?”

    看了一會兒,顧念安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沒什么,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想想也是,他才醒過來多久,就算驕驕立刻收到消息,也不可能現在就趕到家,怎么會出現在病房外面?大概是他躺太久出現幻覺了。

    見他心神不定,顧夫人將床頭放平,“你累了就休息,別強打精神陪我們說話,正好我和你爸出去吃飯,叫護工來守著你,好好睡一覺,有事記得給我們打電話啊!

    “知道了,你們去吧。”

    又交待了幾句,顧夫人和顧先生打開門走了,顧念安確實有些累,經歷過長時間的昏迷,他現在不論是身體還是精力相比以前都退化了許多,哪怕只是簡單聊會兒天都會讓他感到疲憊,閉上眼睛很快睡了過去。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墻之隔的地方,他們都以為遠在銀河之外的顧驕就站在那里,透過門口的小窗,無聲地遙望著屬于他們的家人團聚。

    “不進去么?”沈月卿輕聲問。

    顧驕背靠在走廊拐角,聽著顧夫人和顧先生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咬唇默默地搖頭。

    “他們才是真正血脈相連的一家人,這種時候,應該不會想要被外人打擾吧,何況……是我這么一個害哥哥受傷的罪魁禍首……如果我出現,大家會不高興的。”

    他小聲地說,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沈月卿的問題,還是在勸服自己。

    可他眼底的渴望分明都快要溢出來了,闊別已久的家人就在眼前,他恨不能蒙頭撞進他們的懷抱放聲大哭,現實的阻礙卻讓他不得不停住腳步,他難過得幾乎快要窒息。

    為什么……為什么他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孩子呢?如果能有一層血緣的牽絆,那么他即便做錯了事,也能有祈求家人原諒的勇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露面都不敢,只能躲在角落遠遠窺探不再屬于自己的幸福。

    悲傷像一張看不見的巨網,將他重重包裹起來,就在他努力壓抑情緒,裝作無關痛癢的時候,沈月卿忽然將他按進懷里,手臂環上他愈加清瘦的肩膀,“沒關系,驕驕,這不是你的錯!

    原本強按下去的情緒宛如火山爆發,無可挽回地噴薄涌出,顧驕把臉埋在沈月卿胸口,像是找到了能短暫藏身的避風港,低低的啜泣聲一點點溢出來。指尖用力攥緊沈月卿的衣袖,他帶著哭腔叫他的名字:

    “月卿……月卿……”

    沈月卿不厭其煩地回應他的每一聲呼喚。

    “嗯,我在。”

    過了不知道多久,情緒宣泄得差不多了,顧驕眼眶紅彤彤地抬起臉,看到沈月卿衣服上濕了大片,下意識伸手捂住,“呃……我沒事了,我們、我們走吧!

    沈月卿:“真的不見一面?”

    顧驕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你不是帶了好多東西來嘛,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好,一天沒吃飯了,我肚子好餓!

    他們回到考察點,在距離不遠的地方租了個帶倉庫的小院,符曉帶著手下人將設備從航道上往倉庫里搬。

    顧驕從中發現了個頭盔一樣的東西,套在自己頭上比了比大小,好奇地問:“月卿,這個東西是做什么用的?”

    沈月卿:“精神力療愈儀。”

    顧驕一愣,拿下來又看了一眼,沈月卿解釋說:“注入精神力,使用后能夠快速修復腦損傷!

    顧驕:“是……”

    “替你哥哥準備的!

    顧驕呆呆地看了他兩秒,忽然沖到他面前,伸手將人一把抱住,撒嬌似的左右晃了晃,“月卿,你對我真好,我好喜歡你!

    SSS級別的精神力,在覺醒時暴走的能量足以對身邊人造成毀滅性打擊,雖然費云函想辦法將顧念安從活死人的狀態救了回來,但他的身體極有可能留下后遺癥,嚴重情況下可能導致癱瘓。以古武星對精神力治療的開發,研究出治療方法的可能性極小。

    在聽顧驕說完往事之后,沈月卿很快意識到了這點,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副療愈頭盔,剛好在出發前做出來了,可以很好解決顧念安的后遺癥問題。

    顧驕現在還不敢露面,于是將療愈頭盔交給費云函,假借他的名義將頭盔盡快轉交到顧念安手上,他早一天用上頭盔,被后遺癥困擾的風險就能少一分。

    第87章 第 87 章 是顧驕

    夜幕降臨,白天人來人往的小院陷入寂靜,重新變回兩個人的世界,黃色暖光徐徐照亮一室黑暗,屋外竹影橫斜搖曳,和月光一起斑駁映上石墻片瓦,像互相依偎著竊竊私語的親密戀人。

    小院與考察點之間距離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顧驕將療愈儀送到費云函手里,回來時天色差不多全暗了,他率先洗漱完畢,眼疾手快地鉆進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后面正要進門的沈月卿:“……”

    他敲了敲門,門口溜出來一條縫,鉆出個毛茸茸的白色腦袋,“怎么啦?”

    沈月卿掌心按在門把手上,“今天不一起睡?”

    顧驕略顯心虛地把視線撇到一邊,“呃……我、我最近想一個人睡,月卿你去隔壁睡好不好?”

    “為什么?”

    之前兩人在一張床上睡了快一個多月,怎么回家之后顧驕倒忽然變得獨立起來了?

    “不為什么呀!鳖欜溌s回腦袋,“這里是我母星嘛,我都這么熟了,自己睡一間房也不奇怪吧?其實沒什么好怕的,一個兩個都是睡,總之就這樣,月卿晚安,好夢!”

    說完也不管自己的話有多奇怪,嗖地一下就不見了,門把手迅速拉上,過了一會兒,里面傳出輕微“咔噠”的上鎖聲。

    沈月卿在門口站定,等了一會兒,見顧驕確實沒有要開門的意思,看樣子他今晚鐵了心要自己睡,于是盯了緊閉的房門一眼,轉身離開了。

    好在小院房間眾多,白天時符曉都帶人布置好了,不愁找不到睡覺的地方。沈月卿挑了個離顧驕房間有點遠的屋子,很快也進屋休息,最后一盞燈關上,小院徹底被黑夜包裹。

    夜色漸沉,萬籟俱寂,院里靜得仿佛能聽見月光在地面上流動的聲音。

    后半夜,沈月卿的房門在黑暗中無聲開啟,沈月卿從里面出來,穿戴整齊,發絲不亂,窗外透進朦朧的月光,輕紗般籠罩在他沉靜的面龐,眼中清明一片。別說睡覺,他似乎連床都沒躺下去過。

    他無聲無息來到顧驕房間門口,里面靜靜悄悄的,連一絲呼吸聲也聽不見。頭發絲粗細的猩紅觸手緩緩探出來,游絲般伸進鎖孔。左右擺動幾下,輕而易舉打開了反鎖的房門。

    門板慢慢敞開,不需要開燈,沈月卿的視線準確投向黑暗中的大床,被子揉亂成團,里面卻空無一人。

    床上堆著換下來的睡衣,伸手一摸,衣服上還帶著余熱,顯然它的主人剛離開不久。

    這么晚了,顧驕獨自一人會去哪里?

    答案很明顯,沈月卿將一切恢復原樣,退出房間重新鎖好門,轉身向外走去。

    圣林醫院頂層,病房內亮著微弱的夜燈,淡淡輝光勾勒出金屬儀器的冰冷輪廓。

    一個身影在病房外徘徊許久,最后屏息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來到病床前,顧驕心情沉重,一遍又一遍地端詳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哥哥瘦了好多,原本輪廓分明的臉頰微微凹陷下去,面色也變得蒼白,張揚的紅色短發長長了一些,奄奄地散在枕頭上,失去了曾經耀眼的光澤。他安安靜靜地睡在那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病容。

    “哥哥……”

    顧驕的喉嚨哽了哽,眼前人的面容開始扭曲模糊,比起白天時遠距離的窺探,如今走近徹底看清楚之后,他才能真切體會到自己到底給顧念安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哥哥以前是多么肆意瀟灑的一個人,卻因為自己,再也不能開車在遼闊的大路上疾馳,而是被困在這方小小的病床上,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重新站起來。

    “哥哥……對不起。”

    淚水越積越多,最后終于不堪重負地掉了下來,顧驕跪坐在病床邊,每眨一次眼,就會有更多的淚滴連珠串似的往下掉。他顫顫地握住顧念安的手,萬般小心,像是在碰一塊滿是裂痕的碎玉。

    “我知道我很壞,哥哥……是我讓你變成現在這樣,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說……我怎么總是害你呢?以前、小時候我搶走了原本屬于你的位置,享受著爸爸媽媽對你的好,后來……后來又、害你差點死掉,哥哥,我……真的很抱歉,很久以前就想對你說,對不起,對不起……”

    “之前我總是在想,如果沒有我,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果我消失了,爸爸媽媽會不會覺得好過一點?如果我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也許現在大家的生活都會變得更好……”

    “我在主星每天都有好好學習,我想多學一些知識,精神力用得更熟練一些,哥哥就能早點醒過來?墒俏液脹]用……到最后也沒能幫上忙,其實我差一點就能學會治療哥哥的辦法了,后來發現事情和我想得一點都不一樣,哥哥……那邊的人和家里很不同,大家都不喜歡我……”

    “后來我才知道,如果沒有爸爸媽媽做后盾,其實我什么也不是……我天生相貌怪異,爸爸媽媽不在身邊,他們都當我是異類,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哥哥!

    “我知道……我沒有請求你原諒的資格,可是、可是……我想要彌補自己的罪過,如果我做到了,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顧驕小聲地,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他有滿腹心事想要對顧念安傾訴,他有成千上萬句對不起想說給顧念安聽,這些話,從他被關進監獄開始,在他獨自一人離開家鄉之時,在主星上每一個累到倒頭就睡的夜晚,就一直憋在心里,他沒法對任何人訴說。

    就連現在,他好不容易回家了,因為害怕面對爸爸媽媽厭煩的目光,害怕面對顧念安含怨的指責,他都不敢出現在他們面前,只能在無人得見的深夜,悄悄來到醫院看望顧念安。

    一顆淚花砸落在顧念安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忽然動了動,察覺到這一點的顧驕停下哭泣,屏氣凝神,緊張地盯著顧念安,心里說不清是期待還是害怕。

    如果哥哥醒了怎么辦?

    他要逃走嗎……還是干脆留下澄清一切?

    腦海中思緒紛亂如麻,顧驕肢體僵硬,手指冷得像冰一樣,關節仿佛都生銹無法動彈了,整個人呆在原地。

    萬幸,最后顧念安并沒有睜開眼睛,他似乎只是潛意識動了動,神志仍然沉沒在夢境中。

    顧驕松了口氣,跪坐太久腿都快要失去知覺了,他艱難起身,怕留在這里太久會被人發現,最后看了顧念安一眼,輕聲道別,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路上自己的身后都如影隨形地跟著一個人,在他離開后,那個人也來到病床邊上,冷淡的目光審視著躺在病床上的人,無數觸手叫囂著蠢蠢欲動。

    沈月卿在衡量顧念安這條命的價值。

    暗域領主一向不喜歡自己的心上人在意別人勝過自己,顧念安在顧驕心中的分量已經讓他感到不悅,按照慣例來說,這種人必然不能久活于世。

    他的猶豫并非出自惻隱之心,又或者本不存在的良知。只是如果他動了手,就必須要承擔顧驕未來可能得知真相的風險。

    他有成百上千種辦法將顧念安的死偽造成意外,可只要顧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發現,他就不能不在意。

    觸手在顧念安枕邊游動,像一條顏色艷麗的毒蛇,正緩緩張開蓄滿毒液的獠牙,頃刻間便能讓他斃命。

    停頓許久,它卻沒有行動,最后不甘地逐漸消失在空氣中。

    沈月卿沒有立刻離開,他垂下眸子,指尖懸停在顧念安手腕上,一顆血珠從指腹盈盈滴落,觸碰到皮膚瞬間消失,像是被顧念安的皮肉吞噬了一般。

    他不喜歡超出掌控的事物。

    即使不必立即抹殺,但顧念安這條命,他還是要握在手里。如果事情的走向不能讓他滿意……

    柔美似謫仙的臉上,勾出一抹刀刃般冰冷的笑意。

    醫院外,符曉早已候命多時,見沈月卿出來,立馬堆起嚴肅臉上前,“首領,下一步需要做什么,請您吩咐!

    沈月卿掀起眸子,眼底映照深沉夜色,像個一眼望不見底的幽暗漩渦。

    “顧家曾發生過一起綁架案。兩名劫匪一死一傷,沒死那個正在服刑,把他帶過來!

    圣林醫院病房隔音效果很好,但耐不住沈月卿耳力驚人,只要他想,世界上沒有他聽不見的聲音。

    顧家人的態度并不像顧驕描述的那樣冷漠,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照顧驕所說,綁架案里有兩名劫匪,其中一個在他精神力覺醒時直面沖擊,后來搶救失敗死在了手術臺上,另外一個則是在取錢途中被軍隊抓住,判了多年監禁,現在正在監獄內服刑。

    因為當時顧驕精神力覺醒造成的轟動太大,導致原本是事情導火索的綁架案被人忽視,要想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活下來的那個劫匪就是突破口。

    監獄看守森嚴,但對于符曉來說還造不成阻礙,很快劫匪就被五花大綁拖到沈月卿面前。

    劫匪的臉上帶著警惕和茫然,驟然離開監獄,他第一反應是以為有人來救自己,可還沒來得及高興,他就被猛地一腳踹倒在地。

    他雙手被反綁在身后,用肩膀抵著地面艱難地跪起來,一抬頭,就見黑暗中一雙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著自己,他瞬間頭皮發麻,全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啊——”

    “你、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沈月卿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中,暗沉如惡魔,另一半張臉卻生的驚艷絕美,似艷鬼勾人,兩廂對比,視覺沖擊異常強烈。

    符曉蹲下來,一把薅住他的頭發,“兄弟,別緊張,我們首領只是想知道點事兒,我問什么你答什么就行!

    有膽子搞綁架的人,心理素質都不會太差,一開始的慌亂之后,劫匪很快鎮定下來,聲線還在抖,眼中卻已經出現了忖度的神色。

    “你們……想知道什么?”

    “兩年前的顧家綁架案,你受了誰的指使?”

    劫匪一驚,迅速反應過來,抬頭看了沈月卿一眼,矢口否認:“沒人指使,顧家那么有錢,我就是想干一票大的,可沒想到不小心栽了跟頭,否則……”

    這套說辭他在監獄里面對審訊的時候就說過無數遍,早就爛熟于心了。

    符曉“嘖”了一聲,手上用力,差點將他整個人提起來,“到這里了還不老實?我告訴你,現在在你面前的可不是監獄里那些好好先生,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慘,還是早點說實話比較好哦?”

    放完狠話,他正要亮出精神體恐嚇一嚇劫匪,忽然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掀開,連連后退差點沒站穩。

    沈月卿在劫匪面前站定,一言不發,踩上他的肩膀,面無表情往下一壓,劫匪表情扭曲地張大了嘴,卻叫不出聲。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接連響起。

    劫匪好不容易找回聲音,額角爆滿青筋,痛聲慘叫:“我說!”

    一根觸手飛速絞上他的脖頸,瞬間收緊,他的聲音頓時卡在喉嚨里,被絞成詭異的“喀喀”聲,一個字也叫不出來。

    “噓!

    沈月卿豎起食指放在唇邊。

    “他在休息,別吵!

    那張美麗的臉龐,此刻落在劫匪眼中就如同閻羅惡鬼般恐怖,他驚駭地狂亂掙扎,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緊縮的瞳孔倒映出無數條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細長觸手。

    不……不要!

    祈求無效,觸手猛地扎進他的耳道,似乎要直通大腦,劫匪瞬間渾身僵直,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很快不動了。

    符曉在一邊嘆氣:“我給過你機會了,你這也不中用啊……”

    劫匪在監獄里有人權,在首領面前可沒有,現在被精神力觸手這么一搜,別說恢復正常了,他能不能挺過來都是個問題。

    想到這里,符曉摸了摸自己剛才被觸手抽到的地方,疼得他齜牙咧嘴,其實就算是他,在首領眼里好像和地上的劫匪也沒多大區別,都是沒人權的存在,唯一被首領當人看的只有……

    算了,不想了。想太多心會累。

    第二天,顧驕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睛干澀得厲害。他昨天晚上緊急冰敷了半個小時,可惜沒起到多大作用,眼皮還是紅腫得很明顯,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沈月卿開口問。

    好在沈月卿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兩人照常吃了飯,顧驕催沈月卿快去搞事業,畢竟沈月卿告訴過他,這次來古武星還有個擴大商業版圖的目的。

    “月卿你快去談生意吧,等你在這邊做大做強,說不定還能跟我媽媽成為合作伙伴,她掙錢可厲害了。”

    沈月卿笑著應下,還真去了,不過他去的不是什么金融中心,而是費云函的地質考察點,提出要和對方一起去醫院送療愈儀。

    “作為一名商人,我非常希望能借這次機會向顧家推廣自己的產品,畢竟至今為止,古武星在精神力治療方面尚有巨大的開拓空間,費先生認為呢?”

    費云函深有同感,如果精神力治療能在古武星得到廣泛利用,先不論醫療價值,他在其中作為牽線人,也能得到不錯的經濟收入,剛好最近有點經費不足,這下問題就解決了!

    他當即答應下來,沈月卿又說:“不過,這件事情希望費先生能暫時對驕驕保密,等時機成熟我會親自告訴他。”

    這算不上什么大事,費云函點點頭,也答應了。

    兩人一同前往圣林醫院,因為提前知會過的緣故,顧先生早早地守在門口迎接,費云函將深陷腦死亡的顧念安從昏迷中喚醒,稱得上整個顧家的恩人,非常受他們的尊敬。

    見到沈月卿,顧先生一頓,“這位是?”

    費云函:“這位是沈月卿沈先生,是我的同鄉。實不相瞞,這次的精神力療愈頭盔,就是他從主星上帶來的。”

    顧先生恍然,感激地同沈月卿握手道謝。

    沈月卿表現得平易近人,親和力十足,看上去真像個溫潤從容的儒商。顧先生看在眼里,幾句客套話下來,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思量。

    這人年紀輕輕,氣度卻不凡,隱隱帶著種上位者的壓迫感,想必在主星的地位不低,是名副其實的后起之秀,未來可期,值得結交。

    進入病房,他將沈月卿介紹給顧夫人和顧念安,客套話說完,沈月卿拿出療愈儀,簡單向夫婦倆介紹用法,說完就讓顧念安戴上試了試。

    第一次療愈過程持續了十五分鐘,結束之后,顧念安摘下頭盔,感覺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平時總纏著自己的疲倦和惡心感都消失了,他寶貝似的抱住頭盔,“有用!爸媽,這東西太有用了,我想戴一輩子!”

    “這孩子……”顧夫人笑瞪他一眼。

    顧先生和費云函都被顧念安這句話逗樂了,病房里都是他們的笑聲,沈月卿笑意不達眼底,轉眸看了眼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時房門忽然打開,有人推門進來,手里提著一籃子水果,“喲,這么高興,在聊什么呢?”

    顧先生笑著接過果籃,“老二來了。我們在說安安這小子,這次撿到寶了!”

    顧二叔看了眼顧念安,視線在他抱著的頭盔上頓了頓,“怎么說?”

    顧先生就向他簡單解釋了一遍療愈頭盔對顧念安后遺癥的效用,顧二叔聽完喜上眉梢,“這么有用,那確實是個值得高興的大喜事啊,沈先生來得可真是太及時了!”

    沈月卿定定看著他,嘴角緩緩勾起:“是啊,來得不算晚。”

    顧二叔心頭一涼,不知怎的,有種被猛獸盯上的戰栗感。他僵笑著轉移視線,腦海中開始回憶自己何時接觸過這號人物,最后發現從來沒有,那張臉只要見過沒人能忘。

    既然沒有過節,又為什么會讓他莫名產生威脅感?錯覺么……

    想了一會兒沒有頭緒,他很快就把這個小插曲拋諸腦后,對他而言,現在最重要也最迫切的事情有關顧念安,顧念安的后遺癥不能被順利治好,否則他這么多年來的苦心謀劃就全白費了!

    這時沈月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聲提醒:“療愈儀治療效果雖然好,卻有個不可避免的隱患!

    眾人齊齊看過來:“是什么?”

    沈月卿輕輕一笑,接過頭盔,打開調試面板。

    “頭盔的功率數值因人而異,主星人大多覺醒過精神力,耐受力更高,人均適宜數值在75%。”

    “而他——”指向顧念安。

    “數值一旦超過50%,就有猝死的風險!

    聽完這句話,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沈月卿隨手關上面板,將頭盔還給顧念安,“別太緊張,我已經將數據調到25%,別亂動它,什么事也不會發生……我保證!

    ——

    顧驕趴在書桌上對著筆記本冥思苦想,不久前他從費云函處要了一份顧念安的病例,里面記載著顧念安的各項身體數據和腦域損傷情況,他絞盡腦汁,窮盡自己在主星上學到的所有知識,試圖為顧念安量身打造一份康復方案。

    “現在還不能運動,只能先從飲食入手……配合上療愈儀的功效……”

    一份方案不知不覺就做到了中午,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他很快推開房門,“月卿,你回來啦。”

    沈月卿解下外套掛上衣帽架,見他出來,從上到下掃視一遍,輕輕蹙起眉頭,“又沒穿襪子!

    顧驕往后縮了縮,“房間里開著空調,一點都不冷。”

    沈月卿不說話,就那么看著他。

    顧驕灰溜溜地回到房間,“好吧好吧,其實還是有點冷的,我馬上就穿!”

    穿好出來,沈月卿的臉色總算恢復正常了,吃飯的時候,顧驕好奇地問他:“生意談得怎么樣?今天上午有收獲嗎?咱們能不能掙錢?”

    沈月卿把剝好的蝦放進他碗里,一根一根仔細擦著手指,臉上帶笑,微微頷首,“很不錯!

    顧驕湊到他跟前進一步追問,“有多不錯?馬上就要談成了嗎?以后我們會在這里也成為有錢人嗎?”

    沈月卿捏住他的臉頰,捏出一個嘟嘟嘴,俯身親了親,“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這幾天顧驕每天晚上都會在夜深之后自己悄悄去醫院看顧念安,時間有早有晚,具體看沈月卿什么時候休息。見顧念安床頭放著療愈儀,臉上氣色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紅潤,他打心底里感到高興。

    按照現在的情況繼續發展下去,哥哥很快就能下地走路。只要恢復了行動力,輔以合理的康復訓練,后遺癥的風險很快就能消除,他再也不用擔心哪天哥哥會再次倒下了!

    顧驕心里高興,精神狀態仿佛和顧念安連接著似的,即使白天晚上連軸轉,每天困得快要睜不開眼,心情也還是很不錯。

    長時間睡眠不足,身體很快發出了抗議,這天夜里他沒忍住睡了一會兒,等到醒過來時,夜色已經很深了,他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來,匆忙換好衣服往醫院趕。

    顧夫人和顧先生晚上雖然不在病房,但是他們請了專業的護工照料顧念安,經過這段時間的偵察,顧驕已經摸清楚了護工的行動規律,對方會在每天凌晨兩點定時起來確認顧念安的情況,如果沒有事情需要處理,她就會回去睡覺。

    顧驕這次來得很不巧,剛好撞上護工巡房的時間,怕直接進去會撞個正著,他只好先在拐角觀察情況,等到護工查完從病房里出來,他才能放心進去。

    可今天不知怎得,他左等右等,站著等完蹲著等,腿都快蹲到沒有知覺了,也沒見護工從里面出來。

    難道她忘了?或者和自己一樣睡過頭了?

    顧驕暗自猜測,心情逐漸焦灼起來,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一個人影緩緩推開房門,從顧念安的病房出來,顧驕趕緊縮回腦袋,仔細一想發現不對,再次探頭望去,發現那人不是護工,而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身高大概180,穿著黑色風衣,帶著帽子,光靠背影并不能看出他的身份,但顯然不會是顧先生。

    大半夜的……這人怎么從哥哥的病房里出來?

    想到某種可能,顧驕心口一緊,顧不得藏身,連忙跑進病房查看顧念安的情況。卻見顧念安好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連接著的軟管一根沒少,藥水緩慢流動,也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顧驕仔細搜索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床頭的療愈儀上,神色凝重地打開數值面板查看,數值仍舊停留在25%,沒有任何改動。

    確認沒有異常,顧驕松了口氣,將頭盔放回原位,心里的疑云卻揮之不去。

    那人是誰?為什么要深夜進入哥哥的病房?爸爸媽媽知道這件事嗎?

    想來想去沒有結果,眼看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也許會被發現,顧驕只好先離開,離開之前還用精神力將療愈儀的能源儲備倉充到了滿格。

    原本就沒休息好,大量輸出精神力之后更累了,他回到房間倒頭就睡,一覺直接睡到天光大亮,直到一個電話催命般將他從夢中驚醒。

    “顧驕,出事了!”電話那頭,費云函的聲音無比凝重,“你哥哥忽然暈厥,現在正在緊急治療,醫院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書,你快過去看看吧!”

    仿佛一道驚雷劈中顧驕的頭頂,他驚懼交加,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怎么會?怎么會?

    哥哥的情況不是已經轉好了嗎?怎么會忽然暈厥,怎么會有病危通知書?

    昨天晚上的記憶閃回腦海,難道……難道是那個男人?他對哥哥做了什么?

    來不及想太多,顧驕慌亂間一把推開房門,就見沈月卿等在門口,冷靜地向他看過來,顧驕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稍稍從六神無主的狀態恢復過來,拉起沈月卿就往外跑。

    “我們去醫院……去醫院!”

    沈月卿沒問發生了什么事,他好像早就準備好要出門,車就停在門口,兩人一上車就往醫院飛馳,很快趕到了顧念安的病房前。

    可病房里早就人去樓空,半個影子都看不見。顧驕火急火燎地去前臺詢問,“請問顧念安現在怎么樣了?”

    護士看他一眼,愣了下,“您是他的家屬嗎?”

    “是,我是他弟弟!”

    確認身份之后,護士給他報了位置,顧念安正在醫院另外一棟樓緊急治療。

    “謝謝!

    顧驕轉身大步跑去。

    搶救室紅燈高懸,慘烈的紅光落在每個人臉上,照出的神情或悲戚、或痛苦 、或晦暗不明。

    “怎么會這樣?安安昨天還好好的,為什么會忽然暈厥?”

    顧夫人靠在走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那道紅光,臉上帶著淚痕,眼淚順著泛白的紋路一遍一遍往下落,她的嘴唇干得起了死皮,雙手緊緊攥住自己的包,好像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顧先生打電話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語氣是難掩的焦躁。

    “護工人呢?找不到?那就接著找,不管用什么辦法,必須把人給我找回來!聽到沒有!另外馬上把病房監控調出來發給我,近兩個月的全部都要!”

    接到消息的顧二叔也第一時間趕到搶救室外,此刻正好言安慰顧夫人,“沒事的大嫂,醫生們一定會盡力搶救,安安他是個好孩子,之前那么長時間都挺過來了,這次也不會有事的,大嫂您別太擔心了,保重好身體要緊,不然安安也放不下心啊……”

    “為什么……”顧夫人低聲喃喃。

    “大嫂你說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護工要害安安?”顧夫人忽然激動起來,用力抓住顧二叔的肩膀,睜大眼睛問他,“我們從來沒有虧待過她,給她的工資是市價的好幾倍,她有什么理由害安安?我不相信,一定有別的原因!”

    她說話的時候,唇角干裂出血,沿著裂口一點點向下滴落,顧二叔愣了下,很快錯開眼:“我也不知道,大嫂,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把安安的情況穩定住,其他事情我們之后再慢慢追查也不遲。也許其中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隱情呢?您先別激動……”

    顧夫人緊緊盯著顧二叔的眼睛,指尖止不住地顫抖,最后緩緩松開,頹然捂住自己的臉。

    “我的安安……為什么總是遇到這種事情……老天,我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

    顧念安還不滿一歲的時候就走丟了,隔了十幾年,顧家好不容易把他找回來,安生日子還沒過多久,他就又遇到了綁架案,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輸液維持生命的活死人,顧夫人的另一個兒子也因此不得不遠走他鄉,至今還沒回家。

    后來奇跡發生,顧念安眼看著逐漸好起來了,慢慢恢復了正常人的生活,卻又遇到護工蓄意傷害,在他的療愈儀上動了手腳,害他垂死之后逃之夭夭……

    顧夫人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不幸總是降臨在自己兒子身上,一個兩個都是如此,她的心都快碎了。

    費云函匆匆趕來,見到他,顧先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希望,拿著療愈頭盔沖上前,“費先生!您總算來了,麻煩您看看,這個療愈儀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安安就是在今天早上用過它之后出的事!”

    費云函接過頭盔,顯然面板已經被顧先生反復查看過,至今數值仍舊穩定在25%,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扇绻麛抵碉@示無誤,顧念安的身體就不可能出現問題,一定有哪里不對。

    費云函翻來覆去地檢查了幾遍,最后直接將頭盔拆開,終于發現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數值顯示器被整個替換了!

    “什么?”顧先生一怔,看向顯示器,經過費云函一番操作,后換上去的顯示器被拆下來,露出下面真正的數值。

    ——100%

    顧先生如遭雷擊,接過頭盔又看了個清楚,許久后壓低聲音說:“這件事……不可能是護工臨時起意,背后絕對有人蓄謀已久!

    顧念安使用療愈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東西來自主星,目前整個古武星上僅此一臺,要想對它動手腳,首先必須要對它的運行機制有所了解才行。

    比如關于療愈儀的數值問題,為了防止意外,顧家人從來都是守口如瓶,知道數值不能超過50%的人只有那天在場的幾個,就連護工他們也沒有告訴過。

    濃重的陰云籠罩在每一個人頭頂,搶救室內,醫生們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將昏迷不醒的顧念安救回來,搶救室外,顧家人不遺余力地尋找著傷害他的真兇。

    就在這時,顧先生受到一份郵件,里面是他所要求的兩個月之內的病房監控,一共三個攝像頭,一號病房門口,二號床前,三號陽臺。

    郵件附帶一條消息:“二號攝像頭一個月前遭到不明原因損壞,這段時間的監控資料全是空白。一號和三號攝像頭運行正常,建議您先查看一號攝像頭的監控資料!

    顧念安還在搶救,顧先生管不了太多,直接打開電腦席地而坐,打開一號攝像頭的監控畫面查看起來,作為半個當事人的費云函也跟著坐下來幫忙,試圖從畫面中找到線索。

    差不多兩個月以前,費云函用自己的精神力成功將顧念安從腦死亡狀態中喚醒,由于他沒有覺醒精神力,身體各項數據與主星人有顯著差異,所以顧家夫婦在費云函的建議下將他送往當下醫療技術最先進的圣林醫院接受后續治療。

    得知顧念安蘇醒的消息之后,出于各種原因想要來探病的人數不勝數,為了讓顧念安安心養病,所有的探望請求都被顧家夫婦拒絕了,自始至終,進入過病房的除了顧家人,就只剩下費云函、沈月卿、還有夫妻倆為顧念安請來照顧他的護工。

    費云函根本沒有害顧念安的理由,否則也就不會花費這么多的精力將他從腦死亡狀態中喚醒,畢竟情況已經不會更糟了。沈月卿也一樣,他是主星人,剛到古武星不久,還沒來得及與各方勢力產生牽連,況且他作為一個商人,想要推廣自己的產品,就絕對不會想要看到使用者出現任何問題,那和自砸招牌沒兩樣。

    思來想去,似乎還是只有護工最可疑,更何況事發之后護工直接人間蒸發,嫌疑更是幾何倍地增長?伤麄冋堊o工之前千挑萬選,找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以前工作從沒出過岔子,在業內備受好評,酬金又豐厚,如果沒人指使,她到底有什么理由故意傷害雇主?

    排除掉所有可能,剩下的答案只能從監控里找。

    五倍速的畫面在眼前如雪花般閃過,顧先生雙眼死死盯緊屏幕,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可疑的身影。

    文件夾一個個打開,左上角的日期一天天向后移動,轉眼半個月的時長過去了,畫面里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顧先生的臉色隨著進度條的推進一點點向下沉,線索一直沒有出現,就在他想要跳過中段直接查看一周內的監控時,監控畫面里有個熟悉的身影從病房門口一閃而過。

    顧先生手一僵,迅速倒退進度條,將監控畫面調到正常速度,睜大了眼睛分辨站在攝像頭下的少年的身影。

    不會錯,那個身影,他絕對不會認錯。

    是顧驕。

    第88章 第 88 章 改變

    顧先生甚至懷疑是自己心神不定產生的幻覺,將畫面放大仔仔細細看了又看,畫面上的少年戴著柔軟的針織帽,一身低調的灰色羊絨衫,即使身形清減不少,他依舊能一眼認出自己兒子的身影。

    可顧驕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既然回家了,又為什么不與家人聯系,而是站在病房外獨自觀望?只要輕輕推開房門,他們一家人就能迎來久違的團聚,他卻為何止步不前?

    “怎么會是嬌嬌……”

    顧先生不可置信地低聲自語,“驕驕”兩個字似乎瞬間觸動了顧夫人的某根心弦,將她從崩潰恍惚的泥沼中強拉出來,她眼珠轉向顧先生膝上的電腦,“驕驕……驕驕怎么了?”

    她跌跌撞撞走過來,一把奪過電腦,看見里面的顧驕,淚水再次奪眶而出,顫抖的指尖緩緩伸出,碰了碰畫面里小小的人兒。

    “驕驕……真的是驕驕,我的孩子……”

    顧二叔緊跟在她身后,看清楚畫面上的人,沉聲說道:“大哥,大嫂。雖然我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可能會讓你們難受,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現在出現在你們面前的人,可是試圖害死安安的嫌疑犯。”

    “他不是!”

    他話音剛落,顧夫人就尖聲反駁,冷冷的目光直瞪向顧二叔,像只齜牙捍衛幼崽的母獅。

    她的驕驕乖巧又善良,和安安兄弟倆的感情親密無間,絕對不可能做出傷害家人的事情,她也不允許有人這樣說驕驕,哪怕那人是她丈夫的弟弟。

    “景琮,話不是這么說的。驕驕只不過曾出現在病房外,其中的緣由我們現在還不了解,你怎么能如此武斷地給他定罪?”

    顧家內部的矛盾,費云函不好插嘴,只能暗暗點頭,雖然不知道顧驕想做什么,但在他的印象里,那是個白面饅頭似的孩子,柔軟好拿捏,寧愿傷害自己也不愿意傷害別人,更遑論是自己的親哥哥。

    見所有人都不贊同自己的說法,顧二叔心里一噎,嘆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顧驕行徑可疑,加上他自己在外星系待了那么久,對顧家人懷恨在心也不是沒可能!

    “懷恨在心?”顧先生眉頭擰緊,忽然抬眸。

    顧二叔一頓,舔了舔唇,“我是說,人心難測,大哥大嫂疼愛孩子是好,可也別因此影響了判斷力,畢竟……安安才是顧家唯一的骨肉!

    顧夫人正要說話,走廊忽然響起急促的跑步聲,緊接著是一聲熟悉的呼喊。

    “媽媽!”

    是顧驕,他一路飛奔而來,跑得氣喘吁吁,面色通紅,連帽子都不知道落到了哪里,看見搶救室刺目的紅光,他膝蓋都軟了,差點跪倒在地。

    “媽媽,哥哥怎么樣了?”

    顧夫人顧不上擦眼淚,連忙扶住他,伸出雙臂將他牢牢摟在懷里,又哭又笑:“驕驕……我的寶貝回來了。”

    久違的溫暖懷抱讓顧驕一怔,一顆心臟像是在坐過山車,迅速地拋起又下落,他鼻腔酸楚,紅著眼眶問:“哥哥……哥哥還好嗎?”

    “現在還不知道。”顧先生走上前來,拍了拍顧驕的肩膀,“剛送進搶救室不久,醫生還需要些時間!

    “那、到底發生了什么?哥哥為什么忽然暈倒,是療愈儀出了問題嗎?現在有沒有什么線索?”顧驕急切地追問。

    顧先生將妻子和兒子扶到長椅上坐下,正要說明情況,有人先他一步開口了。

    “先別問這么多,顧驕,現在應該回答問題的人是你才對——你到底在安安的病房里做了什么?”

    顧二叔的詰問猶如一根鋼針,深深扎進顧驕的太陽穴,意識到什么,他的臉上的血色逐漸褪去,由紅轉白,“不是我!我只是想和哥哥說說話,其他什么也沒做!”

    說完他著急地看向顧夫人和顧先生,“爸爸媽媽,你們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我今天來就是想要治好哥哥,我不會害他的!”

    想起昨晚看到的身影,他補充道:“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有人進過哥哥的病房,我看見了!”

    顧二叔眼神微微一變,“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你也去過病房。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趁早出來和我們相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顧驕緊咬下唇,看了看身邊的爸爸媽媽,胸腔里滿是酸澀。

    他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哥哥不再喜歡自己,害怕再見時,爸爸媽媽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害怕連手里緊握的最后一絲希望也留不住,只希望懸在頭頂的利劍能落下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顧先生不語,快速調出昨天晚上的監控文件,正要打開時,系統卻提示文件損壞,已不可用。

    顧先生眉間出現深深的溝壑,意識到其中一定有蹊蹺,肇事者顯然有備而來。

    “我們先不說這些了!鳖櫡蛉瞬粮裳蹨I,摸摸顧驕的頭,“驕驕,你剛才說想治好哥哥,你有辦法嗎?”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挽救顧念安的生命,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邊。

    “嗯!”顧驕連忙點頭,“如果是腦域方面的損傷,現在的我一定能幫上忙,媽媽,請讓我試試吧,我在主星上學到了很多,現在已經能夠控制好精神力了,我能救哥哥!”

    “不行!”顧二叔厲聲反駁,指著顧驕說,“你的嫌疑還沒有洗清,我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絕不可能將安安的命交到你手上!”

    顧先生卻沒有立刻發表意見,而是很認真地問顧驕:“你有信心嗎,驕驕?”

    “我有!”顧驕堅定地點點頭,他的信心來源于自己在主星上一切經歷的積淀,事關哥哥,他一定會拼盡全力。

    搶救室的門開了,戴著口罩的醫生走出來,眼中寫滿凝重,“病人的狀況很復雜,腦電波異常,出現了此前從未有過的癥狀,需要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顧驕猛然起身,“我去,我知道該怎么辦!”

    醫生意外地看了顧先生和顧夫人一眼,見兩人都無言默許,他自然沒有意見。圣林醫院是顧氏旗下產業,醫生們對病人束手無策,而老板有自己的解決方案,那當然最令人放心,治好了皆大歡喜,治不好也能有個人替他們背鍋。

    “穿上防護服,跟我進來吧!

    “那怎么行!”顧二叔變了臉色,一把抓住顧驕不讓他動,“大哥大嫂,你們真就這么相信他?要是害了安安怎么辦?”

    “走開!”

    顧驕身上爆發出一陣強烈的氣流,猛然將顧二叔的手掌震開,差點將他掀翻在地。

    “小叔,你再繼續耽誤時間,才是真的害了哥哥!

    顧驕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搶救室。

    顧二叔捂住止不住顫抖的手臂,連連后退靠上墻壁,看著再次關上的大門,眼中滿是驚疑不定的神色。

    顧驕不再是從前的顧驕了。

    第89章 第 89 章 治療

    看著失去意識躺在手術臺上的顧念安,顧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終于到了這一步,長久以來的設想的情況真實出現,他卻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冷靜。

    幫助哥哥,用自己的力量讓他恢復意識,重新睜開眼睛,這是顧驕做夢也想實現的事情。

    為這個夢想,他已經努力了很久。

    身邊有人遞上手套,他沒有接,而是慢慢握住顧念安的手,握得很緊,溫和的精神力絲絲縷縷,涓流般在兩人交握的雙手間傳遞涌流,流向顧念安的大腦。

    其中一個醫生見狀眉頭一皺,就要上前阻止,被同僚攔住,看著他的眼睛搖搖頭。

    躺在手術臺上的是顧家大少爺,他們沒辦法把人救回來,原本就已經沒法顧家交代了,現在有人上趕著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他們沒理由阻止。

    反正最后動手的人是顧驕,不論結果是好是壞,顧家都怪不到他們頭上。

    話雖如此,其實他們并不相信真有辦法,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澈,猶帶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青澀,看著不過十七八歲,哪里像是能頂事的樣子?

    在場眾醫生都是圣林醫院最權威的存在,治病救人幾十年,積累經驗的時間比顧驕年紀都大,連他們都束手無策的病癥,顧驕能有什么辦法?多半是病急亂投醫罷了。

    雖然人大概沒救了,但出于職業道德,醫生還是問了顧驕:“需要我們從旁協助嗎?”

    “謝謝,不用了!

    古武星的醫生們沒有接觸過精神力的概念,并不能幫上忙。他們對視一眼,聳聳肩,將各種醫療器具推到顧驕手邊,自己退至一旁,等著看顧驕怎么敗下陣來,卻見顧驕輕輕閉上了眼睛。

    霎時間,一股奇異的感覺從他們心底油然而生,就好像面上罩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水滴隔著薄紗不斷滴落眉心,沒有直白的威脅,卻每次都能強烈地牽動他們的心神,酥麻感從眉心直達尾椎。

    還沒弄明白這股神奇的感覺從何而來,下一秒,他們齊齊睜大眼,看見了令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顧驕周身的氣流輕微扭曲,像是盛夏時操場上升騰的熱氣,氣流凝滯片刻,浸染出乳白色澤,最后凝成近似半透明的膠狀物,無聲懸浮在顧驕的頭頂。

    那是一朵巨大的水母。

    醫生們瞠目結舌,仰著腦袋呆呆看向空中,腳步不自覺后退,直到抵到門口。如果不是早知道精神力這種概念的存在,他們現在早就已經奪門而出了。

    “太不可思議了……”

    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眼疾手快地將手術用攝影機戴在頭上,將眼前驚人的一幕逐幀記錄下來。

    千萬條觸手向下垂落,柳絮般在顧念安臉上輕撫,然后自然融入皮膚,很快將他裹成一個乳白色的繭。

    顧驕最大限度地釋放出精神力,卻不是小心護住顧念安的腦域,精神力覺醒者和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天差地別,他必須控制好每一絲微小的變量,不允許任何差池產生。

    門外,顧二叔眉頭緊鎖,還在竭力勸阻,試圖讓顧先生改變想法。

    “大哥,不管怎么說,你這也太冒險了,我們直到現在都還不清楚顧驕回來的目的,就這么把他送到安安面前,我實在放心不下,趁現在還不晚,快讓他出來!”

    顧先生靜靜收起電腦,起身否定道:“驕驕不會傷害安安,他沒有理由這樣做。”

    什么叫沒有理由!

    顧二叔眉眼一沉,原本儒雅的面相隱隱透出些煞氣,“大哥,別忘了,安安是顧家唯一的骨肉,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

    言下之意,只要顧念安死了,那么顧驕就能名正言順地取代他,得到顧家的一切。

    所以顧驕并不是沒有鋌而走險的理由,他大可以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在顧念安身上動手腳,到時候就算顧念安死了,他也能推說是自己能力不足,救不了他。

    顧二叔言語間帶上整個顧家,事情的嚴重程度立馬上了幾個臺階,顧先生忽然抬眼看他,“驕驕也是顧家的孩子,他們是一樣的!

    “是,在你這里是沒什么區別,可血緣親疏是真實存在的,大哥你別忘了,顧氏的幾位大股東可都是我們本家長輩,他們不可能容忍手里的股份被顧驕這么一個外人分走!”

    顧先生一時無言,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真有幾分被勸動了的意思。

    就在這時,走廊陰影處傳來一聲嗤笑。

    “不能容忍的人,究竟是你口中的他們,還是你自己?”

    所有人都是一驚,轉頭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自黑暗中緩緩走出。

    “沈先生?”

    第90章 第 90 章 為什么要拋棄我?

    搶救室紅光未滅,血一般在每個人臉上流淌,封閉的大門擋住了門內的情形,門外的狀況卻不比門內簡單,而沈月卿的到來更是讓眾人感到意外。

    “……沈先生?”

    顧先生和顧夫人都記得沈月卿,這位來自主星的年輕商人,在他們為顧念安的后遺癥憂心時,他忽然出現,為他們帶來了能夠完美解決心病的精神力療愈儀,他們不可謂不感激。

    雖然后來顧念安因為療愈儀事故生命垂危,但出問題的是人,而不是那臺機器,何況沈月卿早就提醒過他們需要注意的事項,顧先生和顧夫人把這一點看得很明白,顧念安出事他們是很著急,但還不至于是非不分,更不會因此遷怒于沈月卿。

    沈月卿閑庭信步般踏出陰影,他似乎已經在暗處觀摩了很久,等到好戲開場才終于現身。

    他一出現,就在顧家眾人頭上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顧先生很快就反應過來他那句話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以至于追問的話都涌到了嘴邊,卻遲遲吐不出來。

    反觀顧夫人就沒有那么多顧忌,唇瓣繃成硬直的線條,眉峰聚攏,直截了當地挑明了他的言下之意。

    “沈先生的意思是說,背地里對我兒子下毒手的人,是他?”手指利刃般指向顧二叔。

    顧二叔臉色一變,“大嫂,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我可是安安的親叔叔,有什么理由害他!”

    顧夫人站在那里,身后的搶救室里是她的兩個孩子,她纖薄的背脊挺得筆直,似乎連子彈也無法擊穿,“景琮你先別急,我不會偏信誰的話,我只是想聽聽沈先生怎么說!

    不管沈月卿要怎么說,顧二叔都不想讓他的話出口,見顧夫人這里說不通,轉頭去看顧先生,“哥!”

    沒想到顧先生并未接收他的眼神,而是走到了顧夫人身邊,“看樣子沈先生似乎知道一些內情?煩請您說一說,我也很想知道。”

    顧家人的態度勉強能讓沈月卿滿意,他勾了勾唇,垂眸把玩著手里的針織帽,“我只說結果——二十年前你兒子失蹤、兩年前的綁架案、還有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和這人有關!彼⑻骂M,用眼神點了點顧二叔,“沒記錯的話,他也是你們顧家的人吧?”

    和初次見面時的溫和友善相比,顧先生能感覺到今天的沈月卿氣質尖銳了許多,那感覺就像你在叢林深處發現了一朵艷麗的薔薇花,走近時卻發現它身邊圍滿了荊棘,就算只是路過都會被劃傷。

    這或許是對方敵意的展現,顧先生不知道這敵意從何而來,但現在不是糾結態度的時候,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來解決。

    二十年前,顧念安剛滿月,顧家為他準備了一場盛大的滿月宴,邀請各界名流貴胄前來赴宴,那天足足有數百人到場,可原本應該是宴會中心的顧念安,卻在自己的房間里離奇失蹤,顧家當即發動所有人,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連地皮都差點翻起來,最后也沒能找到他的身影。

    這一消失,就是整整十六年。

    即使隔著遙遠的時光,即使孩子已經失而復得,再想起這件事時,當時絕望的情緒依舊會讓顧夫人感到胸口悶痛,難以呼吸,嘴唇慢慢開始發紫。

    “夫人!”顧先生大驚,連忙從口袋里掏出速效藥送到她嘴邊。

    顧夫人一把推開,“我沒事!請您繼續說……”

    她看向沈月卿的目光幾近哀求,這些年來她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總認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安安,因為她太大意,沒有時時刻刻把孩子放在眼皮底下才導致意外出現,她時常會想,如果那天自己守著安安寸步不離,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長久以來的愧疚壓得她幾乎崩潰,如果不是因為驕驕的存在,她或許早就油盡燈枯,可現在有人告訴她,一切都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她白著臉緩緩看了顧二叔一眼,見對方一副心神大震的神情,心里已經信了三分。

    這一眼讓顧二叔回過神,他按下劇烈的心跳,沉聲說道:“胡言亂語,當年安安失蹤純屬意外,后來的綁架案兇手也早已經被捕入獄,口供和證據都能查到,證據確鑿,整件事情和我沾不上一點關系,你特意過來說這么一番話,把臟水往我身上潑,到底想干什么!”

    沈月卿仍舊是笑,那笑意卻讓顧二叔心底生涼,總覺得下一秒就會災厄臨頭。

    “你無法證明事情不是你做的!

    “笑話!”顧二叔大喊一聲,“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要我怎么證明?根本就是你在胡說八道!大哥大嫂,你們別聽他的,此人居心叵測,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我建議先把他抓起來盤問清楚!說不定這次安安……啊——”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慘叫著跪倒在地,蜷縮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右臂。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整條胳膊開始劇烈扭曲,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皮肉大幅鼓動起伏,就好像正有什么活物正在他皮膚底下鉆來鉆去。

    “噗”的一聲,皮膚不堪重負,驟然裂開,像是戳破了一只灌滿污水的大水球,破開之后污血淌了一地,幾股藤蔓一樣的東西頂破他的血肉鉆了出來,幾乎與他的手臂連成一體,紅綠交加,情況慘烈無比。

    “!我的手……我的手!”

    顧二叔哪見過這種場面?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怪物吞沒一般,傳來錐心刺骨的疼痛,然而更讓他驚恐的是那種整個人都即將被吞噬掉的預感,他不顧滿身血泥,拼命抬頭向顧先生求救。

    “哥!哥你快救救我!”

    “這是、是什么東西……”顧先生也驚住了,看著如有生命般盤踞在顧二叔身上的藤蔓,定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上前,他直覺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跟沈月卿有關,畢竟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力量來自其他星系。

    “沈先生,景琮他……”

    他的眼神里有幾分求情的意思,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哪怕同父異母,終究還是有血緣親情存在的,在沒有定罪之前,顧先生無法眼見他遭受折磨袖手旁觀。

    沈月卿慢條斯理地疊好了手里的針織帽,將它揣進兜里,聽到了顧先生說的話,卻沒有理他,而是徑自走向顧二叔。

    血肉四散飛濺,連墻壁都沾上了暗紅的霧色。一步,兩步……腳步停留在距離血跡半厘米的地方,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最后還是沒有選擇踩上去。

    居高臨下的目光落在顧二叔滿是汗水的臉上,他疼得臉都白了,反應過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多半是沈月卿搞鬼,對未知的恐懼褪去,憤怒和疼痛使他雙目充血,對沈月卿怒目而視。

    “你……到底想怎樣!”

    沈月卿歪了歪頭,對他的情緒感到很新奇似的。自從“暴君”名號響徹主星,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這樣激烈的反抗了。

    如果可以,真想跟他好好玩玩,可惜……

    沈月卿雙手插兜,紅色燈光在他的眼中閃動,為他艷絕的容貌平添幾分邪氣,像是會突然笑著從床下伸出手抓住人腳踝的惡鬼。

    “我想踩死誰,從來不需要證據!彼⑿χf,“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證明所有事情與你無關,我就放了你,怎么樣?”

    顧二叔根本沒法證明,他猛地起身,到一半力竭倒了回去,死死盯著沈月卿:“你這個……你這個怪物,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這樣對我!”

    沈月卿的笑容越拉越大,“看來,你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別!”他還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顧先生先忍不住出聲了,他快步走到顧二叔面前,將他和沈月卿隔開,“沈先生,現在事情真相不明,還請少安毋躁,雖然你認為景琮是兇手,可我們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顧家的面子上,希望你手下留情,再給我們一些時間查清楚真相。”

    沈月卿不為所動,“真相?就在你面前!

    他輕輕一抬手,顧二叔再次慘叫起來,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的藤蔓再次扭動瘋長,很快就從胳膊爬上了肩頭,還有接著向他的軀干蔓延的趨勢。

    “不……不!不要!滾開!哥你快救我!”

    顧先生有些急了,“沈先生,你!”

    沈月卿沖他一笑,“你認為,他身上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顧先生一愣,他怎么會知道?這些東西,不是這位沈先生弄到景琮身上去的么?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沈月卿完全能猜出他的內心想法,“不,可別冤枉了我,我和這人就見過一面,此前從未有過接觸,就算想要動手,也得有機會才行,對吧?”

    說完他的眉梢一挑,第一次主動向人“自證清白”,感覺新鮮極了。

    經過他提醒,顧先生也反應過來這一點。沒錯,沈月卿不僅沒有機會,也沒有動機,他一個初來乍到的主星商人,在古武星身份簡單,幾乎不與任何人有牽扯,怎么就至于一定要將顧景琮置于死地的地步,難道就因為看他不順眼?這實在沒有道理。

    一根藤蔓顫巍巍伸到沈月卿面前,末梢羞澀地勾起,像是在請求憐愛。

    沈月卿指尖勾住它往后扯了扯,就聽見腳底下傳來一聲悶哼,他惡劣地勾起唇角,繼續說:“動手的人不是我,自然就是他。”

    “離開醫院之前,我在療愈儀主控板上留下了一些種子。”被人忽視的療愈儀憑空出現在沈月卿手上,他隨手撥開主控板,虛假的顯示屏已經被拆了下來,數值指向刺目的“100%”。

    “自我之后,第一個觸碰到主控板的人,就會成為被種子寄生的宿主,它們汲取宿主的血肉生長發育,等到時機成熟,就能破土而出——就像現在這樣。”

    “別亂動療愈儀,什么事也不會發生……我說過的吧!

    換而言之,只要有人碰了,就一定會出事。

    說完,沈月卿看向顧先生:“這個理由,您滿意么?”

    顧先生沉默良久,看著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弟弟,他的臉上寫滿復雜。沈月卿確實告誡過他們不要亂動療愈儀,當時景琮就在現場,不可能沒聽見。

    他明知道療愈儀對顧念安的重要性,卻還是私自動了,不僅動了,還瞞著所有人,直到現在都沒有說真話,真相……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哥!你信他不信我是嗎?我是你親弟弟。槭裁茨銓幵赶嘈乓粋外人也不相信我?你看看我!我都被他害成這個鬼樣子了,你怎么還不救我啊!你救救我啊!哥——”顧二叔目眥欲裂,厲聲叫了起來,聲音幾乎穿透墻壁,傳進封閉的搶救室。

    “那你說——”顧夫人瞪著眼睛,對他吼了回去,“你為什么要動安安的療愈儀,你對安安做了什么?為什么不敢告訴我們?你說呀!”

    顧先生閉了閉眼,“景琮,你到底為什么……”

    顧二叔紅著眼咬牙不語,他抬頭環顧四周,面對他的目光,任何人都沒有心軟,于是他面上的委屈不忿漸漸收了起來,轉而變成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瘋狂,他甚至笑了起來。

    “哈……為什么,為什么?你去問。∪枂柲莻死鬼,為什么只認你做顧家的繼承人?為什么不肯讓我媽入祖墳?為什么要把顧氏的股份全都給你!”

    “我到底哪里比你差了?顧景煜,你除了出身,哪點比我好?憑什么他的眼里永遠都只能看到你?憑什么遺囑上沒有我的名字?憑什么我只能撿你不要的破爛,靠你的施舍過日子?你告訴我,憑什么!?”

    顧先生震驚地看著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平日里的兄友弟恭全是顧景琮的偽裝,他恭順的外表下,其實一直隱藏著一顆扭曲的心。

    “這些話……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當初我說要給你顧氏的股份,是你拒絕了。”

    “所以呢?你就不愧疚了?我也是顧家人,那些東西本就是我應得的,憑什么要靠你施舍!你顧景煜算個什么東西!”

    “好。”顧先生深吸一口氣,連氣息都在顫抖,“就算你恨我,可孩子們是無辜的,你何至于對他們下手?”

    “是他們先搶了我的東西!”顧二叔怒吼,脖頸青筋暴起面目猙獰,好像要把積年的怨氣一起吼出來。

    “你覺得很委屈是嗎?我比你更委屈!如果沒有顧念安,等你死了,我就該順理成章接替你掌管顧氏,憑什么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都能騎到我頭上?擋了我的路他就該死!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嗎?我最后悔二十年前沒有掐死他,直接除掉這個禍害!”

    “還有顧驕,他算個什么東西?媽的,一個沒人要的野種,你也想把顧氏的股份分給他,你他媽腦子壞掉了吧顧景煜!他就是個——啊啊啊啊啊啊!”

    藤蔓忽然扎進顧二叔的脖頸,在他的血肉中瘋狂肆虐,他痛得身體痙攣抽搐,剩下的話全都說不出來了。

    沈月卿意興闌珊地坐了下來,鮮血和慘叫他早都看膩了,也聽膩了,提不起半點興趣,曲肘支著腦袋,狹長的雙眸定定看向搶救室的方向,目光似乎能穿透大門,看見正在里面努力救人的顧驕。關不住的精神力從門縫中逸散出來,熟悉的味道,沈月卿勾起唇角,放出精神力向它打了個招呼。

    劇痛過后,顧二叔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眼角抽動著,嘴里依舊喃喃。

    “我不明白……顧景煜……我不明白……”

    他永遠也想不明白,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顧家人為什么還會選擇相信顧驕。兩年前是這樣,兩年后還是這樣。

    兩年前,他親手策劃了綁架案,斥巨資買通了兩個在逃殺人犯,要他們綁架顧念安和顧驕兄弟倆,向顧家勒索錢財,最后殺人撕票,將事情偽造成一樁完美的綁架勒索案。顧家樹大招風,沒人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沒想到中途出了意外,外出取錢的其中一人被軍方抓獲,他本以為事情將要敗露,可天無絕人之路,顧驕在關鍵時刻覺醒了精神力,造成的轟動足以將事情掩蓋下去,矛盾的焦點也順勢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顧念安成了活死人,顧驕獲罪入獄,他滿心以為勝券在握,只要能夠趁機按死顧驕,徹底將他趕出顧家,從此以后就再也沒人能成為他的威脅?伤麤]想到,不管自己如何挑撥,顧家夫妻倆就是不肯放棄顧驕。

    即使已經動搖了自己在顧家的威信,顧景煜仍舊堅持要救出顧驕,甚至不惜送出一整條稀有金屬礦脈,送顧驕前往主星避難。

    顧二叔覺得他瘋了。

    好在他已經提前在顧驕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在顧驕眼里,自己是被家人無情拋棄的替代品,他就算不恨,也不可能再對顧家有任何期待,顧二叔故意扣下了顧家留給顧驕的無限制星聯卡,讓他身無分文地在異星流浪,也許他根本活不到回家的那一天。

    可是他又猜錯了。

    就像當年的顧家人沒有放棄顧驕一樣,顧驕也沒有對顧家產生怨恨,他甚至拼了命地想救顧念安。

    哈!真他娘的見鬼!

    這一家子……但凡有一個人對彼此心懷芥蒂,他的計劃早就成功了。

    “為什么……為什么……”

    顧先生走到他面前,注視著那張熟悉的面孔,這張臉他從小看到大,從沒有一刻讓他感覺如此陌生。

    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四歲時被接回顧家,雖然生母是顧老爺子身份不明的情婦,但顧先生從未因此對他這個弟弟輕視過哪怕一眼,他一直覺得,父母犯下的錯不該由孩子承擔,所以他對顧景琮很好,完完全全盡到了一個兄長該盡的責任。

    可是,對方不這么想。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幾度嘶啞。

    “顧景琮,自從安安失蹤,這么多年以來,我們懷疑過無數人,也查過無數人,但從來沒有哪怕一刻懷疑過你!

    “不是因為你藏得有多滴水不漏,只因為你是顧家人,在我心里,你跟安安他們是一樣的。”

    顧二叔充血的雙眼死死盯著他,半晌,咳出一口血,嗤笑一聲移開視線,“你不會以為像這樣假惺惺地說兩句好話,我就會痛哭流涕,對你感恩戴德吧?顧景煜,我告訴你,我他媽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一副惺惺作態的樣子!”

    他受傷的右臂爛泥般癱在血泊中,看樣子已經完全廢了,還算完好的左手也滿是血跡,一點點挪到后腰。

    “別太得意了,顧景煜。就算我死了,你們一家也別想好過。”

    說完,他猛地抬手,掌中赫然握著一把手槍!

    “當心!”

    顧先生瞳孔驟縮,面色劇變,怎么也沒想到顧二叔竟然會隨身帶槍!電光石火之際,他只來得及一把拉過顧夫人,將她緊緊護在自己懷中,顧夫人卻發出一聲驚呼。

    “不要——”

    顧二叔調轉槍口,直直指向搶救室,搶救室的大門是鋼化玻璃材質,十分堅固,但再堅固的玻璃也不可能阻擋子彈前進。

    就在他扣動扳機的瞬間,所有人都轉過了頭,緊接著,他們聽到一聲悶響。

    就像鞭炮扔進了水塘,爆裂的聲音經過水和污泥的緩沖,變得沉悶笨重。

    藤蔓在一瞬間長滿了顧二叔的身體,他渾身纏滿綠色枝椏,變成了稻草人般的存在,倒在地上徹底沒了聲息。

    顧先生怔怔回看,面上一片空白,沈月卿看他一眼,想了想說,“還沒死。”但快了。

    顧夫人聞言,咬牙推了顧先生一把,讓他猛然回過神來,“快去叫醫生!”

    顧先生跌跌撞撞地沖出去,作為顧家掌權人,他向來端莊持重,從來沒有如此失態的時候。好在他們身處醫院,這里最不缺的就是醫生,一把擔架將顧二叔殘破不堪的身體抬了出去,他很快將面臨一場關乎性命的重大手術,至于能不能活命,要看天意。

    顧先生和顧夫人花了很長時間平復心緒,這件事情對他們的沖擊太大了,冷靜下來之后,顧夫人試探性地問沈月卿:“沈先生,安安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療愈儀,沈月卿和他們顧家沒有任何瓜葛,他從哪里得知兩年前的綁架案,甚至二十年前顧念安的失蹤呢?

    沈月卿一頓,攏了攏自己的頭發,柔順的發絲穿插在十指間,黑與白的對比分外鮮明。

    “這種事情,隨便查一查就知道了!

    是這樣嗎?

    顧先生和顧夫人詫異地對視一眼,以顧家在古武星上的勢力,要查什么東西會比沈月卿方便得多,他們這么多年都沒找到的真相,卻被沈月卿隨隨便便就點破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如果不是沈先生主動幫助,我們到現在都還被老二蒙在鼓里,顧先生實在幫了我們家一個很大的忙,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應該好好感謝你才對。”

    沈月卿聞言笑了,“口說無憑,你們打算拿什么謝我?”

    顧先生打開錢包,“這是一張空白支票……”

    “我不要錢!

    不要錢?

    顧夫人恍然,“沈先生的療愈儀效果非常好,我們顧氏……”

    “也不要項目!

    夫妻倆面面相覷,在對方眼里看到了不解,他們一起看向沈月卿,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沈月卿但笑不語,神色意味深長。

    時間過了許久,等到顧驕終于從搶救室出來,天都已經黑了,滿地的血污都已經被清理得很干凈,誰也看不出來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多么駭人的事故。

    他走到門口,長時間的高強度精神力輸出讓他感到十分疲憊,好像全身力氣都被人抽走了。

    大門打開,他扶了一下門框,外面的四人立時看過來,還沒等他看清楚,手臂就被人貼心地扶住了,“當心腳下!

    慢一步圍上去的顧先生和顧夫人又是一愣,詫異地看著沈月卿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牽住顧驕的手,把人輕輕攬進懷里。

    ……總覺得他們好像錯過了什么。

    直到顧驕叫了一聲:“媽媽,爸爸……”

    拋開其他不說,顧夫人先問出了眼下最要緊的問題,“寶寶,你哥哥怎么樣了?”

    顧驕累極了,眼瞼半垂著,好像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他強撐著對顧夫人笑了下,“放心吧媽媽,哥哥沒事了。”

    說完整個人就軟倒下去,顧夫人條件反射就要去抱他,有人卻再次先她一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沈先生,你、我……我們驕驕他……”顧夫人語塞。

    沈月卿抱起顧驕,將他的腦袋往自己胸口靠了靠,再直白不過地宣告,這是他的人。

    “兩位……你們都親兒子還躺在里面,不去看看?”

    他說完抱著顧驕就要走,顧先生和顧夫人兩頭為難,既想馬上去看看顧念安的情況,又想把顧驕留下來。

    “你要帶驕驕去哪兒?”

    沈月卿:“回家啊。他沒跟你們說?”

    一句話問懵了兩個人,“說什么?”

    沈月卿微微一笑,“我們要結婚了!

    結、結什么……

    ……什么婚?

    不是,等等……哪里出了問題?

    顧夫人的大腦一片混亂,幾乎懷疑自己今天壓力過大導致幻聽了,呆呆地看向顧先生,卻發現對方也是同樣的表情。

    他們的寶寶要結婚了……啊??-

    顧驕睡了很久很久,是幾個月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自從在主星得知顧念安醒來的消息開始,他就再也沒睡過一個整覺,夢里全是可怕的場景,擾得他時常輾轉反側,睜眼到天明。

    回到古武星之后就更沒時間睡覺了,他天天晚上往醫院跑,白天還要強打精神,生怕被沈月卿看出端倪。

    長久以來的睡眠不足,加上為顧念安治療透支了精神力,他暈倒之后直接一睡不醒,周邊環境也很安靜,他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睡夢中依稀聽到一聲手機鈴響,但很快就掐斷了,后來再也沒響過。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是一輪黃昏,橘紅色的輝光斜射入窗,溫柔地撫弄他的睫毛,雪白色的睫毛在陽光下透出細微流動的瑩彩,像是夏日海浪中閃動的泡沫。

    纖長睫毛輕輕顫動,一點點掀開,露出其下清透如湖水的眼睛,虛茫嫻靜的煙灰色,讓人想起小橋雨巷間裊裊升起的茶煙。

    眼神逐漸聚焦,那雙漂亮的眼睛很快重新擁有了神采。顧驕緩慢坐起身,厚實的被褥從肩膀滑落下去,他環顧四周,窗外的樹葉颯颯輕響,周圍沒有一個人。

    “月卿?”

    他叫了一聲,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不像話,像是剛從煙囪里逃命出來。

    床邊放著一杯牛奶,觸手溫熱,顧驕仰頭灌了幾大口,舔了舔唇,感覺好多了。

    慢吞吞下床推開門,往外探出個腦袋:“月卿,你在家嗎?”

    沈月卿在書房,正垂眸看著一份項目書,聽到顧驕的聲音,很快將項目書扔到一邊。

    過去捏捏顧驕的臉,又在他唇邊親了親,“怎么了,驕驕?”

    顧驕早就對他時不時的親密接觸習以為常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全都炸了起來,張牙舞爪翹成一團,他用力地將他們往下壓,“嗯……我睡了多久呀?”

    “五天!

    “什么,五天!”顧驕驚呆了。

    “五天而已,驕驕休息好了么?”沈月卿語氣自然,似乎并不覺得一個沒病沒災的大活人一睡五天是什么離奇的事。

    顧驕點頭,當然了,都睡了這么久,要是還沒休息好,他過年就可以上桌了。

    沒說的時候還不覺得,沈月卿一說他睡了這么久,顧驕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好餓哦!彼嘉逄鞗]吃飯了誒……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沈月卿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牽著顧驕就往餐廳走,估摸著顧驕快醒了,他前不久才剛做完奶油蛋糕,是顧驕最喜歡的口味。

    這種一覺醒來就有人投喂的感覺別提多幸福了,顧驕照例在飯前親親以示感恩,“謝謝月卿,你對我真好!”

    一大勺蛋糕下肚,還是熟悉的香香軟軟的味道,顧驕吃了個半飽,肚子沒有那么餓了,大腦有了能量開始運轉,很快想起了正事。

    “啊……哥哥現在怎么樣?出院了嗎?爸爸媽媽呢?”

    他連珠炮似的發問,沈月卿正看他進食,見他吃到一半就不吃了,指尖敲了敲桌面。

    “吃飯的時候別想太多,對胃不好。”

    “噢……”顧驕立刻加快進食速度,大口大口吃了起來,等吃完一整塊蛋糕,才嚼嚼嚼地發問,“我、嗯……我粗完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莫?”

    沈月卿失笑,“過來。”

    待他乖乖湊過來,沈月卿捧著他的腦袋仔細擦干凈他嘴邊的奶油,顧驕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下意識舔了舔唇,恰好舔到了他的指尖。

    沈月卿動作一頓,眸色變了變,神情依舊溫柔,“吃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會跟你搶。”

    指尖擦著擦著,就擦到了顧驕嘴里,勾著奶油在他舌頭上纏動。

    “唔……”

    顧驕喉結滾動,靈巧的軟舌掃過他的指腹,將上面的奶油盡數卷走,臨走時還吮了吮,留下亮晶晶的液體。

    沈月卿深深注視著他,指腹按住他尖尖的虎牙,迫使他合不攏嘴,然后低頭狠狠吻了上去,舌尖探入更深處。

    蛋糕的甜蜜滋味在唇齒間蔓延,他們交換了一個奶油味的吻,等到分開時顧驕已經臉蛋通紅,氣喘吁吁,有氣無力地推著沈月卿的胸口。

    “現在……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他們在哪里?”

    沈月卿扶著他的腦袋,盯著他紅腫的唇瓣目不轉睛,大有再來一次的架勢。

    “在外面!

    外面?

    顧驕疑惑,顧驕不解,顧驕拒絕貼貼,艱難回到自己的座位:“外面?醫院外面?”

    沈月卿舔了下唇角,“門外。”

    顧驕:“……”

    ?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他忽然從椅子上蹦下來,像被燒了屁股的小猴子,大步沖到院子門口,一把拉開大門——

    他爸,他媽,他哥哥。

    坐在門口的三人齊刷刷朝他看過來,都是一臉驚喜。

    “驕驕,你醒啦!”

    顧驕驚呆了,“你們……你們怎么在這里?”

    他幾乎想要轉身重新關上門,可近在咫尺的家人的面容卻讓他定在原地,怎么也邁不開步子。

    他呆呆看著顧念安,哥哥恢復得很好,治療時他是真的拼盡了全力,顧念安不僅從精神力創傷中恢復過來,就連后遺癥也一并清除了,再也沒有復發的隱患。

    但因為在病床上躺了太久,他全身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縮,現在還無法獨立行走,需要先借助輪椅活動,以后再慢慢復健。

    顧先生和顧夫人看起來很憔悴,即使表情高興,也掩蓋不住他們眼底的疲色,這段時間大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他們誰也沒有好好休息過。

    一家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有說話,卻有種溫馨的氛圍在他們之間流動。不知過了多久,顧驕忽然落下淚來,他一頭扎進顧夫人的懷抱號啕大哭。

    “媽媽……”

    顧夫人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把顧驕緊緊摟在懷里,不停吻著他的頭發,小聲叫著“寶寶”。

    顧先生和顧念安在一旁看著,同樣感慨良多,默默紅了雙眼。

    等哭累了,顧驕吸了吸鼻子,淚眼朦朧地邀請大家去屋里。時隔兩年,一家子終于重聚一堂,顧驕感覺簡直像是身處夢境中一般。

    幾人剛坐下,沈月卿適時出現,給每人倒了一杯茶。氣氛忽然沉默了下來。

    “哦對了,爸,媽,哥哥,我還沒來得及向你們介紹呢!鳖欜溊∩蛟虑涞氖郑f道,“這是我男朋友,沈月卿。大家第一次見面還不熟悉,月卿是個特別溫柔的人,心地善良,脾氣又好,希望你們能喜歡他……”

    脾氣溫柔?

    心地善良?

    兩句話把眾人說無言了。

    他在搶救室外,可不是顧驕說的那個樣子,這一點顧先生和顧夫人深有體會。至于顧念安?他沒見過沈月卿動手,但連續吃了幾天的閉門羹,他就知道沈月卿不可能是個好說話的角色。

    無奈現在驕驕在對方手里,他不得不夾起尾巴做哥哥。

    顧驕越說越小聲,瞅瞅大家的神色,似乎有些異樣?

    他不安地抓緊沈月卿的手,還以為家人會不贊同他和同性在一起。其實也可以理解,因為在遇到月卿之前,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會喜歡男人嘛……

    “你們,怎么了,怎么都不說話?”

    “驕驕,其實我跟叔叔阿姨他們早就見過了。”沈月卿微笑著說。

    “啊……什么時候的事?我不知道呀。”顧驕懵了。

    沈月卿:“我不是說過嗎?想來古武星發展發展事業,正好叔叔阿姨也有相關的需求,我們就對接上了,連項目策劃書都寫好了,看看么?”

    顧驕連連搖頭,什么策劃書呀,看又看不懂,總之月卿和爸爸媽媽已經提前認識了,就是這個意思吧?

    “太好了,既然你們都認識,那我就不用介紹了。那個……我們,我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媽媽……”

    他抬起眼睛,圓溜溜的瞳孔貓兒似的看向顧夫人,顧夫人無奈:“好好好,媽媽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好耶!謝謝媽媽!”顧驕撒歡似的撲到她懷里,蹭了又蹭,好久都舍不得起來。

    媽媽的懷抱啊……好久不見。

    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他眨眨眼睛,把淚水憋回去,看向顧念安,“哥哥,你怎么了?頭還疼嗎?”

    顧念安抿著唇,一臉生氣的表情,聽到顧驕跟自己說話,連忙轉過臉來,換上柔和的神色,“不疼了,驕驕特別厲害,一下就把哥哥治好了。”

    他還拿顧驕當小孩似的哄,顧驕悶聲笑了下,“哥哥,我好想你!

    顧念安沉默了一下,摸摸他的頭,“哥哥也想你。你在主星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哥哥替你教訓回去!”

    顧驕眨眨眼睛,視野中的紅色逐漸模糊,他轉過眼睛,清了清嗓子,“沒、沒有啊,我在那邊過得特別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可自由了!”

    “我住在一座漂亮的大別墅里,窗戶擦得特別亮,每天晚上都能看到特別漂亮的江景,五顏六色的燈光落在江面,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對了,那里也有電玩城呢,和我們這邊的差不多,沒想到吧?我每天都去玩兒,和、和同學們一起,我朋友可多了,他們總是陪著我,我一點都不寂寞……”

    “驕驕。”顧念安忽然出聲,打斷了顧驕的喋喋不休,“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像是猛地被人折斷發條,顧驕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抬起眸子,看了看顧念安,又看了看顧先生和顧夫人,大家都在看著他,表情是顯而易見的擔憂。

    他艱難揚起笑容,“怎么啦?”

    顧念安:“可是驕驕,你看起來并不開心。是不是受委屈了?”

    顧驕低下頭,很快又抬起頭,“哥哥你想多啦……我過得很好,真的,如果再多待幾年,我可能都舍不得回家了!

    他繼續笑,他的笑容總是很有感染力,每當他笑起來時,周圍的人也會忍不住心情變好,跟著笑起來。

    但是這次他們沒有笑,顧先生沒有笑,顧夫人沒有笑,顧念安也沒有笑。

    他們都皺著眉頭,臉上寫滿了擔憂與關切地神色,“驕驕……”

    顧驕笑得好累,他不想再笑了,可是他也不想哭。

    如果他哭了,就相當于是在告訴大家,他在主星過得一點都不好,他受了好多委屈,每天每天都想回家。

    能夠得到家人的原諒,他已經很知足了,能夠重新和他們坐在一起,就已經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可以很乖很聽話,不需要家人們再為他操一點心,就算把他一個人扔在外面,他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像這樣……做一個讓人省心的乖孩子,是不是就不會被家人丟掉了?

    “驕驕,你到底想說什么?”顧夫人雙眼通紅,不停落淚,她反復摩挲著顧驕的臉頰,就像大貓安撫受驚應激的幼貓,不斷舔舐它的毛發。

    “你告訴媽媽,告訴媽媽好不好?我們都在呢,你有事別憋在心里,大家一起來解決,這樣才是一家人,對不對?”

    顧驕愣愣地看著她,媽媽的面容還是那樣溫柔,每次他在夢里見到,醒來時總是滿面淚痕。

    兩種情緒在他心頭不斷拉鋸,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別說,不要說,你只是個被拋棄的替代品,你不值得任何人憐惜。

    可記憶中的爸爸媽媽卻在鼓勵他:驕驕,說出來,我們是家人。

    顧驕的唇瓣顫抖著,過了很久很久,才終于從緊咬的齒間擠出一句破碎的問句,帶著委屈,帶著痛苦,甚至帶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些許怨怪,這些情緒壓在他心底太久,卻從來沒有被他好好正視過,他總是逃避。

    “為什么……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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