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風的視線始終落在母親的指甲上。
周慧現在的指甲干干凈凈的,剪的也很短,是方便她讀書寫字的長度,不再是為了討男人喜歡時候刻意用鳳仙花染紅了的尖尖長甲的樣子。
他用力捏了捏母親的指尖:“母親,就當是兒子送給你的生辰禮物,我現在有這個能力了。”
江南風:“再說,您別把外出游玩當成輕松的事。每換一個地界,您都得寫游記發給我。”
姜南風放輕聲音:“跟您出去的人,有幾個擅長測繪的,我想讓他們幫我搜集些各地情況,校正現存的地圖。”
周慧這么些年一直把“保護兒子”當成生活的信念,一時間要讓她完全拋開姜南風享受生活,周慧未必能喜歡,但只要再帶上姜南風“測繪”的請托,周慧反而更好接受。
果不其然,一聽兒子有事情求她完成,周慧再也不推脫了,笑著答應:“游記?成,我玩到哪里就記到哪里。天底下的人不論是不是喜歡我,都不敢阻攔我的,你安排給我的人,我保證能把他們帶進所有他們想去看看的地方。”
測繪的活聽起來簡單,仿佛只要付出時間和辛苦就能得到精確數據,但實際上,如今九州之內野獸出沒、匪盜橫行,世家豪族和各大勢力霸占著土地,已然有了占山為王的氣候。根本不是帶著工具下去測繪,就真能把路走通,測出來地形地勢的。
實則根本沒多少人知道,只有與軍機檔案相關的部門才能夠接觸到地圖!
周慧即便答應兒子,幫他派過來的人帶在身邊,顯然也沒意識到這些人從事的屬于情報工作。
“等等,你讓人測繪,是不是想好回洛陽之后去哪個部門任職了?”周慧猜測,“聽你的意思,是要去國子監教書育人么?國子監好,成天都和沒封官的書生打交道,不用你費心思。”
姜南風:“……”
測繪出來的地圖并不是能夠任人查閱的知識,他母親似乎誤會了。
不過,看母親的神態,似乎覺得“國子監”不錯?
唔,每天只需面對志向高遠,心思卻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書生們……
有確實是個混日子的好地方!
姜南風稍微一頓就改變了之前的計劃:“是,母親,我覺得國子監挺好的。平日讀讀書,寫寫字,清貴。”
“你安安全全的我就滿足了。”周慧雙手合十祈禱一聲,母子之間結束了這個話題。
魏軍大潰敗。
魏興城內原本一萬守軍,數量遠超夏軍;但魏軍太多人在蕭燧一箭威力下嚇破膽往回跑,導致的了踩踏,光是踩死和在人群里被壓死的就有六百多人,重傷的還有近二百,輕傷的士兵也破三千了。
一時間魏興縣內充滿了傷者的哀嚎,軍醫根本忙不過來。
蕭燧冷著臉從戰俘傷病之中走過,身后跟著幾個領隊的親兵。
劉虎等人一一向蕭燧稟報戰俘的情況。
蕭燧點頭吩咐:“查清楚戰俘戶籍,傷殘的送回家,健康和輕傷的分到軍營去,不要留在魏興縣內。魏興的青壯太多了。”
青壯多便意味著隨時能夠拉出一支有戰斗力的隊伍,閑人生事,對蕭燧來說便是不安定因素。
他既然對魏興動手,就要把魏興的氣焰徹底打碎。
“趙明宇怎么樣了?”蕭燧沿著魏興縣內的大道繼續向前走。
劉虎搖頭:“活著,不過聽軍醫的意思,手被馬壓了那一下子算是徹底廢了。養好之后,這輩子也就最多不影響拿筷子,提筆拿刀都不可能了。”
“趙明宇能喘氣就行,不耽誤我把他帶回洛陽。不自量力的東西,只帶一萬人居然還敢與我對陣。”蕭燧不為所動,冷淡地評價著趙明宇的過度自信。
劉虎幾個低下頭,只敢在心里嘀咕。
人家有一萬大軍呢,他們才多少人吶,就算有從附近兵營調撥的三千士兵,都不到趙明宇手下士兵三分之一的數量。也就他們將軍一上戰場就變殺神,令人膽寒,才能如此坦然的覺得帶一萬人不配與他對陣。
談話間,幾人走到了魏王發跡前的祖宅。
高門深巷,庭院深深。
平日關閉的大門現此時徹底敞開,門房已經換上蕭燧的親兵把手。庭院中,跪了一地的遺老遺少,各個衣著華麗卻神情惶恐。
見到蕭燧,這群人整齊高呼:“殿下千歲。”
他們邊喊竟然邊從旁邊扯出幾個堵了嘴的女人,又抬出了幾具躺在門板上的孩子的尸體。
領頭的老人一臉討好地說:“趙明宇的幾個姬妾都已經灌了打胎藥了,保證他再沒孩子存世了。”
蕭燧本就沒有表情的臉色表情越發冰冷:“你出的主意?”
老人點頭哈腰:“我們趙家懂規矩的,戰敗了不能留血脈。是趙明宇強行把我們留在宅子里,我們沒辦法才等到二殿下您過來才向您見禮的。他的人我們都收拾干凈了,絕對不勞二殿下費心。”
蕭燧視線從滿院跪著的男女老少看了一圈:“光你一個就能想出來著法子?”
“是啊,是老夫想的。”老人邊說邊從地上又喊出幾個年輕壯實的男人,“是我兒孫幫著動的手,清理的人。”
蕭燧抬手對著院子里的人一比劃,朝身后的親兵吩咐:“把動手殺人都堵了嘴捆起來,跟那幾個女人和孩子尸體一起送去給趙明宇,別攔著他動刀。告訴趙明宇,父王降魏王為魏國公,他能繼承爵位的事情。”
蕭燧話一出口,老人和他的兒孫頓時癱在了地上。
他們猜錯了,魏王居然不想斬草除根!
他們剛剛絕了趙明宇的后人,現在就要被蕭燧送去給趙明宇?那他們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二殿下,二殿下不可啊,我們是為了二殿下著想才搶先動手的!”他們嚇破了膽,哭嚎著往蕭燧身上撲,想要抓住他的衣擺求饒,被蕭燧一腳踢開。
“是!”身強體壯的親兵立即上前把人拉開,蒲扇似的大掌上去一捂嘴,這群養尊處優的趙家人頓時就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等到這幾個被拖死豬似的拽離院落,趙家在場的其他成員已經嚇得魂飛魄蕩,除了哆嗦什么都不會做了。
蕭燧冷聲道:“夏王有令,魏王降為魏國公,準其葬入祖墳。其妻周氏,承超品魏國夫人尊位,為夫守孝。你們盡快為魏國公修墳吧。”
從頭到尾沒提過趙家人一句,這就是放過他們性命的意思了。
可有時候留下命來,也不見得是什么仁慈之舉。
留給趙明宇的爵位就是個虛爵,頂多能保證他和妻兒衣食不缺的活到死。
至于其他趙家那群親戚,改朝換代后,他們失去了魏王這個最大的依仗,幾代之內,朝廷也不會接受趙家的孩子入朝為官,只能逐漸沒落下去。
這群人根本保不住魏興縣的良田和大宅,整個家族只能徹底敗落。
即便如此,在場的趙家人開始對著蕭燧連連磕頭:“多謝二殿下不殺之恩,我們這就去給魏國公修墳。”
蕭燧沒攔著他們,照著攻打任何一個地方的規矩,從趙家取走了六成金銀珠寶拿給手下戰士們分發。
“魏國公攛掇皇權沒兩年,摟到的金銀居然這么多。”蕭燧嫌棄地扣上箱籠,大步離開。
親兵跟在他身后,抬著錢財離開。
蕭燧離開的步伐邁得很大,劉虎他們快步跟上。
劉虎臉上露出著急地神情追問:“將軍,您怎么讓人把那幾個殺了趙明宇后人的給趙明宇送過去了。趙明宇現在正在氣頭上,肯定會把他們都殺光的。”
蕭燧猛然停下腳步,一把抓住劉虎衣領:“難道你想某一日你為了保住自家領兵出戰,戰敗回去發現他們殺光你的兒女嗎?這些人該死。”
劉虎渾身一震,在蕭燧逼問的視線下轉開視線。
蕭燧丟開劉虎的衣領,搓了搓臉,聲音低下來:“趙明宇的事情跟我沒關系,我就是想到我娘了。當初是不是,他們也是這樣故意逼死我娘的?”
劉虎幾個臉色跟著失了血色。
劉沐芳無聲無息的死在夏王后宅,不僅僅是蕭燧心頭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也是所有遼東劉氏人心中的恥辱,他們遲早要為了這筆血債向夏王討回公道。
“二殿下怎么這般神情,是被誰欺負了嗎?”姜南風帶著一名換上素服白裙、頭戴幕籬的女人站在一塊,緩步而來。
蕭燧臉上表情一變,成了看到難纏對象的頭疼表情。
他先向周慧拱手行禮,問候了一聲:“魏國夫人有禮。”
周慧客氣回禮,主動提及自己下車趕來的目的:“二殿下有禮。我來同二殿下商議住處。”
幕籬上的垂紗微微晃動,從中傳出周慧溫和卻遲疑的聲音:“我要在墓前為魏國公守孝,趙家祖墳和魏興縣內的距離也著實太遠了些。”
尤其周慧美貌的名聲冠絕天下,名義上的繼子趙明宇只比她小八歲,一起住不合適。
蕭燧馬上詢問:“魏國夫人想要住在何處?”
周慧語氣越發柔和,只聽她的聲音都讓人心生憐憫:“我打算在墳前結廬而居,那里有士兵把守,會很安全,我帶著的宮女和內侍也足夠用了。”
謀士張問策的叮囑瞬間跳出蕭燧腦海。
他想都不想就說出優秀答案:“我讓人為夫人蓋一座宅院,保證留下的親兵不讓人打擾魏國夫人的生活。”
姜南風站在一旁嘴角上揚。
能想起來留人保護他母親,蕭燧看起來還沒太差。
那就等蕭燧遭大禍,影響性命的時候,保他一次好了。