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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魔鬼魚

    顧驕不自覺屏住呼吸,放慢動作翻開最后一頁的畫像,心跳沒來由變得急促。

    他很想知道,那位傳說中的污染區暴君到底是何模樣。一直以來,他所接收到關于那人的信息全是負面的,沾滿了斑斑血跡,縈繞著哭喊與哀嚎,那人是不是正如傳聞中所說有三頭六臂,丑陋似閻羅惡鬼,又或者像被污染變異的異生物般畸形怪異,令人望而生厭?

    短短幾秒時間,無數猜想劃過腦海。然而,當他完全翻開書頁,畫像印入眼簾時,看清其中內容,他不由得大失所望。

    畫像并不完整,最關鍵的臉部位置殘缺不全,無法分辨畫像中的人原來是什么模樣。

    短暫的失望之后,顧驕打起精神重新湊近觀察,畫像是素描風格,畫中人烏黑的長發一直蔓延出畫框范圍,嘴唇以上的部位被劃爛,留下斑駁的書頁殘片,用力到連下一頁的紙張都留下了痕跡。

    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從線條凌厲的下頜線和優美姣好的唇瓣推斷,此人的容貌絕對不會差到哪里去。

    顧驕著魔一般,視線膠著在那張殘缺的畫像上,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這張殘缺的畫像給他一種模模糊糊的親近感,就好像……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他無比熟悉的存在一樣。顧驕皺著眉頭,翻開下一頁試圖找出原因,但毫無所獲。

    這種奇怪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他正皺著眉頭出神苦思,忽然肩膀處搭上來一只手,嚇得他一個激靈,差點把書扔出去。

    出乎意料的反應讓上來搭話的秦孟陽也嚇了一跳,兩人連忙互相道歉,秦孟陽看見顧驕桌上的書,表情變得有點奇怪,“咦,這本書……”

    不知怎么,顧驕緊張起來,下意識把書合上,“啊,這本書……怎么了嗎?”

    秦孟陽的目光在封面上一掃而過,“沒什么,這本書我也看過,前面的內容還湊合,后面所謂的作者個人經歷……就是嘩眾取寵的噱頭而已,沒幾個字是真的。你看,從始至終他連真實姓名都沒透露過,就是怕被有關部門找上,為了出名編排這種虛假經歷是會受罰的。”

    顧驕一愣,“你的意思是,后半部分都是作者瞎編的?他說自己見過暗域領主、還有后面的畫像……全是假的?”

    秦孟陽一攤手,“是啊,據說這本書剛出版的時候火了一陣子,那副畫像我也看過,怎么說呢……畫得挺好看,但跟暗域領主可沾不上一點邊,太離譜了!”

    他忍不住吐槽,想起自己看過的畫像,又無奈地笑了下,“后來有傳言說暗域領主其實是個天使臉蛋魔鬼身材的絕色美女,也許就是從這本書流傳出來的吧。奇怪,我記得它后來好像被封禁了來著,就連我也只在大哥的藏書里看到過,還被他罵了一頓……你是怎么拿到的?”

    禁書?

    顧驕低頭看了看手里這本頗有年代感的書籍,一時語塞。難道圖書管理員在整理書架的時候不小心將它遺漏掉了?可當時它分明就放在書堆最上層……

    他正要開口解釋時,導師走了進來,敲了敲門,一臉嚴肅地看著學生們,原來已經到上課時間了。

    眾人都各歸其位,秦孟陽也閉上嘴巴灰溜溜回到自己的位置。課程即將開始,顧驕壓下心中的疑惑,把《污染區往事》塞回課桌,換成了教材。

    一天的課程在室內與室外的切換中很快結束,最后一節是實訓課,在操場。大家圖方便,上課前就帶好了東西放在一邊,等到導師宣布課程結束,立刻拿上東西各回各家。

    秦孟陽叫住欲走的顧驕,幾個大步追上去和他并肩同行,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早上的事情,笑呵呵發出邀請:“顧驕,一起去打球呀?他們幾個占好場子了,就在前面。”

    顧驕有點心動,打球是個社交性很強的運動,他好幾年沒進行過了,“可我還要回家復習……”

    秦孟陽:“嗨呀沒事的,我們就打一會兒,最多兩個小時,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期末考試確實重要,但也需要放松一下嘛!人不能總是繃著。”

    顧驕一聽有道理,于是給沈月卿發消息詢問:“月卿,我想和朋友一起去打球,晚點回家可以嗎?”

    秦孟陽哈哈笑了兩聲,拍拍顧驕的肩膀,“我發現以前完全誤解你了,出去打個球都要征求家里人的同意,你簡直就是個乖寶寶嘛!”

    顧驕抿嘴笑了笑,還沒等到沈月卿的回復,不遠處傳來一聲高呼:“喂,老秦!你們來不來啊?”

    秦孟陽扯開嗓子回應:“來!馬上就來!”說完拉上顧驕,“走走走,咱們快過去!”

    眾人磨肩擦掌,熱血沸騰,開打之后顧驕再也沒有了看消息的機會,擔心光腦磕到,于是摘下來跟外套放在一起,然后轉頭加入了打得熱火朝天的球場。

    這幾年顧驕的球技有所生疏,但畢竟基礎條件擺在那里,體能又充沛,上籃的時候三四個人圍在一起都防不住他,比分越拉越大,打了才不到兩個小時,對面就在地上癱成一堆,要死不活地擺手表示不再打了。

    “不行、我不行了……到底是誰出的主意,讓咱們跟百校聯賽冠軍對打啊?那不是……搞笑嘛……”

    眾人連連附和,一點兒也沒了不久前暗戳戳想要在球場上打敗冠軍爭出風頭的沖勁兒。

    秦孟陽也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漲紅對著顧驕豎起大拇指,“你是這個……我甘拜下風。”他雖然全程陪跑,連球都沒摸到過幾次,但一趟趟跑下來也累得夠嗆。

    反觀顧驕,撩起衣擺擦了擦汗,臉頰微紅,被夸得很不好意思,“那個……我沒有那么厲害,只是太久沒打球,有點興奮了……”

    好久沒這么痛快地玩過了,他今天真的很開心。

    時間不早了,他對大家告了別,撈起衣服就往外走,拿起光腦一看,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全部來自沈月卿,之前發出去的消息也收到了回復。

    沈月卿:【是新朋友?我認識么?】

    沈月卿:【多久到家?】

    十分鐘后——

    沈月卿:【去吧,玩得開心就好,我在家等你。】

    半小時后——

    沈月卿:【驕驕,該回家了。】

    隨之而來的是三個未接電話,每一個間隔不過一分鐘。

    顧驕看了看時間,那個時候他打球正在興頭上,球場氣氛熱烈,大家的跑步和呼喊聲蓋過了鈴聲,導致他什么也沒聽見。

    顧驕懊惱地敲了敲腦袋,他應該抽空看看消息的,這么久沒回話,月卿說不定會擔心。

    他第一時間撥通電話,對面很快接了起來,卻沒說話。

    顧驕抿了抿唇:“月卿,對不起……我剛剛在打球,沒有注意到你的消息,我現在就回家。你、你沒有生我的氣吧?”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輕笑了,“傻驕驕,我怎么會生你的氣?玉米排骨湯剛剛熬好,你回家就能喝了,需要我來接你嗎?”

    “不用啦,學院離家也沒有多遠,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很快就到家了。”

    聽起來沈月卿確實沒有生氣的意思,顧驕松了口氣,邁出學院大門,朝著家的方向加快腳步。

    “好,路上小心。”

    通話剛掛斷,顧驕就聽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嘿!顧驕,你東西忘拿了!”

    顧驕腳步一頓,身后的秦孟陽很快追了上來,手里拿著一本破損嚴重的書,跑的這幾步紙屑翻飛。

    顧驕一看,是那本《污染區往事》。

    他一翻背包,里面還真沒有,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出去了,于是接過來道了聲謝。

    秦孟陽順勢接上了他們早上的話題,“對了,你怎么會看這種禁書啊?”

    顧驕把書裝回去,其實他在讀之前并不知道這是禁書來著……

    “呃……你知道的,我不是主星人,對暗域的事情不如你們那么了解,所、所以……好奇,想看看關于這方面的記載。”

    “想知道這些,你早說呀!”秦孟陽把胸膛拍得砰砰響,“我懂,我比他們都懂!”

    “啊?”顧驕看了他一眼。

    提到這個,秦孟陽滿臉寫著驕傲,“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大哥在政府里工作,具體職位不能透露,但關于暗域的事情他可以說是無所不知,自然,我知道也會比別人多得多。”

    顧驕啪啪啪給他鼓掌:“哇,你大哥好厲害!”

    秦孟陽與有榮焉,臉上掛滿笑容,“你想知道什么,盡管問吧。”

    顧驕想了想說:“你知道關于暗域領主的事情嗎?”

    “呃,這個這個……”

    秦孟陽笑容一僵,暗域領主?他好像還真沒怎么了解過,回想他每次聽自家大哥提起那人,似乎都是——

    “那個短命的瘋子!”

    “簡直不是人!”

    迎著顧驕期待的目光,他實在說不出“不知道”,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說:“我知道啊……他有精神病。”

    “精、精神病?”

    顧驕驚了一下,完全沒想到的回答。

    秦孟陽肯定地點點頭:“是的,非常嚴重的精神疾病,嚴重到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壽命,所以他活不了多久,而且他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

    顧驕更迷惑了,“那他是……什么?”

    秦孟陽:“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有傳聞說他是異生物,但原型沒人知道,大概是某種深海生物吧,像魔鬼魚什么的……所以才那么冷血。”

    他開始放心大膽地發表觀點,反正顧驕也沒見過真正的暗域領主,不出意外這輩子也不會和那人打交道,所以他現在說什么都不怕出錯。

    顧驕神情凝重地點點頭,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魔鬼魚上岸變成人的模樣。

    ……想象不出來。

    他著急回家,沒有與秦孟陽多聊,最后問了他喜歡吃什么水果,得到答案后就告別離開了。

    他走得急,所以并沒有注意到,學院大門對面的咖啡店門口,一個熟悉的長發身影站在那里,靜靜看著他的背影遠去。

    第72章 第 72 章 矛盾

    顧驕回家的時候一切如常,家里飄蕩著骨湯的香味,沈月卿袖口半挽,長發簡單攏在腦后,見他回來,柔下聲音叫他:“回來了。”

    顧驕自認為做錯了事,原本心里還慫慫的不著底,見沈月卿好像真的沒有生氣,心情一下就松快了,好像捆在身上的無形繩索解開了似的,上前把人抱了個滿懷。

    “月卿辛苦啦~”

    沈月卿將他濕淋淋的額發向上捋起,還能感受到運動過后皮膚上的潮熱,他眼神暗了暗,微笑如舊:“衣服濕透了,快去換一身吧。”

    顧驕聽話地換上了居家服,柔軟又貼身,兩人一起吃了晚飯,沈月卿的廚藝一如既往地挑不出錯。吃完飯之后,趁著顧驕去洗澡的功夫,沈月卿把他隨手扔到沙發上的背包拎回房間,想起什么,他緩緩駐足,打開了背包拉鏈。

    里面是顧驕帶回來的復習資料,筆記做得滿滿,到處都勾畫改批注的痕跡,教材上折角的部分都是他今天要做的練習題。

    沈月卿的目光從熟悉的筆跡上一掠而過,落到最后一本書上,單調的黑白兩色之中,深黃色的封面尤其顯眼,更別提上面還有明晃晃幾個大字:《污染區往事》。

    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按在封面上,幾乎能被陳舊的顏料渲染泛黃,書頁發出擠壓摩擦的緩慢聲響,像是被壓盡了胸膛中最后一絲空氣。

    時間過了很久,那聲音戛然而止,換成了嘩啦啦的翻書聲。

    讀完一本書最快需要多久?對于沈月卿來說,答案是三分鐘。

    直到看見最后一頁面目全非的畫像,所有聲音都安靜下來,沈月卿的目光落在畫像上,緩緩瞇起眸子,無聲審視著它的殘缺。

    殘缺的書頁邊緣圓鈍,動作間不停有殘片飄落,顯然,不是近期損壞的。

    沈月卿斂眸,正要合上書放回原處,一張白色的信紙從封面夾層里掉了出來,輕飄飄搖曳著落地,撩起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

    沈月卿彎腰拾起,信紙薄薄的一片,上面描繪著精美的紋路,書面干凈,字跡端正,字里行間都透露出寫信人的認真鄭重。

    短短幾百字的信,沈月卿許久也沒有讀到最后。看完第一句話,他撩起衣擺坐下,沒過兩秒又站起來,過去推開窗戶,窗框撞到一起發出沉重的悶響。

    夜間氣溫驟降,冰冷的夜風割在臉上,鉆進發間胡亂撕扯,像是狂躁的掠食者喉間發出的震懾低鳴,寒風針尖一般扎進每個藏匿溫暖的角落,將溫馨寧靜的房間變為冰原和荒漠。

    響動透過門板傳進浴室,引起了顧驕的注意,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將水流關小,揚聲詢問:“怎么了?”

    沒人回應,他關掉水流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回應,顧驕有點擔心,草草擦干身體套上衣服出去查看,就見沈月卿側對著他,獨自一人站在窗邊,房間的燈光不知何時滅掉了,慘白的月光落在沈月卿身上,勾勒出他的輪廓,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長,黑暗一直延申到顧驕腳邊。

    顧驕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出來得太急,他的發梢還在往下滴水,剛換上的睡衣滴滴答答濕了一大片。他低頭擦了擦頭發,一陣冷風帶走身上的熱量,像在冬天的夜晚驟然裹上一件潮濕的外套,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怎么站在那里,多冷呀?”

    沈月卿沒有說話,顧驕注意到他手里拿著一張紙,而他似乎看得正入神,一直沒有聽到自己說話。

    顧驕的好奇心油然而生,這么久了,他還從沒見過月卿如此不在狀態的時候,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不等他上前,沈月卿忽然抬頭,才發現他似的轉過了頭,仍舊沒有出聲,月光下的陰影模糊神情,顧驕分辨不清他的眼神,從未有過的靜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顧驕的手臂上冒出許多細小的雞皮疙瘩,有種汗毛倒豎的感覺,他暗道房間里真的太冷了,又不開燈,黑暗詭異的氛圍好像他上個月才看過的恐怖片。

    想起片里那張紅白交錯的鬼臉,顧驕忍不住有些害怕,趕緊往沈月卿身邊靠,“好黑啊……我們、我們把燈開開吧?”

    說完他才想起來智能管家的存在,連忙語音呼喚它開燈,可一向靈敏的智能管家也沒了聲音,安靜得好像從來不存在一樣。

    顧驕往沈月卿身邊貼得更近,“欸,好像……停電了。”

    顧驕不知道的是,在科技高度繁榮、基礎設施建設幾近完美的主星,是不存在“停電”這種說法的。

    雖然周圍黑漆漆的挺嚇人,但靠在沈月卿身邊,顧驕能安心很多。可他很快察覺到沈月卿的異常,平時有求必應的男朋友忽然沉默,這本來就是件很突兀的事情。

    顧驕下意識去牽沈月卿的手,觸感像塊從深海里打撈起來的石頭,冰冷僵硬,他嚇了一跳,連忙揣起來放到自己暖和的胸口捂著。

    “你的手好涼,是不是房間里太冷了?我把窗戶關上吧。”

    他說著要伸手去拉窗戶,手動了動,卻沒能抽出來,沈月卿的手就像一只生了鐵銹的鉤爪,將他狠狠鉗住,絲毫沒有動彈的余地。

    他少有這樣強勢的動作,顧驕不解回頭,對上他的眼神,這次他看清楚了,那雙藏在月光陰影下的眼眸里,找不到平日里的的半點溫柔笑意,黑沉得如一潭死水。

    顧驕怔了幾秒,冷風拍在臉上,終于讓他緩過神來,“月卿,你怎么了?”

    沈月卿頓了頓,唇角輕輕勾起,變成顧驕所熟悉的溫柔弧度,這一笑仿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陌生的威脅感驟然消失,顧驕剛才感受到的怪異氛圍仿佛只是他一閃而逝的錯覺。

    沈月卿沒有回應顧驕的問題,他把手里的信紙遞到顧驕面前,聲音柔得像淌過石階的山泉水,“給你的。”

    顧驕還以為是沈月卿寫給自己的,接過來一看才發現不是,他認識沈月卿的字,筆鋒凌厲,走勢狂放,而眼前的字跡端正文秀,規規矩矩,雖然寫得很好看,但他從來沒見過。

    這是一封匿名信,讀之前顧驕有些擔心,怕里面是對他的指責、謾罵和羞辱,提心吊膽地看完,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然后他又讀了一遍,忍不住笑了下,心里美滋滋的。

    寫信的人在夸他呢!

    “親愛的顧驕同學,我已經持續關注你很久了。”

    信的開頭這樣寫道。

    據信里的內容說,寫信者在顧驕入學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他,當時學院里盛傳顧驕脾氣大不好惹的傳聞,而對方只是個家境平凡的普通學生,所以一直不敢靠近,只敢在暗處悄悄關注。

    祂了解顧驕的很多經歷,佩服他在百校聯賽上的勇敢,贊揚他自力更生的勤勞,也共情他獨自在異星求學的孤獨。

    信的最后說,對方并非想向顧驕討要什么,只是希望顧驕知道:他很優秀,優秀到即使不需要放下身段,也會有很多人默默喜歡,他們都希望他能變得更好。

    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顧驕胸口熱乎乎的,來自素未相識的陌生人的善意,總會讓他感受到十足的觸動,可惜對方沒有留下姓名,顧驕心想,否則他們一定能成為很要好的朋友。

    他將信紙細細疊好,笑著看向沈月卿,“在哪里發現的呀,我都沒注意到,要是不小心弄丟了該多可惜。”

    “可惜?”沈月卿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

    好不容易有人主動對自己釋放善意,顧驕非常珍視,他本來應該點頭,但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將信紙揣進兜里,重新拉住沈月卿的手,對方的體溫沒有半點回暖。

    “月卿,你、你是不是不開心,發生什么事了嗎?”

    沈月卿驀然開口:“為什么要收起來?”

    顧驕:“啊?”

    沈月卿:“信,為什么收起來?”

    顧驕下意識護住自己的口袋,珍貴的心意當然要好好保存,不收起來還能放到哪里呢?

    那種陌生的感覺又出現了,就好像顧驕現在面對的并不是朝夕相對的戀人,而是另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渾身長滿尖刺,讓他無法選擇前進還是后退,只能無措地僵在原地。

    “月卿……”

    “回答我的問題。”

    顧驕抿了抿唇,目光閃爍地移到一邊,忍了一下,沒忍住,小聲說:“你、你今天好奇怪……我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現在很晚了,我們去休息吧。”

    時間正好九點,還遠遠沒到睡覺的時候,他原本打算做兩個小時練習題再上床,但現在沈月卿的表現太奇怪,他快要喘不過氣了,只想快點結束這場不知從何而起的對峙。

    他像一只蝸牛,有著柔軟的身體和敏感的觸須,外界的刺激會讓他縮回殼里,盡管那殼并不堅硬到能抵擋一切風浪,但至少能給予他一點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他嘗試著去拉沈月卿,沒拉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把窗戶全都關上,將不斷往里灌的冷風關在屋外,沒了風聲喧囂,屋里的靜默更顯得冰冷。

    顧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微弱的聲音幾乎被黑暗淹沒。

    “那……我自己去了。月卿晚安。”

    說完他轉身就想走,可身后驟然傳來一股大力將他攔腰纏住,柔韌陰冷的觸感,顧驕看都不用看,知道那是沈月卿的觸手。

    觸手溫柔而不可抗拒地,一點點將他拉回沈月卿身邊,冰冷的指尖在他臉上流連,與之相反的是沈月卿的聲音,溫柔到近乎可怕。

    “到底為什么呢,驕驕?”

    第73章 第 73 章 晚安吻

    觸手緩緩收緊,霸道地橫在腹部,讓顧驕感到有點喘不過氣,更讓他無法適應的是沈月卿的態度,對方今天晚上實在太奇怪了,他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他想讓沈月卿先把自己放開,可四目相對的瞬間,他把話咽了回去,直覺告訴他如果真的這樣說,事態也許會變得更加嚴重。

    沈月卿向來溫和包容,從來不亂發脾氣,顧驕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思來想去,好像是放學打球那段時間出的問題。他應該確認對方的回應之后再去的,不然也就不會因此錯過消息,盡管沒有明說,可月卿獨自在家打不通電話的時候一定很擔心吧……

    想到這里,內疚感一點點抓緊了顧驕的心臟,他不再試圖掙脫觸手的束縛,而是順著它的方向主動靠近沈月卿,小聲道歉:“對不起……今天是我的不對,以后一定不這樣了,月卿你別生氣……”

    他瞄著沈月卿的臉色,對方像是沒聽見一樣,神色未變,幽暗的眸子牢牢盯在顧驕臉上,周身散發著徹骨的寒意。

    顧驕試探著拉他的手,沒有被甩開,于是得寸進尺,指尖順勢鉆進對方掌心與他十指相扣,只有像這樣肌膚相貼,能切身感受到彼此的溫度,顧驕才會得到安全感。

    不知道是誰說過,戀愛中的女孩子最需要的是情緒價值,她們最在乎的不是問題有沒有得到解決,而是另一半對自己的態度是否表現出足夠的在意。而顧驕覺得這段話不僅適用于女孩子,放在大部分戀人身上都能成立,就連他自己也一樣。

    所以他沒有試圖辯解,而是選擇安撫沈月卿的情緒,強忍著后退的沖動,鼓起勇氣抬頭,眼睛里全是對方的倒影。

    “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你這樣,我、我有一點害怕……”

    不知哪個字眼觸動到沈月卿的心弦,他的目光終于有所松動,像一塊猝然放置在陽光下的堅冰,仍舊僵冷,但寒意逸散,已經有了融化的跡象。

    月光被陰云遮蓋一半,沉默的陰影在他臉上流動,勾勒出陰晴不定的輪廓,他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正在改變,顧驕看不清楚,但能感受到原本箍鐵桶般箍著自己的觸手逐漸放輕了力道,腹腔強烈的擠壓感隨之淡去。

    一場危機看似解除,但顧驕不敢就此放松,沈月卿的神情讓他覺得對方隨時有重新發作的可能,現在只是給自己一個好好解決問題的機會。

    顧驕不擅長解決問題,他一向喜歡當縮頭烏龜,可如果問題關系到沈月卿,他就不得不選擇直面,就算伸出頭會被拽住脖子來上一刀,他也得強迫自己出去看看。

    他又試著拉了拉沈月卿,這次拉動了,沈月卿順著他的力道來到床邊,顧驕現在顧不上有沒有開燈,他感覺自己哪怕自己只要撒手一秒鐘,后果都會變得相當嚴重。

    他窸窸簌簌拉著沈月卿上床,用被子把兩人裹得緊緊的,像身處在同一個蠶繭里的蛹,手腳并用抱住沈月卿,想盡辦法讓兩人的距離更近一些。

    顧驕不會安慰人,只好用這種最笨拙的辦法,讓沈月卿感受到自己對他的在意,臉頰埋在沈月卿的脖頸里蹭蹭,呼吸間全都是對方身上馥郁的香味,聞多了會覺得大腦有些輕飄,像騰空在軟綿綿的云端之上。

    從前的這種時候,沈月卿會笑著摸摸他的頭,然后把他整個人掖進懷里,聲音磁性又和緩地貼在他耳邊說話。

    但這次不一樣,他沒有那樣做,他的身體僵冷,眼神幾度變換,對顧驕的主動示好沒有立刻給出回應。

    由奢入儉難,顧驕習慣了對方的溫柔縱容,驟然體會到冷淡的感覺,心里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只能先咽下委屈,在沈月卿唇邊親了一下。

    “從明天……不,從現在開始,我一定每天早點回家,不會再讓你擔心了。嗯……還有那封信,確實讓我很開心,因為不是所有人都討厭我,大家對我的看法正在改變,我、我覺得這是好事。但、但不管我以后會不會有新的朋友,月卿你在我心里都是最重要的人。”

    這話越說越像表白,顧驕臉頰逐漸紅了,眼神飄忽起來,抿了抿唇,忍著羞澀把話說完。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喜……喜歡你。”

    這句話說完,沈月卿總算有了反應,顧驕看著他的眼神熱烈而真誠,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沈月卿伸手掩住,將他的腦袋按向自己胸口,說話時顧驕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顫。

    “睡覺吧。”

    顧驕眨眨眼睛,濃密的長睫掃過沈月卿的手心,他往沈月卿懷里拱了拱,悶聲問道:“那你還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生你的氣。”

    顧驕才不信呢,不過他也沒戳穿,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趕緊把這個話題揭過。

    “噢……我的頭發還沒干呢,好冷呀。”

    剛才一通亂蹭,頭發上的水珠把被子都打濕了,兩人身上也沒干到哪里去,房間里溫度本來就低,現在更沁人了,蓋著被子都感覺不到暖和。

    繼續這樣睡下去可能會著涼,所以他們換到了沈月卿的房間,中途顧驕再次嘗試開燈,還是沒能成功,光腦顯示周圍通電情況良好,沒有停電,他想大概是燈管壞掉了。

    沈月卿為他擦干了頭發,兩人相擁著倒進被窩,顧驕絮絮叨叨說了會兒話,沈月卿句句有回應。

    睡意上涌,確定一切恢復正常之后,顧驕窩在沈月卿懷里閉上眼睛準備入睡,沒過多久,感覺到沈月卿的指尖一直停留在自己臉側輕輕摩挲,他沒放在心上,因為對方平日里也會有這樣親昵的舉動,捏捏臉啦,摸摸頭啦……他早就習慣了。

    但這次沈月卿的興致似乎尤其強烈,摸了臉還不夠,還要繼續往下,探往更加敏感隱私的地方,顧驕半夢半醒間察覺到唇上溫熱濡濕的觸感,他條件反射張開唇,任由對方舌尖游蛇般入侵,勾纏著在他口腔里肆虐。

    今天的晚安吻好漫長啊……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仰頭被動接受對方的親吻,氣息交換間,骨節分明的手掌滑進衣擺,擦過輪廓若隱若現的腹肌線條,在腰間曖昧地停留了一會兒,忽然向下落去。

    顧驕渾身一緊,差點直接從床上蹦起來,睡意直接飛到九霄云外。

    第74章 第 74 章 懲罰

    顧驕如同一條離水的魚,身體驚慌地彈動了一下,柔韌的腰線弓起,很快又被按了回去。睡衣就像洋蔥纖薄的外殼,一點點地剝離開來,露出里面水嫩的蔥肉。

    晚安吻里面可不包括這個流程!

    顧驕心臟高懸到了嗓子眼,心臟砰砰跳得飛快。滾燙的掌心按在沈月卿肩膀上,曲肘試圖將他推開,但那力氣就像蚍蜉般弱小,甚至不能讓對方的身體移動分毫。

    他被困在被子和沈月卿之間,海藻般的發絲侵占了最后的空間,發絲觸感光滑纖細,水流般滑進顧驕的指縫,蜿蜒纏繞,怎么都分不開。

    顧驕用力喘著氣,黑暗中看見沈月卿的雙眼直勾勾盯著自己,眼眸中透著某種奇怪的情緒,森然與火熱交替重疊,好像積年冰川下涌動的巖漿洪流,原本僵冷的身體迅速升溫,與精神力暴亂的灼熱不同,這次的溫度來得更激昂,或者說狂熱。

    顧驕臉頰漲熱得厲害,他強行咽下喉嚨里奇怪的聲音,雙臂猶如最后一層保護鎖,搖搖欲墜地橫在自己與沈月卿之間,吐息濕熱顫抖。

    “別、別這樣,月卿……你怎么了?”

    沈月卿胸膛緩緩下壓,宛如正在傾倒的山岳般勢不可擋,顧驕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幾乎鼻尖對著鼻尖,愈加濃重的異香涌入鼻腔,猶如荷爾蒙形成的云霧將他重重包圍,直到血肉骨骼都染上那種令人上癮的香味,就像某種標記所有物的證明。

    眼前的輪廓開始出現重影,逐漸加重的暈眩感襲來,顧驕忍不住閉上眼睛緩和,感覺自己好像坐上了速度飛快的旋轉木馬,繞著同一個點一圈一圈不停地轉,直到連身上最后一層屏障都被撤去,他頓時像被人敲了一榔頭,如夢初醒地猛睜開眼,“不要!”

    沈月卿一頓,鼻尖輕輕蹭了蹭顧驕,態度看似親昵,動作卻一點不含糊地繼續下去,蛇一樣濕滑黏膩的觸感順著顧驕的小腿攀緣而上,不管經歷多少次他都沒法適應,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沈月卿的唇靠近時,他偏頭躲開,“不……”

    話未出口,他瞳孔一縮,被捏著下巴狠狠吻了上來。這個吻一點也不溫柔,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咬,齒關含著他的嫩肉不斷收緊,狂風驟雨般掠奪他的呼吸,敏感的上顎被細細舔舐廝磨,酥麻感從尾椎侵入脊髓,快感幾乎吞噬理智。視線越發模糊,視野中只能看見對方幽暗的雙眼,仿佛暗藏著欲網,多看一眼就會深陷其中。

    身心都被完全掌控的感覺令顧驕深感不安,他努力保留最后一絲清醒,讓自己不至于被欲.望的洪流卷走,十指像攀著緣木一樣緊緊扣住沈月卿的肩膀,細細密密的吻從唇瓣轉移到鎖骨、胸口,以至于更深的地方。

    沈月卿不再滿足于簡單的親吻,指尖在顧驕細膩的皮膚上逡巡游離,逐漸放肆的力道讓顧驕緊張極了,扭動身體想要躲開他的觸碰,但兩人距離如此之近,皮膚貼著皮膚,呼吸交織纏綿,他根本沒有逃離的空間。

    沈月卿身上的香味如同烈酒般不斷發酵,讓他逐漸目眩神迷,四肢綿軟,推拒的雙手慢慢失去力道,像被毒藥腐蝕的楠木,不再堅定立場。

    神智陷入溫情的泥沼中,顧驕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應,身前的胸膛光.裸而柔韌,結實漂亮的肌肉隨著呼吸規律起伏,按上去的指腹能感受到它格外滾燙的溫度。

    背脊陷進溫暖的床褥中,身前是戀人的懷抱,他們彼此親吻愛撫,顧驕的骨頭都快酥軟了,他半瞇著眼,任憑難以言喻的快樂侵襲感官,察覺到發生在沈月卿身體上的變化——作為一個男人,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發生的變化。

    他們靠得太近了。沒有衣物布料的緩沖,一切反應都變得那樣明顯,顧驕甚至不用低頭看,就知道自己也是同樣的狀況。

    他像個在溫柔鄉中泡軟了脊梁的醉漢,雙手攀在沈月卿肩背上,神色迷離地與他親近,大有不管發生什么都無法打擾到他們的意思。

    直到他被一只滾燙的手握住,掌心虎口處帶著薄薄一層繭,肉眼難以分辨,但當它接觸到無比敏感脆弱的皮膚時,摩擦帶來的痛癢呈幾何倍擊中顧驕的大腦,他猛地弓起脊背,白皙的肌膚泛起紅暈,像一只被活生生煮熟的蝦。

    顧驕渾身打了個激靈,渾渾噩噩的大腦有片刻清醒,驚慌推開與自己緊密貼近的人:“……不可以!”

    他翻身跪起來就想往床下跑,對方卻比他更快,閃電般觸手鉗制住他,將兩只手腕并攏按在頭頂。驟然失去重心,顧驕的身體向前撲倒,變成了一個腰部下塌,臀部提起的尷尬姿勢。

    腦袋里轟隆一聲,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臉上,尤其是當他感覺到有東西在身后撫弄時,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窘迫得一聲不吭,咬緊下唇一個勁兒地往外掙。

    沈月卿重新俯身靠近,右手繞過顧驕肩膀,將他的臉強掰過來面對自己,潮熱的吐息噴灑在顧驕臉上,他胸口壓抑著細小的抽噎,根本不知道自己唇瓣腫脹、強忍淚意的模樣有多誘人,跟最烈性的春.藥沒兩樣。

    只逃離了短短兩秒,顧驕再次落入對方掌心,從未體驗過的強烈刺激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眶,呼吸隨著對方的動作顫抖,沈月卿無人問津的地方碰到了他的腿根,他渾身一顫,頭皮發麻,可怕的危機感催促他立即抽身出來,可即便他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法從沈月卿的掌控中逃脫。

    委屈的情緒就像葉脈上的露珠,從無到有一點點匯聚,匯聚到葉片無法承受之重時盈盈滴落。顧驕的眼淚像沉甸甸的露珠似的,一股腦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掉在被子上,暈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跡。

    沈月卿的動作停了下來,但沒有放開他,只是無聲注視著他委屈落淚,眼中神色莫辨。

    他不開口,顧驕也不主動說話,就抽抽嗒嗒地哭,直到沈月卿低低出聲:“哭什么?”

    謝天謝地,他總算愿意說話了。顧驕忍住淚水,帶著鼻音控訴他:“你明明說過……不、不生我氣的……”

    沈月卿:“嗯。”

    顧驕更委屈了,“那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沈月卿漫不經心地把玩他的下頜,顧驕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來自身體各處充滿威脅意味的輕磨慢碾。

    “我只是在做我們早就該完成的事。”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理所當然,話音落下時指腹忽然擦過頂端,惹得顧驕身體僵硬悶哼一聲,大腦一片空白,好半天都緩不過神來。

    顧驕用手肘支撐著身體,艱難向前爬了兩步,身后的人不緊不慢地跟上,兩人因此拉開的距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顧驕只能從中獲得一點虛無縹緲的心理安慰。

    “可是……”他喉結滾動,努力表達自己的想法,“我還、還沒準備好,你不可以……不可以對我……唔呃!”

    驟然收緊的力道讓他被迫將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沈月卿憐惜地吻了吻他的后頸,“嗯,哪里沒準備好?我幫你。”

    顧驕快要跪不住了,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讓他腿根酸軟,連抬頭的力氣都維持不住,腦袋焉巴巴地垂下去,落在后頸的滾燙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我、我害怕……”

    他想將大腿放平,可沈月卿壓在他的膝彎上,壓迫得他的雙腿無法動彈,兩只手又被按在頭頂,不管往前還是向后都動彈不得,真正是進退兩難。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一條被海浪沖上沙灘的魚,被陽光炙烤,自由近在咫尺卻怎么也夠不到。

    “月卿,你放開我好不好……嗚……我、我腿疼……”

    沈月卿不理會他的求饒,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動著,發出讓顧驕臉熱的聲音,身上一陣一陣地發緊,腦袋一低,眼淚又掉下來了。

    這次沈月卿沒再停下來慣著他,低沉淡漠的嗓音落在他耳畔,“還沒做完,哭什么?”

    分明是第一次說出這樣不近人情的話,卻比平日里顯得更加真實,像是褪去偽裝之后展露出真正的性格,蠻橫霸道,不容忤逆。

    第75章 第 75 章 咬

    顧驕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今天的月卿太奇怪了,和平日里判若兩人,沒有清風拂面般的輕言淺笑,也沒有事事依從的遷就縱容,他像個高高在上的掌權者,沉重的威勢讓人喘不過氣。

    顧驕身體滾燙,大腦一陣陣地發暈,每次呼吸都要用力,將胸腔里憋悶的空氣擠壓出來,心跳越來越急促,分不清是因為緊張還是害怕。

    最要緊的地方被沈月卿把持住,他不敢亂動,哪怕最細微的摩擦都會帶來巨大的刺激,他在這方面的經驗太少了,從來不知道原來這種事情會讓人深陷泥淖,仿佛失去了整個身體的控制權,連動一動手指都很艱難。

    氣喘吁吁地將額頭抵在床上,他甚至想把腦袋狠狠磕上去,好讓自己清醒一點,即使不能擺脫對方的壓制,哪怕能稍微恢復,獲得些許掙扎的資本也是好的。但事實是他被完完全全地控制住了,不僅因為敵人過于強大,也因為自己太不爭氣,一聞到沈月卿身上的香味腦袋就發昏,連帶著肢體也不聽使喚,任由對方搓圓捏扁,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地方只有嘴。

    多次求饒不成,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顧驕握拳懟在枕頭上,恨恨咬牙,小聲擠出一句話:“你、你別太過分……我可不是面團捏的,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

    后頸一熱,沈月卿傾身舔舐,濕熱的舌面掃過皮膚,激起戰栗的麻癢,留下一道晶瑩的水痕。酥麻的余韻還未散去,刺痛感突如其來,就像蟒蛇緊緊纏繞著獵物,閃著寒光的獠牙咬住獵物脆弱的脖頸,往血肉之中瘋狂注射毒液。

    顧驕覺得自己的后頸一定被咬破了,恍惚中他甚至聽到了自己血液被吸食的吞咽聲,即將被生吞活剝的恐慌感攫住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噗”的一聲被戳破。沈月卿伸出舌尖,將唇邊的血跡舔盡,像個饜足的癮君子,心情很好地問他:“驕驕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顧驕干笑兩聲,收起自己不合時宜的小脾氣,“沒、沒什么。”

    沈月卿輕笑,貼近顧驕耳畔,將小巧的耳垂含進嘴里,充滿暗示意味地舔咬,溫熱的呼吸吹進顧驕耳朵里,差點把他的魂都吹走了。

    “那我們繼續。”

    繼續?不不不……不能再繼續了!

    事情已經如此過火,再繼續下去顧驕簡直不敢想象,他趁沈月卿不備,一個鯉魚翻身從對方懷里滾出去,堪堪掛在床邊,連聲說道:“不要了……我、我覺得,那個……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好困,我們睡、睡覺吧……”

    “不要?”沈月卿剛勾起的笑容漸漸放平,歪頭靜靜盯著顧驕,黑暗中視線受阻,可顧驕總有種他能看清一切的感覺,像某種生活在陰影中的夜行生物,讓人后背生涼。

    他的視線意有所指地向下:“可你還沒出來。”

    顧驕的臉一下就紅了,慌忙扯過被子蓋住腿,羞得頭頂冒煙,“沒、沒關系,等一下就、就好了……你別過來!”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到有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腰,將他牢牢固定在原地,黑暗中沈月卿溫柔的聲音一點點靠近,直到近在咫尺。

    “你明明很舒服,為什么不繼續下去?”

    顧驕瞪大眼睛,舒服確實是很舒服,可這種事情……如果只是為了舒服想做就做,那和動物有什么區別?

    他撇過頭,手指在腰間搗鼓,暗暗跟纏住自己的觸手較勁。

    “我是有原則的,這種事……要結婚之后才可以做!”說完他心里忽然一突,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結婚這個話題,他們不久前才討論過,并且不歡而散,現在提起來無疑是火上澆油。

    果然,沈月卿輕嗤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抬起顧驕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可你不想和我結婚,所以也不想做,對么?”

    話題轉移到了更加難以應對的地方,顧驕冷汗都要出來了,他著急解釋:“不是,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想再等等……我在主星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我甚至、甚至連養活自己都很困難,我現在什么都沒有,怎么能……怎么能這樣輕易結婚?這樣對你不公平……”

    他越說越難過,越說越覺得自己生活過得相當失敗,來到聯邦學院一個多月都交不到朋友,始終游離在人群之外,時常連飯都吃不飽,好不容易得到了未來可期的實習機會,研究院卻被炸了,最后他不僅白忙活三個月,還面臨期末掛科的風險……實在是太失敗了,如果沒有遇到沈月卿,他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么樣,或許還住在貧民區里,為了幾百星幣的傭金連軸轉,又或許已經因為交不起房租被趕出去睡大街,饑寒交迫風餐露宿……

    別人都說先立業再成家,他現在一無所有,如果就這樣草率地選擇結婚,那、那和吃軟飯有什么區別?

    顧驕抓緊被子,自己給自己說得不開心了,低低地垂下頭,“我知道,月卿你能力出眾,事業有成,根本就不缺錢花。不管我能掙多少,在你眼里可能都只是個不值一提的數字罷了,但我不想永遠依賴你,我、我出來討生活也是有原則有底線的……如果你喜歡我,就應該尊重我的原則,俗話說,那個,強、強扭的瓜不甜,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嘛……好不好?”

    他忐忑地等待回應,沈月卿無聲注視著他,忽然伸出手,食指對他勾了勾,“過來。”

    沒生氣……似乎還有商量的余地?

    顧驕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腰間的觸手松了松,他主動靠過去,下巴搭在沈月卿掌心,充滿誠意地將自己送上門。

    沈月卿笑了,捏捏他臉上的嫩肉,說話時唇瓣似有若無地掃過他的耳廓,讓他幾乎連骨縫里都透出癢意。

    “瓜甜不甜,嘗嘗就知道了。”

    噢……什么?

    不對!

    顧驕在溫柔鄉中短暫迷失了幾秒鐘,當他反應過來沈月卿說了什么,回過神來想要逃跑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被子掀開,他的身體驟然騰空落下,一陣天旋地轉之后,腦袋深陷進柔軟的枕頭里,他被摔懵了,太陽穴突突直跳,抬手時發現四肢都動不了了,觸手爬進被子里蠢蠢欲動,格外粗壯的幾條將他的手腳牢牢捆住,從手腕到手肘,腳踝到大腿,血紅觸手荊棘枝條般橫亙在白皙肌膚上,宛如落于梅花枝頭的點點雪色,觸目驚心。

    顧驕左右扭不開,可憐兮兮地看向沈月卿,張嘴就要叫:“月……唔!”

    沈月卿沒允許他叫出口,一根兒臂粗的觸手在他張開嘴的瞬間鉆進了他的口腔,他腮幫子被迫鼓起來,一張嘴塞得滿滿當當,舌面被大力按壓,他別說開口,就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

    顧驕這下連最后的自由都被剝奪了,觸手分泌出的粘液盈滿口腔,濕滑粘膩,泛起一絲怪異的腥甜,和來不及吞咽的唾液一起溢出唇角,在唇邊留下濕淋淋的水痕。

    顧驕眼神求助,嗚嗚地叫著,想讓沈月卿高抬貴手,沈月卿笑著撫弄他的脖頸,讓他抬起頭,然后慢慢將他唇邊的水漬舔舐干凈,神情是難以言喻的滿足。

    雨點般的吻落下來,眉眼,唇瓣,鎖骨……一路向下,直到顧驕敏感地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打在頂端,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

    中間僵持了一陣子,小顧原本已經有些焉了,沒精打采地垂著頭,沈月卿伸手握住它,輕輕對它吹了口氣,莫大的刺激讓它瞬間打起精神,雄赳赳氣昂昂地挺直了搖桿。

    顧驕瞪大了眼睛,羞憤交加,憋著一口氣想控制它,可有些事情不是只靠努力就能成功的,拼盡全力也沒能改變現實,顧驕終于灰心了,他雙眼無神地倒在床上,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他此刻的心情相得益彰。

    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干脆躺平吧。

    下一秒,他忽然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腰肢被觸手固定住,他掙脫不得,揚起脖子正好能看見沈月卿緩緩低下頭,漂亮的烏發水流般淌落在他的腰腹間,掃得他腰眼酸麻,身上好像爬滿了螞蟻,癢得厲害。

    他就像一根剝了皮的甘蔗,被翻來覆去咀嚼吸.吮,直到被榨干凈最后一絲甘甜。

    他瞳孔微微縮緊,汗水與淚水混在一起,沿著鬢角滑落,沒入發絲之中消失不見。他叫不出聲,右手竟然掙脫了束縛,汗濕的掌心難耐地攥緊了沈月卿的發絲,烏發與雪白的指尖纏繞在一起,交錯雜糅,不分彼此,仿佛生來就該互相糾纏。

    他急促地呼吸,不知過了多久,下腹猛然涌起一種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叫囂著想要出來。

    “唔……放……”

    顧驕慌亂一瞬,右手在沈月卿發間胡亂推搡,想讓他避開。

    沈月卿撩起眼皮,不緊不慢地看了他一眼,掌心緊緊圈住他的腰腹,就像猛獸捕食時饒有興趣地看著血液即將流盡的獵物垂死掙扎。

    顧驕掙脫不得,忽然抓緊了他的頭發,力道無法控制,有些粗暴地抓斷了幾根發絲,無聲勾纏在他指尖,隨著身體輕輕起伏顫動。

    沈月卿死死盯著顧驕的臉,喉結上下滑動幾次,甜美的甘蔗汁滑進喉嚨,一滴不剩地被他吞了下去。

    顧驕的呼吸都停止了,眼前似有白光閃過,一切都變得很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吸一口氣,像是剛剛死而復生般劇烈地喘息起來。

    不等他緩過氣來,沈月卿傾身上前,捏著他的臉深吻下去,他被迫迎合,唇齒糾纏間嘗到了一絲腥咸的味道,意識到那是什么,他整張臉火辣辣的,連帶著脖子都一起漲紅了。

    他紅著眼,很兇地咬了沈月卿一口,叼著他嘴上的嫩肉不松,心里惡狠狠地想著一定要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

    咬了不到兩秒鐘,沈月卿還沒反應,他自己就先后悔了。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這事兒說到底是他占了便宜,沈月卿的唇瓣磨得鮮紅,唇角也出現了細小的裂口,他嘗到血腥味,不由自主松了口,不僅不咬了,還心疼地在傷口上舔了舔。

    沈月卿很是受用,大掌慢條斯理撫弄著他的頭發,胸腔里哼出一聲笑,“看來強扭的瓜也很甜。”

    顧驕毫無殺傷力地瞪了他一眼,可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他就算把眼珠子瞪出來也無濟于事,沈月卿吃下去的東西不可能再吐出來。被觸手塞太久,腮幫子現在還酸著,他低著頭生悶氣,過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說:“這次就、就算了……以后,我們先商量好,你不能再這樣……硬來。”

    他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沒真想跟沈月卿鬧脾氣,一方面他習慣回避沖突,另一方面……他們也沒真做到最后,顧驕的底線還在,這事并不那么令他難以接受。

    沈月卿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下巴擱在顧驕肩膀上,說話恢復了往日的溫柔腔調,還透著些懶洋洋的感覺。

    “孩子做錯了事,理應受到懲罰。”

    顧驕:“我?我做錯什么了……”

    “驕驕,我只想要你記住——”沈月卿抬起頭,抵住顧驕的前額,同他四目相對,眼中是不含一絲雜質的認真,“在你心里,我不是‘最喜歡’,必須是‘只喜歡’,明白嗎?”

    顧驕看著他,愣愣點頭,很快又搖搖頭。

    他不明白,如果這樣的話,那除了沈月卿之外的其他人怎么辦?

    沈月卿淡淡地笑著,“沒關系,以后你會明白的。”

    ……

    一場小風波通過特別途徑成功化解,之后的幾天顧驕都還心有余悸,在家謹言慎行,生怕一句話沒說對又把沈月卿惹毛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多多少少給他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

    所幸沈月卿的情緒已經恢復,一連幾天都沒再出岔子,仍舊每天在家洗手做羹湯,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溫柔笑意,為顧驕料理好身邊的一切。

    顧驕惴惴不安的心緩緩放回肚子里,果然,月卿骨子里仍然是個溫柔的人,想暴躁都暴躁不起來,霸王硬上弓什么的……應該是當時氣急了。

    這樣想想他還頗有些愧疚,能讓本性溫柔的人氣到失態,是不是說明自己也做得非常過分,所以才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呢?于是深夜輾轉時他反復提醒自己,保持現狀,不要恃寵而驕,也不要再做會讓月卿感到不高興的事情,這才是一個合格的戀人該有的素養。

    時間一晃而過,兩個周之后期末考試如約而至,在秦孟陽的幫助下,顧驕像吸水的海綿一樣瘋狂汲取知識,學得又快又認真,將十幾門課程的基礎理論速通了一遍,雖然拿高難度的題沒辦法,但或許能保底考個及格,獎學金肯定是拿不到,可對于現在的顧驕來說,只要不被扣學分就足夠他燒香拜佛了。

    他的考試持續七天,平均每天考完兩到三門課程,實戰課程集中在后兩天。第一門考的是精神力基因學,內容非常復雜的純理論課程,顧驕絞盡腦汁也才學了個一知半解。

    考試正式開始前,秦孟陽特地過來給顧驕打氣:“加油顧驕,你學得很好,這次考試一定能過!”

    顧驕感激地點點頭,他也希望自己能順利及格,好歹不能辜負秦孟陽這些天來為自己付出的心血。可當試題發下來,看清楚題目的瞬間,他的心直接涼了一半。

    完蛋了完蛋了……好多題他連見都沒見過,就算主觀題全部蒙對,做過的題全部答對不扣分,他也還差七八分才能及格。

    顧驕焦慮地咬緊唇瓣,頻頻看向時鐘,感覺那就是自己的死亡倒計時。不遠處的秦孟陽也忍不住皺起眉頭,沒想到這次的題目會這么難,他不由得為顧驕捏了一把汗。

    考試時間一點點流逝,顧驕答題答得滿眼凝重,他把學過的題目都做了出來,檢查步驟沒出問題之后,開始跟那些晦澀的高難題過招,最后被打擊得體無完膚,留下一紙半空白的試卷。

    考試剩下最后五分鐘,顧驕用盡了所有力氣和手段,最后揉著太陽穴杵在課桌上思考人生。

    毫無疑問,他徹底完蛋了。這才第一門考試就慘遭滑鐵盧,對后面的考試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入學第一個學期就掛科,消息要是傳出去,以后別人會怎么看待古武星?會不會覺得古武星的人都不聰明?會不會認為是他在給母星丟人?

    無數想法掠過腦海,顧驕想得頭都痛了,眼看時間快要走到頭,痛苦閉眼準備接受現實。

    下一秒考場鈴聲驟然響起,卻不是因為考試時間結束,而是一則直接來自院長辦公室的緊急避險通知。

    刺耳的鈴響之后,院長秘書急促的聲音通過廣播傳到學院每個角落。

    【請全體師生員工注意,學院內部現存在安全隱患,考試取消,請各位立刻快速有序離開學院,學院大門將在十五分鐘后徹底封鎖】

    通知重復了三遍,結束之后,考場內靜了一瞬,眾人面面相覷,監考老師反應很快,主動站起來帶隊,招呼大家跟著他一起離開。

    走出考場,走廊和操場上擠滿了人,人頭黑壓壓連成一片,像黑色的河流,快速向學院大門奔流涌去,每張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對未知的忐忑驚惶。

    顧驕混在人群中隨波逐流,他身量高,站在人堆里鶴立雞群,視野比常人開闊許多,打眼一望,所有人都從考場出來了,就連行政樓里的領導們也在往外走。

    看來廣播通知里所說的“安全隱患”相當可怕,就連聯邦學院的安保水平都沒辦法保證不出錯,最后竟至于取消考試、封鎖學院的程度,這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感到意外的同時,顧驕心頭還涌上一陣慶幸,考試取消,剛才的試題也會作廢,他的掛科困擾就這么輕輕松松地消失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趁著事情還沒解決,他得抓緊時間回家再好好復習一遍,爭取在恢復考試之前多練一些題,就當這次是老天爺給他爭取的補救時間。

    光腦開機,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給沈月卿發消息。

    【學院里好像出事了,考試臨時取消,我提前回家啦】

    沈月卿沒有立刻回復,顧驕沒想太多,發完消息走出大門,眼角余光忽然瞥見街邊轉角處停著一架炫酷的飛行器,惹得許多過路人頻頻回望,他也跟著多看了幾眼,發現它暗沉沉的顏色相當眼熟。

    咦?好像是他家的。

    他遲疑地停步駐足,這時窗戶緩緩降下,露出一張美到失真的臉,朝顧驕眨眨眼睛:“驕驕,回家了。”

    “月卿?你怎么來了,是來接我的嗎?”

    坐進副駕駛倉,顧驕雀躍地揚起笑臉,問完又否定了自己的說法,“不對呀,我才給你發的消息,哪有這么快……難道你早就在外面等了?”

    沈月卿神色如常地發動引擎:“出來買東西,正好路過。”

    “噢……”顧驕點點頭,他遇到考試取消,月卿買東西路過學院,剛好可以來接他一起回家,他們真是太有緣分了!

    回家之后他馬不停蹄地就開始復習,學院里的事情不知道多久能解決,他必須抓緊時間多學一點是一點。

    抱著明天就有可能恢復考試的緊迫心情,顧驕開始了他的特種兵式學習,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耳不聞窗外事,兩眼一睜就是學,沈月卿也不干涉他,只在他苦戰題海的時候為他準備好水果和牛奶,晚上監督他早睡,每天變著花樣研究美食給他補充營養。

    狂熱學習的模式一直持續了快半個月,顧驕都已經把知識學完了,竟然還沒等到學院恢復考試的消息,沒學完的時候他天天祈禱學院不要恢復,學完之后他的想法立馬就發生了轉變,看著密密麻麻的筆記,支著腦袋自言自語。

    “怎么還不恢復考試……”

    “再過會兒我都要忘干凈了,欸……再看一遍吧……”

    沈月卿端過來一杯鮮榨橙汁,見狀輕輕摸了下他的腦袋,“學一天了,休息一下。”

    顧驕苦惱地長嘆,往后一仰頭就靠進了沈月卿懷里,甕聲甕氣地撒嬌:“哎呀呀,怎么還不開始考試呀。”

    沈月卿扶著他的腦袋,十指探進白色發絲之中,輕重有度地給他按摩放松,低聲問道:“不是不想考試嗎?”

    顧驕舒服地瞇起眼睛,“那是之前嘛,之前我學得不夠好,心里沒底,特別擔心考試遇到難題。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我練了那么多題,功底非常非常扎實,絕對有信心通過考試!”

    沈月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驕驕真厲害。”

    “嘿嘿……”顧驕抿嘴一笑,“一點點厲害而已啦。”

    說完他又憂心忡忡地輕嘆,“也不知道學院的事情還有多久才能解決,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我好不容易才做會的題,要是時間拖得太久,考試的時候都忘了可怎么辦?”

    沈月卿:“這倒也是。”

    聯邦學院連續半個月時間大門緊閉,方圓數百米內的人員全部清空,軍隊在外層層戒嚴,連一只蚊子都飛不出去,氣氛極其嚴肅凝重。

    不遠處的臨時會議室內,院方領導和聯邦武裝部高層再次集結召開會議,繼半月前院長收到恐嚇郵件之后,那人又發來了第二封電子郵件。

    第一封恐嚇郵件正是聯邦學院封鎖的原因,其內容如下:

    【你好呀,老東西!我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我手里有一只正處于覓食期的暴食者,餓了三個月,眼睛都綠了,我快要壓制不住它了喲!好消息是,我把它送進你的學院啦,希望你能好好款待,答應我,讓孩子飽餐一頓好嗎?好的。——嫌疑人X】

    暴食者,異生物里公認對人類群體威脅最大的種類之一,身手敏捷,防御力不亞于軍用坦克。體型嬌小,但食量巨大,可以吃下超過自己體型數百倍的食物,而它的食譜上只有一道珍饈,那就是人類。

    把這東西放進人流密集的學院里,無異于狼入羊群,后果不堪設想。因此,在檢測到學院里存在異常磁場波動時,院長立刻下令中斷考試疏散人群,隨即通知了聯邦武裝部,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封鎖學院,地毯式搜索暴食者的蹤跡。

    半個月時間過去,他們一無所獲。暴食者還沒找到,第二封恐嚇郵件不期而至。

    【嗨!沒錯又是我,你們的老朋友~這次我又給你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上次的事情只是個玩笑,暴食者還在籠子里呢,要是不相信,你們可以上行政樓三樓男廁所左手邊第四個隔間看看,有驚喜噢!壞消息是……這次沒有壞消息,真的。誰讓我寵你們呢?小狗微笑jpg.——好心的嫌疑人X】

    會議室大屏上顯示著這封電子郵件的內容,室內氣壓異常沉重,如果這個所謂的嫌疑人X說的都是真話,豈不是證明學院和武裝部被他耍得團團轉?一想到他們半個月來浪費無數資源和精力搜查那個原本就不存在的暴食者,院長的心里仿佛有把火在燒。

    “確認清楚了嗎,里面是什么?”

    有人第一時間去了X所說的地方排查,最后從馬桶管道里掏出來一個濕淋淋的信號發射器,此刻正處于開啟狀態,源源不斷地向外發射干擾波段,正是他們一開始接收到的異常磁場波動。

    發射器轉移出去之后重新探查,學院各處一切如常。

    “咔嚓。”

    院長手里的鋼筆應聲裂開,他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強忍著沒有失態,壓下怒氣開始和幾個領導商議恢復考試的事宜。

    武裝部的人則著眼于發出電子郵件的幕后黑手,那個嫌疑人X是誰?他到底為什么要制造這場鬧劇?其中會不會有更深層次的陰謀?

    他們順藤摸瓜找到了電子郵件的發送地址,在暗域,他們查得相當順利,對方完全沒有要隱藏身份的意思,一點保密措施沒做,大剌剌地將身份擺在明面上,像是生怕他們找不到。

    這樣的處理方式實在太像陷阱了,對方擺明挖好了坑等著他們去跳,武裝部的人各個經驗豐富,當然不會輕易上當,被對面牽著鼻子走。他們花了大量時間做出詳盡的分析,可分析來分析去卻怎么也想不通。

    暗域的人要往聯邦學院行政樓里放東西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大費周章搞這么一出,到底想達到什么目的?

    另外,既然東西出現在了學院,那就說明學院里至少有一個暗域的人在為他們做事。

    “學院里混進了暗域臥底?”

    “倒不一定,別忘了,還有一個暗域領主的人在學院,我們都知道。”

    “顧驕?如果他真的幫暗域做了這件事,那么他的立場就徹底明了了。”

    “稍安勿躁,現在并沒有證據表明事情和顧驕有關。據我所知,事情發生當天,他應該正在考試,不可能出現在行政樓。”

    “不可能?以他的身手,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武裝部高層各執一詞,矛盾的焦點再次回到顧驕身上,院長對于顧驕持欣賞態度,這個學生曾為學院帶來傲人的成績,可惜他的背景太過復雜,還牽扯到了暗域,院長一直擔心他會為學院帶來禍患,于是主動提出:“如果需要的話,各位可以隨時把人帶走,學院完全支持,沒有任何異議。古武星那邊我也會派人去說明情況。”

    武裝部的人點點頭:“具體怎么做我們需要向上級請示之后再做決定,感謝院長的配合。”

    將剩下的事務處理妥當之后,聯邦學院很快重新發布了考試通知,已經考過的試題作廢,換成備用試卷重考,其他一律按照原樣進行。

    顧驕這下 放心了,知識剛塞進腦子,都還熱乎著,備用試卷的題目比之前要簡單許多,他筆走龍蛇答得飛快,甚至提前十分鐘交了卷,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接下來的考試也無一例外一路綠燈,理論課都難不倒他,實戰考試就更不在話下,全程表現相當優異,收獲了考官和同組學生們驚羨的目光。

    所有考試完成,隨之而來的是長達四個月的假期,聯邦學院的課制與古武星有很大不同,不是按照四季劃分,而是簡單分為長課期和短課期,長課期時長四個月,完成之后有四個月的長假期,然后分別是為期兩個月的短課期和短假期。

    回到星輝區的這段時間顧驕都在忙著準備期末考試,還沒來得及計劃該怎么度過假期,連考十幾門課程實在太累了,他想回家先躺幾天。

    考試結束,他跟秦孟陽告了別,背上背包準備回家,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

    “是顧驕嗎?”

    顧驕轉身,一個穿著工作制服的女人走了過來,笑容十分具有親和力,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院長先生有事情想找你商議,請跟我來一趟吧。”

    第76章 第 76 章 送你一只小蛋糕

    這是顧驕第一次進院長辦公室,記憶中和院長的首次見面是在入學典禮上,當時距離隔得太遠,顧驕只能通過大屏看到那是個須發皆白的長胡子老爺爺,慈眉善目,第一次見到他的人應該印象都不會差。

    那時院長先生在臺上諄諄教導,而他不過是臺下幾千名學生中的一員,后來他在百校聯賽一舉奪魁,院長親手為他頒發獎杯,非常親切地夸了他,讓他美了好一陣子。再后來,他就再沒遇到過需要院長親自出面的大事了。

    臨近假期,院長忽然差人叫自己過去,會有什么事情呢?

    坐在接待室柔軟的沙發上,手里捧著熱茶,顧驕心里直打鼓,腦海中猜測紛紛。

    難道是因為研究院的事情?他參與過的比較重要的事情,好像就這一件,可事情過去了這么久,院長如果想要了解的話早就了解過了,怎么會等到現在?

    推翻這個猜測,想到某種可能,他心里驟然一突,難道是自己母星那邊出了事?

    他倏地站起身,呼吸一下就亂了,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圈,可接待室沒有別人,他只好又坐了回去,眉頭皺得緊緊的。

    等星星盼月亮,房門總算開了,進來的卻不是院長,而是剛才請他過來的那個秘書。

    和不久前一絲不茍的形象相比,她現在顯得有些潦草,發絲凌亂,神情難掩倉促,邁著小碎步走進接待室,氣喘著通知顧驕,院長臨時有事,見面取消。

    這下把顧驕整懵了,下意識關心她:“你……還好嗎?”對方看起來好像遇到了麻煩。

    秘書這才反應過來理了理頭發和衣襟,歉然一笑,“啊,我沒事,過來的路上有些著急。顧同學,我送你出去,來,這邊走。”

    “噢。”顧驕點點頭,跟著秘書離開了行政樓,分別時沒忍住問了一句:“秘書小姐,院長原本打算找我做什么,您知道嗎?和我的母星有關嗎?”

    秘書:“抱歉,我只負責完成自己的工作,具體細節不清楚,但應該與古武星沒太多關聯。”

    這下顧驕放心了,與秘書道別離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秘書表情一松,長呼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慶幸。

    ……

    符辛發現他弟最近特別春風得意,步伐尤其灑脫,隨時隨地都要吹個輕快的小曲兒,如果不是了解對方的德行,符辛幾乎都要以為他跟誰陷入熱戀了。

    問了好幾次,這貨都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表情,今天卻一番常態地主動對他挑眉。

    “欸,哥。我今天裝了波大的。”

    符辛不理他,他反而來勁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問我在干什么嗎?其實是首領給了我一個任務,非常重要的任務!”

    符辛淡淡白了他一眼,他美滋滋品味了一下,倒豆子一樣把自己這段時間干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咱首領夫人在的那個學校,叫什么來著,什么聯邦第一學院,你知道吧?大幾萬人的學院,里面的人個個拽得跟王八一樣,天天抹黑暗域,瞧不起咱們,不是鼓吹這個就是譴責那個,惡心巴拉的,我老早就想搞他們了。”

    “最近我才知道首領也看他們不爽,為此特地讓我去殺殺他們的威風,所以前幾天我只身潛入學院,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最后那群老頭把武裝部的人叫過去看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寫第二份郵件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解氣,那群人的臉色肯定老好看了……”

    “最絕的來了,這件事情結束沒多久他們想向首領夫人告狀,我一想那哪兒行啊,真讓他們把事情捅出去首領不得活撕了我?所以我當機立斷,把院長那老頭扒了衣服五花大綁扔廁所,堵上他的臭嘴,以后要是再有人敢找死,扒的就不是衣服了,是他的皮!我厲害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符辛早就知道自家弟弟不是個安分的主,只要能讓聯邦人吃癟,他心里就爽快,但有時情緒上頭難免失了分寸,于是提醒他:“你做的事情首領知道嗎?”

    符曉:“知道啊,當然知道!不僅知道,他還很贊同我的做法。就咱首領那人,哥你還不知道他?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顧驕那小白臉,天天想著怎么藏好自己的狐貍尾巴,我這是在幫他,他可太樂意了!”

    聽到符曉對顧驕的稱呼,符辛的額頭上默默鼓起了三根青筋。

    “……注意你的言辭。”

    “哦哦,小白臉不好聽是吧。那小白花,小白包子,小白疙瘩揪兒?”

    “閉嘴!”

    符曉在嘴上做了個拉鏈的動作,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厚著臉皮又開口了。

    “哥,那你找首領有啥事兒啊?他給你安排新任務了嗎?”

    符辛沉著臉搖頭,這才是他最煩心的事。自從顧驕出現之后,首領一反常態,再也沒有對簡宜年及其殘部窮追猛打,開始采取聽之任之的態度,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顧驕身上。

    從一開始的偶爾見面,到后來形影不離,現在干脆直接到聯邦和顧驕同居,首領已經很久沒有回過暗域,這對于局勢并不穩定的暗域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自從和顧驕在一起,首領已經有多久沒殺過人了?從前靠強權暴力鎮壓的勢力一旦得到喘息的機會,必將卷土重來,要是再與最近蠢蠢欲動的簡宜年勢力聯合,首領的處境就危險了。

    作為暗域領主之下第一人,符辛憂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但他沒打算跟符曉說,就算說了,以他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也只會回答:“那咋了,開戰唄!我來當前鋒!”

    實在太蠢了,他不想聽。

    對于圍繞自己展開的種種紛爭,顧驕渾然不知,期末考試順利結束,他現在唯一的苦惱就是如何做出味道完美的蛋糕,作為送給秦孟陽的答謝禮,它一定要足夠合對方的心意才行。

    他專門繞路去買了對方喜歡吃的水果,沒有別的標準,要選就選最貴的。他沒有挑水果的經驗,只認同貴有貴的道理,最貴的就是最好的!

    準備好材料回去,家門很罕見地緊閉著,沒有看見沈月卿的身影。

    顧驕進門叫了幾聲,沒人回答,意識到沈月卿不在家,他自己給自己系上圍裙,擼起袖子洗了手就準備大展身手。

    日頭逐漸西沉,顧驕忙忙碌碌,就在蛋糕快要大功告成的時候,沈月卿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袋子,上面的商標顧驕很熟悉,是他最喜歡的那家甜品店。

    “你回來啦!”

    顧驕眼睛亮亮的,舉著油乎乎兩只爪子,鼻頭上沾著一點面粉。

    沈月卿將東西放好,笑著蹭蹭他的鼻尖:“在做什么?”

    “水果奶油蛋糕。”顧驕笑瞇瞇地將半成品蛋糕捧給他看,“聞聞,香不香?”

    奶油糊到一半,沒有繽紛多彩的顏色點綴,像隨手砌上去的白泥石膏墻,露出下面黃澄澄的蛋糕胚,東缺一塊西漏一塊,看起來捉襟見肘。

    沈月卿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一邊夸一邊準備,將旁邊放著的水果洗干凈,“我來幫你。”

    “謝謝月卿,你真好~”顧驕轉頭“啵”地親了他一口。

    顧驕繼續裱花,沈月卿切好了水果,他的刀工很好,每一粒果肉都切成了等量大小,一絲一毫都不差,他甚至還心情很好地用果肉雕了一只小狗,板板正正端坐在蛋糕中間,憨態可掬。

    顧驕“哇”了一聲,“月卿,你好厲害,比蛋糕店里的師傅都做得漂亮!”

    沈月卿勾唇笑道:“你喜歡就好。”

    這個蛋糕顧驕做得特別用心,完成之后用提前準備好的透明包裝盒和彩色絲帶細心地包裝起來,沈月卿見狀問他:“今天不吃么?”

    顧驕解釋說:“這不是我自己吃的,是打算明天送給秦孟陽的禮物,我們之前說好的。”

    沈月卿的笑意淡了淡,沉默片刻,忽然說:“明天什么時候?我送你去吧,正好當面感謝他這段時間對你的照顧。”

    顧驕正在扎蝴蝶結,聞言動作慢了下來,有點不好意思。

    月卿陪他去嗎……那、那不就是,在朋友面前介紹自己的對象?

    想想那個畫面,顧驕忍不住紅了耳朵,囁嚅道:“啊、你,你不忙嗎?要不……我是說,我自己也可以……”

    沈月卿垂眸,掩住驟然冷下來的眼神,語氣仍舊溫溫柔柔的。

    “我想見見你的朋友,可以嗎?”

    “嗯……好。”顧驕猶猶豫豫,答應地不太痛快,他在默默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談戀愛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他已經成年了呀。對象和朋友見面什么的……他做中間人什么的……遲早都要經歷,就算再羞澀也要努力適應。

    他艱難地把自己勸服了,中間的猶豫落在沈月卿眼中卻有了不一樣的含義。

    他森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親自參與制作的奶油蛋糕上,嘴角笑意不帶溫度。

    “先吃飯吧。明天我們一起去。”

    第77章 第 77 章 別走

    晚上睡覺之前,沈月卿忽然問起了顧驕的生日。顧驕剛洗完澡,身上潮乎乎的,盈滿梔子花的清香,正埋在沈月卿懷里醞釀睡意。

    聽到沈月卿的問題,他腦袋抬了抬,眼睛慢吞吞看向別處,過了一會兒才說:“生日?唔……還有一段時間吧,記不清了……啊好困,我睡著了。”

    他臉上藏不住事,根本不需要任何回答,沈月卿一眼就能看出他態度閃爍,不愿回答,說是要睡覺,實則還能聽見眨眼的聲音,呼吸也亂得明顯,像是小貓在貓抓板上磨爪子,一點能靜心入睡的跡象都沒有。

    一看就有心事,而且是不想對沈月卿坦白的心事。

    沈月卿也不逼他,如果他想知道,自然有一千種方法知道,他低低“嗯”了一聲,環緊顧驕的腰,掌心在側腰上一下下輕拍,就像溫柔的母親哄孩子睡覺。

    顧驕翻了個身,用后腦勺面對沈月卿,扯過被子捂住腦袋,避免他看出自己臉上的難過。

    算算日子,他來到主星已經大半年,再過兩個月,古武星就該迎來新年了吧?新年……本該是一家團聚,享天倫之樂的時間,往年的這個時候,他已經爭著往門口貼對聯掛燈籠了,可現在……

    顧驕咬緊下唇,喉嚨里像是堵了塊石頭,哽得發疼。一直以來他都在極力避免想起關于母星的事情,表現得好像沒心沒肺,一點都不憂郁,可他心里有塊陳舊的傷口,難以結疤,一碰就疼。

    因為他是被家人放棄的孩子,他們將身無分文的他流放到陌生的星球,也許就沒想過要再見他,所有人都討厭他,所有人都對他報以異樣嫌惡的眼光,他的故鄉再也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

    在主星獨自生活的這段日子,顧驕把從前沒吃過的苦全都吃了一遍,他努力學習,努力掙錢養活自己,從前見都沒見過的粗糙食物成了填飽肚子的唯一選擇,他跌跌撞撞地學會獨立,看似勉強能過日子,實則比誰都惶恐,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家,如果有一天他完成學業回到古武星,迎接他的會是什么?他不敢想。每次午夜夢回,醒來都是一陣心悸,還有濕透枕巾的淚痕。

    想著想著,鼻腔酸酸的,顧驕小心翼翼放輕呼吸,不想讓沈月卿發現自己的異樣。

    夜色漸深,后半夜時顧驕的呼吸逐漸趨于平緩,帶著沉重的情緒沉入睡夢之中,一顆忍了許久的晶瑩淚珠沿著他的眼角滑落,最后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拭去。

    顧驕無意識伸手抱住它,臉頰依戀地在上面蹭了蹭,喉嚨里溢出無意識的夢囈。

    “媽媽……”

    空氣靜默了幾秒,厚實的被褥從身后將顧驕嚴嚴實實裹了起來。

    第二天顧驕起床的時候,像個沒事人似的,揉揉眼睛打個哈欠,總覺得眼睛里很干澀,眼皮里像進了沙子,磨的慌,還有點紅腫。

    沈月卿給他仔細檢查了一通,沒有發現異物,摸摸他的頭表示安慰,拿來冰袋給他敷在眼睛上。

    敷完之后果然好多了,顧驕滿血復活,快到和秦孟陽約定的時間了,他輕手輕腳捧出冰箱里的蛋糕,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它一晃就能碎。

    它不僅是給秦孟陽的謝禮,也是顧驕和沈月卿一起做的第一個蛋糕,有特別的意義,因此它在顧驕心里有著特殊的地位,就這么送給秦孟陽,他心里其實還有點舍不得,只不過他們有約在先,不好放人鴿子,只好忍痛割愛。

    他們約在市中心一家高級酒店,地方是秦孟陽挑的,他家境優越,一頓飯的消費能抵上普通人整年的開銷,來之前他早早地付了賬,不清楚顧驕的消費能力,他一開始就沒想讓對方付這筆錢。

    很早以前顧驕就說要親手做個蛋糕感謝他,秦孟陽還挺期待,原本顧驕在他眼中的形象就是個拒人于千里之外、充滿神秘感的學院特招生,實力特別強大,說不定是古武星上哪個豪門望族的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種。

    后來的相處證明他一直以來的刻板印象大錯特錯,顧驕一點都不高傲,也不冷漠,他熱情可愛,待人真誠,就像一顆源源不斷散發熱量的小太陽,只要多相處一會兒,沒人能不被他吸引,沒人能不喜歡他。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想過顧驕能親自為別人下廚,就算是他自己,生在高官巨富的家庭,自詡足夠獨立,從來沒有那些公子哥兒的臭脾氣,從小到大也沒靠近過廚房半步。

    這樣一想,他覺得自己對顧驕的了解還是太少,他一邊期待著顧驕即將送給自己的蛋糕,一邊忍不住想要再多靠近他一些,再多了解他一些,如果他們的關系能夠再拉近一點,那就更好了。

    剛這么想著,門鈴響了起來,房門打開,服務生帶著顧驕走了進來,抬手請他進門。

    那張四月春花一般明媚的臉龐印入眼簾,秦孟陽還沒來得及高興,忽然注意到他身后還有一個人。

    身姿挺拔修長,一席白色風衣勾勒出恰到好處的身形曲線,烏黑長發散落在身后,眉目婉轉如畫。分明是相當柔美的容貌,可半點不會讓人覺得女氣,大概因為他的氣質太獨特,即使不言不語,也充滿了讓人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當那雙看似多情的眸子直直看過來時,秦孟陽心里一悸,竟有了種忽如其來的心虛感,下意識避開對方的目光,好像自己做了虧心事一樣。

    ……好強大的氣勢,對方到底是什么人?

    秦孟陽不自覺挺直了腰桿,神色略顯緊張,就見顧驕抿唇笑了起來,兩點梨渦若隱若現,清了清嗓子,鄭重介紹:“孟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沈月卿。”

    說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把手里捧的蛋糕放到桌上,朝秦孟陽的方向推了推。

    “吶,我親手做的蛋糕,希望你能喜歡。”

    秦孟陽呆愣兩秒,還沒從顧驕上一句話的沖擊里回過神來,他目光轉向顧驕身邊的人,忍不住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還是不愿意相信。

    男朋友?

    顧驕的男朋友?

    顧驕有男朋友了?!

    即使他盡力克制,但不可置信的情緒還是從肢體語言中流露出來,就像和尚頭上的跳蚤,明擺著,連顧驕都能看出來了。

    顧驕遲疑地看著秦孟陽:“怎、怎么了?”

    秦孟陽緩過神來,如夢初醒地搖搖頭,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沒什么,就是有點……意外吧。沒想到你……”

    顧驕意識到某種可能,“呃……難道你對……”

    猜到顧驕要說什么,秦孟陽連忙解釋:“沒有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別人的性取向絕對不帶任何有色眼鏡!你別誤會。”

    性取向這東西,本來就是個很私密的事情,況且在風氣開放的主星,就連同性婚姻都已經合法化,同性戀人的存在早就不會招致異樣眼光了。

    顧驕松了口氣,那就好,他還以為秦孟陽會感到難以接受呢……

    秦孟陽起身親自拉開兩把椅子招呼他們,“來,坐。在我面前不用客氣。”

    顧驕道謝入座,輪到沈月卿時,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抬了抬手,“幸會,百聞不如一見。”

    秦孟陽勉強笑了下,正要同他握手,對方卻淡淡地從他身邊擦了過去,走到桌邊坐下了。

    他剛伸出去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半晌后訕訕收回插進兜里,也跟著坐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這位沈先生對自己的態度似乎不大友善?

    可沈月卿神色自然平和,臉上看不出半點敵意,讓他懷疑是自己多心了,繞回座位坐下,顧驕獻寶似的把蛋糕推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如果身后有尾巴的話,那么他的尾巴現在已經殷勤搖擺到快要上天了,顯然,他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但送禮這種事情嘛,最后還是要問問受禮人的意見。

    “你快看看,喜歡嗎?”

    秦孟陽低頭一看,一只白色的小狗正咧著笑臉沖自己吐舌頭,兩只耳朵精神地支棱著,尾巴翹得高高的,神色得意極了。

    他不自覺流露出一抹笑容,隔著透明包裝盒摸了摸狗頭,發自內心地贊美它:“謝謝你,顧驕,這是我收到過最用心的禮物。”

    這話可把顧驕高興壞了,忍不住眉飛色舞地沖沈月卿眨眨眼睛,沈月卿笑道:“只要你喜歡,我們的辛苦就不算白費。”

    “你……們?”秦孟陽一愣。

    顧驕點點頭,“對呀,這個蛋糕是月卿和我一起做的,上面的小狗就是他的手藝,怎么樣,厲害吧?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都驚呆了!”

    秦孟陽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沈月卿帶著笑意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卻像帶著刺一般讓他如坐針氈,嘴角的笑容變得越來越勉強,還好這時服務生過來上菜,才將他從不上不下的窘境中解救出來。

    秦孟陽不清楚顧驕的口味,于是把菜單上所有受歡迎的菜品都點了一遍,大大小小的菜碟擺滿了桌面,幸好桌面夠寬敞,菜品寶塔似的層層疊疊,勉強都能裝下。

    顧驕都快看傻眼了,不知所措地咬著筷子,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道菜開始吃起,這么大的菜量,夠他從年前吃到年后,得花多少錢呀!

    秦孟陽現在才算是找回了主場,一個勁兒招呼:“你們放開了吃,還有什么想吃的再讓他們做,桌上看著還有幾個空位,要不我再叫幾個菜,你們還想吃什么?”

    嚇得顧驕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面前已經有了這么多東西,再點幾道菜他就只能吃不了兜著走了。

    秦孟陽給他夾了一塊子魚,熱情推薦:“來,你嘗嘗這道麻辣水煮魚,是他們這里的招牌菜,味道特別好,我每次來必點。”

    看著碗里掛滿紅油和辣椒,鮮嫩欲滴的魚肉,顧驕喉嚨滾動,露出一點期待又畏懼的神色,既然秦孟陽都這么推薦了,那他就……

    “不行。”

    沈月卿一敲,嫩出水的魚肉從顧驕的筷子上抖落,啪地一聲掉到餐盤里,然后被遠遠推開。

    秦孟陽一愣,沈月卿對他笑了笑,“驕驕不能吃辣。”

    “哦哦……原來是這樣,是我沒考慮好,抱歉啊顧驕。”秦孟陽撓撓頭,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顧驕的心思早就被面前琳瑯滿目的美味佳肴勾引走了,完全沒有余力注意其他,“沒事的沒事的。”

    其實他還挺想嘗嘗水煮魚的味道,雖然他確實不能吃辣,但也不是一點兒辣椒都沾不得,那塊魚肉看起來不算太辣,他覺得自己能嘗試一下的。

    可惜月卿不讓吃,那就不吃嘛,反正面前還有這么一大桌子美食,他能吃的東西太多了。

    沈月卿全程都沒怎么吃飯,一直在給顧驕夾菜,夾的都是他愛吃的,頻率也剛剛好,能讓他吃得不緊不慢,碗里永遠有食物。

    秦孟陽幾次想說話,都被他添菜的動作打斷,偏偏他又不能說什么,他們的相處方式非常熟練,沈月卿了解顧驕幾乎勝過了解他自己,知道顧驕哪怕最不起眼的小習慣,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們關系親密,而且一定相處了很長時間,旁人根本沒有插進去的余地。

    秦孟陽感到深深的挫敗,這頓飯他準備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沒想到最后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讓他有苦說不出。

    飯吃到一半,顧驕去了洗手間,雅間里就剩下秦孟陽和沈月卿,原本和諧融洽的氛圍忽然沉了下來,變得有些緊繃。

    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沈月卿垂眸把玩著手中的懷表,從開始到現在他一口菜都沒吃,而秦孟陽則是低頭默默喝茶,仿佛這樣就能逃避逐漸僵硬的氛圍。

    他頭一次對雅間的隔音效果感到不滿意,如果隔音差一點,外面熱鬧的聲音能夠透進來,現在也不至于安靜到這個地步,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吞咽聲在房間里回響。

    明明顧驕才剛出去,他卻有種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的感覺。

    茶水喝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茶壺都快見底了,秦孟陽兜著一肚子水,終于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沈先生……和顧驕是怎么認識的?”

    沈月卿撩起眼皮,靜靜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無端毛骨聳立,有種被大型猛獸盯上的感覺,冷汗幾乎是瞬間就打濕了背脊,整個房間冷得好似冰窖。

    沈月卿懶懶垂眸,漫不經心地撥弄表盤,撤下了在顧驕面前的偽裝,他的獨裁與尖銳展露無遺。

    “從他身邊滾開,或者死。需要我幫你選么?”

    “什……什么?”

    秦孟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臟艱難起伏著,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捏緊,隨時都可以讓它停止跳動。

    這樣恐怖的壓迫力,哪怕是在身為聯邦武裝部最高指揮官之一的自家大哥身上,秦孟陽也從未體會過。

    這個沈月卿,究竟是什么人?

    他強行壓下生理性的顫抖,不愿意在對方面前露怯,低聲說道:“你這樣的態度,顧驕他知道嗎?”

    沈月卿沒說話,就在這時,顧驕進來了,他正擦著手上的水珠,見兩人都沒動筷子,一個正在擺弄懷表,另一個身體僵硬,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不由得感到奇怪:“咦,你們怎么都不吃了?”

    沈月卿起身給他拉開椅子,笑容瞬間漫上眼眸,柔聲說:“等你一起呢。”

    顧驕不好意思地入座,重新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塊拔絲地瓜:“不用特地等我的呀……”

    飯局繼續,秦孟陽卻完全沒了吃飯的心情,看著對面其樂融融的兩人,他機械地往嘴里塞東西,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味同嚼蠟。

    他不時抬頭看看顧驕,幾度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嘆息一聲,把滿肚子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能說什么呢?在顧驕眼里,自己只不過是個剛認識不久的普通朋友,或許幫過他一個小忙,但分量遠遠比不過朝夕相處的戀人,如果他貿然開口揭穿沈月卿的真面目,說不定以后兩人連朋友都沒得做。

    況且沈月卿在顧驕面前裝得如此善解人意,就算他說了,顧驕也未必會信他。大概沈月卿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敢在顧驕背后這樣肆無忌憚吧……

    秦孟陽郁悶極了,悶茶一口接著一口,仿佛他喝的不是茶,而是消愁的酒,可惜這酒喝的再多也不會醉,只會讓他想要跑廁所。

    好不容易熬到一頓飯結束,和顧驕簡單聊了幾句,兩邊各自告別離開,臨行時顧驕還挺納悶地對沈月卿說:“孟陽今天好像不開心,我們平常一起玩的時候他特別愛說話,今天都不怎么開口了。

    沈月卿將他往自己身邊一攬,笑著說:“人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既然這樣,這段時間咱們就別去打擾他了。”

    顧驕一想也是這個理,原本還打算過幾天約秦孟陽出來玩呢,既然他心情不好,那還是把這個計劃往后推一推吧。

    “不過他說他喜歡我做的蛋糕誒,嘿嘿……我好開心。”

    另一邊,秦孟陽送走了顧驕,帶上他的禮物小蛋糕走出酒店。把蛋糕提在眼前三百六十度旋轉欣賞,點了點小狗的鼻子,想起這家伙是沈月卿做的,心情霎時間就沉了沉。

    雖然如此,畢竟是顧驕的心意,他對于這個蛋糕還是珍視的,欣賞了一會兒就準備提回家。可就在他準備上飛行器的時候,眼前忽然一黑,有什么東西將他結結實實兜頭蒙了起來,他胡亂伸手一摸,是個麻袋!

    手里一緊,提著的蛋糕被人一把搶走,緊接著他的后腰挨了一腳,他踉踉蹌蹌地倒在地上,那人一邊踹他一邊罵,“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給你你就敢要啊,這蛋糕你要得起嗎?窩心腳要不要?”

    秦孟陽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出口,拳頭就如雨點般砸了下來,不至于傷到要害,但卻處處往他最痛的地方打,讓他吃夠了苦頭,套在麻袋里躲都沒處躲,也看不見那人的臉。

    那人打完之后將他往飛行器上一扔,揚長而去。等他氣喘吁吁掙扎著將蒙頭的麻袋扔開,對方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不僅如此,還帶走了他的蛋糕。

    秦孟陽長這么大就沒吃過這種的虧,他身為秦指揮長的親弟弟,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著慣著?從來沒人敢對他說個不字,何況是這樣一頓拳打腳踢?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睛通紅,肺都要氣炸了。

    簡直欺人太甚!

    他氣得砸了幾下操作臺,在駕駛艙休息了快半個小時才緩過來,激烈的情緒緩和之后,他被氣憤沖刷的理智總算回歸。

    顯而易見,除了沈月卿,再沒人會對這份蛋糕的歸屬權耿耿于懷,那人在顧驕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完全是兩幅面孔!

    秦孟陽摸著臉上火辣辣的傷口,回想起沈月卿那張迷惑人心的可恨面容,腦海中有什么飛速閃過,他的動作忽然一頓。

    ……那張臉,他好像在哪里見過

    回家路上經過超市,沈月卿問顧驕要不要去買點吃的。

    雖然顧驕已經吃得肚子飽飽,但食物嘛,他永遠也不嫌多,來都來了,當然要順路買上滿滿一堆,這樣窩在家里不想出門的時候才會有安全感。

    沈月卿推著推車跟在顧驕身后,顧驕一頭扎進零食堆里挑挑揀揀,這個要一對,那個要一雙。給自己挑完還不忘犒勞金主,只是他挑來挑去也沒找到任何沈月卿有可能會喜歡的東西。

    他想了又想,記憶里沈月卿好像沒有愛吃的食物,除了自己親手做的奶油蛋糕。就連平時兩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他也很少動筷子。

    “唉……”

    顧驕忍不住嘆了口氣,小聲碎碎念,“怎么就不喜歡吃飯呢?這樣對身體不好,營養會跟不上的,好好吃飯才能保持健康呀……”

    沈月卿聽在耳朵里,無奈又縱容地笑了笑,“驕驕說得對,我以后一定多吃飯。”

    顧驕耳朵動了動,納罕回頭,“這你都能聽見呀?”

    沈月卿:“嗯,都能聽見。”

    顧驕笑瞇瞇地:“那我以后只能在心里悄悄說你壞話了。”

    沈月卿饒有興趣地問他:“你說我什么壞話呢?”

    顧驕“啪”地將一包薯片按進推車,傲嬌昂頭轉身,“現在還沒想好,以后再議。”

    由于顧驕的貪心,結賬時柜臺上的零食堆成了一座小山,幾乎快要將顧驕淹沒了。他愣愣地張了張嘴,沒想到自己東一件西一件,最后竟然買了這么多東西,連忙跑到沈月卿跟前討好賣乖。

    “剛才都是開玩笑的,月卿對我最好啦,我正在心里悄悄說月卿的好話呢~”

    沈月卿指指自己的耳朵,“好話就不用憋在心里了,往這兒說。”

    顧驕正傻樂,眼角余光忽然瞥見隔壁柜臺邊走過去一個人,熟悉的容貌讓他渾身一個激靈,立刻轉身去瞧,卻被高高堆起的零食山遮擋了視線。

    等他繞到視野開闊的地方,那人早就不見了,跑到外面四處都找不見他的蹤影,顧驕全然沒了剛才的愉悅心情,像丟了魂似的,失魂落魄地回來,嘴里不停喃喃:

    “怎么會呢……”

    沈月卿一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異常,指尖碰了碰他的臉,觸感冰涼,蹙眉問道:“驕驕,你在找誰?”

    顧驕驟然回神,胡亂答道:“沒、沒有,我只是認錯了人……”

    嘴上這么說著,心里還是忍不住回憶剛才驚鴻一瞥的那張臉。

    他不會記錯,那個人……那個人分明是費老師的助理郭凡,此時應該和費老師一起待在古武星才對,為什么……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他一反常態,連零食也不關心了,悶頭扎進房間,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郭凡回到主星了,那費老師呢?他還在古武星嗎?如果他也回來了,那為什么不聯系自己?古武星現在怎么樣了,費老師的治療有沒有成功,有沒有人給自己帶話……

    他想說服自己是認錯了人,可又怕因此錯過了任何來自母星的消息,他被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反復拉扯,痛苦又糾結。

    數不清的問題快要將顧驕淹沒了,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就像一塊飄在海上的浮木,一個浪頭打過來讓他暈頭轉向,舉目四望全是連綿的海水,他的心臟隨著波濤漂泊起伏,找不到歸途。

    這樣茫然無措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房間里沒有開燈,光線一點點暗了下來,寂靜如永夜,直到一聲輕響打斷了死寂。

    是來自光腦的通訊請求,對面是一串陌生號碼,顧驕像被撥動了某根神經,一股腦地從床上彈起來,雙眼緊緊盯著那串數字,心里有種強烈的預感。

    通話接通,那邊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喂,是顧驕嗎?我是郭凡。”

    呼吸一窒,顧驕的心臟被狠狠揪緊了,他咽了口唾沫,用艱澀顫抖的嗓音回答:“是……是我。”

    “呼,還好沒找錯人。”郭凡慶幸地說,“找到你的通訊號碼可真不容易,還好我知道你在聯邦學院……”

    “總之先說正事吧。我前兩天才從古武星回來,一方面是處理一些私事,另一方面……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帶給你。”

    顧驕沉默了一會兒,腦子里一片混亂,好像一瞬間閃過了許多念頭,又好像全是空白,宛如一卷嚴重磨損的膠片,無論如何也無法拼湊出完整情節,全是閃回和卡頓。

    他顫抖著吸了口氣,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仿佛傳自天邊:“什么消息?”

    郭凡:“教授的治療很成功,你的哥哥已經醒了,他希望能見你一面。”

    顧驕連呼吸都靜止了,像是生怕觸破了一場美夢,他面色蒼白地愣在原地,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過了很久很久才找回發聲的本能,從胸腔里艱難擠出一句話。

    “他、他還……說了什么?”

    郭凡:“沒有了。”

    心臟沉沉地落了下去,顧驕說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他只是忽然很怕,呼吸一聲比一聲沉重,最后怔怔地擠出一聲謝謝。

    郭凡猶豫地勸他:“回家看看吧,孤身離開這么久,你的家人都很想你。”

    顧驕苦澀地低下頭,嘴角的弧度說不出是嘲諷還是難過,悶悶地應了一聲:“知道了,我會回去的。”

    通話掛斷,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覺得房間里很悶,悶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了。他打開所有的燈,拉開窗簾推開窗戶,然后蹲在窗邊,緩緩抱膝,冷風毫不留情地拍在臉上,背上,像是一位嚴厲的審訊官,正在狠力鞭打拷問他的內心。

    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哥哥醒了,他本該感到高興的,他也確實小心翼翼地高興著,可高興之余,他又難以抑制地產生出恐慌。

    自己要回去嗎?

    他的腦海中浮現最后一次見哥哥時,對方無知無覺地躺在病床上,那張臉蒼白脆弱,好像失去了全部的生機,好像被剝奪了所有的活力,像一具尸體那樣躺在那里,仿佛再也無法睜開眼睛,再也無法伸手摸摸自己的頭,笑著喚自己“驕驕”。

    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啊……

    他永遠也忘不了爸爸震驚的神情,媽媽悲痛欲絕的目光,他是犯下大錯的壞孩子,因為無法控制自己,導致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離析,如果哥哥恨他,如果爸爸媽媽恨他,那都是應該的。

    可是……

    顧驕低垂著腦袋,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碎落在地。

    ……可是他真的沒有勇氣面對他們仇恨的目光,不敢聽到從他們口中說出哪怕一個字的怨恨,光是在腦海里想想,他就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他的雙臂顫抖著,緊緊抱住自己,全世界的重量仿佛都一瞬間壓了下來,沉得他直不起腰,喘不過氣,好像被人強行埋進了墳堆。

    直到聽見沈月卿在門外呼喚自己的名字,顧驕才恍然從難過的情緒中暫時脫身。

    不……不能讓月卿知道這件事!

    慌亂地擦干凈臉上的淚痕,他搖搖晃晃站起身,沖進浴室,直接將水流開到最大,來掩蓋自己濃重的鼻音。

    “干什么呀,我、我在洗澡!”

    沈月卿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聽出了什么,顧驕的心都提了起來,好在他最后只是問:“今天不用我陪著睡了么?”

    顧驕松了口氣,“不用了……我肚子好撐,想一個人睡。”

    “好,牛奶放門口了,睡前記得喝,有事叫我。”

    “知道了。”

    腳步聲緩緩遠去,沈月卿離開了。

    顧驕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整個人滑進浴缸,兩人說話間浴缸里已經蓄了半池冷水,他全身都濕透了,牙齒冷得打顫,嘴唇凍得青白。

    這樣的狀態似乎更能讓頭腦清醒,于是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浴缸里,任由冷水慢慢沒過胸口,刺骨的寒意刀割一般直透骨髓,呼出的熱氣很快在水面上凝成水霧。

    現在,除了父母和哥哥,沈月卿是他唯一的情感支柱,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對方。所以他不敢讓他知道這件事,那會讓自己在他心里原本完美無瑕的形象徹底崩塌,沒有人會愛犯了錯的顧驕,連他的父母都因此放棄了他,沈月卿也一定會因此討厭他。

    他必須回去,但不能讓沈月卿知道,所以他得找一個像樣的理由,既能獨自離開主星,又能合理瞞過沈月卿不被他發現端倪。

    顧驕從來沒有這么冷靜思考過,長時間溺在冷水里,他的腦神經一陣一陣地抽痛,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讓他倍感疲憊。

    很久之后,他終于想出了辦法,濕淋淋地從水里站起身,用浴巾把自己裹起來,爬到床上像個小獸一樣蜷縮成一團,安靜地閉上眼睛。

    第二天天氣不好,烏云黑沉沉地積壓著,一直到中午都沒有透漏陽光。

    顧驕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中午吃飯的時候才慢吞吞出來,不停揉著眼睛。

    沈月卿用指腹輕輕摩挲他的眼下,“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嗯。”

    顧驕揚起頭,慢慢睜開眼,眼睛上紅通通的爬滿了血絲,他低聲說道:“好像進小蟲子了,不舒服。”

    沈月卿捧著他的臉檢查了一會兒,沒有發現異物,于是給他敷上藥水,摸摸他的腦袋安慰,讓他先吃飯。

    一上午沒吃東西,顧驕的肚子早就餓了,但是他沒有胃口,勉強吃了幾口菜,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碗里的飯,猶豫了很久,緩緩開口說道:“下個周……學院會組織研學旅行。去銀環星。”

    這是他想了一晚上的借口,從主星到銀環星來回一趟所花費的時間與到古武星相似,說是研學旅行,他有了獨自出行的理由,沈月卿也不用憂心他的安全。

    “研學旅行……”

    沈月卿盛了一熱騰騰的蓮藕湯放在顧驕手邊,輕聲問道:“驕驕想去么?”

    “……嗯。”

    顧驕低下頭,在戀人面前撒謊的難堪讓他忍不住耳朵發燙,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秒都是煎熬。

    沈月卿仿佛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微微笑著說,“可以去,但我有個條件。”

    “什么?”顧驕茫然抬頭。

    沈月卿用指節蹭了蹭他病態暈紅的臉頰,柔下聲音說:“把這碗湯喝完,我就讓你去。”

    顧驕眨眨眼,感覺眼眶熱熱的,他生怕自己的眼淚會掉進碗里,連忙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壓下喉頭的哽咽。

    “慢點,小心燙。”

    沈月卿注視著他喝完了湯,給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漬,“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顧驕慢慢地搖頭,“導師說……不需要家屬陪同,我、我自己去就好了,老師和同學都在,很安全的,不用擔心。”

    “嗯。那驕驕還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顧驕垂眸攪著手指,想了很久,“我……我會早點回來的。”

    “好。”沈月卿的神情頓時淡了,盯著顧驕低垂著的腦袋,嗓音依舊柔和,聽不出半點變化,“我相信驕驕。”

    想出來的借口成功騙過了沈月卿,顧驕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躺在床上發了一個下午的呆,然后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自己還沒買去古武星的飛船票。

    他團起身子,像做賊一樣縮進被子里,連頭帶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光腦微弱的光打在臉上,他抿唇打開了購票網站。

    古武星大部分時間與世隔絕,很少有直達那里的飛船,從主星出發必須要經過兩次轉乘,非常麻煩。顧驕研究計算了好久,終于買完整段航程的船票,這過程不亞于做完一道復雜的數學題。

    他怔怔看著電子憑證,一會兒想到不久后即將面對闊別一年的親人,一會兒又想到自己欺騙了沈月卿,辜負了對方的信任,越想越難過,胸口堵得慌,剛翻了個身,就聽見沈月卿在外面敲門。

    “驕驕,我可以進來嗎?”

    顧驕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起身,手忙腳亂關上光腦過去開門,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對著門口的沈月卿露出一個笑臉:“怎么了,月卿?”

    沈月卿牽起他的手,兩人走到床邊坐下,他嘴角掛著笑,好像過來一趟只是為了閑聊。

    “之前你說的研學旅行,準備得怎么樣了,需要我幫忙買船票嗎?”

    一說到這個顧驕就心虛,眼神閃躲地說:“呃……沒、不用。老師會幫我們買團體票的,我只要帶行李過去就行。”

    沈月卿:“不用交學費么?”

    顧驕心下一驚,意識到自己把學費的事情忘了,連忙找補:“哦!需要……下個周交,現在還不急。”

    沈月卿定定看著他,看得他心跳加速,手心直冒汗,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研學旅行的內容都有些什么,驕驕能給我說說嗎?”

    “這……”

    所謂的研學旅行根本就不存在,顧驕哪里說得出來呢?他只能硬著頭皮,磕磕絆絆地瞎編,可他睜眼說瞎話的水平實在欠佳,一句接著一句地前言不搭后語,到最后幾乎都要把自己說暈了。

    “其實、其實我也不是太了解,只是聽說……”

    “編不下去了,對么?”

    冷冷淡淡的一句話,讓顧驕立時愣在原地,心跳幾乎都停止了,像是霎時被人抽干了全身血液,手腳冰涼,他怔怔看向沈月卿,臉上寫滿了謊言被戳穿的無措。

    “你……你都知道了?”

    沈月卿的目光落在顧驕慌張的臉上,神情晦暗不明,很久之后他輕嘆一口氣,什么話也沒說,打開自己的光腦,將一條信息放到顧驕面前。

    信息顯示,沈月卿的賬戶幾分鐘前購買了一張從主星出發轉乘前往古武星的飛船票,出發時間、地點、乘坐人信息一應俱全。

    顧驕匆匆掃完,臉色一白,他支付的時候忘記換回自己的賬戶了。

    短暫的謊言就像泡沫一樣被戳破,顧驕的胸口好像破了個洞,冷風呼呼地直往里灌,讓他整個身體都跟著發冷發顫,耳邊是沈月卿淡淡的詢問。

    “你要去的地方不是銀環星,是古武星。你買的也不是團體票,是單人票。”

    “研學旅行是你用來搪塞我的借口,你只是想要回家。可若只是回家,為什么不告訴我,如果不是我提前發現,你又打算瞞我多久?”

    顧驕愣了一會兒,低聲道歉:“對不起,月卿。我……我不是存心想要瞞著你,我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沈月卿緊緊盯著他:“什么理由?”

    顧驕聞言抿緊唇瓣不說話了。態度很明顯,理由不能說。

    “不愿意告訴我?為什么?是我對你不夠好嗎?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你還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顧驕搖搖頭,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每到這種時候,月卿就好像變了一個人,平常的溫柔縱容全都消失不見,濃重的控制欲擠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有點難受,轉過臉低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

    “……害怕?”

    沈月卿低笑一聲,“你怕我?”

    “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害怕?”

    顧驕想說不是的,他不是害怕沈月卿,而是害怕沈月卿得知真相后會討厭自己,害怕他們的感情會受到影響。可一旦這么說了,他就勢必要將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不得不讓沈月卿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這是個無解的死局。

    所以他說不出口,只是搖頭,“不是,但我真的不能告訴你,月卿,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我們就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好不好?你當作沒發現,我就只是回家一趟,很快就會回來,你別再問了……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們之間什么都不會變……”

    “驕驕。”沈月卿撫上顧驕的臉,聲音悲傷到讓人想要落淚,臉上的神情卻像帶了面具一般冰冷僵硬。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是不是認為我只要能將你綁在身邊,就能閉上眼睛塞住耳朵,對你的痛苦視而不見?”

    “我是不是只需要參與你的生活,但永遠都不必走進你的內心?我不需要了解你的難過,不需要觸碰你的愛恨,那我到底算什么?你不花錢就能得到的性.愛機器人?”

    “不是!”

    顧驕聽不下去了,胸口劇烈起伏,紅著眼打斷他,“你別、別這么說自己,你不是!”

    沈月卿不閃不躲地看著他,眼尾纖長的睫羽自然垂落,掩住眸子里深不見底的陰郁,仿佛隨時都會擇人而噬的萬丈深淵,淡紅色的血絲沿著他的眼角緩緩往上爬。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告訴我?”

    顧驕難過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他要怎樣告訴沈月卿,他眼前這個人,這個看似善良的戀人,差點成為害死自己哥哥的罪魁禍首?

    爸爸媽媽痛苦絕望的目光猶在眼前,他已經被拋棄過一次,他知道孤身一人在陌生的星球流浪是什么感覺,那樣的寂寞,他真的不能再經歷一次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就當我求你,別問了好不好?”

    沈月卿閉了閉眼,逐漸狂暴的精神力因子在空氣中躁動,不斷挑撥著他的情緒,叫囂著讓他對眼前的人做點什么。

    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徹底失控時會變成什么樣子,不想傷害到顧驕,他起身想要離開。

    顧驕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對自己徹底失望,一把抓住他的手,帶著哭腔小聲說:“你別走。月卿,你先別走,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沈月卿身體定在原地,冰冷的指尖被顧驕緊緊攥住,宛如攥緊救命稻草一般的力道讓他心尖都在發顫。

    空氣中扭曲的觸手形狀緩緩顯形,沈月卿頓了頓,將顧驕的手一點點扳開,聲音開始變得嘶啞:“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時間……”

    顧驕卻給不了他時間,手被扳開的瞬間,他張開雙臂從背后死死環住沈月卿,混亂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太多,他只知道必須要留下眼前這個人。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騙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瞞著你的……你別丟我一個人在這里……”

    沈月卿緊繃著身體:“放手。”

    “不要!我放手你就走了,我不要你走!”

    “放手!”

    “不放!”

    顧驕喊得比誰都大聲,兩只手鐵索一樣把沈月卿緊緊纏住,心想他今天就算一哭二鬧三上吊也絕對不能把人放走。

    剛下完決心,他眼前忽然一黑,沈月卿單手扼住他的喉嚨,將他一把摁倒在床上,翻身壓了上去!

    “唔?!”

    他這才發現,沈月卿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勁,空氣中充斥著不正常的精神力,因為剛才情緒激動,導致他沒有及時注意到。

    有力的大掌狠狠壓在顧驕的鎖骨上方,過重的力道讓他忍不住想要咳嗽。還沒等他擺脫沈月卿的鉗制,熟悉的觸手就順著他的大腿爬了上來,寬松的睡褲褲腿根本起不到半點阻擋作用,觸手一路暢通無阻,想到哪就到哪兒,身體上的刺激讓顧驕的大腦瞬間清醒。

    第78章 第 78 章 精神力如同滾燙的鮮……

    精神力如同滾燙的鮮血,隨著無形心臟規律的搏動起伏,在觸手猩紅的皮下奔涌流動,淌過白皙柔韌的肌膚,細小的吸盤在上面留下胭脂印記一樣的紅痕,又酸又漲,難以名狀的瘙癢感如千萬只螞蟻,從每一個毛孔滲透進入身體,癢得顧驕直想滾上兩圈。

    鎖骨下面火辣辣的,紅了一大片,這是沈月卿最不溫柔的一次。

    發覺對方并不是想走,而是精神力有暴亂的跡象,顧驕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一半,他伸手攔住沈月卿的腰身,掌下的觸感纖細又精韌,摸著有些燙手。

    迎著沈月卿滾燙灼人的目光,他紅著臉垂下眸子,默默調整姿勢,兩只手一起圈住沈月卿的腰,往自己身上帶了帶。

    腰腹緊貼,潮熱的汗意仿佛能透過衣料侵染皮膚,順著肌理蔓延至指尖發梢,在這片狹小的空間點燃一把無法熄滅的火。

    顧驕的睫毛顫了顫,兩只手放在沈月卿腰上,好像被注射了使肌肉僵硬的藥劑,一動也不能動。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明顯比剛才沙啞很多:“月卿,你、需要……咳!我幫你做疏導吧……”

    沈月卿的精神力暴亂來得正是時候,顧驕有了足夠的理由回避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矛盾,也有了暫時喘息的空間。

    沈月卿不回答,順著他的動作漸漸壓低身體,一雙眸子居高臨下注視著顧驕時,讓他有一種自己馬上就會被堵住嘴巴狠狠收拾的感覺。

    顧驕心肝一顫,雖然這感覺來得很沒根據,但緊急時刻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于是搶在對方動手前主動投誠。

    “月卿等一下!”

    他環緊沈月卿,連體嬰似的和對方黏在一起,絲絲縷縷的精神力探出來進入沈月卿體內,輕輕叩動他的屏障,試圖進入精神力圖景。然而以往任他進出的精神力圖景這次卻大門緊閉,不論他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一絲可以進入的縫隙。

    “月卿……”

    顧驕低垂著腦袋,委委屈屈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仿佛正在用目光請求主人垂憐。

    沈月卿面無表情看著他,沒有反應,于是顧驕將自己撐起來,湊到他唇邊輕輕“啾”了一口,撒嬌似的小聲說:“讓我進去嘛……月卿,讓我進去好不好?”

    他不知道現在的沈月卿還殘存著多少理智,對方的癥狀很不穩定,每次發作時的表現都不盡相同,情況復雜,他只能隨機應變。

    沈月卿仍舊不說話,眼神逐漸變得危險起來,指腹無聲碾在顧驕的唇上,像是欣賞自己的所有物般細細摩挲,沒有下一步動作。

    精神力遲遲進不去,顧驕有點著急了,他之前給沈月卿做過幾次深度疏導,沈月卿之后的精神力暴亂程度會減輕許多,但這并不代表他的身體不會因此損傷。治療時間拖得越久,對他的傷害就越大。

    顧驕不知道在遇見自己之前,沈月卿是怎么度過每一次精神力暴亂的,但既然他們現在在一起,他希望對方能再也不受病癥的困擾,這是作為伴侶應盡的責任。

    況且……月卿這次精神力暴亂的誘因是自己,如果不是他固執己見引發了他們之間的矛盾,月卿就不會生氣,精神力說不定也就不會暴亂了。

    沉甸甸的愧疚壓在顧驕心口,他心疼地捧著沈月卿的臉,試圖喚醒他的神志。

    “月卿……月卿……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瞞著你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讓我進去好嗎?我真的很擔心你……”

    四目相對,沈月卿的目光像是一把燒得滾燙冒著紅光的尖刀,透過眼瞳直直刺進顧驕的心臟,顧驕眼神閃爍,眼前人危險的模樣讓他心顫。

    沒關系,月卿只是生病了……

    他鼓起勇氣迎上對方的目光,鼻腔里滿是對方身上好聞的香味。沈月卿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傾身一點點逼近,眼中強勢的壓迫感沒有絲毫掩飾,仿佛想看他到底能堅持到什么地步。

    顧驕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生生被他看出了幾分懼意,處于暴亂狀態的沈月卿與平時判若兩人,且多了喜歡咬人的癖好,有時是后頸,有時是脖頸,有時是痛覺最敏感的下唇,沈月卿會發了狠地吮咬撕扯,直到見血也不停下,腥甜的血味會讓他更加亢奮。

    那種程度的撕咬,有時會讓顧驕錯覺面對的并不是自己的戀人,而是一頭餓極了的掠食者,自己在他眼中是一塊散發著誘人氣息的生肉,三兩口便能吞噬殆盡。

    顧驕怕疼,每次被咬他都忍不住想逃,可沈月卿在親密時格外強勢,他沒有逃離的余地,只能被迫接受,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留下細碎的咬痕。

    顧驕按捺住轉身就跑的沖動,目光不自覺落在沈月卿嘴邊那顆不起眼的小痣上,都說有唇邊痣的人多半食欲旺盛,顧驕從前不信,但現在卻有些相信了。

    那顆痣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最后眼前一黑,顧驕緊張地閉上眼睛,掌心下意識攥緊了沈月卿的衣服。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迎接他的是一個輾轉溫柔的吻,如蜻蜓點水,鴻雁落羽,輕飄飄地印在他的唇上,像是生怕弄疼了他。

    顧驕睜開眼睛,眼前是沈月卿放大的臉,完美的五官是造物主最鐘意的作品,即使如此近的距離,也看不到他臉上有絲毫瑕疵。

    顧驕怔了怔,感受著對方輕柔婉轉的吻,胸膛溢出暖融融的飽脹感。他對沈月卿的臉非常著迷,偶爾看著看著就會出神,貼得這么近沖擊力直接翻倍,心率迅速飆升,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一齊涌進了大腦,沖得他整個腦袋暈暈乎乎。

    他險些沉溺在難得的溫柔鄉之中,好在他還記得自己最重要的事情,精神力反饋喚回了他的理智。他一邊迎合著沈月卿的吻,一邊分神操控精神力,使他們緩緩沉入已經為自己敞開的精神圖景,輕車熟路地開始進行精神力疏導。

    ……

    夕陽的余暉斜射入窗戶,在玻璃的倒影上折射出絢爛的光斑,柔軟的大床上,兩人面對面相擁,激烈如擂鼓的心跳緩緩平息。

    這次的精神力疏導完成得很順利,顧驕成功幫助沈月卿找回理智,平靜下來的兩人誰都沒有先說話,靜靜抱著對方,呼吸交錯起伏。

    最后是顧驕先說話了,他扣住沈月卿的手,問他還難不難受。

    “沒事了。”沈月卿輕揉他的額發,帶著安撫的意味,過了一會兒,他的動作逐漸停下來,“所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第79章 第 79 章 哥哥

    剛才為了讓沈月卿配合疏導,顧驕情急之下答應告訴沈月卿事情的真相,本以為他那時正處于半失神狀態,就算清醒過來也會忘記自己曾聽到過什么,卻沒想到他全都還記得,顧驕頓時感到一陣頭疼。

    他手腳并用,像條滑不溜手的小白魚,慢吞吞從被窩里溜出去:“身上黏糊糊的,我去洗個澡……”

    “還是不愿意告訴我么?”

    沈月卿沒有生氣,只是這么淡淡地問了一句,就讓顧驕的動作瞬間僵在原地。

    他不敢回頭,木雕似的杵在那里,冷空氣從凌亂的領口鉆進衣服,劃過皮膚,涼颼颼的。他像個打了敗仗的士兵,垂頭喪氣,指尖一點點掐著自己的衣擺,思慮了半天。再隱瞞下去月卿就真生氣了,到時候可沒有下一個精神力暴亂給他做緩沖。

    他想清楚了,自己勸好了自己,扭扭捏捏回到床上,緊緊挨著沈月卿,掀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好冷啊,忽然就不想洗澡了……嗯,我、我說話算話,都告訴你,但是……但是月卿,你要先答應我,聽完之后你不能、不能討厭我,如果你能做到,我現在就告訴你,如果不能,那我就不說了。”

    把前提條件窩囊地說完,他自己先不高興了,抿唇耷拉著眼角一動不動,好像在簽訂不平等條約似的。

    頭頂一沉,沈月卿攬住他的“蠶繭”,將下巴輕輕擱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嗯”了一聲。

    “我發誓,永遠不會討厭你。”

    顧驕深吸一口氣,將這句話深深刻進心里,“……好。”

    沈月卿沒有催促,他也沒有急著開口,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將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忽然說出來,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措辭。畢竟,事情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八年前,那時顧驕才剛出生不久。

    在遙遠的古武星上,有一對身份貴重的夫婦,丈夫位于國家政權高層,妻子則是豪門巨富的千金,這樣家世的人想要自由戀愛,需要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

    婚后三年,他們誕下一個兒子,起名為顧念安,將其捧在心尖上,視若珍寶,對他灌注了所有憐惜和愛護。

    可惜天意弄人,顧念安出生還不滿周歲,竟意外被人拐走,自此下落不明。

    痛失愛子的顧夫人幾度崩潰,劇烈的情緒波動引發了遺傳性心臟病,她不得不入院接受長時間的治療,在此過程中,顧先生從未停止過尋找顧念安,可他們的兒子就像是人間蒸發一般,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顧夫人病中郁郁寡歡,長時間昏迷,清醒的時候寥寥無幾。直到有一天,她昏昏沉沉聽見了一聲嬰兒的哭啼,驟然從昏睡中驚醒。

    那是一個還在襁褓中的男孩,他的皮膚比普通孩子更白,神奇之處在于,他就連尚且稀疏的胎毛也是雪白的顏色。因為年紀太小,連乳牙都還沒長出來,一雙眼睛黑亮黑亮,清澈見底,見了陌生人也不害怕,主動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咯咯直笑。

    護士說,這是個被遺棄在醫院里的孩子,親生父母生下他后將他拋在醫院自己離開了,也許無力撫養,也許認為他異于常人的外表是因為有某種疾病。醫院的護士們輪流照顧他,但這樣的終究無法長久,他需要愿意接納他的父母,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

    顧夫人將他抱在懷里,溫柔地撫摸著他稚嫩的臉蛋,她想,這是老天給她的補償。

    她失去了自己的兒子,而這孩子失去了他的母親,他們奇跡般地相遇了,這就是命中注定,他們生來就有一段母子的緣分。

    “寶寶,以后就由我來做你的媽媽。”

    于是,被親生父母丟在醫院的無名棄嬰成為了豪門顧家的二少爺,他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顧驕。

    顧先生和顧夫人對顧驕視若己出,從小到大他要什么就給什么,他的生活中從來不會出現半點讓他不順心的事情,他們將他捧在心尖上,仿佛要將對顧念安的虧欠全在他身上彌補回來。

    顧驕泡在蜜罐子里長大了,他的身邊總是圍繞著鮮花和掌聲,無數人爭先恐后地追捧他,就連出生時被視為不幸的白發,現在也變成了獨一無二的標志,所有的異議都會被強行咽回肚子里,從來沒人敢說半句不好。

    顧驕擁有了很多很多的愛,顧夫人徹底抹去了他的出身,除了本家的幾個親戚,沒人知道他其實并不是顧家的親生兒子。

    從小到大,他吃過唯一的苦就是被父母送去做了一位武學大師的關門弟子。還沒學會走路就學會了扎馬步,每天雷打不動練習四個小時基本功,小小年紀就已習得一身真傳,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古武星雖然崇尚武學,但隨著時代發展,冷兵器被熱武器時代淘汰后,愿意學武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畢竟,拳腳再快也快不過子彈,有十年磨一劍的功夫,不如多買幾支槍傍身。

    但顧夫人不這么認為,武器畢竟是外物,功夫卻是自己的,子彈總有用完的時候,日復一日練出來的招式卻不會被人奪走。唯有自身足夠強大,才不會在失去保護之后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兒子的痛苦了。

    好在顧驕自己也很爭氣,師父發現他的肌肉密度天生勝過常人,不經過任何訓練就能舉起超過自身十倍重量的物體,強化之后的效果更是令人咋舌。

    他似乎天生就是練武的料,學起來一點就通,進步神速,而且從不嫌累,布置再多的任務也能咬咬牙按時完成。

    有背景有實力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歡迎,顧驕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了,直到他十六歲那年,一個人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消失了十六年的顧念安回來了,這十六年里,顧家沒有一天停止過尋找他的下落,顧驕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出生不久就遺失了的哥哥,每次媽媽提到他,眼中總是溢滿自責的淚光,他總是會忍不住想,如果哥哥還活著,現在多大了?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也會因為可怕的數學傷腦筋?又或者他是個算數天才,可以輕松解開困擾自己兩個小時的難題,然后溫柔敲敲自己的腦袋說“笨蛋”?

    顧驕腦海中有無數個哥哥的形象,可當顧念安真正站在面前時,他才發現,對方不是他想象中任何樣子。

    十七歲的少年染著一頭張揚的紅發,戴著亮閃閃的鼻釘和舌釘,脖子上露出一半紋身,皮衣上的金屬配飾當啷作響,□□騎著的摩托車一轟油門,那聲音響得就像誰家房子塌了。

    第一次見面,顧驕看著他憋了半天,愣是沒敢說出一個字。手足無措的他選擇安慰早已哭成淚人的媽媽,直到他感覺胳膊被人碰了碰,陌生的哥哥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盒子,摸了摸鼻子對他說:“初次見面,這是送你的。”

    ……來自哥哥的禮物!

    顧驕如獲至寶地收下了,心里暗暗想,雖然哥哥的性格和自己的想象有出入,但他也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他決定做哥哥的跟班,向哥哥學習!

    后來他回到房間打開禮盒一看,里面裝著足足八套高中數學模擬題,那段時間他晚上做夢都是在刷題,天天半夜驚醒。

    哥哥回來之后,顧驕的生活并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只是家里多了一個人的身影,顧驕從眾星拱月的大少爺變成了非主流鬼火少年的跟屁蟲。

    每次坐上顧念安的后座,對方總是丟過來一個粉嫩嫩的頭盔要求他戴好,不然就不帶他出去,顧念安自己卻什么也不戴,任由狂風凌亂一頭紅發,路過漂亮姑娘還要對人家吹口哨。

    后來顧念安嫌顧驕太低調,拿不出手,于是拉著他去路邊一家小店里打了六個耳洞。顧驕疼得直冒眼淚,捂著受了貫穿傷的耳朵看向顧念安,把酷哥看得不會了,說話結結巴巴,像只染了紅毛的呆頭鵝。

    “看、看我干什么?別告訴我你這點疼都受不了啊……你瞧瞧我,這里,這里,還有這里,我都穿孔了,男子漢大丈夫,一點都不疼啊!”

    顧驕一看,哥哥滿身都是孔,從來也沒喊過一聲疼,為了向哥哥學習,他咬牙憋回眼淚,吸了吸鼻子,甕聲說:“沒錯,不疼!”

    顧念安清了清嗓子,有點不會說話了,想了會兒,在他腦袋上隨便揉了一把,轉身就往外走。

    “跟上,哥給你買禮物。”

    顧驕小跑著跟上他,非常恐懼地表達了自己的婉拒。

    “不……不用了哥哥,你上次送、送我的禮物,我還沒做完呢……”

    顧念安忽然笑了,“笨蛋,我那是跟你開玩笑呢,你真做啊?”

    “啊?”顧驕呆了,“原來不用做嗎?”

    顧念安:“你要想做也行,反正對你沒壞處。不過我真正要送給你的禮物可不是那么無聊的玩意兒,要送就送點兒上檔次的東西。”

    他將三對黑曜石耳釘送給了顧驕,純度極高的黑曜石價值高昂,所有透進去的亮光都會被吞沒,折射出黑夜般迷人的光澤。

    “這塊黑曜石原料我珍藏了好久,耳釘設計圖也是我親手畫的,你好好戴著,絕對不能弄丟,聽到沒有?”顧念安一邊給顧驕戴耳釘,一邊念念叨叨地囑咐。

    “好,我絕對不弄丟。”顧驕幸福地瞇起眼睛。

    哇,哥哥送給他好有價值的禮物,耳洞沒有白打!

    當天晚上,發現顧驕多了六個耳洞的顧夫人簡直不敢置信,把顧念安叫到陽臺“親切”地教育了一頓。

    第80章 第 80 章 替代品

    顧念安還不服氣,幾個耳釘而已,戴上又怎么了?那是他最看重的飾品,送出去之前他自己還心疼了好幾宿呢!

    但不管怎么說,耳洞已經打了,顧驕又非常喜歡,顧夫人也只好隨了他的心愿,讓他把耳釘留了下來,只是耳提面命地叮囑他,不許學著他哥再去紋身穿孔,那多疼啊!

    顧驕是個怕疼的,答應得很爽快,顧念安忍不住在背后蛐蛐他沒出息,這么聽話干嘛?十六七歲正是該有自己想法的時候,什么都聽爸媽的,生活多無趣?

    顧驕無法理解顧念安,因為他從小到大都是這么過來的,哪怕千嬌萬寵也沒有被慣壞,從來不給爸媽添麻煩,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是個出了名的乖寶寶,他現在特別好奇顧念安是在怎樣的一個家庭環境中長大的。

    “哥,你的養父母對你好嗎?你會聽他們的話嗎?”

    顧念安回答得很隨意,“你說我爸媽啊,他們才不管我呢,天天滿世界亂飛,留我自己在家折騰,只要不闖禍就行了。”

    顧驕早就聽說過,顧念安的養父母是一對富商夫婦,雖然比不上顧家這樣的豪門,但也算資產雄厚,業務遍布各個國家,他們平時應該很忙吧。

    一想到顧念安從小就被孤零零丟在家里,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間,也許晚上還會因為害怕而不敢關燈睡覺,顧驕心里就一陣酸楚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問:“哥哥,你小時候自己在家會不會很無聊啊?”

    “無聊?”顧念安扔給他一個詫異的眼神。

    “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我巴不得他們在外面多待幾天,這樣我才能把朋友叫到家里來開pool party呀!他們要是在家,晚上我就只能戴著耳機蒙在被子里打游戲,連大聲說話都不行,那才叫無聊吧。”

    啊……

    顧驕眨眨眼,哥哥的娛樂活動好像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先不說這些了。上來,頭盔戴上,哥帶你飆車去。”

    顧念安跨上摩托車,把車上唯一的粉色頭盔扔給顧驕,等顧驕坐好,油門一轟就射了出去,整個車庫都回蕩著雷鳴般的引擎聲。

    顧念安約了不少人,都是和他年紀相仿的鬼火少年,紅橙黃綠青藍紫地往那兒一站,配飾叮當作響,路過的人都要搖搖頭繞道走。

    “老大,又帶你家大小姐出來一起玩兒啊!”

    大家一起哄笑起來,顧驕掩在面罩下的臉漲得通紅,慢吞吞從車上下來,盡管已經和他們見過好幾次面,但他還是不大適應他們這種不正經的說話方式,尤其是喜歡拿他打趣這一點。

    明明只比大家小了一兩歲,面對他們時他卻總有種自己是個小朋友的錯覺,時常讓他感到非常挫敗。

    顧驕表現得越害羞,他們逗起人來就越起勁,所以顧驕這次沒急著反駁,摘了頭盔往顧念安身后一站,伸出手指往他背后戳了戳。

    “咳咳!你們差不多得了啊,都盯著我弟看什么?欺負他不會生氣是吧,我還在這兒呢!”收到求救信號的顧念安反應很快,明明剛才他自己笑得也很燦爛,現在卻把臉一板,冒充起正經人來了。

    老大發話,眾人頓時收斂多了,不敢再打趣顧驕,嘻嘻哈哈轉移話題。

    雖然不適應,但顧驕很羨慕他們這樣熱鬧的氛圍,和交友廣泛的顧念安不一樣,顧驕的身邊雖然總是圍滿了人,但真心相交的朋友沒幾個,大多數人都是沖著顧家的背景來的,相處起來總不自覺帶上諂媚討好,顧驕沒法全都看透,但直覺總讓他感到不舒服,漸漸地就不喜歡和他們來往了。

    顧念安的朋友就不一樣了,他們張揚鮮活,充滿了年輕人的蓬勃朝氣,每天聊的話題大多是吃喝玩樂,有錢大肆揮霍,沒錢了就一起吃糠咽菜,聽說顧念安被豪門認祖歸宗,他們第一反應是起哄讓他請大家吃頓大餐,以前兜里沒錢沒底氣進門的那種。

    他們交的是朋友,而不是人脈,能和他們一起玩兒,顧驕很開心。

    太開心的代價就是,后來一段時間顧驕的考試成績持續低迷,從年級前三十掉到一百名開外,驚得老師趕忙找家長了解情況,生怕顧驕的身心出了什么問題。

    好在顧夫人一早就知道原因,兩個兒子只不過是最近玩得舒坦了一些,他們能和睦相處,她高興都還來不及,成績排名又算得了什么?她又不指望顧驕考狀元,只要他開開心心地就好了,哪怕一事無成,以顧家的底氣也能養他一輩子,就算自己和老顧走了,以后也還有他哥。

    就這樣,顧驕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快活的日子,每天的笑容都沒停下來過。看得某些人心里直犯嘀咕,按理說像顧家這樣的豪門,一旦涉及日后的財產分配問題,哪怕是親兄弟之間也無法避免明爭暗斗,哪有像顧驕這樣全無芥蒂的?

    有人為此特意去問過顧驕:“你難道就不擔心嗎?如果以后你爸把所有的財產都給顧念安,你怎么辦?”

    顧驕認認真真回答他:“小叔,哥哥不會不管我的。而且我有手有腳,可以掙錢養活自己。”

    顧二叔笑了一笑,“你把人性想得太簡單了,就算你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可你難道能保證別人也沒有嗎?顧念安是長子,又是顧家的親生兒子,等他掌權之后,顧家未必容得下你。”

    顧驕不解,“哥哥不會的,我也是爸媽的親兒子。小叔,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顧二叔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以后你會明白的。”

    顧驕最近玩得野,很快就把這件小事拋在腦后,照樣跟在顧念安屁股后面撒歡,可是不久以后,他發現顧念安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起初是出去玩不再叫他一起了,有時候被顧驕發現,他會快速收拾好跟上,但顧念安說騎摩托不安全,不再帶他一起上路,要想跟著他就必須自己坐車去。

    顧念安的朋友們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有人問他發生了什么事,被他含糊帶過,于是也就不問了。他們不再肆無忌憚地逗顧驕開心,言語開始回避,眼神逐漸閃躲,種種微小的變化就像卡在喉嚨里的魚刺,不至于要命,卻讓人無法忽視,時時刻刻都在難受。

    后來顧念安不再主動對顧驕說話,有時顧驕叫他,他也裝作沒有聽見,態度一天比一天冷淡下來,就連家里人都發現了兩人的不對勁。

    顧夫人特意找顧念安談過一次,可惜什么都沒有問出來,顧念安表示兩人之間一切如常,不需要調解。

    可他對顧驕的的確確不比從前親昵了,態度甚至不如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起初顧驕很難過,他想也許是自己無意中做錯了事,惹了哥哥生氣,于是他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找到機會就向顧念安道歉,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但只要態度足夠誠懇,哥哥會原諒他的吧?

    可惜這樣的方法似乎沒有多大用處,顧念安不僅沒有消氣,反而更不愿意面對他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想了很久,決定還像從前一樣相處,哥哥不愿意搭理自己沒關系,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哥哥。

    顧驕不喜歡吃甜食,但顧念安喜歡,于是他跑遍了市里好評最多的甜品店,把他們的招牌特色都試吃了一遍,自己花錢買配方、認真學習做法,在顧念安十八歲生日那天,他親手做了一個生日蛋糕,顧念安收下之后沉默了一會兒,說了句謝謝,“以后不用為我這么費心。”

    他將蛋糕放在一邊,顧驕眼巴巴看著,焰火的暖光落在他眼睛里,瑩瑩閃爍。

    “哥哥……你嘗一口吧,我學了好久才學會的……”

    顧念安回頭看他一眼,神色復雜,最后什么也沒說,如他所愿地吃了一口。

    蛋糕的味道究竟如何,顧驕不知道,但他心里的滋味不可謂不雀躍,顧念安愿意吃他送的蛋糕,對于兩人的關系來說就是一種進步,于是接下來的時間里,他更努力地討顧念安開心,熬夜幫他寫作業、他闖禍時幫他背黑鍋、在他遇到街頭混混時挺身而出上前保護……

    很多很多的事情,顧驕都有些記不清了,他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對顧念安好,可他做得越多,對方的態度就越奇怪,沉著臉對他說:“我不需要。”

    顧驕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哥哥不生氣,正如他不明白對方的態度到底為什么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直到一天晚上,他無意中聽見了父母的對話。

    “安安那孩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看著最近他和驕驕兩個人不大對勁,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早說過不準家里人議論驕驕的身世,安安又是從哪里知道的?”

    “別看我,我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家里的傭人都簽了保密協議,應該沒人敢說。”

    “是六爺嗎?他老人家一直不喜歡驕驕,當初我們把驕驕從醫院抱回來的時候,他明確表示過不會接受除了顧家血脈以外的孩子,會不會是他對安安說了什么?”

    “……”

    后來他們說了什么,顧驕已經沒心思再聽下去了,他沒想到自己會無意中得知如此殘忍的一個真相。

    ……原來,他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孩子。所以這就是哥哥不再對他好的理由嗎?

    哥哥認為自己是個鳩占鵲巢的替代品,他不在的時候,是自己奪走了本該屬于他的親情,溫馨的家庭、父母的關注、令人艷羨的家世……這些都本該是原本的自己遙不可及的東西,因為哥哥不在,所以自己才能在原本屬于他的位置上一無所知地享受幸福,否則自己不過是個被拋棄的可憐蟲……

    顧驕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感受,肺葉仿佛都粘連在一起,每次呼吸都要拼盡全力,負面情緒鋪天蓋地朝他涌來,像磅礴的海水,一個浪潮打下來就讓他站不穩。

    那段時間他天天把自己關在房間,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的異樣,他的身邊看似熱鬧,可卻沒有一個人能聽他傾訴心事、安撫他的情緒。

    他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少了,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自信開朗,在這個家里,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卑劣的小偷,偷走了本該屬于顧念安的人生,還妄想得到對方的諒解,他哪有那樣的資格呢?

    可不管怎么掩飾,他的變化瞞不過家里人的眼睛,即便強顏歡笑,顧夫人還是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擔憂地撫摸著他的頭發,問他是不是有心事。

    一如既往的溫柔讓顧驕眼眶發熱,如果放在以前,他早就紅著眼睛撲到媽媽懷里求安慰了,可現在不一樣,自從知道真相之后,父母的每一次關愛都會讓他感到羞愧,他們對他越好,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除了對顧念安的愧疚,還有怎么也按捺不住的酸澀念頭。

    他總是忍不住想,父母對自己的愛,究竟有多少是因為顧念安?他們每一次溫柔地注視他、心疼他、夸獎他,是不是都在將他當作對于親兒子的補償?

    那么顧驕呢?

    ……顧驕只是個替代品嗎?

    復雜又沉重的心緒壓得顧驕喘不過氣,他變得消瘦,變得沉默,變得自卑又敏感,像一顆失去了陽光和露水,正在黑暗的角落中慢慢枯萎的小草。

    他拒絕敞開心扉,拒絕與任何人交流,所有人的目光都會令他感到不安,他覺得自己也許是生病了,又覺得生病了也好,生病了就能順理成章地把自己關在家里,不用出門見人,不用假裝自己很快樂。

    渾渾噩噩地過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有一天,他在上課時忽然暈了過去,醒來時身處醫院,病房外圍滿了人,顧夫人坐在床邊,神情疲憊,滿眼心疼。

    見他終于睜眼,顧夫人的眼淚忍不住再次涌了出來,緊緊握住他的手。

    “驕驕……你終于醒了,嚇死媽媽了……”

    滾燙的淚珠落到顧驕手背,燙得他心尖一顫,忽然不知所措。

    就連公務繁忙的顧先生都趕來醫院守著,對顧驕說:“你上課的時候忽然昏倒,你媽媽接到消息急壞了,立馬就趕來醫院……醫生說是低血糖,你這孩子,從小到大身體都沒出過問題,在學校怎么不好好照顧自己,這樣讓我們怎么放心的下?”

    因為從小練武,顧驕的身體一直都非常健康,這么多年來連感冒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能夠因為低血糖昏倒,足以證明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忽視到了何種地步,讓顧先生沒法不生氣。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爸爸……”

    顧驕低聲道歉,他最近情緒不好,總是吃不下飯,沒想到結果會讓父母如此憂心,于是下意識道歉。

    可下一秒他就被緊緊抱住了,媽媽的懷抱充滿了溫暖的馨香,媽媽的聲線顫抖著,認真對他說:“不,是爸爸媽媽不好,媽媽對驕驕不夠關注,以后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了,驕驕能原諒媽媽嗎?”

    顧驕一下子愣住了,他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動著,臉上濕漉漉的,無意識流著淚,他無法形容那個瞬間的心情,只是覺得自己似乎再次觸碰到了某種自以為早已失去的東西。

    這時另一個人走上前,對顧驕說:“驕驕,我也要向你道歉,我不該那樣對你,抱歉。”

    是顧念安,他神情復雜地看著顧驕,眼中滿是愧疚。他并不討厭顧驕,得知當年的事情之后,他對顧驕的情感就變得很復雜。說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任誰被人替代了十幾年都會心有不甘,可若說要因此對顧驕做些什么,他卻完全做不出來。

    顧驕是無辜的,他當時那么小,完全沒有選擇權。

    他也沒有理由怪罪顧先生和顧夫人,他們當時正因為自己的失蹤悲痛欲絕,顧驕的到來至少能讓他們的感情有所寄托。

    所有人都沒有錯,那他究竟該怪誰呢?

    憋悶的情緒無從發泄,顧念安不知道該拿顧驕怎么辦,原本他很喜歡他,得知真相之后,這份喜歡摻了雜質,又遠遠夠不上討厭的標準。于是顧念安選擇遠離,疏遠他,冷落他,從此做兩個不遠不近的陌生人,這樣對誰都好。

    顧念安沒想到自己的冷處理會傷害到顧驕,以至于他情緒低落到了影響身體的地步,見到顧驕連在昏睡中也眉頭緊鎖的模樣,他的情緒復雜極了,同時還有自己都沒發覺的心疼。

    在內心深處,他早就接納了顧驕,他將對方視作自己的家人,這是無關血緣親疏的感情。即使心里想著要冷淡疏遠,但真當顧驕出了事,他沒法做到視而不見。

    在醫院休養的這段時間,顧念安負責照顧顧驕,每天都給顧驕送飯,陪他說話,向他分享有趣的見聞。顧先生和顧夫人也一有空就來看他,變著花樣地給他做營養餐,解悶的新鮮玩意兒買了一批又一批,生怕他在醫院里無聊。

    顧驕再次被濃烈的愛意包圍了,臉上逐漸又出現了笑容,他想,雖然自己只是個替代品,但至少……至少,爸爸媽媽的愛是真的,對自己的好也是真的,就連哥哥,也重新開始接納自己了呢。

    他在心里說服自己,別想那么多,這樣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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