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3
飛船離開火山避難所, 又疾馳三天，終于抵達寒冰市。
曾經的寒冰市，本就是個位于地下的避難所。
李安迪一行人的飛船降落之時難得凍土之上沒有颶風,出入避難所的門艱難打開，發出無比刺耳的嘎吱嘎吱聲響。
但飛船越是深入，系統顯示的氣溫就越高。
避難所比他們預計的都要深，位于幾百米的地下, 飛船緩緩落地，連船艙內居然都熱到要脫下防護服的地步。
寒冰市名為“寒冰”，但市內使用地熱能，又完全封閉, 居然在這可怕的凍土之下, 甚至能算得上是氣候宜人。
李安迪三人輕裝簡行, 走下飛船, 落入視野的是數不清的紫外線燈和種植大棚。
足以可見，地下避難所完全做到了自給自足。
怪不得他們能在鮮少與外界交流的情況下繼續維持運轉。
三名穿著白色風衣、手持武器的戰斗人員前來接應,在觸及到雪白風衣時李安迪的身形本能一僵,直至他看清他們的胸口紋章并非阿維奇和屬于桃花源。
桃花源。
李安迪的心情分外復雜：他上次看到桃花源的工作人員，還是十年之前。
沒想到在莽浮星上，居然還留有桃花源的人……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已經離開了。
看來單寧的情報確實沒錯。
而走近的三名工作人員，也并非普通人。
打頭的男人近兩米高,生著一身黑色長毛,面部特征比起人類更像是黑猩猩。跟在他身后的兩名工作人員也同為男性，一名渾身上下覆蓋著如蜥蜴般的鱗片，另外一名倒是看起來完全人類的模樣。
“竟然真的過來了。”
打頭的“猩猩”語氣很是驚訝：“接到通訊時把我們嚇了一跳,你們是怎么穿過凍土的？”
李安迪：“王好的飛船。”
他言簡意賅，卻是讓三名桃花源的人面面相覷。
“星辰海的總督可是出了名的頑固, ”打頭的“猩猩”感嘆，“你們能說服她，確實有點本事，你叫什么？”
“李安迪。”
“……有點耳熟。”
李安迪瞇了瞇眼。
他面無表情打量了“猩猩”一番，視線飛快一掃，在他的胸口處聽了聽。
顯然研究人員的工作服對他來說不太合身，“猩猩”一身黑色皮毛，干脆沒系襯衣紐扣，暴露在外的胸膛腹部幾條扭曲的縫合線蜿蜒攀附，猶如丑陋的蚯蚓或者蛇。
在他純黑的皮毛上，這些縫合線分外顯眼。
實驗后留下的縫合線，李安迪再清楚不過。
他沒留下傷口，是因為他的恢復力遠超常人。
這是阿維奇的受害者。
“代碼1001，”李安迪說，“你曾經是哪個實驗室的？”
“……”
打頭“猩猩”的眼神沉了下來。
“0992，陳淵，”他開口，又分別介紹了蜥蜴和那名人類，“0991，陳希和0990，陳儒。”
“你們是兄弟？”李安迪訝然道。
“不是。”異變成猩猩性狀的陳淵搖了搖頭，“受過阿維奇折磨的人，留下正常記憶的才是少數吧。我知道你，李安迪，你很出名。”
陳淵在“出名”一詞上加重了語氣，又補充： “而我們只不過是從同一個實驗室被解救出來的，是薛龍飛給了我們名字。”
“薛龍飛在哪？”李安迪問。
“當然是實驗室，”陳淵轉身，“你們跟我來。”
走過停機坪，李安迪一行人跟著陳淵等人深入寒冰市。
實為避難所的寒冰市人口并不多，即使穿過看似城市主干道的長街，李安迪也沒看到多少人。
反倒是每個路過的人都會投以震驚的目光，顯然是許久沒見到外人了。
他們最終停在了一間實驗室前。
標準桃花源制式的實驗室建筑讓李安迪微微感到不適，他遲疑了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進門之后，接受消毒與數據比對，然后是步入掃描區。
單寧扶了扶鏡框：“你要帶我們進實驗室？”
“當然。”陳淵站在掃描區外開口，“這是必要的檢查。”
話音落地，掃描區外的門柱咔嚓一聲響。
李安迪立刻回頭。
他太清楚這聲清脆回彈聲是什么意思了。
在阿維奇，每個實驗室都配備專門的裝置。
不是為了掃描，不是為了角度，而是保險鎖。
裝置啟動，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透明能量罩會迅速落下，即使是用熱能炸（）彈也不會被爆破——以防被關在其中的異能者動用自己的能力破壞禁錮出來傷害他人。
陳淵根本不打算帶他們去見薛龍飛。
他打算把他們關起來！
李安迪幾乎是立刻做出行動。
在阿維奇呆了十年，李安迪對保險設施了如指掌。
從回彈聲響起到真正落鎖大概需要三秒時間。
一秒，他伸出手。
兩秒，他死死抓住了即將離開的陳希。
第三秒，能量罩迅速落下，李安迪已經用手肘勒住了全身覆蓋著蜥蜴鱗片的陳希，并將腰際的熱能匕首抽了出來，對準了他的喉嚨。
“開鎖！”
李安迪死死盯住愕然的陳淵和陳儒，冷聲威脅：“不然我殺了他！”
單寧闔了闔眼。
顯然她在步入掃描區時就反應過來了，只是身為科研人員，她的速度比李安迪慢上許多。
“高危目標實驗室，”她語氣平靜，“把我們關在這里，什么意思？”
“你說什么意思。”
陳希被李安迪死死勒住喉嚨，卻只是冷笑：“我記得你，單寧，你是阿維奇的人。殺了我就殺了我，別開門陳淵！不能放他們出去，不能暴露薛龍飛女士的位置給阿維奇！”
李安迪：“你他*——”
等會。
他喊薛龍飛什么？
女士？
臟話就在嘴邊，滿強怒火的李安迪，在瞬間表情一片空白。
突如其來的思緒打岔太過直接，但李安迪實在是有些震驚。
“薛龍飛是女的？”他難以置信地轉向單寧。
單寧莫名其妙：“我沒有說過她是男人。”
單寧：“……”
一旁的朱海平挑了挑眉梢：“已經有過前車之鑒，還是刻板印象。”——畢竟之前李安迪也默認朱海平也是個男人。
李安迪被噎了個不輕。
仔細想想，從桃花源的研究日志起，薛龍飛就從未透露過任何關于性別的特征。
她始終是個“研究員”而非男人或者女人，以至于李安迪拿到那本日志，就默認薛龍飛是位男性。
陳希見他陷入沉默，更是忍不住出言譏諷：“連薛龍飛女士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們果然是阿維奇過來探路的！”
“等等！”
朱海平抬手示意：“我是雪鷹，我叫朱海平，我本來就是桃花源的人。這家伙只是個打手，你們可以相信我。”
陳希毫不退讓：“誰知道你是不是也反水了？！”
反倒是封鎖能量罩之外的陳淵，如同黑猩猩的面孔變了變臉色。
“你是朱海平？”他恍然，“你確實是自己人，等會，讓我問問薛龍飛女士……”
但陳希沒給陳淵時間。
他才是被李安迪用熱能匕首對準喉嚨威脅性命的那個，陳希抓住了李安迪吃驚的機會，直接抬起手肘，對著李安迪的腹部狠狠來了一下！
單寧瞳孔驟縮：“住手！”
但對方一記不留力道的肘擊已然擊中李安迪。
極端的痛楚自腹腔內擴散開來，李安迪悶哼一聲，退后數步。
不可遏止的恐懼直竄腦門，幼蟲在他的胃部后方騷動。細碎的疼痛和滔天怒火在瞬間淹沒了一切。
保護幼蟲。
不能讓它們受到傷害。
眼前的異能者試圖傷害它們。
毫無理性的念頭覆蓋李安迪的頭腦，他雙眼中爆發出驚人殺氣。
男人不僅沒松手，反而狠狠抓住了陳希的手臂，以可怕的力量向后扯去！
只聽清脆咔嚓一聲。
在陳希痛苦的哀嚎一下，李安迪踩著他脫臼的手臂，將異能者直接打倒在地。
“你再動我就殺了你！”
他惡狠狠道：“你**再碰我一下試試看！”
單寧：“李安迪，住手！”
打哪里不好肘擊腹部！
顯然李安迪已經失去了理智。單寧出聲驚醒為時已晚，李安迪一拳落在陳希的后背心口處。
這一拳不留力道，李安迪咬緊牙關，攥緊手中的熱能匕首——
陳淵見狀想要解除封鎖。
一直沉默著的陳儒伸手攔住，外表與普通人完全無異異能者只是按下了操作臺另外一側的按鈕。
單寧周身一頓，反應過來。
她曾經是阿維奇的科研人員，自然明白這是什么。
封鎖的能量罩內，一陣濃霧擴散開來，近乎蘋果味的果香撲面而來。
是吸入式麻醉劑！
“等等，”單寧再出言，仍然是晚了一步，“他不能昏迷，他有——”
她話還沒說完，只覺得兩眼一黑，立刻失去了意識。
…………
……
六個小時后。
第二艘飛船抵達寒冰市。
可可在船艙內已經急得團團轉了——自火山避難所啟程后，落后兩天的一行人緊趕慢趕，總算是將與李安迪的距離縮小至不過半天。
而就在六個小時前，可可突然失去了與幼蟲的聯系。
寶寶們突然集體睡著了，她完全失去了定位，不論在意識上如何催促都不會獲得回應。
最后一次感知到寶寶和李安迪的存在，就是在這里。
飛船艙門徐徐打開，可可脫下防護服，迫不及待跳下飛船。
她洋紅色的裙擺隨著重力飛揚而后降落，在這單調的避難所里分外扎眼。
前來迎接的工作人員因此愣了愣。
可可抬頭，觸及到對方的白色風衣時本能地警惕，直至她看到他們身上桃花源的標志。
頭頂的觸角立刻飛了起來，可可迫不及待上前，完全忽略了對方與人類不同的面部特征和渾身黑色的皮毛。
“你也是桃花源的人，”她急切道，“我的人類來了嗎，你看到他們了嗎？”
陳淵更是沒反應過來。
他知道前后會來兩撥宣稱是從阿維奇離開的人，卻沒想到……竟然是分別不同的異能者帶頭。
李安迪尚且曾經被阿維奇綁架過，但眼前這個嬌小明艷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陳淵抿緊嘴角，試探道：“什么人類？除了你們，沒人會來到寒冰市了。”
“什么？”
可可承認有那么一刻她徹底慌了。
最后感知到幼蟲的地點明明就是這里，為什么會沒有見到，難道是出了意外？
不行，不可能，她相信自己的感知，她的寶寶和她的人類都沒有傳來受到傷害的訊號。
怎么回事啊？
慌亂和迷茫爬上頂峰，可可抓緊裙角，她的心情在胸膛內翻起波浪，直至在意識的深處，一個小小的訊號受到感應，逐漸明晰。
是她的寶寶們。
寶寶們終于回應了她！
在意識深處，幼蟲們向她發來了求救訊號，很微弱，但就在寒冰市內。
可可的眼神驟然變了。
她退后幾步，不管是單桐一行人，還是陳淵三人，都完全沒來得及反應。
絢爛的鱗翅驟然炸開，四條生著絨毛的觸手自可可裙擺之下揚了起來。她彎曲膝蓋，全然進入了警戒狀態。
“你在說謊！”
可可憤怒地抬高聲音：“你把我的人類藏到哪里去了？！”
第52章
054
“你把我的人類藏到哪里去了？！”可可憤怒大喊。
她沒有給任何人反應時間。
縱然單桐聽到可可的話語后,已經意識到問題——她口中的“人類”自然指著李安迪。
顯然是可可察覺到了情況不對，桃花源的工作人員在說謊。
只是她沒有給單桐任何交涉溝通的機會。
鱗翅大張、觸手高舉，陳淵抬頭的瞬間其中一條生著絨毛的氣味腺已經甩了過去。
陳淵并沒有躲避。
他在瞬間做出判斷：即使眼前的小姑娘是名性狀稀少的異能者,可生著觸手她依然身形嬌小。近兩米的男人當機立斷抓住了她甩過來的氣味腺，試圖攔截她的唐突進攻。
然而讓陳淵沒想到的是，他抓住觸手的瞬間，那層層環節驟然拉開, 反倒是如蛇一般纏住了他的小臂。
緊接著，巨大的力量糾纏住了他的手臂，直接將近兩米的壯漢硬生生拽離地面。
可可的觸手驀然發力，直接把陳淵丟到了幾米開外！
她出手極快, 從陳淵被拉扯到倒地, 不過眨眼瞬間。
直至男人摔到地面上, 陳希和陳儒終于反應了過來。
覆蓋著鱗片的陳希當即暴怒：“該死的阿維奇叛徒,我要殺了你們！”
單桐：“我們并沒有——”
話到嘴邊，可可借用兩條觸手扒住地面的力量, 小小的身軀像是彈弓般彈了出去。
單桐：“……”
算了。
她確實是阿維奇的人,也不好說什么。
“1002！”單桐做出決定，“動手！”
不管先行一步的李安迪等人有何遭遇，擺明了他們也是被桃花源的人認成敵人。
既然如此，先確保母體和幼蟲安全再說。
1002抽出爆能槍, 對準沉默的陳儒。
外貌與人類無異的異能者,卻只是低了低頭，他在1002將子彈上膛之前，不過動了動身形,而后就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了！
1002楞了瞬間，緊接著轉頭看向可可。
站在前方的可可甚至沒回頭,她觸角向后一瞥，觸手伸到半路，居然硬生生在浮空狀態下轉了個方向。
兩條觸手抓住地面，兩條觸手如子彈般射（）出，直接將隱形狀態的陳儒死死按在了墻上！
陳儒痛苦之余，也不免震驚。
她居然能通過觸角和氣味腺定位隱身狀態的自己。
陳希見狀，猛一轉身，以可怕的靈敏速度上墻。
“砰！”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施展自己的力量，就被1002的子彈攔截，不得以躲到墻后。
1002大步向前。
他蒼白的臉色因激動而暈染開病態的紅，男人揚起熱情笑容：“這是你和我第一次合作， 1432 ，你我就如此默契，我們果然天生一——”
后面的話還沒說完，可可用觸手纏著陳儒往1002的方向一丟。
她沒留力道，陳儒直直撞上1002，兩個大男人登時人仰馬翻。
可可扒著墻壁，理也沒理1002 ，朝著某個方向直接起跳。
陳希剛好就在墻壁后方。
他伸手一把抓住可可，想要拖住眼前的姑娘。然而陳希剛剛握住她腳踝的瞬間，就聽到“嘩啦”聲響。
巨大的鱗翅發出破空聲，她直接帶著陳希飛到半空。
生著絨毛的氣味腺牢牢抓住陳希的腰腹，明明他打算攔截，反倒是再次成了人質。
一名成年男性被可可像是舉塊塑料般托了起來，她憤怒地質問：“我的人類在哪里？”
陳希：“什——”
觸手擠壓肺部，陳希頓感窒息。
問不出來，可可更著急了。
幼蟲的訊號斷斷續續，讓可可無比心焦。她冥思苦想，終于選擇了正確的溝通方式：“李安迪，在哪里？”
聽到1001的名字，陳希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是追著李安迪來的。
果然是阿維奇的人。
意識到這點，陳希不僅不合作，反而是冷笑出聲：“阿維奇的人也有感情？”
什么啊！
不回答問題，可可更生氣了。
但她并沒有因此不顧一切。
站在建筑上方，可可敏銳地意識到：她抓住蜥蜴人后，猩猩人和透明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似乎是在忌憚她會傷害蜥蜴人一樣。
明白了。
可可勒著陳希腰腹的觸手更用力。
與此同時，幼蟲的求救信號再次傳遞過來。
這次可可終于感知到了準確位置。
她索性也不問了，拖著陳希在房頂一路連跳躍帶飛行，精準無誤地落在了高危目標實驗室外。
桃花源所謂的高危目標，不是殺傷力極強猛獸，就是基因極其不穩定的異能者。
連熱武器都束手無策的防護墻壁，竟然被可可的氣味腺硬生生地撕開了一個口子。
她拽著陳希跳入實驗室內，直奔關押著李安迪的單間。
封閉的房門猶如紙糊一般被撞開，可可站在門外，呼吸驟停。
她的人類趴在地上，似是嘗試著掙扎，卻難以做出劇烈動作。哪怕是聽到門被撞飛的巨響也不過是緩慢又勉強地抬頭。
對上可可的視線后，李安迪慢慢闔了闔眼。
那一瞬間，可可覺得心落地的同時，又莫名覺得一股抽痛襲來。
這是……什么？
等到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把因窒息而瀕死的陳希丟到一旁，沖過去抱住了李安迪。
他眼神清明，似乎醒了，但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可可像是撿只玩具般將他從地面撈起來，新的恐慌席上心頭，可可著急到：“你怎么了呀，你為什么不動了？”
遠處的陳希重獲自由，跪在地方瘋狂咳嗽呼吸。
只差一步他就要被可可活活勒死了，而稍稍喘過氣后，意識到可可是因為李安迪才放開他，陳希咳嗽之余還不免嘲諷：“你怎么不殺了我？”
可可兇狠道：“不許你說話！”
李安迪困難地動了動手指，吸引回可可的注意力，又勉強搖頭。
啊，他能動了！
可可這才放下心來。
她靜靜等李安迪恢復，直至他的呼吸起伏變得明晰，肌肉也從過分放松恢復正常。幼蟲們的意識越發清楚，直至和往日一樣恢復了正常的聯結。
“我，我好擔心呀，”可可委屈道，“突然感覺不到你和寶寶了！”
李安迪一點點找回知覺。
我*，這麻醉劑劑量也太猛了。
他忍不住在心底爆了句粗口——李安迪的恢復力超乎常人，才能在這么快的時間內蘇醒過來。這劑量，他不免懷疑單寧和朱海平會不會因此身體出問題。
饒是意識清醒，李安迪的身軀仍然動彈不得。他花了好半天才奪回控制肌肉的力量，無力地在可可懷里擺了擺手。
男人勉勉強強張口：“窩沒似。”
可可：“……”
頭頂純黑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
停頓兩秒后，可可終于理解了李安迪的話語。
胳膊能動了，舌頭還沒恢復呢。
從破繭見到李安迪第一面起，可可從未見過他這般狼狽又好笑的模樣。
失而復得的心情本就喜悅，聽到他大舌頭，可可更是心花怒放。
她的人類真可愛！
可可頭頂直冒小花，她開心不已，也不隱藏，直接俯下（）身用自己的臉頰親昵蹭向李安迪的臉頰。
李安迪被她金發般的絨毛和觸角蹭得發鬢發癢，又推不開，只能再次出言：“方開窩！”
而后可可的笑聲在實驗室回蕩。
“我找回你了，”她說，“我不會再失去你。”
“去，去找薛——”
李安迪后面的話，在陳希沖進來后戛然而止。
可可驟然收起所有表情。
當她沒有眼白的雙目轉過來時，其中冷漠讓陳希本能地心驚。
上一秒還在言笑晏晏的姑娘，下一刻流露出與昆蟲完全一樣的殺機與冰冷。
找回李安迪的可可甚至不再留手，陳希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就覺得胸口劇痛。
他喪失了片刻意識，待到蘇醒之時，驚覺自己已經躺在了實驗室外的地面。
可可當然抱不動李安迪，她用觸手纏住了男人的身軀——方式和拖拽陳希迥然不同。
輕盈的姑娘略一振翅，借著力量從撕開的豁口跳出實驗室，落在了房頂。
實驗室外同樣在發生戰斗。
蜥蜴人失去行動能力，但猩猩人和透明人卻沒有，1002正在與之纏斗。
眼見著猩猩人一把將1002按在了地上，力道之大連水泥地都裂開縫隙。這足以擊碎人的顱骨了，但1002仍然站了起來，吐了口血：“你就這點力氣？”
陳淵：“你——陳儒，抓住另外一個！”
眼見著透明人從視野中消失，可可的觸角動了動，純黑眼球仍然在轉動，跟著那看不見的前進方向看過去。
他要抓單桐。
可可驟然變了臉色。
她把李安迪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房頂，而后觸手抓住房檐驀然發力！
嬌小的姑娘落地，氣味腺朝著“空氣”鞭打過去，卻是將陳儒重重甩到了墻根之下。
戰局幾乎呈現出一邊倒的狀況。
可可踩住陳儒的胸口，很是氣惱：“你們無緣無故打人，太不講道理了！我知道的桃花源不是這樣子的！”
陳儒輕笑一聲：“你知道的桃花源是什么樣的？”
可可：“啊……”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后襲來一陣狂風。
近兩米的陳淵過來救場，一把抓住了可可的衣領：“是你們闖入寒冰市——”
“砰！”“砰！”
兩聲巨響響徹寒冰市的上空。
纏斗的兩撥人停了下來，雙腳懸空的可可和拎著她的陳淵同時轉頭。
在停機坪的入口，一名身穿白色長風衣的中年女性獨自現身。
女性五官端莊，神情威嚴，花白頭發之下眉心深擰。她高舉槍口：“干什么？！”
可可驀然愣住。
她記得這張臉。
只要是見過的人，可可就不會忘記，更遑論在破繭之前日日相處的面孔。
破繭之后，每時每刻的記憶都在隨著她的大腦發育完全而更為明晰。
14號實驗室的日子單調且平淡，尤其是可可一直在繭內成長，她無法離開，卻已經醒來。
每天最開心的時刻便是實驗室里的研究員到來，單方面同她交談，教導她各式各樣，可可很難理解的知識和常識。
她記得這張臉，也記得她的名字。
桃花源14號實驗室的總負責人薛龍飛。
為什么……她會在這里？
可可有些迷惑：難道她的人類是過來找薛龍飛的嗎？但是為什么呀？
站在停機坪的薛龍飛環視四周，視線在觸及受傷的陳希與陳儒時面色相當難看，直至她的目光轉向可可。
當看到那一抹艷麗洋裙時她怔了怔，薛龍飛視線上挪，對上可可純黑的目光。
四目相對，可可都忘記掙扎了。
直至薛龍飛闔了闔眼。
“讓你們接應，怎么鬧成這樣子？”
前半段話當然是對著陳淵說的，而后薛龍飛對著可可招了招手，“先過來。”
第53章
055
半個小時后, 桃花源實驗室。
這座實驗室的制式和規格，與14號實驗室完全相同。可可一走進來就有回家的感覺，她坐在主管辦公室外的長椅上,有一搭沒一搭晃著腿。
薛龍飛一露面，所有的爭端都化為泡影。
她先吩咐陳淵三人自行去處理傷勢，而后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實驗室。薛龍飛先是說同單寧、單桐聊聊，沒過多久單桐黑著一張臉出來,把1002和朱海平也叫了進去。
最終又是陳淵打著繃帶進門，把一行人領了出去。
王吉祥不禁犯嘀咕：“這是把咱仨撂這兒不管了？”
他話音剛落，薛龍飛走出了實驗室。
這可把王吉祥嚇了一跳，他立刻閉嘴。好在薛龍飛似乎并沒有聽到他抱怨什么,只是轉身揮了揮手,辦公室自動落鎖。
“走吧。”薛龍飛對著可可、李安迪和王吉祥開口, “跟我來。”
可可馬上從椅子上起身。
薛龍飛帶著三人走出實驗室。
寒冰市的街道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四人穿過街道，走到最后一間公寓,薛龍飛刷臉開鎖。
“我家。”她解釋, “進屋換鞋。”
語氣隨意地像是在囑咐許久未曾歸家的孩子。
可可迫不及待跟進門。
她好奇極了，可惜的是薛龍飛的公寓極其簡潔。除卻必要的設施，干凈的墻壁和冰冷的地板沒有任何裝飾，環境一塵不染, 所有家具都是冷冰冰的灰白色。
這也叫薛龍飛從衣柜中拿出嶄新的洋裙時, 寶藍色的配色比平日更為鮮艷刺目。
可可瞪大眼：“哇。”
“你可以住在樓上臥室，”薛龍飛將洋裙遞給可可，“回頭洗個澡換上。這是最新款式,比你現在穿的這件性能更強。”
可可大大方方接過洋裙，綻開笑顏：“謝謝你。”
薛龍飛微怔。
很難用言語形容薛龍飛此時此刻的心情。
她完全沒想到能從可可口中獲得感謝——上次見到她, 1432號異能者尚未破繭。
而現在，嬌小、美麗的姑娘，已經能站在她的面前，以人類的方式道出感激了。
如此場面，薛龍飛期待了數十年，可真正發生時，她卻錯過了1432號破繭之后的所有日子。
“我……很抱歉，”薛龍飛壓低聲音，“對不起。”
可可頭頂的觸角驚訝地泰勒起來：“為什么？”
“我向你承諾過，要迎接你破繭，”薛龍飛說，“是我沒有恪守諾言，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
當然記得！
剛剛破繭之后，因為直接進入了繁衍期，可可的腦子迷迷糊糊的。
但繁衍期過后她就逐漸清醒了，過往的記憶也越發明晰。
哪怕是在繭中的日子，可可也是有意識的。她記下的東西就不會忘記。
只是，朱海平已經將大家離開的原因告訴可可了。
“可不是你的錯呀，”可可誠懇道，“你不想走，是壞人要你走，你沒有辦法。”
“……”
這可不會安慰到薛龍飛，只是提醒她自己的能力不足。
中年女性一聲嘆息：“你太懂事了……可可。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
可可搖頭，然后獻寶一樣轉頭看向王吉祥：“是吉祥哥起的！”
王吉祥：“哎呦，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只是起個名兒而已，他也不是故意的，王吉祥當時真以為CO1432的CO就是Coco的簡寫。
沒想到自己一個誤會，反倒是叫可可反復念叨。
怪臊得慌。
見王吉祥神情尷尬，薛龍飛笑了笑。
“是個好名字，”薛龍飛說，“很適合你。”
她頓了頓，又道：“單寧將你一路的經歷轉述給了我，可可，能碰見李安迪和王吉祥，是你的幸運。”
可可：“嗯。”
薛龍飛抬眼看向王吉祥：“你脖子上的爆破項圈，我可以替你解除代碼。”
“好啊！”王吉祥聞言大喜，他滿口答應，又突然反應過來，“那阿維奇的人不會知道吧！”
“項圈信號傳不了這么遠。”
薛龍飛平靜解釋：“而且，1002就在寒冰市，一旦恢復通訊，阿隆索早晚會知道我的位置。這是單寧的計劃。”
王吉祥嚇了一跳：“那女的？！”
李安迪蹙眉：“她沒有背叛阿維奇？”
薛龍飛抿了抿嘴：“單寧的情況……比較復雜，說到底也只是希望我能出面解決問題而非繼續躲藏，而這確實是個機會。”
李安迪：“因為可可破繭，是嗎？”
薛龍飛挑眉，她可沒錯過李安迪語氣中的敵意與戒備。
“是你將可可引到我這里來的，”她說，“有什么問題，你可以直接問。”
“沒問題。”李安迪冷聲道，“就是沒想到你還在莽浮星。”
“啊！”
可可嗅出了李安迪的情緒，觸角撇到一邊，又立刻被李安迪的話語轉移了注意力：“朱海平說你不在這附近星系的！”
薛龍飛闔了闔眼。
“名義上，我接受了桃花源的調離命令，”她解釋，“但任職報告位于一個相當偏遠的星系，我偽造了離開的所以手續和文件，沒有真實前往，并沒有人發現。即使阿隆索再怎么提防，他手頭的事項如此繁多，也不會親自前去確認。”
“為什么？”李安迪蹙眉，“老總不是這么粗心大意的人。”
薛龍飛輕笑幾聲。
“他并非粗心大意，”她說，“而是親自前往，就必須見我。”
說著薛龍飛垂眼，語氣淡然，神情卻寫滿了感慨。
“何況阿隆索自詡了解我，他認定了我不會低頭認輸，因而必然會恪守桃花源的規章條例。但他太傲慢了，只記得與我的爭端，卻忘記了我本身是名科研人員，和他的矛盾怎么會比研究更為重要？”
李安迪聞言側了側頭。
薛龍飛的話并不能說服他，李安迪仍然覺得薛龍飛人還在莽浮星逗留這事很別扭。
她不會因此不值得信任，只是……
十年了，既然沒離開過，怎么就不能回去看看可可？
就當是幼蟲左右了他的思維吧，叫李安迪滿腦子都想著可可。真正見到薛龍飛時，她輕飄飄的道歉和一件衣裳能哄得了可可，卻讓李安迪心中萌生幾分莫名的惱怒與憤慨。
研究日志里，薛龍飛的語氣充滿了自豪與愛。
她說阿隆索傲慢，但她又何嘗不是？自詡可可的母親，然而缺席了她最重要的生命過程。
這不是道歉就能原諒的。
但李安迪也沒錯過她提及阿隆索的語氣，如此言談，他們的關系比他料想的要親密許多。
不單單是曾經的同事、朋友，以及現在敵人。
“你和阿隆索……”李安迪試探道。
薛龍飛分外坦蕩：“他是我的前夫。”
李安迪：“……”
可可好奇道：“前夫是什么？”
薛龍飛莞爾：“就是曾經的丈夫。”
啊，可可知道丈夫的意思！
她震驚地瞪大眼：“你和他是會生寶寶的關系，那你要和他生寶寶嗎？”
薛龍飛含著笑意搖頭，最終看向可可時，視線逐漸變得嚴肅。
“不是每個女性都選擇了生育，可可。”她說。
可可……可可比剛才更為震驚了！
原來，普通人可以不生寶寶嗎？
一路走過來，從破繭到離開莽浮星再到橫渡凍土，碰到的人和事加起來都沒有薛龍飛這一句話的沖擊力大。
也許這世界上很多事可可都不明白，但至少她明白自己為何破繭。
她以當下的姿態離開厚厚的繭，就是為了繁衍。
孕育后代的本能銘刻在可可的基因里優于一切，哪怕是她慢慢了解到，對普通人來說總是會有“其他的什么”比生寶寶更為重要。
饒是如此可可也未曾料到，這“其他的什么”能夠重要到讓一名人類放棄孕育后代的行為。
“原來，原來是這樣。”
可可垂下頭，連帶著頭頂的觸角也跟著耷拉下來：“是我一直做錯了嗎？”
薛龍飛：“……”
可可的遲疑和愧疚讓薛龍飛的眼神里不自覺帶上幾分復雜。
“只有人類是這樣。”她說，“就看你想不想做一名人類了，可可。”
“哎？”
垂下去的觸角和腦袋又抬了起來，可可純黑的眼眸猶如寶石。她驚訝道：“我可以不做人類嗎？”
但是不做人類，好像大家都不開心的樣子啊。
薛龍飛沒有給出正面回答。
她只是笑著拍了拍可可的腦袋，然后視線轉向李安迪。
四目相對，后者的身軀微妙地緊繃起來：“怎么？”
薛龍飛頓感滑稽。
不用單寧說，她也能看出李安迪和可可的關系——停機坪前可可的表現悉數落在她的眼里。
在14號實驗室時，可可破繭后的繁衍期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大難題。
沒人想看到人員傷亡，他們生怕看到恐怖血腥的寄生場面，生怕無辜的人會因此受到傷害。
當年討論出最合理的辦法就是向10號實驗室“借用” 1001 ，因為李安迪不會死，至少不會出現一名異能者害死人類的情況。
這是單寧提出的方案，被薛龍飛親自否決。
異能者不是實驗體，不能做這種事情。這次的研討幾乎是日后桃花源和阿維奇產生沖突的一個縮影。
討論不出解決方案，可可遲遲無法破繭。
而讓薛龍飛再假設三百回情景，她也想不到“母體”會與可可產生感情。
是真的情感聯結，還是被可可左右了思維？
李安迪……曾經的1001，原計劃中可可的母體，甚至愿意為了她一路來到寒冰市。
“你體內孕育著可可的幼蟲，你是自愿的，”薛龍飛平靜地說，“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李安迪驀然攥緊了拳頭。
該來的總會來的，他就知道，薛龍飛一定會就此說些什么。
第54章
056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最終是王吉祥打破僵局, 他干笑幾聲：“哈哈，我去檢查一下飛船！”
說完就在李安迪和可可的注視一下拎著外套起身。
在莽浮星的荒漠上行走多年，王吉祥的生存之道之一就是：少管閑事！
這是桃花源和阿維奇的事, 是異能者之間的事。
可可雖然是自己人，但她生不生孩子，和誰生，有什么后果,和王吉祥沒關系。
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因而王吉祥打了聲招呼就離開，公寓的房門開啟又關上。
客廳內只余可可三人。
而薛龍飛將李安迪抗拒的神情悉數看在眼底。
在自然界，不少寄生物都會影響和操縱宿主的行為乃至大腦。
弓形蟲會促使哺乳類宿主做出更激進的行為，線形蟲會控制蟋蟀宿主跳入水中。
被寄生蜂寄生的蜘蛛會一改織網習慣,將自己的蛛網編織成更能保護幼蜂的形狀,直至幼蜂殺死蜘蛛宿主,將其作為食物食用。
單寧對薛龍飛說, 因為行動匆忙，她沒有檢查李安迪的大腦和體內激素水平。
那么……
哪怕是在期間脫離幼蟲控制, 軀體受到的影響也不會立刻消失。
他的感情, 他的保護行為，有多少是發自真心，又有多少是他被操縱后誤以為是真的？
當然了，薛龍飛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
——李安迪已經將其預設成為了值得警惕的存在,說了也沒用。
因而她直奔正題。
“我知道你二度成為母體, ”她說，“是因為了指引可可來到寒冰市，何況她的后代確實不能落入阿維奇手中。然而這之后呢？”
“什么意思？”李安迪戒備發問。
“可可的繁衍期周期是三個月,每一次她都會產下五到十五只的后代。就算你愿意每三個月接受一次開膛破腹確保他人不會受到傷害，可可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衍生出一大批后代。”
“啊……”
可可不明白薛龍飛復述事實的動機, 但她能感覺出她語氣和情緒中的沉重。
這是不好的事情嗎？
在可可的認知里，產卵自然是多多益善——誰知道一次性能有多少只寶寶存活下來？
后代的數量越多，種群繁衍下去的幾率就越大。
生物本能就是如此，可聽起來，薛龍飛卻在擔憂。
“我做錯了嗎。”可可看上去很迷茫。
“你沒有錯，可可，”然而薛龍飛看上去那么悲傷，“只是你的后代不是人類。”
當單寧說出李安迪在手術臺上硬生生剖出幾只死亡的幼蟲時，薛龍飛的心恨不得要沉進胃里。
不是因為母體寧可剖腹也要取出可可的后代，而是因為可可繁衍出的是蟲而不是人。
時至今日也沒人知道，異能者究竟是怎么產生的。
他們就像人類在飛向宇宙后，基因為了突破肉身桎梏而開始了各自嘗試。
只是在可可之前，從未有過異能者能突變至如此程度。
她的基因已經與人類沒什么相同點，早在桃花源分裂之前，就有人提出要將她無害化。
當年是薛龍飛據理力爭保下了可可的性命。若她的后代是人類……哪怕是同樣性狀距離人類遙遠的異能者，也尚有回旋的余地。
但她生下了蟲。
產卵、寄生而后孵化，可可不論是從性狀，還是從繁衍方式，都已經超脫出了哺乳動物的范疇。
可可在演化一個全新的物種，與地球上的昆蟲一樣高效：孤雌繁殖、生（）殖期短，擁有著蟲巢意識，絕對服從母親的命令。
她本人依舊保存著高等智慧，甚至是……任何哺乳動物都能成為她繁衍后代的母體。
薛龍飛不由得想到當年針對1432號異能者的爭論。
由人類變異成為的蟲，能算人類嗎？
她的存在對于人類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問題就出在這里。
薛龍飛幽幽一聲嘆息。
“朱海平對你說，是我用基因武器威脅了阿隆索，才得以確保你不落入阿維奇手中。而實際上，可可，在接到14號實驗室關閉的命令時，我曾經考慮過提前放你破繭。”
可可震驚地瞪大眼：“什么？！可，可是……”
“可是你聽到了我們的討論，不放你破繭是因為怕你進入繁衍期傷害別人？”薛龍飛反問。
“嗯……嗯！”可可點頭，“我還記得的！”
“實際上也有辦法規避這點，”薛龍飛說，“是阿隆索威脅我停手，否則他就將你的情況上報星際聯邦。你會選擇人類作為宿主，這會使得大部分人將你視作敵人。”
“通知星際聯邦，”可可還是不明白，“為什么？”
“因為他擔心我帶你遠走高飛，阿隆索對你勢在必得。”
“我這么重要嗎？”可可側了側頭，”我有什么用？”
沉默著的李安迪唐突開口：“這不需要你擔心。”
薛龍飛肅穆道：“需不需要她擔心，得可可自己說了算。”
李安迪：“……”
“事關可可的人生，她有知情權，李安迪，”薛龍飛繼續說，“沒人能保護她終生，今后如何，需要可可自己做決定。”
說完，她對著可可招了招手：“你過來。”
可可看了看李安迪黑下來的臉色，思忖片刻，還是踏著輕盈的步伐向前。
“我很抱歉，可可。”
薛龍飛牽起了她的雙手，覆蓋著冰冷外骨骼與人類柔軟的指尖發生碰觸。
因為軟殼的存在，可可的“皮膚”對外界的感知能很差，她更多的是動用觸角和氣味腺來接受環境改變。
饒是如此，薛龍飛的體溫仍然透過外骨骼的縫隙慢慢傳遞過來。
溫暖的氣息。
“不論如何，我離開了你是既定事實，我自詡你的母親，卻在撫育保護你這方面失格，”她低語，“我也沒有能力保護你徹底遠離阿維奇乃至星際聯邦的威脅，因而這些事情，你必須知情，必須自己做出抉擇。”
“你說吧。”
可可的觸角抖了抖，她察覺出薛龍飛的掙扎，反過來寬慰她。
純黑的眼睛里倒映著中年女性的復雜面龐，可可直接了當：“你還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是嗎？”
薛龍飛勉強笑了笑：“是的，我仍需要一份你的基因樣本。”
可可：“有什么用？”
“我留在寒冰市，是因為十年前的這里急速降溫，在凍土層之下，還留著不少滅絕生物的樣本。”薛龍飛解釋，“而你的基因能夠誘導其他生物二次異變，也許……就能讓莽浮星的生物，以及地球生物的樣本異變至能適應莽浮星的新環境。”
“可以呀。”可可大大方方答應了，“你需要就給你。”
她對14號實驗室里的研究員有著天然信任，更何況薛龍飛在幫助其他物種延續生存。
也許可可不懂人類社會的規則和運作方式，但她深諳種群延續的重要性。
幫幫其他生物也沒問題。
薛龍飛頷首：“謝謝你。”
可可舉一反三：“壞人們也因此覺得我有用嗎？”
“沒錯，”薛龍飛牽著可可的手不自覺抓緊，“阿隆索覺得你有用處，是因為你就是基因武器本身。”
起初利用可可的基因制造出毀滅一切的武器是個意外。
那份“基因武器”是薛龍飛嘗試著誘導其他生物樣本失敗的產物。這些年來，阿隆索想得到它，也被它威脅。
始終無法逼迫薛龍飛讓步，老總才將目標轉向了可可。
“他會利用你獲取利益、達成自己的目的，”薛龍飛說，“若最終無法控制你，阿隆索一定會把你推出去，告訴星際聯邦你是人類公敵。”
“為什么我會是人類公敵？”
問出這句話，可可的觸角抖了抖。
哪怕不動用其他感官，僅是用眼睛也能分辨出薛龍飛臉上的沉重。
而她的氣味就更復雜了：悲傷、畏懼，淡淡的恐慌，還有濃郁的保護欲望。
如此糾葛的情緒，叫可可有些難以分辨。
“自然界的動物為了生存，會消滅一切能威脅到自身的存在，”她說，“這種本能延續到人類身上，變得更為極端。可可，按照你能理解的方式來說明：你在食物鏈上位于人類上端，是捕食者，因而普通人會嘗試著消滅你。”
薛龍飛說的是自然界，而非人類社會。
一路走過來，可可已經能夠明白二者之間的區別了。
她思考了片刻：“只要我選擇做蟲，就會成為敵人。”
薛龍飛：“聰明孩子。”
可可：“那我該怎么選擇做人？”
薛龍飛深吸口氣，站起身來。
她走過客廳，來到廚房。開放式廚房有著一臺冰箱，打開冷凍柜，里面放置的并非食品而是各色不同的試劑與藥物。薛龍飛從中拿出一支放置在針筒內的藥品，折返至可可面前，放到她手中。
藥品冰冰的，但可可還是抓緊了她。
“人類社會不會允許你擁有一支蟲族大軍，”薛龍飛說，“你可以選擇節育，放棄生育權，他們才會毫無芥蒂地接受你。”
可可驀然愣住。
這完全顛覆了可可的生存觀念。
沒有后代，種群怎么繁衍？她出生就是為了生寶寶，本能告訴她，自己的存在價值即為生育，繁衍行為優于一切其他活動。
然而，自從可可離開實驗室后，碰到的所有人都不是這么想，也不是這么做的。
放棄生育權。
就像是薛龍飛自己那樣嗎？
為了讓普通人接受她，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怪不得……薛龍飛要她選擇，是做人還是做蟲。
可可低頭，看向手中的藥品。
“控制你體內激素的藥物，”薛龍飛說，“這是永久性的，除卻會讓你喪失生育能力，幾乎不會帶來其他副作用。”
可可的觸角動了動，她純黑的眼睛落在針筒的標簽上。
她不識字，因為薛龍飛沒教過可可。
認字讀書是人類融入社會的方式，也是建立情感聯結的一種方式。薛龍飛承認自己有私心，她是想等可可破繭之后、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教給她。
可惜的是錯過了這個機會，也完全錯過了可可的人生。
“這是什么？”
可可本能地意識到標簽上的三個字意義非凡，她抬起頭，向薛龍飛發出詢問。
中年女性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非常悲傷。
她凝視著可可與人類全然不同的眼睛，喉嚨滾動許久，才終于用沙啞的聲音給出回應。
“薛凌云。”她說，“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不過現在看來你并不需要它。”
薛龍飛的眼睛不自覺挪開。
“先去休息吧，你們兩個都是，”她維持住了平靜神情，“洗個澡、換身衣物。還有時間，可以等李安迪體內的幼蟲成熟后，你再做決定。”
第55章
057
半個小時后, 寒冰市的招待宿舍。
站在花灑下方，久違的熱水落在皮膚上。
一路橫穿條件惡劣的凍土，連在避難所中轉時都沒條件沐浴, 終于能洗個熱水澡了。
舒適的溫度讓李安迪長舒口氣，可與此同時，他的腦子還在反復過著薛龍飛的那些話。
她自詡可可的母親，甚至給可可起了一個與普通姑娘無異的名字。
要可可自己選擇做人還是做蟲。
若是選擇成為一名人類, 按照大家期望的那樣融入社會，她就得斬斷自己的本性，不再孕育后代。
李安迪驀然攥緊拳頭。
幼蟲不會理解人類的言辭，但它們能感知到母體的情緒。
胸腔內翻涌的憤懣和壓抑影響到了幼蟲,它們在李安迪的腹腔內躁動起來。
離開北峰空間站已有十余天了,從14號實驗室跑到暖陽市也是這些時間。短暫的時期內幼蟲飛速成長,細微的行動擠壓腸胃,緊接著李安迪就因疼痛跪到了地上。
熱水不住下落，濕透他的短發和麥色皮膚, 滲出的冷汗悉數叫水流沖刷干凈。
男人跪在浴室的石磚上,牢牢抓住墻壁上的熱水管道，艱難地調整著呼吸。
安頓在胃部后方的寄生物，在意識到母體受到傷害后繼續嘗試著調整位置。
幼蟲蠕動的軌跡分外明晰，直至抵達直（）腸上方的腺（）體。熟悉的刺激直竄腦門, 李安迪險些從地上跳起來。
他咬緊牙關, 不由自主地按住腹部。
疼痛猶在，而其中又因壓迫到腺（）體而粘連上悸動。痛楚與快樂混淆，自尾（）椎上竄。
直截了當的刺激瞬間讓李安迪歇力, 他兩腿不住打顫，在喘（）息之余也不由得慶幸：至少沒在跑路和戰斗時出現這種情況, 否則就麻煩了。
他艱難挪了挪身軀，明顯感覺到某個位置逐漸抬頭。
該死。
現在也不太是時候吧！
可可還在外面等著，一路追趕逃脫，終于能在寒冰市重聚。
他還有些話要對她說，但是……
眼底掠過可可的身影，李安迪控制不住地想到薛龍飛遞給她的衣裙。
嶄新的洋裙如寶石般璀璨，洋紅變成了淺藍，像是干凈的蒼穹，也像是澄澈的海面。
同樣繁復的裙擺會在她纖細的小腿處翻出細碎浪花，想到那般場面，李安迪就感覺一陣熱浪向下襲擊。
我*。
他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每當這個時候李安迪就覺得自己格外畜生。
水流聲掩蓋了一切。他闔了闔眼，翻涌的情緒變了性質，李安迪深吸口氣，在熱水的沖刷之下抬起手臂，握住了那處器官。
幾乎是在發生碰觸的同時，可可的氣味腺無聲地繞過來。
她圈住李安迪的腰腹和手腕，突如其來的觸感讓李安迪險些跳起來。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他愕然扭頭。
差點嚇萎了！
“我敲門了呀，”可可站在花灑之外眨巴眨巴眼，“是你沒有聽見。”
“……”
水流開的嘩嘩作響，也確實難以聽到外面的聲響。
“你過來干什么？”
李安迪尷尬地想收回手，但可可的觸手糾纏著他的小臂，這么一拉扯，反倒是暴露了他本來的目的。
男人沒穿衣服，哪怕是脊背暴露在外，也有些不自在。
“你不舒服。”可可坦蕩蕩說。
李安迪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幼蟲將他的情況傳遞給了可可。
她站在浴簾之外，四條觸手自裙擺下方伸出來，親昵地圈著跪在地面上的李安迪。
可可純黑的眼睛在水霧之中看不分明，直至她踏進浴簾之后。
“原來是這種不舒服。”她開口。
“……先出去再說。”李安迪挪開眼。
“不用呀，”可可歪了歪頭，“你還在害羞嗎？”
明明什么都做過了！又不是沒看過，上次產卵她的人類還非常主動，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沒想到李安迪搖了搖頭。
“你不喜歡水。”他低語。
“啊……”
好感動！
可可驟然綻開笑顏：“沒關系的，我也洗了澡。”
說著她還騰出一條氣味腺拎了拎嶄新的裙擺——她還換上新衣服了呢。
為了證明自己不介意，可可也學著李安迪的樣子，跪了下來。
李安迪的心情分外復雜。
她換上新裙子的模樣，和他想象的一樣靈動可人。
幻想中的形象直接走入現實，卻讓李安迪品出了幾分酸澀意味。
不久之前，可可還因為討厭沾水和拒絕洗澡，如今她已經全然接受了人類的習慣。
可可學習很快，短暫的兩個月內，除卻偶爾的不諳世事，她幾乎與普通人沒什么區別。
——這也是李安迪心生惱怒的原因。
薛龍飛口口聲聲說讓可可選擇。
可是，若她有選擇，何必起初教導她如何做一名人類，如何用人類的方式思考？
只是可可自己并沒有想這么多。
不是都說了嗎，等幼蟲成熟再說。還有時間呢，現在最要緊的是她的人類需要他。
她自然也嗅出了李安迪的情緒，但當氣味腺沿著他的小臂向前，一直到圈住他的手背與器官時，一切負面感情都斷了線。
挺好。
可可很是滿意，果然她的人類喜歡。
她靠在李安迪寬闊的脊背上，可可側過頭，額頭的觸角緊貼他肌理分明的皮膚。
數次糾纏，她已經熟門熟路了，而她的人類也不再抗拒，叫可可省去了限制他行動的氣味腺。
這不是很好嗎。
四條觸手各司其職，圈住他的器官，氣味腺上的絨毛刷過麥色的肌理，沿著肌肉的溝壑細細感知著。
呼吸的頻率，心率的變化，體溫的上升，連被水沖刷走的汗珠滋味也沒能逃過可可的感知。
可可很有耐心。
她慢慢等待，直至李安迪的軀體軟化下來。
男人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他本能地向后仰去，卻又怕壓壞了體型較小的可可。
但她可沒那么脆弱。
反倒是可可主動張開雙臂，自后方圈住了李安迪的胸膛。
人類和她不一樣，皮膚是軟的，在放松情況下，肌肉也是軟的。可可近似樹脂的外骨骼包裹著手指，稍稍用力，都能在他的胸口留下印記。
而且，她的人類很喜歡。
可可早就發現了，疼痛會激發興奮的訊號，她的觸角能直接感知到。
既然如此，可可也不介意在保證李安迪不受傷的情況下提供更多的快樂。
纏著他腰腹的氣味腺收得更緊了一些，多余的觸手甚至爬上了他的肩膀，細密的絨毛在李安迪的脖頸處繞了個圈，微微發力。
李安迪猛然頓住。
他察覺出可可的意圖，本能告知他這樣不妥，危險的認知爬上心頭。
但他沒有動。
可可的氣味腺在他的脖頸處纏了三圈，限制住了大部分空氣進入肺部的空間。窒息感讓大腦陷入了“有生命危險”的錯覺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氣味腺尋覓到了入口。
深入其中之時感官近乎爆炸。
他昂起頭，抓住了可可纏住脖頸的觸手，卻也沒真正的反抗。
沒關系的，一切情況都在可可的掌握之中。
他的情緒，他的身軀狀況，他的快樂和痛楚。
深入入口氣味腺找到了那一點，而隔著黏膜組織，幼蟲感應到母親的靠近，更是躁動起來。
來自黏膜內外的刺激反復碾壓，李安迪幾乎要掙扎起來，然而可可只是抱住了他就能將其按下。
“沒關系的。”
她覆蓋著軟殼的指尖最終停留在男人的腹部，隔著分明的肌肉，似乎要與他體內的寶寶發生碰觸。
可可的唇瓣蹭過李安迪的肩膀，而后到了側臉。她微微垂著眼，因懷中男人的感受而揚起笑容。
這句“沒關系”，不知道是在安撫李安迪，還是意有所指。
“可以暫時不想這么多，”可可輕聲說，“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浪花將李安迪推到頂峰時他，可可握住了他的手。纖細的指尖像是靈活的蛇，鉆進了李安迪的掌心。
他牢牢握住，沒有放開。
直至一切歸于平息，可可的話仍然徘徊在李安迪的耳畔。
明明是可可要做出抉擇，到頭來反倒是她在安慰自己。
李安迪一面清理軀體，一面心情復雜。
他快速沖了個澡，披著浴袍走出衛生間。可可新換的衣物濕噠噠的，站在地板上，裙擺不住往下滴水。
好在洋裙依舊是特殊材質，雖然柔軟，卻也防水。
“過來。”
李安迪拿起干凈的毛巾，替可可擦干凈裙擺上沾著的水珠：“下次還是把衣物換下來再進浴室。”
可可：“還要下次？”
李安迪：“……”
他不是這個意思！
但話是自己說的，李安迪挑了挑眉梢，想要糾正，可張開嘴就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啊，他很高興！
可可見李安迪放松神情，不免喜笑顏開。她伸出手環住男人的脖頸，用絨毛蹭了蹭他的臉頰：“沒關系的，不要擔心，擔心多了對寶寶不好。”
李安迪：“…………”
這話聽起來怎么就這么怪呢。
他剛想開口，宿舍門外響起一陣門鈴。
李安迪含著笑意的神情微凜。
男人拍了拍可可的后頸示意她從自己身上下來，李安迪迅速換上了T恤與長褲開門。
是陳淵。
異變成黑猩猩模樣的異能者，一身白色長風衣，迎上李安迪的視線時仍然帶著幾分警惕。
“薛龍飛女士要我帶你去檢查一下。”他說。
“檢查什么？”李安迪蹙眉。
“你……那個……”
陳淵怎么也沒想到，剛剛還和他大打出手的雇傭兵竟然被1432……呃，可可的幼蟲寄生了。
一想到男人肚子里揣著崽，同為男性，陳淵的五官恨不得扭成一團：“總之，檢查一下！”
李安迪闔了闔眼，見他說不出口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行。”他頷首，“盡快。”
可可：“我還要去嗎？”
陳淵：“……隨你。”
說完陳淵讓開門口，李安迪想了想，也沒什么要帶的，干脆長腿一邁就跟著出了門。
可可緊隨其后。
只是她剛跨出招待宿舍的門口，頭頂的觸角就往另外一個方向撇去。
兩名男性走在前頭，是李安迪察覺到可可停下步伐后轉頭：“怎么？”
“沒什么。”
金色絨毛之上的觸角又撇了回來，可可昂起頭：“我要去薛龍飛的房間里拿些東西，你先過去吧。”
李安迪遲疑片刻。
本能告訴他理應保護可可，但現在他們身處寒冰市，暫且是安全的。
“好。”最終李安迪還是點頭。
待到二人離開，可可在轉過身來。
她看向走廊一角：“你在干什么？”
招待宿舍的盡頭，不知道何時， 1002就這么安靜地站在陰影處。
第56章
058
1002站在招待宿舍的長廊一角。
燈光的陰影完全遮蓋了他瘦骨嶙峋的身軀, 因而連李安迪和陳淵都沒有發現他。
但可可一出門就嗅到了1002身上猶如死尸一般的氣味。
他走出陰影，攏了攏黑發，阿維奇制服純黑的風衣衣擺隨著步伐搖擺。當1002走到距離可可五步開外時,后者立刻將裙擺之下的觸手舉了起來。
1002見狀也只是揚起笑容：“新裙子不錯，很襯你的絨毛。”
可可警惕道：“你在這兒干什么？”
1002：“我想見見你。”
可可：“我不想見你，走開！”
1002當然沒有聽勸。他將可可的警告當耳旁風，男人含著笑容：“我想了很久,覺得你心里還是有我的。”
可可：“……才沒有！”
他好討厭啊！
自從第一次見面就自說自話，非得要和可可交（）配——都說了她不在繁衍期了！
糾纏過頭又無法溝通，導致可可見到他就心煩意亂。
“你是想殺了我吧？你威脅我很多次了。”
1002試探性向前，走過幾步,慘白的面孔因可可的厭惡和敵意, 反而展現出了明晰的興奮之情。
“你只會對我展現出如此憎惡……難道我不是獨一無二的嗎？你還是喜歡我。”他熱情道。
“我不喜歡你。”
可可惡狠狠道：“喜歡不是這樣子的,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討厭？”
1002歪頭：“那喜歡是什么樣子的？”
發出問題的男人微微瞪大眼, 看上去竟然有些單純。
怎么還需要她教，明明1002才是和人類看起來沒什么區別的異能者。
但他停下來不再靠近了,可可決定順著話題繼續說。
總之別接近她,什么都行。
“喜歡會想摸摸對方的頭，會想親親，”可可認真解釋，“一想到對方會靠近, 就會感到開心, 我看見你根本不開心，你也別靠近我！”
“但我是不一樣的，”1002伸手, “你和我之間——”
他手腕伸到一半，可可的氣味腺直接甩了過去,將其掌心打偏至一邊。
“我喜歡我的人類，喜歡吉祥哥，你看不出區別嗎！”可可氣惱道。
“……”
1002驀然僵硬在原地。
這句話正好戳中了1002的心事。
別的還能欺騙一下自己，但他這一路跟著可可，至少將可可如何對待王吉祥看在了眼里。
要說李安迪好歹是母體，他的腹腔內寄生著可可的幼蟲，得到特殊待遇則罷。
王吉祥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沒用，又不能打，一個普通人，他憑什么！
1002再怎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也無法將可可對王吉祥的偏愛納入自己的邏輯體系。
說服不了自身，1002第一次在可可面前放下了手。
他死人一般的面龐中流露出幾分頹唐，看上去落魄又陰森。
“好，”1002垂頭喪氣，“你不喜歡我。”
“……”
等一會。
可可緊繃的觸角微微抬了起來。
就這么簡單？
早知道一句不喜歡你就能讓1002放棄糾纏，可可早就說了好不好！他這般模樣，也不知道是經歷了什么，反倒是讓可可好奇起來。
“你，”她眨巴眨巴眼，“為什么覺得我喜歡你？”
“你和研究人員的態度相同。”
1002情緒很激動，但他罕見地忍住了行為。只是病態的面龐暈染開紅色，聲線也不自覺地顫抖。
但他保持了距離，怎么樣都行，可可選擇無視1002的狀態。
“我是不一樣的，所有人都這么說，” 1002低語，“他們說我意義非凡，所以才要躺在實驗室里，把我剖開，利用我嘗試新的研究方向。”
男人扒開自己的襯衣，敞開的衣領之間，新生的血肉呈現出不一樣的潔白。
那甚至都不是可可制造的。
在莽浮星初見時可可就把他撕開兩半，緊接著爆頭、骨折，以及再次見面時幾乎是一攤爛肉，接受極端傷害之后一次又一次復原， 1002已經“重生”了無數次。
“你不會這么對待1001和王吉祥，”他狂熱地說，“難道我不是特殊的存在嗎？”
當然不是了！
等一下，如果討厭算的話， 1002確實特殊。
畢竟除卻眼前的異能者，還沒哪個人類能一出現就讓可可暴躁不安。
這么一說……可可有點被他自洽的邏輯繞暈了。
哪里不對，又挑不出問題來。
但有一點可可很清楚：她不喜歡1002。
“不是，”她堅持道，“我不喜歡你，這不是我的喜歡。”
“好。”
1002并不氣餒，他開口：“可是我喜歡你。”
“我好羨慕1001 。” 1002的喟嘆發自真心，他看上去酸溜溜的，“在14號實驗室的監控錄像里看到你，我就喜歡你。你就這么隨便地讓1001痛苦……他在你懷里掙扎地像只要被吃下去的獵物。
“我也想要，我一直在想，要是你真的扯碎我，干脆真的吃了我，或者把我喂給你的后代，我是不是就能死了？你不是喜歡他嗎，難道留下傷害和痛苦不是喜歡嗎？”
說完，他又垂下眼。
沮喪之中的1002，竟凸顯出幾分委屈：“我一直以為這才是你的喜歡。”
直到他親眼目睹可可與王吉祥相處，才驚覺自己的理解有所偏差。
而可可……
可可被他一番唐突告白搞得啞口無言。
這個人，他真的很奇怪啊。
但可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懵懵懂懂，卻好像明白了1002的腦回路。
他的標準和普通人，和大家教給可可的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
對1002來說，愛等同于死亡，喜歡等同于傷害，痛苦與折磨是獨一無二的對待。
阿維奇的人就是這么對待他的，而1002沒有痛覺，他就將死亡和痛苦作為自身的追求。
沒人教過他嗎？
可可仔細想了想，覺得阿維奇的人不會糾正他的想法。
“你……”
不自覺地，可可收回了張牙舞爪的氣味腺。
她純黑的眼睛第一次審視著1002 ：“你有名字嗎？”
“忘了，”他說，“薛龍飛手底下的幾個異能者不也是一樣。”
1002歪著頭，用黑手套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里被打碎重組了無數次，單桐說過，愈合能力再強也會受到影響。”
大腦是有保護措施的。
即使一次一次恢復原狀，即使感覺不到痛楚，傷害的認知仍然存在。
選擇性地舍棄部分記憶，為了保護軀體和自身正常運轉。
1002認定他和陳淵等人一樣，但可可覺得……不一樣。
他和自己也不一樣。
因為大家都有名字的。
恍然間，可可似乎明白了什么。
薛龍飛讓她選擇，是做人還是做蟲。當她把那針試劑交給可可時，可可只覺得迷茫。
有什么區別？又非得做出選擇嗎。
但看著1002的狀態，可可確認了一件事：阿維奇的人想讓她當蟲。
就算不明白當蟲有什么后果，然而可可至少明白阿維奇的選擇是不對的。
她不想遂老總的意愿，也不想成為1002這幅模樣。
甚至是，可可繼續想了想，好像明白了老總派1002跟隨她的意思。
老總不怕1002反水，因為1002想要死亡。
阿維奇給不了，如果他選擇幫助可可，那只可能是她能夠殺死他。
死去的1002 ，自然也不會對阿維奇造成什么威脅。
1002很好用，所以作妖不可控也能留下來，當他不好用的時候，就是壞掉的時候，自然也那就無法繼續使用了。
哇。
想通這點后可可不禁感嘆：好狡猾的人類！他把所有手下都當工具使用。
再看1002，可可都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只是，要因此選擇做人類嗎？
可可不想絕育，這違背了她的生存觀念。
她出生就是為了繁衍！就算已經知道有“其他的什么”就能將生寶寶這回事往后放放，但對可可來說，生寶寶還是無比重要。
“唉，”可可不由得一聲嘆息，“真煩惱。”
“什么？”
“我不想像你這樣，”她說，“但我要做個人類，薛龍飛說，就不能繼續生寶寶了。”
站在幾步開外的男人很是驚訝：“她想讓你絕育。”
可可點頭。
1002：“你覺得你絕育了就能當成了？”
可可：“哎？”
1002很是莫名：“薛龍飛是不是在這地下呆太久，沒和其他人接觸過。”
說著， 1002抬手指向招待宿舍另外一頭，那邊是王吉祥的房間。
“他認識你時，還不知道1001帶著你的卵，更不知道你的繁衍期三個月一次，” 1002說，“那家伙把你當人類了嗎？”
“……”可可驀然一凜。
看她空白的表情，1002就知道可可沒想到這點。
為什么沒想到啊？
1002反而不理解了，走在北峰空間站的街道，她沒穿阿維奇的制服，沒有阿維奇的標識，難道普通人不會投以異樣的目光？
“你和我才是同類啊， 1432 ，怎么還不明白。”
1002驟然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大步向前，趁著可可發呆的功夫靠近。
瘦削的1002身形高挑，他彎下腰與可可平視，深灰眼眸里寫滿了熱忱和期待。
“連1001都不曾把你看作同類，他知道哪怕同為異能者，你也不一樣，”1002開口，“你看，我還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只有我看你是你，只有我能毫無芥蒂接受你、你的幼蟲。”
他一把抓住可可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放。
“讓我成為你的母體，”他說，“不需要你絕育，我不在乎你是人還是蟲，只要能讓我死，你想做什么都行，好不——”
后面的話，隨著一記重擊戛然而止。
可可：！ ！
她心思不在眼前，等到1002倒地才回過神。
頭頂的觸角支棱起來，可可瞪大眼：“吉祥哥？”
王吉祥這才把槍托調轉，重新背上爆能槍。
“你聽他啰嗦什么，”他齜牙咧嘴道，“李安迪人哪去了，就放這變態這么瞎掰？走走走，別聽他的！”
第57章
059
一天之后。
單桐走出高危實驗室的隔間,冷著臉，任由陳希為她戴上電子鐐銬。
“別動歪主意，”陳希警告, “不做不該做的事情，這東西不會起作用。”
“1002都沒這待遇吧？”單桐譏諷道。
“誰叫你長了腦子，”陳希干笑幾聲，“而且,你不是拿著他項圈的引爆器。”
意思就是1002雖然殺傷力強，但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可可身上，反倒是腦子更為靈光的單桐更有威脅性。
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單桐沉默瞬間，開口問：“單寧在哪？”
陳希：“薛龍飛女士叫你和你姐過去一趟。”
聽到這話, 單桐立刻邁開步伐。
二人直奔薛龍飛的實驗室, 陳希還有其他的事情, 把單桐放在了門口轉身就走。
趁著這個空當,實際上單桐真做些什么也不會有人知道，這電子鐐銬幾乎就是個擺設。
要么是薛龍飛認定她不會做手腳,要么是寒冰市也沒什么值得她盜竊的線索。
不管哪個, 都夠讓單桐感到微妙。
最重要的是她還真不打算私下為阿維奇做點什么——老總只發了單桐一份工資，他的要求是追回李安迪。至于薛龍飛與寒冰市的線索？拿到了也不會有獎金，單桐才不白干活。
真不知道是薛龍飛已經算到這步，還是她單純沒想到。
單桐嘀咕著走進實驗室。
她一進門, 身形猛頓。
空曠的實驗室里只有單寧一人,她循聲抬頭。
電子門拉開又合攏，室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片刻過后，是單寧打破了沉默。
“聊聊吧。”單寧一撩頭發, 看向那張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臉，“薛龍飛就是給你留了點時間。”
“……什么叫給我留了點時間。”
十年沒見,單獨相處第一面，不出一句話的功夫，單桐就被單寧撩撥出了火氣。她的臉耷拉下來：“你就沒什么要說的嗎？”
單寧失笑出聲：“一路追過來的可不是我。”
單桐：“……”
拳頭硬了。
桃花源與阿維奇分裂之時，是單寧率先追隨老總，而隨后，又是她一聲不吭地選擇離開。
自始至終，不論是離開桃花源，還是背叛阿維奇，她都沒有給單桐任何解釋。
十年了。
單桐始終沒想通自己做錯了什么。
十年累積的困惑和恩怨，終于被單寧的若無其事點燃。雙胞胎有著近似的冷淡面龐，直至此時，單桐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了明晰的懊惱。
她直接上前，一把拽住了單寧的一進：“你把我丟在阿維奇，不該給我個解釋嗎？！”
單寧挑了挑眉梢：“什么叫我把你丟在阿維奇？當年你也是辦了入職手續的成年人吧，要不要我替你疊被子穿衣服，我沒責任照顧你。”
單桐：“你是我姐姐！”
單寧一把甩開單桐抓著衣襟的手：“也不是我想要雙胞胎的，找你媽埋怨去。”
單桐：“你——”
她在也沒能忍住，抬手就是一拳。
再聰明的人也想不到自己的親生妹妹會動手。單桐這一拳打的單寧始料未及，拳峰正中面門，直接將單寧的眼鏡打飛出去，鼻血瞬間就流了下來。
單寧悶哼一聲，也不過是擦了擦臉：“你冷靜之后再說，這不是交談的樣子。”
單桐深吸口氣，卻控制不住莫大的失望淹沒胸腔。
十年沒見，單寧卻是這幅模樣，她很憤怒，卻不意外。
因為二人的關系從小就是如此。明明是同卵雙胞胎，明明前后腳出生，一起長大，從未分離。
可單寧對待單桐的態度卻完全不是雙胞胎。
總是單桐追隨在單寧身后，單寧報什么課，她就跟著讀什么；單寧穿什么衣服，她主動向母親提及才會擁有同樣的。上大學、找工作亦是如此。
一直是單桐努力靠近單寧，所謂雙胞胎連心，在她們之間好似從不存在。
單桐以為，十年沒見，至少她該問問自己的情況。
但聽聽她說的什么話，“也不是我想要雙胞胎的”。
冰冷冷的笑聲在空曠實驗室內回蕩。
“行，說實話也行，”單桐扶了扶鏡框，“要和我撇清關系。”
“這就撇清關系了？”單寧反諷道，“我和你是雙胞胎，又不是連體嬰。”
“我是你妹妹！”
單桐揚高聲音，但她的話落地，猶如照鏡子般的那張臉，才展露出少見的個人情緒。
單寧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諷，似是挑釁：“是的。”
她又抬手，用手背擦去鼻血，臉上留下了拖拽的殷紅血痕。
“你是我妹妹，不應該是我的朋友、同學、同事，甚至情人和上下級，”單寧說，“找你自己的人生去。”
“就是因為這個你才這幅態度，你怎么不說清楚？”
“你十二歲嗎，十年沒想清楚？”單寧似乎終于來了火。
她撿起自己的鏡框，重新戴回鼻梁上，深吸好幾口氣才維持住了表面的冷靜：“我不是來給你吵架的，你想好了要同我談什么再來，這么車轱轆話不如先說正事，我的時間很寶貴。”
說完，單寧伸手，按下了辦公桌的提示鈴。
桃花源的通知鈴聲響起，不出幾分鐘，實驗室的自動門再次打開。
薛龍飛這才進門，她飛快瞥了一眼單寧和單桐：“聊完了？”
單寧：“嗯。”
薛龍飛頷首，跨過門檻，還不忘記抽出一張消毒濕巾遞給還血流不止的單寧。
“我看了單寧送來的數據，不論是莽浮星的氣候記錄，還是地球生物的基因樣本，都很有用，”她說著走到操作臺前，調出了數據報告，“可以立刻投入實驗？”
“能直接用以誘導二次異變？”單桐詫異問。
“……是的，在寒冰市十年，我也做了不少準備，本身就只差可可的基因樣本了，”薛龍飛說，“但要從開始實驗到出結果，還需要很長時間。”
“多久？”單寧開口。
“哪怕是最簡單的單核細胞，也得三個月左右。”薛龍飛回答。
“太久了。”單桐蹙眉，“老總不會允許我三個月不聯系他。”
寒冰市對外沒有任何聯絡途徑，與世隔絕三個月，阿維奇不可能沒行動。
“我知道。”薛龍飛闔了闔眼，“所以我在想，不如拿著數據去星辰海。”
薛龍飛思量再三，這是最好的辦法。
首先王好同意合作了——這是過往桃花源努力了數年也沒有達成的結果。
星辰海的總督生性強硬、作風獨（）裁，她向來以星辰海的生存作最優先的考慮。莽浮星的氣候和生態環境固然重要，但想要王好冒險是不可能的。
這方面，還得感謝可可。
她破繭了，阿維奇才會露面。那么比起極端分子，王好自然會選擇桃花源。
可可一路冒險，也確實帶回來了結果和希望。
王好把莽浮星的數據拿給朱海平就是一個示好的訊號，何況她也說明了要薛龍飛去星辰海見她一面。
而且，薛龍飛遲遲沒有動手的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寒冰市外太冷了。
就算她成功培育出來適應荒漠的實驗體，光是怎么運出寒冰市這一段的路都是問題。
總不能什么動物都往飛船塞吧。
單說氣候和環境，也是星辰海更合適。
“你確定？”單寧蹙眉，“一旦進入星辰海，你是桃花源的人，你做什么都會牽扯出政治問題。”
“想什么呢。”
薛龍飛苦笑幾聲：“我在嘗試著制造新的物種，單寧，這遲早會變成政治問題。”
否則的話，她何必在寒冰市這種地方躲這么久？
千年前克隆技術的出現，就已經帶來了嚴重的倫理問題。更遑論薛龍飛很清楚，自己的行徑在諸多人眼中無異于試圖成神。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本身就是個政治問題。
既然如此，與其等星際聯邦的保守派找上門，不如給自己找個支持者。
沒什么人比王好更適合了。她本就鐵血作風，以及，薛龍飛的成敗關乎莽浮星是否能恢復昔日的繁華。
“我也得給可可找個靠山。”
薛龍飛說著，一聲嘆息：“……雖然這是她自己掙來的。”
老實說，這完全出乎薛龍飛的意外。
和李安迪結合，算是兜兜轉轉陰差陽錯，而認識王吉祥，則完全是可可的機緣。
科學家不迷信，但有時候概率學就是這么迷人。
因為王吉祥，王好已經事先了解了可可的情況，甚至愿意接受她的存在。
沒什么比一名總督認可她更令人感到樂觀了。
今后……就算星際聯邦的人忌憚她，普通人畏懼她，有王好和王吉祥在，她至少也能在莽浮星上尋覓一席之地。
“就這么辦吧。”薛龍飛下定主意，“我來整理寒冰市封存的生物樣本，你們可以——”
她的話還沒說完，實驗室外一陣喧囂。
陳淵和陳儒沒獲得準許，直接沖進門來。前者速度太快，險些把沒來得及打開的電動門撞彎。
“怎么了？！”薛龍飛嚇了一跳。
“女士，不好了，”陳淵生著黑色毛發的面孔流露出幾分緊張，“雷達檢測到了有飛船接近寒冰市的大門，看訊號……是阿維奇的人！”
他舉起左手：“至少來了三艘船！”
薛龍飛：“阿維奇的人？”
她飛快地轉向單桐，后者繃緊面容：“寒冰市沒有對外訊號，我發不出消息。”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老總肯定會派人跟蹤你，”薛龍飛闔了闔眼，語氣沉重，“連自己的老員工也不放心……真不愧是阿隆索。”
薛龍飛揮了揮手，虛擬投影自動消失。 “跟我來，”她說，“還有交涉的余地，可可在哪里？”
第58章
060
薛龍飛親自帶著人前往安檢關卡。
雷達顯示,三艘飛船已然停在了寒冰市封閉的大門外。訊號臺不住閃著光，薛龍飛對著滿頭大汗的守衛點頭：“通訊接進來。”
守衛按下接聽鍵，一道文雅清朗的聲音立刻響起。
“我要和薛龍飛女士談談。”他說。
“……溫璇。”薛龍飛挑了挑眉, 認出聲音的主人，“很久不見。”
“薛龍飛女士！沒想到您親自接了通訊，”溫璇笑了起來，“很久不見, 但我不是來寒冰市拜訪的。”
“我要是不開門呢？”
“寒冰市的雷達訊號沒這么弱吧，我可是帶了武器來的。轟開幾十年前建造的避難所大門綽綽有余。大門要是壞了，避難所內的大家都會被低溫凍死，何必如此？先讓我進去與你談談。”
他的話音落地, 安檢關卡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薛龍飛。
薛龍飛闔了闔眼：“放他們進來。”
沒多少選擇, 至少炸了大門, 在場所有人都得玩完。
寒冰市封閉了十余年的大門,在短期內第三次徐徐開啟。
而這次甚至免去了搜查的環節——阿維奇的人怎么可能不全副武裝。
站在停機坪上，薛龍飛目睹著溫璇風度翩翩走下飛船。
他還是一身西裝革履,清秀面孔架著金絲鏡架。迎上薛龍飛的視線,他笑著點了點頭，而后看向了身后的單桐。
“老總認為你會倒戈，果然如此。”溫璇收斂笑意。
“你跟蹤我。”單桐蹙眉。
“是老總派我出來保護你和1432 ，”溫璇糾正道, “怕你們出事,才要我跟著。結果見了你姐就主動跳反，這讓老總知道得多寒心啊。”
說完，溫璇看向薛龍飛。
“薛龍飛女士, ”他又說，“老總很想念您。我在星辰海打聽到了消息,將你在寒冰市的事告訴了他，他很痛心……要我把你與你的同事全部接到北峰。至少在那里大家的基本生存不成問題，實驗什么都好說，老總要我向你保證，他不會把你沒有接受調離的事情告知聯邦。”
薛龍飛聞言，驀然笑出聲音。
溫璇側了側頭：“怎么？”
薛龍飛：“十年沒聽到阿隆索的威脅，還有些懷念。”
而后她第一次正眼看向溫璇，神情和藹，好像只是在看自己的學生耍小聰明。
“至于你，溫璇，”她說，“一點都沒變，還是如此狗仗人勢。”
溫璇：“……”
他的笑容僵硬了瞬間。
“這就，”溫璇扶了扶鏡框，“有些過分了，女士。”
“不會跟你走的。”
薛龍飛溫聲道嗎，她退后半步：“動手吧。”
話音落地，站在薛龍飛旁邊的陳希當即一個爆沖，直接朝著溫璇伸出了手！
知道會翻臉，但誰也沒想到會這么輕易。
蜥蜴化的陳希速度極快，他的爆發力同樣堪比爬行動物，幾乎是在瞬間沖到了溫璇面前。
堪堪一手的距離，他就要抓住阿隆索的秘書了。
非戰斗人員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直至爆能槍響起。
對溫璇來說，就是渾身漆黑的陳希如山般襲來，又毫無征兆地跳開。
熱能子彈打在空地上，擦著他的腳尖響起爆破聲，把溫璇嚇了一大跳。
陳希在溫璇頭頂“嘖”了一聲，緊接著阿維奇的武裝人員動槍，他失去了先手，不得已跳開。
寒冰市的上空拉響了警報。
守衛與警備隊出場，哪怕裝備不如阿維奇，眾人也是嚴陣以待。
“薛龍飛女士，”陳淵趕忙護在薛龍飛面前，“你先到實驗室去避難。”
“抓住溫璇。”薛龍飛叮囑道，“是他帶隊來的。”
“沒用的。”
單桐搖頭：“阿維奇的武裝人員不會因為他被抓就停手，必要時刻老總的命令永遠優先。”
薛龍飛：“……白白狗叫這么久。”
罵的當然是溫璇剛剛裝模作樣一通反派宣言。
單寧：“聽陳淵的，薛龍飛，你先走。”
眼見著薛龍飛要轉身離開，對峙的溫璇頓時急了：“ 1002 ，你在干什么？！”
1002：“嗯？啊。”
這兩天單桐忙著和她姐周旋，寒冰市的人又都懶得搭理他，把1002當空氣而非敵人，以至于1002差點忘記自己是來干嘛的。
他是阿維奇的人！
1002一拍腦門，回過神來。
當然還是老總的命令重要，而剛溫璇不說了，老總要見薛龍飛。
站在一旁的1002，二話不說，抓住了薛龍飛的手臂。
陳淵暴怒，他當即怒喝：“你給我放——”
后面的話，在一條拉伸至極致的氣味腺襲來后戛然而止。
生著絨毛的觸手直接纏住了1002的脖頸，硬生生將他從薛龍飛身邊拖走。她拉著1002的脖頸就將人整個甩飛出去。
可可茫然落地，身后還跟著李安迪和王吉祥。
“怎么了，”可可震驚地瞪大眼，“他們是跟蹤我來的嗎，我做錯事了嗎？”
薛龍飛的神情緩和幾分： “不是你的錯。”
當然不是可可的錯，該說阿隆索就是在利用可可找她。
“但你能幫我，”她補充道，“可可，你跟我來。”
“好。”
可可收回觸手，跟著薛龍飛就邁開步伐。
王吉祥：“小怪物，我跟你……”
李安迪拎起爆能槍面無表情：“你留下。”
王吉祥：“……”
他*的，想摸魚大失敗！
薛龍飛則領著可可一路直奔實驗室。
她回到自己的實驗室，步入內間，迅速在生物柜前輸入密碼。
可可看著薛龍飛從中拿出一針試劑，她小心翼翼地將其遞交給可可。
“這是什么呀？”可可的觸角抖了抖。
“武器，”薛龍飛說，“小心點，別自己碰到針頭。”
“我要怎么用？”
可可觸及到冰冷的針管時歪了歪頭。覆蓋著外骨骼的手遠不如普通人敏銳，但她的觸角彌補了這點。感知當中這針管的材質完全不同，拿上去也沉甸甸的，分明是用特殊材料制造。
薛龍飛闔了闔眼。
她的表情變得極其復雜，可可在她散發出的氣味中嗅到了猶豫的情緒。
但最終，薛龍飛下定了決心。
“這是停止沖突，讓傷亡限定在最小范圍內的唯一方案，”薛龍飛低聲道，“可可，你回到停機坪，找到戰斗力最強的阿維奇成員，把試劑扎進去。”
“就這么簡單？”
“去吧。”薛龍飛叮囑道，“但切記不要讓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任何人靠近，尤其是不要與被扎試劑的人身體接觸。”
“好。”
可可攥緊試劑，懵懵懂懂點頭。
這就能停止沖突了嗎？可可想不通，畢竟之前阿維奇的人一直死纏爛打，她走到哪里追到哪里，也從未見過停下。
不過薛龍飛說會，就是會吧。
可可對14號實驗室的研究人員有著天然信任，她堅信薛龍飛不會害自己，因而拿著試劑轉頭離開。
四條觸手伸出來，可可猛然振翅。
連飛帶跳，她立刻折返回停機坪。
短短的時間之內，雙方的沖突就升級了。
寒冰市出動了所有警衛，而數百名阿維奇的戰斗人員在停機坪建立了自己的陣線——溫璇可是帶來了不少異能者。
停機坪與周遭街道熱能子彈和異能齊飛，看得可可眼花繚亂。
好在她不是依靠視覺感知世界的生物。
揚起的氣味腺既撐起身體，也讓可可第一時間捕捉到了李安迪和王吉祥的訊號。
他們很安全，可可這才放下心，而與此同時——
轟然一聲巨響在停機坪邊緣響起。
可可的觸角登時立了起來，她接著觸手跳到房頂，就看到陳希被一名近三米、全身穿著機動裝甲的戰斗人員踩在了腳下。
這一腳下去，可可分明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這是異能者嗎？
她蹲在房頂，洋裙隨著動作搖曳，可可困惑地歪了歪頭。
那金屬裝甲儼然鑲嵌近了三米高男人的皮肉里，可初見1002時一樣。
至少是個義體人了，而且看起來很能打。
以及，再不出手，陳希就要死啦。
就他了。
可可不喜歡陳希，他好兇，還性格急躁。但他對薛龍飛很重要。
于是可可想也不想，兩條觸手死死扒住屋頂，反向一推。
鱗翅在空中炸開劃破避難所的人造風。
絢爛的色彩籠罩雙方頭頂，叫阿維奇和寒冰市的戰斗人員都停了瞬間。
可可寶藍色的裙擺在空中猶如盛開的花，一閃而過，下一刻就落在了那義體人的肩上。
——三米高的機動裝甲，目標實在是太大了。
眾目睽睽之下，四條觸手纏住了鋼鐵之軀，身形嬌小的可可，硬生生扯著極重的義體人往后栽倒。
失去重心的裝甲踉踉蹌蹌幾步，直接撞上了就近的倉庫。
墻壁轟然開了個口子，金屬物簌簌掉落，攔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好機會。
可可在確認不會有人靠近后，拿出那管試劑，直接扎進了義體人的脖頸！
針頭刺穿對方所剩無幾的皮膚，自動推入血肉。
一聲凄厲的慘叫響徹半空。
對于戰斗人員來說，針頭的傷害總不會比過爆能槍，但可可踩著肩膀的義體人卻瞳孔驟縮。
他慘叫著想要抓住可可，被可可一個振翅到半空躲開了。
三米高的巨人躺在破損的倉庫外墻上扭動掙扎，制造出更多的破壞。
沒人敢靠近。
不止是因為怕被掉落物傷害，還是因為眼前的情狀過于慘烈。
可可……不，所有人，眼睜睜看著那義體人的皮肉，正在一寸寸的融化。
第59章
061
三米高的義體人,猶如丟到巖漿中的鋼鐵，在眾人面前一寸寸融化了。
皮肉蹙簇下落化為膿水，血液與組織液因兜圍不住而迸射一地, 肌肉破碎之后露出森森白骨，但很快，骨頭也在機械零件和鋼鐵外骨骼之間潰爛腐敗。
眨眼之間，三米高的壯漢可以說是憑空消失在了倉庫之前。
甚至這還沒有結束。
原本是人的膿水沾染到地面, 自空地流淌到植物，仿佛硫酸潑到了地面邊發出刺耳聲響，同樣化為綠色的黏液。
“腐蝕”的效果不住擴張，一直到倉庫外的水泥地上才堪堪停止。
即使可可立刻飛到了空中, 她的外骨骼上也沾染了義體人因掙扎而飛濺落下的體（）液。
但同樣發生接觸, 可可卻全然無事。
被攻擊的義體人瞬間“消失”了,而在他原本佇立的半空中,可可色彩繽紛的翅膀折射著幽幽光芒。
如此場面，近乎駭然。
狂奔而來的溫璇驚到失去了所有語言——這就是老總心心念念, 能徹底摧毀一切生物的基因武器！
薛龍飛竟然拿這東西出來, 而且還交給了1432，等等……
溫璇抬頭，看向半空中美到恐怖的鱗翅。
據說這基因武器，不管是什么生物,只要皮膚沾上,整副身軀都會徹底崩潰分解。
但1432怎么沒事？
老總還說過，1432的基因能夠誘導生物二次異變，難道——
溫璇還沒想明白, 只聽到身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本能側過頭，就聽到一聲近乎狂熱的大笑, 而后1002的黑風衣奮不顧身地與溫璇擦肩而過。
“這是什么？” 1002的聲音因激動而變調，“能殺死其他異能者，能殺死我嗎？”
溫璇：“……你回來！”
1002充耳不聞，他朝著可可的方向狂奔：“試試看，我也變成一灘水，是不是也無法活過來？！”
溫璇暗自罵了一句臟話。
他當機立斷，從口袋中拿出控制器，他揮了揮手，控制器的虛擬屏幕上就顯現出電擊模式四個大字。
眼見著要步入倉庫區域的1002身形驀然一僵。
他脖頸的項圈發揮作用，劇烈的直流電迸射開來。 1002的軀體立刻僵硬倒地，蜷曲到地面上不住抽搐。
“把1002抓回來，”溫璇對其他戰斗人員發布命令，“注射鎮定劑，快點！”
1002可是阿維奇的重要財產，要是他沒了，這可真不好和老總交代。
直至此時，薛龍飛才姍姍來遲。
她不是異能者，普通人一路奔跑，也是落后了許多。中年女性停在了停機坪前，喘勻氣息，看向溫璇：“你還要繼續嗎，溫璇？”
溫璇俊秀的面孔立刻拉了下來。
他當然明白薛龍飛的意思：她為了逼自己停手，甚至拿出了基因武器做威脅。
關鍵在于，溫璇還真不敢繼續做什么了。
夠狠的。
“薛龍飛女士，”他的語氣分外沉重，“你要和我同歸于盡？這值得嗎。”
薛龍飛聞言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是覺得自己的性命比不過我的性命？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她平靜開口，“沒什么不行的。當年開發出的武器，原始樣本就是可可的基因。她自己的基因不會誘導自己二次異變，就算你我的人全死光了，她也可以將數據帶回星辰海。”
因而薛龍飛分外有底氣。
“我沒那么重要，溫璇，”她冷聲道，“在數據完全的情況下，換任何人都能繼續我的研究。”
“……“
“現在就走，把我的話轉達給阿隆索，”薛龍飛警告道，“他不會責罰你。”
溫璇深吸口氣。
他也沒別的法子了。
帶了百余人來寒冰市，難道還真要所有人給薛龍飛陪葬嗎？
他最終看向單桐：“你留下。”
單桐愣了愣：“什么？”
“老總的意思，”溫璇說，“你更想和單寧在一起不是嗎。”
想也知道薛龍飛需要人手，她不會拒絕單桐幫忙。而單桐留在桃花源，也是大搖大擺地在薛龍飛身邊安插眼線。
“可以。”
果不其然，薛龍飛答應了。她看向溫璇：“給你十分鐘，帶你和你的人撤離，否則我會直接動用基因武器。”
溫璇扶了扶鏡框：“老總還有一句話要我帶給你。”
薛龍飛溫聲道：“你不用說了。”
溫璇：“……”
“無非就是他沒恨過我，仍然與我知己之類的話，”薛龍飛說，“聽膩歪了。”
溫璇聞言，表情變得十分微妙。
他是老總的學生，十幾歲時就已經在阿隆索身邊跟他學習。那時候，薛龍飛女士甚至還沒有與老總結婚。
二人結婚的那一年，溫璇剛剛成年。
兩個人身為同事，同樣天才、理念一致，別說是知己，說是靈魂伴侶，在溫璇看來也不為過。
他們的婚姻受到很多人祝福，都說老總與薛龍飛女士是天生一對。
溫璇也是這么想的。
甚至在他看來，二人的婚姻破裂，都不是因為工作與人生上的理念不合。
為了威脅溫璇而動手殺人，讓一名鮮活生命在所有人眼前活生生融化的薛龍飛，與老總有什么區別？
她想當神，想成為造物主，也為此付出了諸多代價和心血，這又與老總有什么區別。
外面都在說，阿維奇的人是極端分子，會做違法星際聯邦法律的事情。可法律都是人定的，在溫璇看來，只要是人制定的規則，就可以由人來更改底線。
而十年來老總各種積極運作，費盡心血與聯邦成員拉攏關系，不就是為了讓他與薛龍飛女士的目標合法嗎。
區別在于薛龍飛女士認定桃花源的一切……包括1432 ，都屬于她自己，而非與老總的共同財產而已。
當然了，這與溫璇沒什么關系。
畢竟他只是老總的學生，沒什么資格置喙他與薛龍飛女士的個人生活。
“我知道了，”溫璇一聲嘆息，“我也會將這句話轉達給老總。薛龍飛女士，我會先行帶著人離開，但你應該清楚，莽浮星只有星辰海擁有飛船的停泊港。就算我離開，我們終究也會再見。”
“還有九分鐘。”薛龍飛笑道。
溫璇微微繃緊面容，他退后幾步：“把1002帶走。”
阿維奇的人，怎么來的，又怎么嚴陣以待地返回停機坪。
如果可以，薛龍飛倒是想把這些人扣押在寒冰市，可惜的是避難所的警衛不足以吸收這么多俘虜。
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她吩咐守衛打開避難所的大門，三艘飛船徐徐起飛，離開眾人的視線。
喧囂與沖突驟然陷入沉寂。
直至此時，半空中的可可才落地。
寶藍色的洋裙因動作而飛揚，在倉庫的地面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饒是可可也意識到了那一針的殺傷性，她避開了蔓延開的膿水，踩著干凈的水泥地走到了薛龍飛面前。
薛龍飛和溫璇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我們也必須走了。”薛龍飛轉身看向可可，放緩了語氣，“溫璇一走，拿到我的消息后，阿隆索必定會趕來。我們要在他之前趕到星辰海。”
可可昂起頭：“這是我的基因。”
薛龍飛：“……”
她倒是沒想到，可可會在意這些。
可可見薛龍飛沉默，她歪了歪頭：“殺死人類的針，里面用的是我的基因。”
“可以這么說。”薛龍飛不打算隱瞞可可，“是利用你的基因改造而來的武器。”
“原來是這樣。”可可點了點頭。
她抬起了覆蓋著外骨骼的手，觸角抖了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薛龍飛：“可可，你在想什么？”
可可：“我的基因能夠制造殺人的武器，其他人……異能者的基因可以嗎？”
“不能。”
“那糟糕了呀，”可可說，“如果是這樣，即使我選擇做人，普通人也不會把我當成人類的。”
薛龍飛驀然一凜。
可可看上去非常苦惱，她頭頂的觸角不住轉動。
殺死一名人類，對可可來說不構成什么負擔——是對方先動手的，而且看現場，那名三米高的義體人也殺死了寒冰市的守衛。
按照法律他也該償命。
只是殺死他的那一針與可可自身有關，這就有問題了。
很簡單的道理，在自然界，如果有一天獅子對牛羊說我改吃素了 ，要融入它們的群體，牛羊也會受到驚嚇逃竄的啊。
盡管可可不是獅子，可她的基因能改造成比獅子獠牙更可怕的武器。
那么，人類的群體，又怎么會接納她？
看來1002雖然人怪怪的，但他的話語不無道理。
可可沉思著，氣味腺和觸角同時捕捉到了眼前之人憂慮的情緒。
她輕輕“嗯？”了一聲，抬起純黑眼眸，對上了薛龍飛晦澀不明的眼神。
哎呀。
這是讓她擔心了。
可可驟然回過神，迎上薛龍飛復雜的視線，反而揚起了一個安撫性的笑容。
“沒關系的。”她篤定道，“不會讓你為難。還有時間不是嗎，就聽你的，先回星辰海。”
做人還是做蟲，確實是個難題，但可可并不畏懼。
只要她的人類在，還有她的朋友和同伴，什么都好。
第60章
062
四天后, 星辰海。
自星辰海匆忙來回第三次，總算是住上了貴賓套房。
李安迪拖著沉重的步伐，抬手按下指紋,虛擬投影顯示出歡迎二字，合金艙門徐徐打開。
他步入室內，運轉的新風系統一掃星辰海的干燥和沙塵。
肺部驟然輕松，多少讓李安迪回過神來。
“你怎么啦？”
可可的聲音自床榻邊響起。
李安迪抬眼。可可就坐在床邊,身形嬌小的姑娘姿態極其放松，雙手還隨意地搭在腿側。
她還穿著那身寶藍色的新裙子，但頭頂形似卷發的絨毛卻濕漉漉的。
居然是自己主動洗過澡了。
意識到這點，李安迪居然打心底萌生幾分欣慰。
破繭不到三個月,可可已經從那個除了幼蟲什么都不在乎的狀態,變成現在會洗澡、會思考,好奇也會主動關心別人的姑娘了。
連普通人學習做人時,都沒有她進步這么快。
不知道對可可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安迪搖了搖頭。
他只是感覺有些累，李安迪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腹部。
胃部之后, 新生的器官其實也不太舒服。介于疼痛和瘙癢之間, 像是幼蟲頂在了入口造成壓迫。
但這不至于讓李安迪感覺難捱。
而且……
若是幼蟲有事，可可會是第一個掌握情況的。
但可可并沒有發出警告，她歪了歪頭，頭頂的觸角隨著重力歪到一邊。
“不是她為難你, 還有薛龍飛就好。”可可嘀咕。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星辰海總督王好。
寒冰市的飛船降落之后, 王好的人就把薛龍飛和李安迪請到了總督府。至于其他人，連王吉祥在內都被安排進了星辰海的貴賓套房。
可可已經在房間里等了近一個小時了。
李安迪自然不會隱瞞，他闔了闔眼糾正：“是老總。”
“怎么啦？”
“他把薛龍飛沒有接受調任的事情,以及你的存在，統統上報給了星際聯邦, ”他平靜地將王好的話轉述給可可，“現在聯邦要收留薛龍飛與你的王好給個說法。”
這些與可可有關，她有權力知情。
只是可可不是很理解星際聯邦的概念。
破繭之前，薛龍飛給她講述過聯邦的存在，但對于沒離開過實驗室的可可來說，這太抽象了，她聽不懂。
即使是破繭之后，可可也只能大概理解到星際聯邦的存在高于桃花源和阿維奇，也高于她見過的警察和官員。
總之，是個能管很多的存在。
聽起來，連王好女士都忌憚他們。
她的人類語氣很沉重，應該很麻煩吧？
可可沉思許久：“薛龍飛……和阿隆索，是在爭奪資源。”
李安迪沒想到可可會這么說，他想了想：“可以這么說。”
“薛龍飛說過，人類的競爭講究合法、公平，要按照準則行事。”可可開口，“阿隆索的行為不算。”
“……不算。”
“怪不得。”
可可重重點頭，很是得意的模樣：“當時我就沒相信！”
李安迪：“……”
本能告訴可可，為了繁衍，生物會不計一切代價爭奪存活下去的資源。而破繭之后，她接觸的每個人，哪怕擁有除卻繁衍之外的動機，也各個都很不客氣呀。
沒見誰遵守法律講究公平的。
不過可可也理解薛龍飛的意思：這是理想中的情況。
顯然現實里大家都不遵守理想。
“既然阿隆索不遵守規則，”可可好奇道，“那我們還需要遵守規則嗎？”
“王好可以把星際聯邦的人拖住。”
李安迪復述了一遍王好對薛龍飛說的話，他神情沉重：“但阿隆索勢必會先行行動。”
“他要搶奪地盤？”
“你可以這么理解。”
“那……”
可可又有些不懂了，她眨了眨眼：“這明明是薛龍飛和阿隆索爭奪資源，為什么王好愿意幫助我們？”
“她在幫助自己。”李安迪言簡意賅回應。
薛龍飛到底是在為莽浮星的生態環境考慮，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王好怎能錯過？
星辰海的總督見到桃花源的主管后，薛龍飛提及需要實驗室，王好二話不說就準了——從未見過她這么好說話的模樣。
就為了莽浮星，王好也不會將薛龍飛交出去的。
但是… …
李安迪的眼神暗了暗。
他也不覺得薛龍飛和可可是“我們”。
王好是為了生物樣本和二次異變的機會，才讓薛龍飛留了下來。
但可可呢？
寒冰市的實驗室內，薛龍飛云淡風輕幾句話，始終縈繞在李安迪心頭。
“可可。”他不自覺壓低聲音，“你自己的意愿呢？”
是做人，還是做蟲？
誠然薛龍飛說過不著急，等可可慢慢想。
但眼下的局勢越來越緊張，阿隆索隨時可能會打上門來，李安迪不覺得他們還有多少時間。
可可聞言，頭頂的觸角動了動。
她安靜地端詳著李安迪的面孔，沉默片刻后，朝著男人伸出了雙手。
李安迪走到床邊。
裙擺之下，四條觸手探了出來，輕柔地纏住了李安迪的腰腹和四肢。可可將她的人類拖上了床，雙臂環住李安迪的脖頸，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事到如今，李安迪已經不會因為可可的氣味腺而感到緊張了。
他胸膛的肌肉是軟的，枕著很舒服，心跳聲清晰地傳遞到可可的觸角，平穩又有力。
溫度和穩健的脈搏聲讓可可感到心安。
“那，那你想要我做人，還是做蟲？”可可問。
室內陷入了片刻寂靜，而后回應她的是低低的笑聲。
可可微微瞪大眼，在李安迪的胸口抬起頭來。
她的人類很少會笑，總是擰著眉心，一副戒備的模樣，好像薛龍飛給可可播放過的紀錄片中的獵豹。
但最近他露出笑容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你在笑什么呀？”可可疑惑道。
李安迪看著她的面孔，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沒人告訴他，該怎么將心中所想付諸語言，并順利地分享給別人。
其實李安迪無所謂。
他知道薛龍飛在擔心什么。
說什么為可可著想，絕育之后好讓人類接納她。李安迪就不相信，薛龍飛在心底不會多想——一旦放開可可繁衍，三個月孵化出一波幼蟲，數年之后，她就能擁有一支絕對屬于自己的種群。
完全為可可掌控，思想、行為高度統一的蟲群。
其威脅性遠甚于阿隆索的邪（）教組織。
別說星際聯邦不會接受……難道其他人就會嗎？
薛龍飛也在害怕，人類都會害怕的。
一想到那個場面，李安迪也覺得駭然。
只是，他又不在乎。
說是被激素左右控制思維也好，發自真心這么認為也罷，不管對可可的未來如何作想，至少有一點李安迪非常清楚。
他沒有家。
阿維奇將他綁架，桃花源并沒有去嘗試著追回。他被放棄了，于是李安迪花了十年才獲得逃離的機會。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太空中漂泊，輾轉于一個又一個星系，去哪里、碰到什么人，其實對李安迪來說都沒什么區別。
他孑然一身，沒有獲得過普通人的照顧，也未曾受過異能者的優待。
可可威脅不到他。
即使每三個月一次繁衍期……反正他能自愈，又有什么可擔心的？
幼蟲帶來的折磨遠不如阿維奇的研究人員。
“你自己知道答案。”
李安迪伸手，指腹蹭過可可的臉頰。
外骨骼的觸感微涼，像是在撫摸什么樹脂原料的雕塑。
“即使接受薛龍飛的提議，普通人對你仍然會心存警惕。”他說。
“這是事實。”
可可當然想到了這點，遠不止這點。只是趴在李安迪的身上，可可沒有放棄這個話題：“這不是你的想法。”
李安迪：“……”
男人的喉嚨上下滾動，他抿緊嘴唇，沉默許久后，才艱難吐出簡短的話。
“由你來選。”
但可可懂了。
純粹的笑意在她的臉上蕩漾開來。
她的人類完全為她著想。意思就是，不管可可選做人還是做蟲，他都不會離開。
真好！
可可心滿意足。
借著觸手的力量，可可扒著李安迪的身軀向上湊了湊，用觸角親昵地蹭著男人的鬢角。
毋須多言，她的動作就將一切傳遞給了李安迪。
他放置在可可腰際的手略略收緊。
把她抱進懷里，李安迪低了低頭，鼻梁埋進可可還帶著濕氣的絨毛之間。
“可以走，”他低聲道，“去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宇宙這么大，想躲清閑可太容易了。
阿維奇的人窮追不舍，那就趁著這次機會將他們徹底解決。至于星際聯邦？李安迪太了解他們了，只要看不見，那些高管政客不會看管。
薛龍飛她們也會松口氣吧？
既不會威脅到普通人，而且……可可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李安迪想不到任何缺點。
他環抱著可可，因王好和薛龍飛對話而沉重的心莫名輕松起來。
看到了帶可可離開、遠離是非的希望，好像連直面過去的夢魘都不是問題了。
早晚都要和阿維奇對峙，不如就——
后面的思緒戛然而止。
李安迪只覺得腹腔內傳來了久違地撕裂痛楚，胃部之后的位置明晰的痛感讓李安迪瞬間嗚咽出聲。
可可身形一頓。
她能清楚感覺到李安迪體內的幼蟲蘇醒了過來，它們調轉了位置，不受控制地朝著出口的方向慢慢蠕動。
這……
可可也是第一次，之前的寶寶沒能順利出生，壓根就沒活這么久。
接收到完全陌生的訊號，可可懵了瞬間，直至李安迪因痛楚而蜷縮成一團。
男人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明晰的壓迫感同樣通過幼蟲作為中介傳遞給可可。
“啊……啊！”
可可終于明白了過來。
幼蟲到時間了。
它們要離開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